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坏人-basic human-」(2 / 2)




本次的事件,不管发生什么事……



我什么也不会做。



下决心时,肚子尝到彷佛遭某种物体戳刺进去的错觉。



与臼齿连接的牙龈中渗出苦涩液体。



「这不是骗你的。」「这种补充说明只会降低可信度,我不需要。」脸颊被用力捏了一下。像被强迫参加「奈月小姐笑脸计划」般,我的两颊被向上拉起。从旁看来,有如迷你鼹鼠附属在脸颊上,点缀着我的脸。



「我要回去了。」逃也似地离开奈月小姐身边,走向病床。窗帘下摆摇晃,像猫一样不由自主地用眼睛追寻。每当我去都会区,被拥挤的人潮吓到时,我总会想:也许这股风的真面目就是幽灵吧。钻入人群之中逃离而去的幽灵热度逐渐攀升,等传至在人潮外的我时,已成蒸气般的高温。脑中虽一直做着这些妄想,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背起麻由。对麻由的所有行动似乎已然渗透进我的身体之中了。



这么说来……好像有什么事想对奈月小姐说……算了,没关系,已经忘了。



「我们先走了。」穿过有如保健室老师般堂而皇之坐着的奈月小姐面前。作为回答,奈月小姐则面带笑脸叮咛:「你们也要小心喔。」



我点头,向警察小姐的温柔忠告致意后,离开保健室。一反操场上社团活动的吵闹,在这条接近教职员办公室的学校走廊上,文化类的社团活动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顶多只有彷佛半夜听见的电冰箱运转声,于走廊左方尽头鸣响般大小。整体气氛一点也不活络,温度明确与保健室有别。



「其实用不着叮咛,我也什么都不会做啊。」



我可是在今年暑假将无钉建筑物的决心当成自由研究交出去过呢。虽然是虚幻的。



啪哒啪哒地,在学校走廊上以软啪啪的脚步声走动。啊——麻由好柔软啊——或许是因为连假结束,久久坐在椅子上一整天,所以对手中触碰的大腿柔软度更有实际感觉。麻由礼赞是幸福礼赞。一般的笨蛋情侣再怎么幸福,也不知道连在皮肤底下的红丝线之痛楚。可说跟一般人的恋爱没两样啊——真是令人羡慕——



「……啊。」想起来了,因为有件事想商量,才会打电话给奈月小姐。



在奈月小姐开车来学校前,我还事先想好该怎么开口呢。结果唯独没提这件事,徒令闲聊充斥时间,最后就将之忘却了。



我忘了说,杀害长濑的犯人曾打电话给我过的这件事。但是,既然奈月小姐刚刚才要找别插手管,别做出任何行动,所以我也决定遵守约定,乖乖回家去。



况且,任何会破坏安祥日常的行为也该被严格禁止啊——即使由健康的观点看来,大家都该感情融洽地度过每一天才行。



……看吧,我就说嘛。



老实人对这个世界一点帮助也没有——



「呃,是关于长濑……透的事情。」



「               」



「啊,她是我杀的。呃!……我想,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              」



「但是我也有苦衷啊,是迫不得已才杀死她。比起别人的问题,当然更应优先处理自己的苦衷吧?」



「              」



「只不过,我觉得还是有义务跟你报告一下长濑透死前的情况,所以打电话给你。首先我将她的一只眼睛挖了起来……」取下眼球,把头发卷在手腕上,接着被卷着的右手宣告独立,脚也出门旅行,内脏被拿来当作首饰,舌头被切成八片,小指换到拇指位置,拇指换到中指位置,中指换到无名指位置,食指与无名指变成彷佛重婚一般的状态,这些全部是右手,左手一点点伤痕也没有。「大致就像这样。我想应该没有漏说的部分。」



「              」



「当她知道因为她是你女朋友才被绑架时,似乎吓了一跳。接着满口对你咒骂。但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右手的中指变成了无名指了,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生气的,我想。所以你真的用不着太丧气啦。但由于后来她实在太吵,所以我纵向切了一下她的舌头,好让她闭嘴。结果她却反过来开始向你求助了,直嚷着:『透,快救我。』看来嘴上骂归骂,她还是很信任你嘛。所以说,你真的用不着太伤心啊。」



