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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梦(2 / 2)


「凑,我跟你说,沙耶她呀,在害怕。御荫神道的人一直很重视她,每个人都肯定她的才能。可是现在她和你跟勇气在一起,一直害怕着自己是不是派不上用场,只会扯你们后腿。」



「沙耶这么跟你说?」



「不是。可是我懂,我是她阿姨。总不会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理彩子落寞地笑了。凑不怎么开口,专心聆听着,但听到这句话时,他一贯的剽悍笑容又回到脸上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当这句话开始带有另一种涵义时,凑已经找回了一贯的表情。那是一种像在强调他什么都知道的讽刺笑容,强烈得甚至会让有些人看到就觉得不舒服。



「我就觉得那个梦很奇怪。寄生虫不会轻易杀死宿主,梦魔也是一样。可是梦魔却在吸光沙耶的精气之前就引发那样的状况,显然不对劲。以梦魔来说,根本是犯了天大的错。」



「犯错?」



「对。这个梦魔迷失了梦的走向。沙耶强烈的自卑与不安,扭曲了梦的走向。从这里也许就能找到解决的头绪。」



11



「为了寻找方法来打倒让人作淫梦的梦魔,我去了一趟总本山。」



傍晚时勇气再度来到事务所,摆出英勇的表情这么说道。但下午出院的沙耶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勇气,你知道淫梦这个词的意思?」



「嗯,知道啊。」



听勇气笑嘻嘻的回答,沙耶不由得当场就用力地垂头丧气。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她每天作着不可告人的梦。



「别摆这种脸,这小子的性知识本来就比你丰富吧?」



凑还补上一刀。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沙耶大姐姐。」



「谢谢你,勇气。」



沙耶握住勇气的手,勇气害羞地笑了笑。



「男人这种生物真是单纯得可悲啊。」



看到勇气这样,凑小声自言自语。



「我来之前也想过该怎么样才能打倒梦魔,可是为什么合适的会是这种东西,我也有点……这个……」



勇气难得地显得缺乏自信。不,也不太像是缺乏自信,或许应该说是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才好。



「怎么啦?你没把握?」



「才不是。」



听凑在一旁取笑,勇气咽不下这口气,立刻反驳。还趁着这股气势,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木制的棒子递给沙耶。



「这、这个……根据我的感觉,我想这个最管用。」



沙耶歪了歪头。勇气为什么会满脸通红呢?凑则贼笑兮兮地看着勇气递出来的东西。



「还挺写实的嘛。」



沙耶不明白凑的话是什么意思。勇气递出来的东西,是仿造某种物体雕成的吗?



「这很有效?是一种护身符吗?」



沙耶一头雾水地从勇气手中接过棒状木雕。其中一端胀成奇妙的形状。



「是观音菩萨。你应该心怀感谢地收下。」



「有这种形状的观音菩萨呀?我都不知道。可是祂对梦魔有效的,是什么样的保佑呢?」



「毕竟梦魔的能力和这位观音菩萨的保佑有共通点,两种力量多半会起冲突吧?遇到观音菩萨,就连异怪也打不过。」



「啊,是这样啊?」



勇气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挑上这个。



「相似的能力……这观音菩萨会让人作梦?」



「都说到这里你还不懂,我就给你个提示吧。这观音菩萨是仿身体的某一部分雕成,先不讲尺寸,形状可相当逼真,几乎会错认成真的。」



「仿身体雕成?可是身体没有这样的部位啊?」



说着沙耶拿手上的观音像和自己的身体比对。该不会是内脏之一?但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有这样的地方。



「啊,你再怎么看自己的身体都是白费功夫,你是女的,身上没带把。」



「没带把?」



「虽然尺寸太超出现实,但是这种黝黑又隆起得雄纠纠气昂昂的形状,相信每个男人都想要吧。不,说不定其实想要的是女人这一方?」



「黝黑?隆起?」



沙耶盯着观音像打量了一会儿,表情慢慢变得僵硬。



「顺便告诉你,这位观音菩萨叫魔罗观音。」(注14:魔罗观音为阳具崇拜的信仰之一,「魔罗」即指阳具。)



「不要!」



沙耶反射性地丢出观音像。观音像猛力砸在地上,纵向裂成两半。



「啊啊!」



勇气赶紧捡起观音像,但摔破的东西也无法恢复原状。



「沙耶大姐姐,不可以这样啦。这样会得不到保佑的。」



「对、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凭魔罗观音顶多只能预防,应该没办法驱除吧?如果这样就能解决,对抗梦魔的方式应该早就确立了。」



「怎样啦?也不想想你自己只会坐着不动,还挑剔?」



勇气闹起别扭,没想到凑却摸摸他的头。



「不过啊,你拿来的这东西是正确答案的一种,对沙耶的确有效。」



他开心地把裂成两半的魔罗观音当积木堆着玩。



「旁人无法干涉别人的梦。只要这道法则不消失,要打倒梦魔,就只能靠作梦的人自己。」



「也就是说必须由我来打倒是吗?」



「没错。知道自己正在作梦的梦境,叫做清明梦。梦这种东西,终究只存在于当事人的脑子里。只要知道是在作梦,有着坚定的意志去对抗,应该就能够控制梦的内容。不过我自己是没成功过啦。我一发现自己在作梦就去联想后宫,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醒过来。」



「是喔……」



「不过,这也就是说,只要你能自觉到自己正在作梦魔让你作的梦,就有手段能够对抗。梦魔是待在梦里,那么只要在梦中动用御荫神道的灵力就行了。知道是梦之后,就找出梦魔,用梓弓射它,这样就能解决了。」



听完凑的提议,沙耶露出黯淡的表情。



「可是,我已经施展不出御荫的灵力了。」



理彩子不想让两个男生听到,在她耳边轻声问说: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回答,可是你在梦里上到几垒了?」



在恶梦中所受的影响,甚至会反映到沙耶现实中的身体上,理彩子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或许就是因为沙耶的身体已经被玷污,才会施展不出御荫神道的灵力。这样一来,就表示沙耶已经没有能力对抗梦魔,就此束手无策。



「这个……呃……」



「应该没被梦魔强暴吧?这丫头有洁癖,对性怀抱着生理上的厌恶。就算被迷得昏头转向,也不会陷进去。所以梦魔也拿她很没辄。」



凑代替欲言又止的沙耶回答。理彩子原本以为说话音量不至于让他听见,但凑似乎听得清清楚楚。



「那,沙耶为什么会失去巫女的灵力?」



「既然你是御荫神道的巫女,不就表示你是处女吗?毕竟我听说她们的法术是失去处女就施展不出来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



沙耶红着脸瞪向凑,回答得语尾颤抖。第一次见到凑那一天的情景在脑海中苏醒。



「可是巫女除了失去处女的情形以外,还有一种时候也会没办法顺利施展法术,那就是生理期。我听说像初潮来了以后,会有好一阵子都没办法顺利施展法术,你当时也是这样吗?」



「凑!」



理彩子一巴掌打了过来,但凑轻巧地后仰上身躲过。



沙耶低头不语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回答:



「是,当时我也没办法顺利施展。」



「很好很好。我要说下去了。为什么御荫神道的法术不是处女就施展不出来?为什么?」



「是因为污秽的身体不可以侍奉神。」



「留下子孙的神圣机制是肮脏的?这概念可真够奇怪了,简直和路上的色老头一样。我看再过一阵子,难保他们不会说一定要美少女才能施展法术之类的。你就是因为被这种无聊的概念绑得太死,而不去思考施展不出法术的真正原因。你放弃思考,将别人说的话照单全收,就这样停滞了多少年?」