「              」



「接着,为了让别人发现她已经死掉,我就把她的尸体抛弃在外了。怎样?你对自己的女朋友变成了夏天的青蛙或蚯蚓的干涸尸体有点吓到了?你不做点反应,会让我觉得白忙一场。白得跟她暴露在外的白骨一样。」



「              」是「前」女友。



「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今天打电话来,是想来跟你讨论接下来该杀谁好。」



「              」



「坂下恋日?天野×音?上社奈月?伏见柚柚?长濑一树?啊——其他我就想不起还有什么名字了。」



「              」当中没有跟我相似的那家伙,是正确的选择。



「当然,最终而言我打算全体都杀死,但我毕竟还是在意这群人于你心中的顺序……不,该说优劣吧?」



「              」



「如果你没特别想指示的方针,那就随我高兴罗。」



「……请问你是谁?」此时我才总算发现自己在说话。



我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呢?



「我是过去曾视令尊为师父的人物。」



电话讲到这里就挂断了。那是在旅行回来当天的夜晚。在接到电话后的三十小时内,我的记忆变得很模糊,怎样也想不出自己曾做过什么行动,但是当变得朦胧的意识总算恢复条理时,发现麻由在我身边而放心了。我萌生的感想就只有如此。



我有哪里不对劲吗?不缅怀故人,只关心现在仍活着的人的安危,难道很奇怪吗?不,没这回事。所以我没有问题,很普通。



就算有所异常,我本来就不算正常,所以反倒正确。



况且迄今为止,我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尸体了。恐怕我真的还记得自己接触过多少数量。就连玩弄尸体也不只一次。这样的我竟对尸体忏悔,这才是种异常吧。



死后的长濑就不是长濑,而是具有长濑形体的肉块。虽说也不可能因此就将之抛弃在垃圾箱里,毕竟根本就塞不进去嘛。



接着在今晚,麻由的公寓里电话又响了。我产生了一种背后像被人用小刀抵着而胃肠紧缩的感觉,从沙发上飞跳起来。电话声无情,不管打来的是婶婶,是行销人员,还是离奇杀人事件的犯人,都同样以固定的呼吸频率呼唤着我们接电话。但相反地,身为应对者的我却不知为何呼吸逐渐变得紊乱不已。



……话说回来,夜晚。我察觉窗外失去光亮:心想:什么时候变夜晚了?我慢慢被电话所吸引。汗水淋漓。是梦中盗汗。说是由我心中生出的液体也不算错。现在的我可没骗你喔。



唉,真是的,电话吵死人了。



继续大声响下去,就会吵醒麻由了。



「喂喂,这里是御园家。」「啊,呀呼,还记得我……」挂断了。寂静就像灰尘在室内飞散般扩展开来。但是这只是暂时的,电话又再度响起。



「你好过……」挂断。我的手心沾满了汗水,湿黏黏的,很恶心。全身烫得快沸腾,是受到什么催促吗?我的血液似乎正在赤红燃烧。



自一早起,就觉得有些发烧,也许是新超能力觉醒的徵候吧。骗你的。



但是,如果我真的觉醒超能力了……这个嘛,我想要拥有能透过电话攻击的能力。替身能力就是能把传达给对方的电波当作武器,应该不赖吧?



电话又响了。对我来说这也算是种攻击,同时也是妨碍麻由安眠的敌人。不觉得一直听着电话响,会让头脑疯狂起来吗?虽然说我打一开始精神就有问题,反而可能会喊出:「我恢复正常了!」就是了。



「先从外围……」用力一摔,把电话挂断……不行不行,要爱惜东西才对。而且这也不是我的所有物……喔?总算停止了。



赢了!第一章,完(注:出自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第三部,命运的车轮以为打倒主角承太郎时的台词)……快了。「嗯~」麻由从寝室跌跌撞撞地小跑步出来,俨然是被电话响声吵醒了。这么说来,上周旅行时,隔壁房间的手机也很吵……得像个老太婆回忆往事般提起,这个记忆现在感觉起来竟是如此遥远。



彷佛即使抬头远望却仍高不见顶的墙壁。就在短短几天前,这道高墙诞生了。如此剧烈的隔阂,自从我几乎失去所有家人的那一天以来未曾有过。  



「颠花(电话)——?」麻由揉揉惺忪睡眼,以口齿不清的舌头向我确认是什么吵醒她。



「是打错电话了。」



错误的电话。错误的我。错误的接听。明明全都错了,却无可置疑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电话,存在本身就像奇迹一般的梦幻电话。



麻由完全不相信我的说词,「嗅嗅。」拿起放回去的话筒嗅闻。「嗯,有想偷偷接近阿道的女人的气味。」「如果从话筒上跑出一条条类似刚从机器绞出的绞肉般的物体,气味一定很惊人吧。」联想到其他尸体,差点令我吐了。「挂断挂断。」麻由喀嚓喀嚓反覆拿起好几次话筒,用力摔下。或许还没完全睡醒,对自己行动反覆并没有存疑。「呜——喀锵喀锵。」我也有过类似的情形。例如昨天半夜醒来想喝水,水注入杯子时发呆了几分钟,等察觉时水已经哗啦哗啦地满了出来,总觉得很浪费。



「喀锵控!」麻由给了电话致命一击……是说,关于麻由公寓里设置电话这点,总令我充满不协调感。是祖父母要求所以装设吗?还是她曾抱着「阿道或许会打来」的期待?



「……唔嗯嗯?」对于自己身上仍穿着皱皱的制服与窗外、房间内的亮度,麻由左顾右盼,感到奇妙。「怎么了?」「今天我们没去学校吗?」「嗯?」话一出口,立刻将问号回收,我先理解了她的意思。麻由在上学前睡着,回家后才醒来,所以缺欠上学时间带的记忆。但她却发现自己穿着制服,难怪觉得不可思议。所谓时间被抹消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没有去。」不知为何想撒个谎。「气气!」于是麻由握拳挥上我的脸,顺便对我生气。「为什么没把小麻叫醒啊——!」因为你会比现在更生气。「因为我想欣赏一整天的小麻睡脸啊!」不知为何,我又用谎言掩饰。啊,我真的很喜欢麻由的睡脸。若只是连续欣赏两晚左右,没有任何困难喔。



「讨厌啦——有必要好好管教一下阿道不懂得贴心的地方。」



睡了一整天,意识也清醒了,精神抖擞过头的麻由边说边蹦蹦跳跳。这么说来,麻由的梦想之一是比我的身高更高,目前看来似乎没有机会实现了。明明她总是喝牛奶睡大觉呢。



「好吧,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不会真的是偷腥猫吧~」



麻由彻底采取怀疑我的态度。语气虽童稚未脱,右手却很严厉,硬是把我心脏附近的肉与皮聚集起来捏起。「不不,打来的人是男性啊。」



「唔嗯嗯……」麻由把手盘在胸前,似乎因为事实与她的怀疑矛盾而觉得苦恼。难道没有老实接受我的话的选项吗?算了,不可能有吧~如果知道我的为人的话。虽说除了致命性的那个谎言以外,我对麻由并不常说谎就是了。



「转转转……闪亮!」麻由头上的电灯泡旋转一圈亮起,并附带自己创作的效果音。



「真相并不只有一个!」「别这样。」别去跟某少年侦探挑衅啊(注:此指漫画《名侦探柯南》主角江户川柯南。其名言为:「真相只有一个!」)。「因此,根据小麻的推理,偷腥猫也不仅限于雌性!」



喔喔,小麻心中得出具有整合性的答案了。但是饶了我吧。除了鱼以外,公猫会叼走的顶多是卡片钥匙。对我这种货色出手一点乐趣也没有啦,真的。



「小麻一肚子气!」麻由「呜嘎~」举起双手发出威吓般的吼叫。但与其说是威吓,其实更像「阿道来嘛来嘛」的动作。如果在外面的草丛进行这个动作,一定能有如家中的尘螨般集合到一大堆野生的阿道吧。这么一来……小麻也会开开心心,事情顺利落幕是吗?