凑又重复了一次他常说的话。不要对常识照单全收,要起疑、要思考。



「生理期跟失去处女的共通点在哪里?再给你一个提示。巫女到了某个时期就会施展不出法术,是什么时候?」



「是年老吗?有些人老了以后就施展不出法术。」



「连一半都没猜对。过了五十岁以后的确就会施展不出来,但只要想想当时发生的身体变化,就会知道生理期与丧失处女的共通点在哪。是女性荷尔蒙平衡的变化,这就是让巫女施展不出法术的真相。」



「女性荷尔蒙的变化……所以初潮和生理期都是?」



「对于未知事物的幻想一旦揭穿了真相,往往都无聊得很。所以我们才要盖上盖子,不让幻想幻灭。」



「也就是说,现在沙耶的荷尔蒙平衡明明没有剧烈变化,却施展不出法术,是因为……」



「沙耶之所以施展不出灵力,只是因为在梦中有过性方面的经验,于是就认定自己肮脏而导致法术无法施展。洁癖也该有个限度。荷尔蒙分泌不会因为作过一、两次色一点的梦就失衡。你已经知道是梦,现实中的身体仍然完好如初。既然知道这点,应该就施展得出来。」



沙耶的巫女灵力也许能够恢复。这带来了一点希望,但仍然有问题尚未解决。



「可是老师,即使恢复灵力,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分辨梦境与现实。」



「也对,这是个问题。可是这也不用担心,说到这分辨梦境与现实的方法……好,你画出成年男性的性器官给我看看。」



「什么?」



沙耶无法理解凑说的话,拿着纸笔呆呆站在原地。但理彩子似乎想通了,这次并没有反驳凑。



「我说的话有那么难懂吗?我叫你画小鸡鸡给我看。不是叫你画小孩的,要画大人的。」



「这跟分辨梦境和现实有什么关系吗?」



「别问那么多,你画就对了。先解释过理由就没有意义了。」



沙耶的表情还显得有话想说,但仍然开始画,是因为理彩子不说话默默观望,以及凑有着用奇特方法解决异怪的实绩。



沙耶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以没什么信心的动作描绘。勇气似乎也起了兴趣,默默地注视着她画画的身影。



「画、画好了。」



沙耶紧闭嘴唇,战战兢兢地递出画好的纸张。



「我看看。」



凑一把抢过纸张,看她画的画。勇气也从旁靠过来观看。纸张角落勉强画了一个小小的物体。



「谁叫你画小孩子的小鸡鸡了?」



这是凑看了画之后的第一句话。



「沙耶大姐姐,我想再怎么说也不会是这样。」



勇气也以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尴尬表情表示赞同。



「有什么办法?我又没看过。」



「多少应该有看过吧?像是回家路上遇到的暴露狂外套里面,或者是躲起来看的无码A片,还有偷偷买的BL书籍(注15:BL是Boys Love之简称,意指描述男性耽美恋情的作品。)或魔罗观音。」



「又是……罗观音?我没买这样的书,也没一直盯着看。」



「你少讲了魔字。」



「老师无论如何都想逼我讲出来吗?」



「好了,我要揭晓正确答案了。」



凑说着就伸手到勇气的裤子上。



「哇啊,不要!」



勇气拼命挣扎,但凑巧妙地脱下他的裤子。



「凑,你脱男人衣服的技术挺高明的嘛。」



看到他这样,理彩子冷淡地说出评语。



「啊啊,仔细想想,这小子也是小孩啊,这样沙耶画的就会变正确答案了。」



凑立刻放开勇气的裤子。



「那,让我画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画不出来就不行吗?」



「不,画不出来很好。要是你画得清清楚楚,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咧。」



「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的东西就画不出来,这是绝对的真理。」



「不知道的东西……就画不出来?」



「啊,原来是这样啊?」



勇气难得佩服起凑说的话。



「梦魔这种异怪,是拿宿主的知识为基础来让人作梦的吧?也就是说就算沙耶大姐姐作了怪梦,梦的内容也有极限。」



「没错,天真又无知的小丫头,描绘不出该有的东西,顶多只想像得出好莱坞电影里谈情说爱的场面。所以梦魔能让你作的梦也有极限,你就要从这里分辨。」



「没办法梦见不知道的东西……」



沙耶说得不怎么有信心。



「你可曾在梦中看过小鸡鸡?可曾看过像刚才魔罗观音那样的东西?」



沙耶用力摇头。



「下次你再作梦,相信对方的那里一定大得不自然,一脱下裤子就会看到像刚刚那尊魔罗观音那样的东西。这样一来你就一定看得出是在作梦。眼前就先用黏着剂把这玩意黏好,放到枕头边吧。」



说着凑把裂成两半的魔罗观音扔给沙耶。



「可、可是……」



在梦到这一步之前,就会先被做很多害羞的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一点,想知道真相,就摸摸自己的胸口仔细想想。梦魔不只会带给人快乐,还会在梦中实现人的愿望,企图把人留在梦里。最后关头要相信自己。」



「最后关头要相信自己……」



沙耶就像找到稀奇东西的小孩一样,凝视着凑好一会儿。她万万没想到凑会说出这种精神论的话语来。



但正因如此,沙耶用力地点了点头。正因为是由与这种思想极为遥远的凑所说出口,这句话听来更有着不一样的分量。



何况这句话是相信沙耶而发的。



沙耶只觉得满心喜悦。



「好、好的!只要观视自我,自然就会看出真相。老师要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沙耶老实地连连点头。



「大叔,那样真的好吗?」



勇气说要代替刚出院的沙耶去采买,和凑一起出门,脸上却完全看不到刚才的开朗神情。



「你叫我要像个白痴一样装开朗,我是照做了,可是那样真的好吗?」



勇气毫不掩饰怀疑,出口问道。



「要是让她不安,又让梦魔的梦走向乱七八糟的方向,那不是很糟糕吗?总之像个白痴一样装开朗就对了。这没什么,做你自己就行了。」



「像白痴的是大叔好不好?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办法我已经想好了。」



「就是这么回事,戴上这个。」



沙耶看着凑戴在她头上的带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老师,这是什么?」



缠在头上的带子上有电线延伸出来,连接到一些机械上。



「是测量脑波的机器,名称叫做脑波测量器。」



凑正在调整仪表板,回答得非常马虎。



「这名字还真直接呢。」



「你想要测脑波小弟之类比较顺口的产品名称吗?不巧的是医学用的器材没有这种时尚的名称啊。」



沙耶左右歪了歪头,确定头上的带子缠紧了。



「先不说测脑波小弟这名称时不时尚,这机器看起来满类比世代的呢。」



沙耶看到机器本体上放了纸卷来记录测量到的脑波,显得十分不安。



「真的耶,有够老掉牙的。」



勇气也表示赞同。



凑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不悦地回答:



「这种老式的才有气氛啊。数位的波形图一点味道也没有,这年头的小鬼都不懂这些吗?」



「老式不就表示性能也比较差吗?」



「如果用数位处理过,应该会比较方便进行资料分析吧?」



「你们当巫女跟和尚的说这是什么话?你们应该活得更类比一点。」



「明明就是大叔平常一直要我们用科学方式思考吧?」



「电脑对资料解析很有用呢。」



被他们两人反驳的凑咽不下这口气,继续反驳:



「少罗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小鬼不懂机械式手表的好,说什么有石英表就够,才会让钟表文化衰退。机械式手表是一种浪漫啊。」



「你干脆老实说是最新器材太贵买不起不就好了?」



理彩子直捣核心地这么一问,让凑尴尬地撇开脸去。



12



沙耶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又是事务所的天花板。



今晚沙耶也在事务所过夜。理彩子和凑不用说,这次连勇气也一起在这里过夜。理彩子在沙发上打着盹,凑和勇气应该是睡在里面的房间。



枕边放着那尊魔罗观音。



这表示眼前的情境是从黄昏延续下来,自己身上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还是说,这也是梦?