不愧是御园麻由,专门对付事物的矛盾。这孩子硬是让原本矛盾的连锁成立了啊。



另一方面,吼叫的麻由又发出了「晦~」的低吟。原本高举的手臂往内弯,改摸自己的肚子。「小麻肚子饿了!」改变了愤怒的矛头。虽然肚子饿了,但就算我替麻由做饭,也只会换来「虽然阿道的料理有温柔满满,其他味道却什么也没有啊——」的批评,徒增她的不满。



这么一来,应该是……对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由我主动提议就完美了。



「那我们去外面吃吧。」



因为「昨天」也是如此。



「喵——」听见我的提议,麻由飞扑过来。麻由勾着我的手,喜孜孜地将小指的丝线绑回。与其说是恩恩爱爱,更像是松松散散,丝线松垮垮地摇晃着。看来真的该换了。



我观望着丝线,于心中来去的是错误的、对「女朋友」的思念。



思念掀动了我内心底层水面的涟漪,并企图凝望水底。



但是我闭起眼睛,遮蔽了这个可能性,并放弃探索。



最近我常靠着这个动作对自己进行自我暗示。



靠着用力闭上眼皮,遮断许多事物。



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无法完全塞入的思念被吐出来。



长濑。



就算你不必死,我也能活下去啊。



「我想看看透的房间啦,可以吗?」



好是好,但真的什么也没有喔。我先说,这不是谦虚。



为了能在事后被批评「好无聊」时反驳说:「早就跟你说过了吧。」我事先告知放学后想来我家的长濑。



「真的什么都没有的话,就不算房间啦。一定有什么东西感觉很合乎你的风格啦。」



「至少有棉被。」我刻意不加修饰地正确传达讯息,于是长濑脸颊红通通地「你好不知羞耻啦!」地生气了。她做出如同我所预期的反应,让我有点高兴。



带长濑回叔叔夫妇家时,出来迎接我们的婶婶露出狐疑神色,表情僵硬,似乎引起了她某种怀念的心情。接着,婶婶把我当成青春期小鬼捉弄,长濑不知为何也跟着起哄。但当她听见婶婶问「是女朋友吗?」时,却又马上害臊脸红。见到如此纯真的长濑,我不由得鼻头刺痒。



走上二楼的我的房间途中,跟在背后的长濑开口。



「透带过几个女孩子进房间?」



我回答:「两个。」第一个与其说是让她进来,不如说是自己闯进来的。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啊。」



即使我补充说明:「第一次是小学时代的事情啊。」长濑仍是鼓着脸。这时我自我反省,早知道就该说谎,同时也想起了Tooe的事情,陷入停留在秋夏交接之际的错觉。



「进来吧。」招待长濑进可能被误认为仓库的房间里。「哇~」长濑语气诙谐、脚步轻快地进入房间,但由于房间里真的什么值得注目的东西也没有,高昂的情绪扑了个空。长濑对我使出乞求帮忙的眼色,我便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拉绳。「……唔哇——电灯好闪亮亮喔——」恰似以水当菜把饭吞下,长濑强行将「期待」消化掉,态度回归冷静。两人在房间中央非面对面而是并肩坐下,我还是难以不联想起Tooe来房间那天的事。也就是说,长濑之后会抱住我,把手伸进我的胸口等,可能会被赶出少年漫画连载的剧情……之类,一点发生的可能性也没有。



长濑随性坐着,重新环顾房间。书桌、刚带回来的书包、教科书类,以及曾经事先报告过的棉被。长濑会慰劳我,必须仅靠这四大要素来抵抗「房间仓库化现象」的平日辛劳吗?「透是修行僧吗?」



她一脸正经地如此宣告。「既然这么跟俗世隔绝,为什么老是说谎呢?」也为此叹气。对我而言,虽然很想大力反驳,但又觉得还满有道理的,差点点头同意了。总而言之,我只要求订正不正确的部分即可。「我啊,可没有跟俗世切断关系喔。」



要是能切断的话,该能多么心灵和平地、空虚地活到今日呀。这种如梦想般炫目的伟大生活方式,我这辈子肯定办不到吧。



「嗯~是啦~毕竟透在跟我交…交往嘛!」没错,就是如此。



「但是我还没到开悟的境界,这个房间对我来说太闲了啦。与其说很闲,不如说没什么刺激,似乎是个会让人很早老化的房间嘛。」那么,要来做点刺激的事情吗?「啊吧吧吧吧!」她突然口吐白沫了。



明明就受到很多刺激嘛。算了,既然她本人如此声明,那就尊重她的意思吧。



好~那就用长濑来玩罗。「透…透想玩弄我吗!想模仿大人的浪荡子吗!我一定会守住自己的纯洁!」这个桌球社的四棒打者,是不是想岔了什么?



我抱住做出抵抗姿势的长濑,两人也同时站起身,玩起「飞高高~飞高高~」游戏。这就算用长濑来玩吗?雎然我自身也甚为感到疑问,但逐渐觉得有趣起来,也就罢了。长濑双手挥舞,脚未着地,喊着:「有透在我身边,我就不需要翅膀啦!」似乎很满足地接受了。



在这之后,周围突然转暗。正确而言,就像游戏的画面处理产生了延迟,房间的墙壁与地板消失,在黑暗中证实了我回想的虚构性。



世界在欠缺坠落感当中,逐渐埋没入黑暗里。



我觉得很失望。当脑子不必要地理解了这种状况只可能存在于梦境或过往回想的瞬间起,我等于扼杀了梦想的一半价值。



彷佛听见她头上的丝线断裂声,我手中的长濑的触感开始崩毁。



最后抱在我怀里的东西,像是一只软啪啪的巨大昆虫,亦像是没有骨头的婴儿。



我的身体跌落在黑暗的地板上。虽然头部先着地,却没有痛楚。



有如失去意识般,梦在此时结束了。



但是……咦?我的现实是在哪一边?



我从梦境醒来了,或相反地,进入梦境了。我被麻由甩巴掌叫起。刺痛感,或者说,擦伤般的痛觉残留在脸颊上。



「啊,阿道的眼睛渺渺,所以变成烂烂了。」



语气冷淡,外出版的麻由态度刺激着我尚未清醒的脑子。



「是是,平时的阿道回来了!……」我有如喘不过气来般虚弱地回答,摇摇头,振作精神。铲去充塞于现实缝隙间的梦境,把记忆连结起来。



我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拿着碗,眼前是掺混了破旧与油臭味的店内墙壁,昏暗的照明,以及与这种气氛一点也不搭的,一台全新电视摆在柜台席位上。



这里是公寓旁的大众食堂。彷佛古早味浓厚的拉面店里常见的那种红通通的、似乎油腻沾手的桌子上摆着托盘,上头盛放着日式炸鸡块与赤味噌汤。



味噌汤仍冒着热气,抽象地传达了时钟秒针的动作。



看来我在用餐中与睡魔外遇了。抱歉啦,食欲。顺便看了坐在对面的麻由一眼,她正站着,身体伸向前,还停留在刚才甩耳光让我醒来的姿势。她高举左手,或许是为了如果我还没醒来就奉送上第二阵的准备。「好了好了,我已经醒了。」赶忙说出口,明白表示我已经清醒,好回避唤醒耳光的追加。麻由默默地观察我一阵子,判断我不会再睡着后,重新坐回椅子,拿起筷子,插入她点的糖醋排骨的红萝卜里。