沙耶坐起上身,环视四周,找不到足以让她确信是梦境或现实的事物。头上戴的脑波测量器头带与一旁的摄影机,都和睡前的记忆一致,但这不能当作用来判断是梦境或现实的材料。



「老师,勇气醒着吗?」



沙耶轻轻打开房门,看到凑与勇气在睡觉。凑的身体摊成大字形,脚跨到勇气身上,让勇气显得很难受。沙耶想起他们两人昨晚都为了自己而没得睡,决定晚点再报告。



沙耶轻轻关上门,望向窗外。冬季晴朗的夜空中升起了满月。



「……好宁静。」



她对这条街只有肮脏拥挤而吵闹的印象。明明快到圣诞节了,街上却静得鸦雀无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平常就算只从窗户往外看,也看得到穿着暴露的女性、拉客的男性或醉汉等不正派的人,现在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是梦……吗?」



理彩子也在沙发上睡得很熟。她和凑与勇气一样,昨晚一直照看着自己,相信她一定累了。如果这是梦,叫醒她也没有意义;如果是现实,也同样不必特意叫醒她。



沙耶下定决心,决定出去看看。她觉得大家都睡得香甜的这里,不是会作平常那种淫梦或恶梦的情境,而且她也必须分辨出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下了大楼走出去,街上的宁静仍然不变。要说有什么东西在动,也就只有被风卷起的报纸而已。整条街看起来像是成了幽灵城。



沙耶缓缓地走在平常走着的大路上。



「竟然这么安静。」



这句话一说出口,巷子里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女性尖叫声。沙耶反射性地飞奔而去,同时咒骂自己太轻率。伸手去摸口袋也摸不到行动电话,想报警或跟凑联络都没办法,现在也只能期待四周居民听到尖叫声后帮忙报警。



弯进传来尖叫的巷子,看到几名面相凶恶的男人与一名衣服被撕开的女性。



说这街上很宁静根本是大错特错,这条街始终肮脏拥挤又没有秩序。



沙耶身上并未发生与性有关的事。眼前发生的事情尽管同样与性有关,但和梦见凑时那种令她害羞的情境无从相比,而是在她心中唤起了剧烈的愤怒与嫌恶。



——不可饶恕。我非得救她不可。



但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梓弓。虽说自己多少练过武,但真的能够完全击退好几名高大的男性吗?如果打不过他们,是梦的话就只是一场恶梦,但如果这是现实——



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老师说要我相信自己,但是我不明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才好,不知道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是,有一件事让沙耶觉得不对劲。



凑真的会讲那种精神论吗?但他确实说了那句话,说真相就在她心中。



——不对。



「想知道真相,就摸摸自己的胸口仔细想想。你的愿望应该会反映在梦境里……老师是这么说的。」



但真要说起来,沙耶的愿望不可能是和凑发生性关系。



何况直视自己自卑感的梦,或是现在看到的这种光景,都不可能是在实现沙耶的愿望。



沙耶尽管这么想,却仍然照着凑的话做。她手按胸口,试图观视自我。



就在这一瞬间,沙耶忽然觉得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来自身体,而不是心里。她放开手,再重新慢慢按上胸口。想了几秒钟后,立刻想到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呵、呵呵呵呵呵呵,真的是什么都逃不过老师的法眼呢。老师真的好厉害,真的……」



她口气显得佩服,笑的方式却蕴含着某种黑色的情绪。



「梦魔让人作的梦,真的很讨厌。差劲透了。」



斩钉截铁断定这是梦的瞬间,弓出现在沙耶手中。



沙耶拉起惯用而称手的梓弓,拔下头发,毫不犹豫地朝几个男人放箭。箭插入一名跑过来的男人眉心,射得他往后一倒,不再动弹。



看到他倒地,其他几个男人也因此动摇。



「他死了。你杀了他!你这杀人凶手!」



男人指着沙耶非难,但沙耶不予理会。



「啊啊,是吗?」



沙耶冷静地说完,同时射出箭矢。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男人增加到两名。



「好了,你们要怎么办?谁要当第三个?反正都是要射,要是梦魔先生本人自己过来,倒是能帮我个大忙呢。」



说着,沙耶以弓箭射杀了每一名暴徒。



13



「嗨,你醒啦?」



沙耶醒来后,还来不及看凑一眼,手先按上自己的胸部。接着她的表情转变为惊讶。



「……不见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按胸部检查,但还嫌不够,最后甚至解开钮扣亲眼看个清楚。



「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真的不见了!我的胸部不见了!没有反映出我的愿望。太棒了!」



沙耶高兴得雀跃不已。



「老师,我把梦魔赶回去了,我成功把梦魔赶回去了!梓弓我也射得出来了!」



「既然能够分辨现实与梦境,就可以解决了吧?而且大姐姐在梦中也射得出梓弓了。」



勇气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也极为担心沙耶。



「说得也是。既然能够分辨,之后只要不上当,保持恒心和毅力撑下去,我想迟早可以打倒梦魔。」



「毕竟你看起来对恒心毅力跟死撑这类不起眼的作业很拿手啊。」



凑说得话中有话,但沙耶全不放在心上。



「毕竟我就是靠这个打倒梦魔。」



「真的是这样吗?」



沙耶没想到凑会说出这句泼冷水的话,表情变得忧郁。



「可是,这是老师教我的方法呀。」



「梦魔本体还没除掉。」



「这是时间问题。凭沙耶大姐姐的本事,既然知道是梦,就有办法找出梦魔来打倒。」



「也许是吧。如果这梦魔够笨,也许从今天起又会回到令人开心的情色梦境,直到被除掉为止吧?」



「一点都……不令人开心。」



「对了,这么说来,淫梦的对象是谁?是你单恋的同班男生?还是喜欢的偶像明星?」



「我、我不想告诉你们。」



凑朝勇气瞥了一眼,用只有沙耶听得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我觉得就算是作梦,也不应该对十岁小男生出手啊。」



「我绝对不告诉你。」



沙耶以坚定的语气撂下这句话。



14



沙耶一进茶水间,勇气就收起笑容瞪了凑一眼。



「你为什么要说谎?」



但凑只用开玩笑的表情回应他咄咄逼人的语气。



「你说我哪里说谎了?」



「我不知道,可是大叔就是说了谎。毕竟我被你骗过好几次,慢慢看得出来了。」



凑不禁啐了一声,开口骂:



「你这小鬼真是的,就不能跟沙耶加起来除以二吗?」



他接着说:



「我没说谎,但是担心一件事。」



说着凑把一卷纸张丢给勇气。



「这是什么?」



「是沙耶的脑波图。」



「哦?」



「看了就知道,上面掺有杂讯。」



「杂讯?不是因为测脑波小弟太老式?」



「毕竟这机器很老旧,测量比较细微的脑波时,有时也难免不小心记录到一些杂讯。可是这种有固定波形的杂讯不一样。」



「是梦魔在影响脑波?」



「你猜对了一半。你觉得梦魔的真身是什么?」



「不就是让人作淫梦的异怪吗?」



「那你知道梦是什么吗?」



「不就是拿记忆或想像之类的东西胡乱拼凑出来的玩意吗?就是脑记得的东西。」



「那记忆又是什么?要怎么样才能抽出脑子里的记忆?」



凑问得越来越抽象,让勇气掩饰不住不耐烦。



「大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猜谜游戏可以晚点再玩,你就快点说出答案吧!」



「怎么啦?难得我想锻链你一下。你听好了,播放记忆的方法,就是用电流讯号施加刺激。」



听到这里,勇气猜到凑想说什么。



「那这有固定波形的杂讯该不会就是……」



「我推测就是梦魔的真身。」



勇气从茶水间外探头,看看沙耶的情形。



「可是,不用担心啦。凭沙耶大姐姐的本事,应该又会像昨晚那样击退梦魔。」



「前提是异怪用的招数和以前一样。」



凑甩着脑波图的纸张讲解:



「淫梦对沙耶本来就没有多少效果。令人伤脑筋的是这位千金小姐从小就备受呵护,天真又有洁癖,对性有着强烈的嫌恶感。而且她又正好在这个时间点上,抱有自卑感和不安的情绪,一个弄不好就会刺激到这些情绪。所以上次的梦才会几乎没有她认识的人出现,为的就是不刺激到这样的情绪,只是这个选择也失败了。梦里的情感动荡太小,梦魔就吸不到精气,所以才会只平白送给沙耶逆转的机会。」



「说得也是。沙耶大姐姐跟梦魔处不来,彼此都是一样。」



「问题是下一步。梦魔注意到这点之后,会让她作什么梦?」



凑不但说恶梦还会继续,言外之意更在说事情还会变得更麻烦。



「像是先让她克服不安,建立自信,然后再让她作淫梦?」



「那还算好的。最糟糕的就是没有任何不安、令人满心安祥的世界。梦魔之所以让人作淫梦,是因为这种梦最容易让人类陷进去,而不是只能让人作这种梦。实现人的愿望,满足人的欲望,用这种方式让人陷进去,也一样吸得到精气。」



「怎么会!沙耶大姐姐那么善良,所以说如果她作了大家都得到幸福的梦,说不定会永远都醒不过来?」



「没错。人一旦沉浸在安宁的梦中世界,可没这么容易爬起来。」



15



基本上已经找到解决方法的这一晚,沙耶终于在事隔多日后独自上了床。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一些这阵子一直在烦恼的事。



没有人注意到沙耶睡在床上时,脸上黯淡而忧郁的表情。



从差点丧命的那一晚起,她就一直在烦恼。烦恼到头来自己是不是根本派不上用场,是不是在扯他们后腿。



还在御荫神道里按部就班地进行仪式的时候,大家都肯定她是个有才能的巫女,但那只是在御荫神道里听命行事。



她总觉得每次一遇到不太正规的工作,自己都在依赖凑和勇气。



这次的事也一样,她甚至没能察觉到男子被梦魔附身的迹象。



——我真的有才能吗?真的能成为像妈妈那样了不起的巫女吗?



这种情绪沉重地压在沙耶心头。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母亲的照片。



沙耶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看着温柔的母亲。



「也许我该回去过那种跟巫女的职责和异怪都无关的生活……」



沙耶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缺乏自信地喃喃自语。



接着,这几天来的疲惫,让沙耶抱着照片,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16



沙耶一醒来,就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她凝视着天花板良久。明明应该陌生,却又觉得熟悉。



「这里是?」



她坐起上身环顾四周。自己睡的床边,有着小小的椅子与柜子,除此之外几乎可说没有任何家具。墙壁是白色的,给人一种清洁感。



沙耶想起身,却有东西拉住身体。这时她才注意到好几条线接在自己身上。顺着线看去,就看到自己头上戴了某种仪器,那似乎是测量心电图与脑波的机器。



看起来比凑之前让她戴的机种性能更好,让人联想到尖端科技的数位标示更是再明显不过。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会是凑装的。除了凑以外,她只想得到一个理由会让自己装上这样的机器。



「难道说,这里是医院?」



是自己发生意外事故,被送到医院来吗?还是说这也是梦呢?自己的手脚比记忆中要瘦削,相信在这不只住了一天两天。



朝窗外一看,就看到绿意盎然的山丘棱线,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抚过脸颊,令她感到心旷神恰。



「……不会吧?」



窗外的景色怎么看都是夏天。也就是说,现在与沙耶最后有记忆的日子隔了半年以上。这也就能够解释身体为什么会瘦成这样。如果真的一直昏睡,相信一定会瘦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只有一件事无法解释,那就是窗外的景色。问题不在季节,而是地点。



窗外有着几乎看不见任何人工物的山上景色。即使自己出了事而被送进医院,也不应该是送进这种深山里的医院,多半会送到与御荫神道有来往的医院才是。



沙耶想下床,却因脚步踉跄而跌倒在地,装在身上的线也因而松脱,心电图与脑波的线条变成水平,仪器发出警报声。



「……脚使不上力。」



感觉简直不像自己的脚。但沙耶仍然手脚并用,难看地在地上爬行。爬到门边之后,靠着门勉强站起。双脚不断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沙耶打开门来到病房外。走廊也和病房一样朴素,显得有些老旧。走廊上几乎没有人,只看到一名老人在走廊的沙发上打瞌睡。



但这样的宁静立刻就被打破了,几个人匆忙跑来的脚步声响起。



是一群貌似护士与医师的人物。应该是仪器的异状传到了护士站吧。看到跟在他们后面的男性,沙耶露出复杂的表情。



「……爸爸?」



这个人和她只从照片上看过的和蔼父亲十分相似。这名男性显得十分温和,让人觉得如果父亲年轻时留下的照片脸孔老上十五岁的话,大概就会变成这样。



但当她注意到这名男性身旁的人物,表情立刻转为错愕。



「不会吧……这不可能。」



跑来的人们围住沙耶。



「真不敢相信,你怎么醒过来的?」



医师以惊讶的表情这么说。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护士笑着点头。



「沙耶,你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会痛?」



壮年男性混杂着高兴与担心的情绪,抱住她的肩膀。



但沙耶却答不出什么话来。她只是茫然自失,凝视着眼眶含泪的女性。



「沙耶,沙耶,真的太好了。」



女性说着抱住沙耶,拥抱的触感让沙耶嘴唇颤动。



「……妈妈。」



她以快要哭出来的嗓音,只说了这句话。



17



这是梦吗?不,肯定是梦。沙耶做出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自问自答。但要说这是梦,眼中所见的一切却又太过逼真。



过去所作的梦境时间都很短暂,像是电视剧的单一场面。但今天一整天都过去了,梦却还在继续。



上午接受检查确定身体有无异状,开始进行复健。虚弱的身体连路都走不好,但医师说如果复原顺利,到秋天就可以出院。



「我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是意外?生病?」



双亲染上喜色的表情一瞬间蒙上阴影。他们尴尬地对看一眼,接着看看沙耶。



「你不记得了吗?」



父亲以怜爱的表情看着沙耶。



「没关系的,不记得没关系,不必勉强自己想起。」



母亲如同沙耶的记忆般,说话声音又美又柔和。还用她柔软弯起的手指握住沙耶的手。



「沙耶,我明白你会觉得不安,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来喔。」



听他们这么说,沙耶更好奇了。但从他们的样子来看,现在多半不肯告诉她。也许等状况稳定点再问比较好。接着沙耶注意到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问。



「我昏睡了多久?感觉好像很久了。」



她说着举起自己的手,那是一种和减肥无缘的瘦弱手臂。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只是脸颊有点瘦削,但不像她自己想像中的那么憔悴,让她松了一口气。



双亲又对看了一眼。沉重的气氛与先前一样,但总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比刚才稍微轻松一些。



「你要镇定听我说。」



父亲先加上这句话。



「你失去意识,已经过了一年以上。你在去年五月……」



话说到这里就停住。



「一年。这样啊,已经一年了啊……」



沙耶这么说完,却不觉得有多震惊。毕竟还有什么事能比双亲还活着的状况更让她惊讶呢?