「阿道最近好像一直在睡。」



麻由带着欠缺抑扬顿挫的语气评论近来的我。



「嗯……是啊,或许是累了。」也可能正在进行麻由化。说不定我与麻由的立场颠倒了呢。也就是说,眼前的小麻是冒牌货!……之类的事情不太可能。



放下筷子,伸手触摸麻由的脸颊,寻求她是正牌的证据。用拇指与中指捏看看。我开始自认是麻由一级监定士约经过两秒,我若无法仅靠这个触感确认真假,我就卸下招牌。下次自称特级监定士好了,骗你的。



「呣咿呣咿。」这就是麻由对于自己被碰触脸颊的见解。难以想像她的痛苦或愤怒,极难令人理解。但是很合乎小麻风格,所以我很满足。获得满满的麻由成分后,我放开手指。「嗯,你是正牌的。」



残留在手上的麻由触感令人连重新拿起筷子都觉得可惜,这也成了证明。



「给你。」麻由分给我一块筷子插过的红萝卜,似乎要我吃了它,打起精神。「谢谢。」我送她一块炸鸡块作为回礼。交换成立。于是麻由桌上的蔬菜类顺势不断输出到我这里。



我柔和地叮咛:「喂喂,不吃蔬菜不行喔——」「小麻对蔬菜过敏。」麻由若无其事地说着谎。没想到麻由竟被教育成坏孩子了。或者说,麻由似乎正逐渐变得像我,真令人不安哪。我与麻由原本各以彼此的中间地点为目标前进,但现在说不定会在中间擦身而过,就此朝往对方的位置去呢。难道不能在中途融合,变成小道麻吗?听起来很无敌。完美到令人烦恼该砍下哪边接在哪里才好呢。当然是骗你的啦~在身为阿道界完美美少女特别出名的麻由中加入不纯物,一点也不可能提高艺术性嘛。维持原貌最好。



担心我跟麻由的关系产生变化是杞人忧天,但是输出到找盘子的蔬菜似乎不是用这个词就能一笑置之。逐渐稀疏的炸鸡块变得更像是种点缀了。我大快朵颐蔬菜,味道酸酸甜甜。



抬头望着比灯光更闪耀的电视画面,眼球干燥,布满血丝的部分发挥了裁切线效果,我的眼睛彷佛将要逐渐破裂。不仅如此,眼皮底部更像是受到了压迫般疼痛,这是大白天看着晴空时经常发生的现象。



眼睛无法顺应光量吧——我如此解释。虽说没办法跟住在地下室一年后,总算见到天日时的剧痛相比。



那时受户外的光直接照射在脸上,我痛苦难耐,甚至倒在地上打滚,一时起不来。



无法忍受继续盯着电视看,我闭上了眼,眼泪一下子就泛出来。泪水由闭起的眼缝汨汨溢出,沾湿了睫毛。如果就此一直闭着眼睛,睫毛会因为眼泪凝固黏住而使我睁不开眼。对我而言,这样更好。



如果能有看不见的理由的话——



如果移开双眼,就能完全遮蔽尸横遍野的事实的话——



但是,麻由一定会甩耳光让我清醒吧,所以这是不可能的。要是跟她说眼睛打不开,她很可能会使出燃烧睫毛的手段呢。我的体质不像某棒球漫画(注:指漫《穴巨人之星》),即使眼睛栖宿着火焰也无妨……大概。因为我不是热血型的性格嘛,平常体温也低。这点我的妹妹也是相同。稍一发热,活动力马上变弱。虽然这种时候妹妹仍不选择留在棉被里乖乖睡觉,而是要我背着她出外狩猎。



姑且不论这个,眼球的疼痛多少退去了,我打开眼睛,重新抬头看电视。本地电视台又在节目中提起几天前某个女高中生被杀的事件。节目正在反覆说明被害的女高中生失踪前的行踪,与事件现场的相关位置。这些部分我早已透过电视确认过两三次,算是复习。



这个部分结束后,镜头一转,采访其他同学该名女高中生平时的学校生活,探讨杀人动机是否可能出自怨恨。这位在傍晚校门附近接受采访的学生我曾见过,是个今年夏季前仍参加桌球社的女生。我看过被害的女同学跟她比赛的情况。女高中生因为连续打出全垒打而被裁判提前结束比赛。比赛结束后,她辩解说:「因为透在看,不小心太拚命啦。」