「对了,得跟御荫神道联络才行。」



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看到沙耶显得慌忙,双亲歪了歪头。



「御荫神道?那是什么?」



母亲担心地歪着头看向沙耶。她的模样和沙耶记忆中的母亲一样可爱。



「妈妈还问那是什么,你不也是那里的人吗?就是御荫神道啊,有着打倒异怪的使命。而且理彩姐姐也一起……」



但母亲尽管模样与小动作都与记忆中相同,却露出完全听不懂的表情。



「沙耶,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御荫?你说理彩子也一起?我不记得曾在叫这种名字的地方打工过啊。理彩子不是一直待在神户吗?我们也去她家玩过好几次啊?还有异怪,那是什么?」



「是怪物啊!我们要打倒怪物。我和妈妈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进行艰苦的修练,可是妈妈却死掉……」



「沙耶……?」



母亲伸出手,沙耶反射性地挥开她的手。这是梦。一定是梦。梦魔还想迷惑自己,让自己作恶梦。眼前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假的。



「不要碰我。爸爸、爸爸他从很久以前就车祸死了,妈妈应该也死了,死在御荫神道的任务当中。」



说到这里,沙耶便注意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双亲以悲伤与担心夹杂的表情,难过地看着沙耶。



「这样啊,你一直在作恶梦啊。相信你一定很难受吧?」



父亲将她拥入怀中,一再摸她的头。沙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咬紧嘴唇。



——不用想也知道是梦。



即使这么想,她也无法挥开伸向她的手。即便觉得是梦,知道是梦魔的圈套,但父亲与母亲悲伤的表情,都和她所知道的真正双亲没有半点差异。



等沙耶镇定下来,母亲努力挤出开朗的声音说道:



「对了沙耶,告诉你喔,我跟理彩子联络,她说会马上赶来。还说她丈夫也会一起来。」



「丈夫?理彩姐姐不是单身吗?」



「沙耶你真是的。理彩子会待在神户,不就是因为在贸易公司上班的丈夫调职吗?当初你看到理彩子的结婚礼服,还一直吵闹着说你也要穿呢。之后让你当花童一起走进教堂,你才总算高兴起来。」



「是啊是啊,当时沙耶好可爱呢。当然理彩子也很漂亮。」



「理彩姐姐结婚了?而且还是在教堂办婚礼?」



「是啊。请人帮沙耶穿上礼服以后,又闹说你都没有那么帅的新郎,让大家好伤脑筋呢。」



看得出双亲是故意在装开朗。



正当沙耶思索着要怎么回答时,门被人用力打开,一个小小的身体像炮弹似地冲了进来。



「姐姐!」



小小的身体一路扑进沙耶怀里。



「太好了。姐姐,太好了。」



沙耶用全身承受这个用脸颊在她身上磨蹭的小孩,迎来了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的震惊。



「你该不会是勇气?」



小孩抬起头来,还只有十岁的脸庞换上了笑容。他和沙耶所知道的勇气不太一样,不是那个背负着几分忧郁的勇气。眼前的笑容非常开朗,充满了他这年纪该有的天真喜悦。



「勇气,你最喜欢的姐姐醒来真是太好了。沙耶,是你弟弟勇气喔,你看他长大许多了吧?」



母亲眼眶含泪地微笑说道。



「弟弟?你说勇气是我弟弟!」



沙耶不敢置信的呼喊声穿出病房,一路回荡到走廊上。



勇气以完全不像勇气的天真笑容与直率的话语黏着沙耶不放,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对于这个以可爱又稚气的模样向沙耶撒娇的勇气,她实在说不出自己没有弟弟这种话。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比说母亲死了更过分。



而且对沙耶来说,能看到这么开朗的勇气,也令她非常高兴。他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老气横秋,天真地吃着蛋糕,还想抢沙耶的草莓。换做是平常的勇气,面对生病的沙耶,相信就算是他自己爱吃的东西,也会毫不犹豫地说要给沙耶吃。



沙耶想到这里,摇摇头重新整理思考。



——可是、可是,这是梦。爸爸跟妈妈都不在世上了,勇气也不是我的亲弟弟。虽然我也觉得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勇气,我问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母亲莞尔地看着他们两人开口问,这一问,让之前一直以撒娇表情黏着沙耶不放的勇气,一瞬间换成了闹别扭的表情。这表情和沙耶所认识的勇气有点相像,让她松了一口气。



「……我请那家伙送我过来的。」



「那家伙?」



勇气视线所向的病房入口,站着一名捧着一束花的青年。沙耶已经无力惊讶,又或者是早已料到。



「嗨,好久不见啦。」



九条凑,又或者是一名跟他很像的青年,举起花束打招呼。



「老师……」



沙耶说到这里才赶紧闭嘴。此时此地,凑和她的关系应该不是老师与学生。当然即使在现实之中,凑也不承认他们是这种关系。



「老师?这称呼听起来既耐人寻味,又很有悖德的感觉,实在不坏,不过可以请你不要在令尊令堂面前这么叫我吗?」



看样子姑且不论和沙耶是什么关系,这人实实在在就是九条凑。沙耶也只能以抽筋似的表情空虚地笑一笑。



「你来做什么啦?已经没你的事了,怎么不赶快回去?」



勇气抛出辛辣的言语。



「喂,小鬼,我可不是你的司机。你知不知道我在高速公路上飘多快啊?」



「凑还是老样子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她的双亲也认识凑。



「真的。凑老是这样子,硬是让人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呢。」



而且不只是凑的存在,连他那旁若无人的态度都已经得到双亲接受。这让沙耶觉得一团和气之中,只有自己格格不入。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最先发现沙耶表情忧郁的是凑。



「没、没有,我没事。」



沙耶只能含糊回答,低头不语。



18



在那之后过了一周,过了一段要说是梦未免太过漫长的时间。日子一天天过去,沙耶已经无法断定现在自己是否身处于梦境中。



今天她在凑的带领下,坐着轮椅出来散步。



「怎么啦?你今天特别沉默啊。」



在后面推着轮椅的凑这么问。



「没有,这个……我还没习惯。」



「习惯什么?」



「习惯老师……我是说习惯凑先生是我的未婚夫这件事。」



「喔。」



凑略微露出思索的表情回答:



「老实说我也不敢相信。像沙耶你这样的女生,跟我喜欢的类型差得很远。」



「现实中的我跟凑先生根本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工作中像上司与助手这样的关系。」



而且毒舌又坏心眼,老是对她做些近似性骚扰的事情。但沙耶终究不敢连这些事都说出口。然而……



「挺有意思的啊。」



凑边说边露出的坏心眼笑容,和沙耶所知的凑一模一样。



「可是,我已经越来越不明白哪边才是真的了。果然我当巫女打倒异怪的那边才是梦?都过了一个礼拜,我已经睡着又醒来好几次,所以果然这里才是现实吗?」



沙耶心想这种话说出来也只会让凑为难,但她就是无法不说出口。



「没这回事。」



但凑却很干脆地说出否定的话语。



「当巫女的沙耶,不是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吗?要说哪一边比较长,应该是当巫女的时间比较长吧?」



这个意料之外的盲点,让沙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么说来也没错。」



「在梦中经过的时间不等于现实中的时间,而是体感时间。说不定这一个礼拜发生的事,只和你在电车上流着口水打瞌睡的时间差不多。当然相反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你昏睡了一年以上,就算作的梦境漫长得横跨好几年,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所以到底是哪一种?你是说现在才是作梦吗?」



「我只是在分析可能性。就算我劈头告诉你说这边才是现实,你也不会相信吧?」



对面的花开得很漂亮呢。凑如此说道并推着轮椅前进。接下来好一会儿,两人之间只有沉默。沙耶的心情变得浮躁起来,抚着从右肩垂到身前的头发。



轮椅忽然间停住。



「怎么了吗?」



「我们改变一下计划吧。」



说着凑将轮椅推向才刚离开的医院。



「咦?请问,为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说出来不就没有乐子了吗?」



「没有乐子?」



沙耶尚未问出答案,轮椅就来到了她的病房。病房里可以看见母亲把里头打扫得干干净净。



「哎呀,你们不是去散步吗?」



母亲一注意到沙耶他们,就露出温和的微笑。而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非常惊人。



「我是想说差不多该结束这场闹剧才回来的。这个梦我也腻了。」



母亲露出困惑的表情。



「闹剧?凑,你在说什么?」



「就是这个梦啊。就是这场心爱得不得了的妈妈还活着,家人全都和平相处,让我呵欠连连的梦。」



「凑,就算是你,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母亲的表情变得严厉,但凑丝毫不放在心上。



「如果内容再刺激点,我也不是不肯奉陪,但是我已经觉得越来越无聊,所以差不多要让她清醒了。」



凑看了沙耶一眼。



「好啦,醒醒吧,差不多该醒来啦。贪睡也该有个分寸。」



「那,这些,果然是梦了?」



「那还用说?」



沙耶问得战战兢兢,凑回答时也换回了往常的粗野语气。



「可是,如果这是梦,还是很奇怪。应该没有方法可以干涉别人的梦。以前我也问过,御荫神道和总本山都没有方法进行干涉,所以我才差点被凑先生杀了,不是吗?」



「你也差不多别再叫我凑先生了吧?我听了浑身不舒服。还有什么差点被我杀死,这种耸动的事情赶快忘掉。」



「呃、呃呃,那我叫你,老师?」



「沙耶,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不可以被他骗了。我对沙耶你作的梦也很好奇,还去调查过,这世上根本没有方法可以干涉梦。虽然可能会对外界的声音起反应,但顶多也只像是把闹钟声听成梦中的电话声这种程度而已。根本不可能像凑刚才说的还能进行干涉,他在胡说八道。」



母亲轻轻地用双手捧住沙耶的脸颊。



「跟爸爸妈妈一起幸福过日子吧。」



那是非常甜美的诱惑。母亲的温暖残酷地绑住沙耶的心。



「哼哼,啊哈哈哈!」



这时却听见一阵把人看扁到了极点的嘲笑声。凑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到底有什么好笑!」



难得听到母亲放粗嗓子吼人,让沙耶大吃一惊。



「哼哼哼,这样不好笑,还有什么事情好笑?你这梦魔也太天真啦。不对,天真的应该是御荫和总本山那些连这么简单就能对抗梦魔的手段都想不到的家伙。就是因为老是依赖法术之类的玩意,才会让思考变得狭隘啊。哈哈哈哈哈。」



凑拍手大笑。他故意放大音量,挑衅对手。



「沙耶,我们走。凑有点发神经,不要理他。」



母亲推着轮椅就想离开,凑从她背后抛出这句话:



「你不想听吗?就是有方法可以干涉梦境。连我这种被说成零能者的人都办得到,方法简单到了极点,而且是现有的技术。」



母亲气得连握着轮椅握把的手都在发抖。



「不要说这些无聊的疯话。沙耶,不可以听这种人说话。」



沙耶以难以置信的心情,听着母亲的语气变得粗暴,看着她的脸扭曲得十分丑陋。沙耶的母亲尽管置身在御荫对付异怪的严峻世界里,却始终温和而悠哉,绝对不会放粗嗓子辱骂别人。



「是不是胡说八道,最清楚的应该就是你吧?有第三者不是出于你的意志,也不是出于沙耶的意志或知识,擅自在沙耶梦里说着对你不利的话。光是这点就证明了我说的话才是真相。」



「你该不会打算说这就是你有方法干涉梦的证据吧?啊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凭这种寒酸的歪理,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你刚刚松了一口气吧?」



凑的回答似乎出乎母亲意料之外,让母亲显得窘迫。



「松了一口气?什么意思?」



「如果我的根据只有这样,那就只是例外。你一定觉得是沙耶怀疑自己在作梦的疑心,形成我这个形体显现出来吧?可是很遗憾的,我现在就正对睡着的沙耶进行干涉。」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就说出来听听啊,说说区区的人类要怎么干涉梦!你要说你所谓御荫的那些驱除异怪专家花了几百年都做不到的事,你却办到了?」



「没错,我办到了。」



凑很干脆地说出了方法:



「就是让她在催眠状态下睡着。」



母亲的脸定格在丑陋的表情。



「你说,催眠术?」



「催眠术听起来有点怪力乱神,却是真实的技术,在欧美也用来进行心理治疗。还是该帅气地取个心理疗程的名字比较好?精神治疗,也就是治疗患者的精神创伤与压力。真要说的话,梦魔这种东西就跟精神疾病没什么两样。严格来说,失去意识的深层催眠状态和睡眠不一样,但我就知道糊涂的梦魔会上当。」



凑面向沙耶,用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头盖骨。



「你还记得我帮你测量脑波吗?你开始作恶梦时,都是发出θ波的时候。那是人最容易作梦的状态。梦魔的真身会在脑波图上以杂讯的方式呈现出来。当你睡着之后,梦魔就刺激你的下视丘,伪装成让人作梦的PGO波使你作淫梦。可是呢,这并不是梦魔的专利。只要施加深层的催眠,用人为的方法一样可以让你达到发出θ波的状态。而且你还是能执行降神的巫女,精神构造上能很容易进入维持清醒却发出θ波的变性意识状态,也就是所谓的恍惚状态。要让你在催眠状态下的脑波进入θ波的深度,其实并不怎么困难。然后一试之下,果然出现了一般催眠时不会出现的PGO波,这就是梦魔的真身。」



这些专业术语沙耶没有一个听得懂,只知道凑又用异想天开的方法解析了异怪的真身。



「老师是用催眠术进入我的梦中?」



「这么说不太对。催眠状态的特征之一,就是对外界的声音会有反应。现在现实中的你在睡觉,却也在跟我对答。我就是透过对答掌握住你的状态,推理出可能是梦魔的人。然后我查出这个对你摆出一脸母亲样的女人就是梦魔。」



母亲瞪大眼睛,无话可答。



「我找出梦魔是谁后,就对你下了指令。大概就像这样。『让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凑回病房去找你母亲,然后说要让闹剧结束。尽量用会激怒她的挑衅态度跟言语』。」



听到这几句话,沙耶的嘴角微微笑开。



「我觉得不必特地说要激怒她,只要指示说是老师要说的话,自然会是激怒人的话。」



「你的个性有点变差了啊,还是说这才是你的本性?总之我说的话,就是我透过心理疗程掌握住概略的状况之后,对催眠状态的沙耶所下的指示。怎么样啊?糊涂梦魔,我的确有方法干涉梦境吧?」