被采访人员包围的女生平淡无奇地说明女高中生的为人,没有任何有趣的内容,也没有任何足以加深印象的小插曲——她是个开朗的好孩子,为人和善,一点也不可能跟人发生纠纷,发生这种事情很人惊讶——诸如此类。节目以即使全然无关的外人,只消看过女高中生生前的照片一眼就能明白的形容,来说明被害者跟事件的关联性。事件中的遇害者大多数是无甚关连的好人,所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种报导的方式,甚至无法煽动电视前的我们同情被害人哪。采取更让人密切感受到她日常生活的内容来介绍女高中生不是较好吗?她本人也曾经在意过自己朴素的部分,大肆加以渲染应该能慰藉她的在天之灵……之类,或许不太可能。



结果说来,结论就是没有必要提起好几次,这与鞭尸没什么两样。我对这事件一点感想也没有,真的没有,所以对我来说没有关系……嗯?那么,不管电视台怎么报导,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问题吧?意见颠三倒四的,结论就是无所谓。明明先用「结果说来」当作前言,这样真可笑。请各位把我的意见当成被抓在手中的水母一样,软啪啪摇摆不定,即可获得幸福。



……话说回来,用餐中保持沉默虽合乎礼节,但掺杂点活络的对话还是比较充实。难得获得闲聊的题材,立刻拿来活用吧。



我对因盘中蔬菜的存货量减少而加快筷子移动速度的麻由说:



「小麻。」「什么事?」「之前电视里……就是我们一起看过的,有个女孩子被杀的新闻报导,你还记得她的事吗?」



我基于双重的意义,询问麻由是否「还记得」。麻由头也不回地回了声:「不知道。」她的声质就像是爬虫类的背部触感,带给人某种与人类以外生物接触的感觉。麻由用筷子帮糖醋排骨中的凤梨解体后,抬起头。



远离悠哉性格,御园麻由以「十八岁」的视线射穿我。



「那个女人又怎样了?跟阿道和我没关系吧?」



大有关系。「嗯,是没错啦……」那个女孩子是决定了我们的人生的人。



「既然如此,就别跟我提那个女人的事。」



麻由露出险恶的态度,责备我的白目。「抱歉抱歉。」我马上道歉,麻由在刺出筷子前先用言语表达出来,可说是有所成长了,令人差点感动落泪呢。当然这是骗你的。幸亏麻由的筷子插在凤梨上,所以才得救了。



但是,这表示她不认得遇害的高中女生,或者该说,根本没兴趣会更正确吧。真的。当然啦,说到我的话,说没兴趣也算是没兴趣。因为跟我没有关系,所以基本上对事件的兴趣之类的并不存在。但是,麻由的「没兴趣」比我更严重。



我咀嚼着因为放太久,面衣软掉不酥脆的炸鸡,淡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假如麻由的精神完全正常,脑子的思绪有条有理的话——



必须被迫正视所面对的事实的话——



也许会对长濑的惨死尸体抱着「活该」的想法吧。因为某种意义下,长濑也是共犯。她本人对此感到很愧疚。我唯一在意的是,她死前是否将自己所遭受的命运视为「惩罚」呢?其他的我一无所感,就连悼念也没有。



虽然我对于因筷子进展太缓慢,使得味噌汤失去热气感到哀悼,但对饭碗而言,冷饭反而更甘甜、更美味,大大地欢迎呢。



「…………………………………………」



就这样,夜渐深了。



一天将要如此结束了吗?



逐渐失去日期的感觉。我不觉得我的身体能够正确地迎接明天。额头五公分前方的白雾一天比一天逐渐扩张起范围。就如同不懂得如何看时钟的人,遵守不了人类社会的时刻一样。



我的意识能够顺利地由昨天到今天、今天到明天地脉脉传承下去吗?



「……唉。」总之不管如何——



至少我今天仍然赢得了日常生活。



接着在隔天,我得知我认识的人又有人被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