母亲以懊恼的表情咬牙忍了一会儿,突然疯了似地放声大笑:



「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那又怎么样?你成功干涉了梦?可是你又能做什么?告诉她你不是梦?啊哈哈哈哈哈哈,终究也只有这样嘛。我可是每天晚上、每天晚上,片刻都不会从这女人身上离开。她敢小睡一下试试看,马上又会陷入无法自拔的梦里。不管多少次都一样。她再也不会有宁静的睡眠。你知道人不睡觉会怎么样吗?会越来越害怕睡眠,最后终于发疯。这丫头可以撑多久?一个礼拜?一个月?我没见过有人类可以撑到两个月以上的。好了,你要怎么办?只能对梦下指令的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梦魔说得激动,但凑只是嫌麻烦地耸耸肩膀。



「我什么都做不到,顶多只能找出梦魔的真身是哪一个。」



一听到这句话,母亲——梦魔的表情就笑得更加扭曲。



「嘻哈哈哈哈哈哈!没错,这就是你的极限。就算骗过我一次,你也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都无法解决。你这个只会靠一张嘴,一点力量都没有的人类!」



「也对。在沙耶的梦里,我什么都做不到。至少我是这样。」



凑只回以剽悍的笑容。梦魔对他微妙的说法好奇起来,停止嘲笑,仔细看着凑的脸,想猜出他的真意。



「喂喂,你可以只看我吗?」



梦魔赶紧转身望向背后的沙耶。她看见沙耶已经从轮椅上站起,拿起了梓弓。



「既然能够确信这是梦,你就已经自由了。」



沙耶用力点头回应凑的话,用右手梳过头发,将出现的箭搭上弓,瞄准了梦魔。



梦魔望向沙耶,以温和中蕴含可怜的嗓音对她说:



「等一下,沙耶,难道你要用弓箭射妈妈?我们十年没见,你这么做太过分了。」



「我不想要这种梦。」



母亲出言恳求,但沙耶却斩钉截铁地反驳。



「我的妈妈不会用这么低俗的口气说话!不会像你这样骂人!不会像你一样笑得这么恶心!你侮辱了我妈妈。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



「呜!」



沙耶射出的箭,刺进了想逃跑的梦魔胸口。



19



从结论说起,沙耶的梓弓射穿了梦魔,但并未让它完全消灭。不过梦魔已经衰弱到接近消灭的状态。



如今梦魔已经被逼到消灭边缘。沙耶那有着灵力运行的身体,这时对梦魔来说也只会造成毒害。虽说活了下来,但再这样下去,消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才不会乖乖消失,我岂能就这样乖乖消失?



梦魔反复说着充满怨恨的话。但怨怼与憎恨不会为梦魔带来任何好处,只有人类的精气能够提供滋补。



那么梦魔就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离开沙耶,附身到其他人身上。



——老师,我们成功了,我驱除了梦魔。



沙耶的情绪流入梦魔心中。梦魔怨恨的情绪停住了。如果梦魔拥有实体,此时多半已经在窃笑了。



这些人类以为他们驱除了我。他们在最后一步失算了,露出了破绽。



梦魔慎重地从沙耶的意识借用她的耳目。



看得见三名男女,以及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是一名少年,以及一对年约二十七、八岁左右的男女。



少年——勇气的表情变为讶异,他觉得不对劲。但或许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衰弱到了极点的梦魔,存在感小得几乎像是消失了一般,让勇气的疑惑不至于发展成确信。



但要是借用沙耶的耳目太久,说不定会被发现而被打倒。梦魔必须尽快巧妙地转移到下一个目标身上。



女子——理彩子为了沙耶的平安而欢喜。



最可恨的就是那个男人——九条凑。



那么下一个目标除他之外不做第二人想。透过沙耶的知识,就知道那男人虽然精明,却完全没有法力或灵力。



那么要附身,最好的对象就是他。而且既然他是个凡人,又充满了欲望,要吸他的精气想必简单得很。



——来碰她,碰这女人。



梦魔暗自念诵。等凑接触到沙耶的时候,就可以附身到他身上。就和沙耶碰到上一个牺牲者时一样。



梦魔耐心等待。而这一刻终于来了。



「不过你也很努力啊。」



凑出言慰劳沙耶。沙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害羞地缩起肩膀,凑的手伸向她的肩膀。



——来了。



梦魔满心欢喜,不枉它耐心等候。但它慎重地压低声息,要是现在被人发现,一切心思都会白费。



凑的手放到了沙耶肩上。



干燥的冬天空气里,迸出了火花。



20



啪的一声大响,让沙耶惊讶得往后弓起身体。



「这、这静电好厉害。」



沙耶按住头,掩饰害羞的情绪。凑连连挥手,像是在检查手被电到的情形。



「不对。」



理彩子茫然说出这句话,勇气也不改担心的表情。



「什么不对?」



「刚刚那不是静电。」



凑脸上带着贼笑的表情,看着理彩子。



「凑,现在不是悠哉发笑的时候了。这状况跟沙耶被梦魔附身的时候一样啊。刚刚那不是普通的静电,你就在刚刚被梦魔附身了!」



凑面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理彩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怎么会……老师没有法力,也没有灵力……」



之所以能够在梦中击退梦魔,是因为沙耶有灵力,但凑并没有这样的对抗手段。



「你们几个冷静点。」



「你怎么还说得事不关己!凑,你该不会是想作梦魔的淫梦,觉得被附身也没关系吧?」



「老师,事情真的很严重。勇气你也说说他。」



沙耶受不了凑悠哉的模样,正想叫勇气帮腔,却看到少年惊讶得瞪大双眼。沙耶把这情形解释为他看到凑被梦魔附身的惊讶。



「大叔,你刚刚做了什么?」



但这种解释无法说明他为什么这么问。听到勇气这个奇妙的问题,凑扬起了嘴角。



「就是最后一道工啊。」



说着凑把左手伸进右手袖子,拉扯一样东西。一瞬间看到他右手皮肤剥落的光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从凑的右手剥落的,是一层很薄的橡胶手套。医疗用的橡胶手套轻薄且贴紧皮肤,乍看之下很难辨别出是否戴了手套。



「这橡胶手套是绝缘体,这点电流穿不透。也就是说,梦魔没碰到我的身体,被静电电到痛的也只有沙耶一个。」



「凑,你早知道了?」



「我是料到了。要从沙耶体内逃出来的话,我们三个人里最合适的就是我了吧?」



凑从袖口拉出一个物体。那是一段外露的电线,以及接在电线一端的小型机器。其前端焊有老旧电子机器的基板。



「这是电容,是用在电器用品上的蓄电器。我碰到沙耶的时候,糊涂的梦魔就顺着这条电线进到这里面去了。」



众人还无法理解凑所做的事。



「好了,这样外露太危险了,所以就先把这玩意放进绝缘体里吧。」



凑悠哉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有着鲜艳粉红色的细长伸缩橡胶套。看到这个物体,理彩子脸色都变了。



「等一下,你打算放到这里面?」



「这也是橡胶啊,而且还很牢固,不单只能用来避孕啊。」



凑把焊上电容的基板放进去,绑住开口就要交给理彩子。



「等一下!不要这样!我还没嫁人呢!」



「怎样啦?你早就过了会为这种东西害羞的年纪了吧?」



沙耶与勇气仍呆愣着。



「以梦魔该住的地方来说,也不算有错吧?而且就算装的东西不一样,要丢的时候都一样要绑好啊。」



凑说完甩着粉红色的橡胶套,觉得十分滑稽似地笑了。



21



沙耶今天也在事务所里帮凑准备咖啡,也帮勇气和自己准备热牛奶。



这时凑来了。



「真亏你可以这样老是喝牛奶啊。又不是营养午餐,这种东西好喝吗?」



.  「不,我不是特别喜欢,可是每次都喝果汁,对勇气的健康也不太好……」



听沙耶说得含糊,凑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我没关系啊。我想快点长大,而且也希望长高一点!」



看到勇气一边看漫画一边开始喝牛奶,凑一边把咖啡往喉咙灌,一边得意地说:



「你们啊,我就告诉你们一件好事吧。说什么喝牛奶可以长高,胸部会变大,全都是迷信啊,迷信。」



就在这时,茶水间传来打破杯子的剧烈声响。



「大姐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沙耶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迷信……?那是迷信……?」



凑对眼神空洞的沙耶乘胜追击。



「没错没错。梦魔最喜欢的就是跟精液很像的牛奶了。这从以前也被做为避邪之用。所以我们的沙耶小妹妹以为喝了会长胸部,其实却是把梦魔喂得饱饱的,也难怪梦魔会在短期间成长这么多了。」



沙耶以尴尬的表情看着牛奶。对现在的沙耶来说,牛奶从很多层面上都成了一种让她觉得太过生腥的饮料。



「唉……」



但她的叹息却是另有涵义。



「我果然不行吗?」



正好就在这时,传来有人敲事务所门的声响。沙耶应了一声,打开门一看,一名二十岁左右,眉目相当清秀的青年就站在门口。



「呃……」



沙耶一头雾水地回望青年。她觉得这个人很面善,但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你是山神沙耶小姐吧?」



「是、是啊?」



「非常感谢你。」



青年深深一鞠躬。



「多亏了你,我才能得救。」



沙耶歪了歪头,仔细打量对方的脸,这才总算想起似地小声惊呼:



「啊,你是那个时候掉了报告的……」



「是的。多亏了你,我才能摆脱恶梦。」



一周前还憔悴得全身虚脱的青年,现在已经找回了生气,展现出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看到他这样,沙耶露出笑容。



「原来我也多少帮上了忙呀?」



「哪里是多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沙耶觉得心中的疙瘩慢慢消融。



「你怎么知道这里?」



沙耶腼腆地这么问道,对方则说:



「是以前为我提供过谘询的巫女联络我,说救了我的人是你。」



沙耶瞬间理解了理彩子为什么告诉他这里。



有人因为沙耶得救。理彩子想告诉她这件事。沙耶的嘴角自然而然笑开,她的笑容看在青年眼里是那么耀眼。



「可是严格说来,打倒梦魔的不是我……」



「不是的。我最感谢的是你那个时候,在街上跟我一起捡报告。你的笑容跟善良,真的让我得救了。」



男性说完再度规规矩矩地鞠躬。



「这个,如果不介意,请你跟我联络。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跟邮件位址。我觉得,当时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青年不给沙耶时间回答,把信塞到她手里,就英姿飒爽地离开了。



「那家伙不是到前阵子都还被梦魔附身吗?」



勇气流露出不高兴的语气,瞪着青年离开后的门。



「男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学不乖啊。」



凑嗤之以鼻,把视线拉回赛马报上。



「可是这封信让我非常高兴。」



沙耶珍而重之地将信件抱在胸前。两个男生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登时面面相觑。



沙耶也不管他们两人的反应,把拿到的信当资料,收进这次的事件档案夹中,然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受害者被附身的过程也知道得更详细了,而且以后发生类似事件时,这个联络方式也会派上用场。这次的事件档案资料变得更充实了。」



勇气看到沙耶露出清爽的微笑,很干脆地把这封呕心沥血的情书当资料保存,不禁微微同情起了这个男生。



终章



理彩子从凑口中听完所有事情经过,重重叹了一口气。



「是吗?梦魔最后让她作的梦,是双亲还活着的梦啊。她果然会寂寞。」



「她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就算阿姨对她再怎么溺爱和保护过度,一般的小孩会有这样的愿望也很正常吧?」



凑一如往常地坐在咖啡厅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把双份冰淇淋放到飘浮冰淇淋汽水上喝掉,对面的理彩子则是喝红茶。看到这幅光景,女服务生知道餐点并没有送错,松了一口气。



「也对。不管我再怎么努力,终究没办法代替姐姐。」



今天的理彩子不做巫女装束,而是身穿套装。剪裁合身的紧身套装,营造出一种干练女性的感觉。再搭配上被丰满胸部撑起的衬衫领口,以及乌黑亮丽的长发与美貌,简直像是从职业女性时尚杂志走出来的模特儿。



「毕竟我和温和的姐姐相比,个性也完全不一样……」



「不对。沙耶并不是把你当母亲看待而嫌你不够好。你是你,母亲是母亲。你这个阿姨不可能,也不需要变成母亲。况且沙耶也够依赖你、够爱你的了。」



理彩子听了凑的话后瞪大眼睛,但随即变成平静的表情。



「……谢谢你。你怎么啦?怎么这么体贴?」



「姐妹之间不像的情形一点也不稀奇。而且连你和沙耶有没有血缘这件事都很可疑,就像要说荷士登乳牛和羚羊是同种一样牵强。不过沙耶之所以会成长为这么善良的少女,也许该算是你的功劳。我是指你成了负面教材。」



「我要撤回前言,你还是平常的你。」



凑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依据长年的交情,理彩子看出这是他准备说些无聊话的前兆。



「我就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吧。在沙耶的梦里,勇气是她弟弟。」



「前阵子我们三个人出门的时候就聊过一些。勇气从五岁就无依无靠了吧?让他变成弟弟,这样的愿望很像沙耶的作风。」



「我可是温柔的未婚夫呀。」



「沙耶自国中起就一直读女校,这只不过是因为她身边没有合适的男性可以套用罢了。还不就是因为她身边会让她联想到性方面的,就只有你这个老是做些性骚扰发言的人吗?温柔又绅士这个部分才是沙耶的愿望。不过我想一定只有你的毒舌还是一样,毕竟要是连毒舌都拿掉,根本就是另一个人了。」



理彩子以优雅的动作把红茶倒进茶杯。



「她反而是在担心你不能再这样下去呢。你应该要感谢她,更不可以拿她说笑。」



「是吗?原来她在为我担心,更不可以拿她说笑啊?看来那件事也是这样罗,嗯嗯。」



「你是指哪件事?」



「说到沙耶的梦,你当然也出场了。」



「咦?这样吗?我是什么样的人?」



理彩子高兴得声音都高了八度。凑故意慢慢吃着飘浮冰淇淋汽水里的樱桃,吊足了她的胃口才说出答案:



「是个和很优质的贸易公司上班族结婚,住在神户过得很幸福的太太。听说你还穿着纯白的结婚礼服,在教堂办了婚礼。」



「这、这有哪里不好了……?你是指不是神道的结婚典礼这点?只要是女生都会向往结婚礼服呀。」



凑仿佛十分认同,连连点头称是。



「是啊,没有什么不好。跟高薪的型男结婚,走过红地毯,当个优雅的专职主妇。虽然总觉得好像是有点昭和年代的浪漫,不过也算是幸福的典型了吧?只是有个非常非常小的问题,就是跟现在的你完全没有任何共通点。要知道连我都至少还剩下毒舌啊。」



理彩子的微笑就像石像般地定格不动。



「哎呀,理彩子夫人,你怎么啦?你的脸色不太好耶?」



凑开心地看着理彩子无话可答,吸了一口飘浮冰淇淋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