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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件」(1 / 2)



1



「嗯?」



凑看着报纸,突然小声惊呼。



勇气以为他多半又是在赛马报上发现什么来路不明的消息,沙耶则以为他又赌错了马而看他一眼。



不过,他们两人的猜测都错了。凑看的不是赛马报,而是普通的报纸。光是这点就已经很稀奇,而且他脸上露出不同于往常的正经表情更是稀奇。凑的脸上丝毫没有平常看赛马报时那种邪恶的神情。



勇气与沙耶还找不到机会开口,凑就把报纸往桌上一扔,拿出行动电话开始拨打。他的模样让人不方便跟他说话,沙耶与勇气都只能默默旁观。



「我想请问几件有关刑事课小野寺警部的事……啊啊,是,我明白了,麻烦你。」



谈话的态度也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样。



凑一边用手机讲话,一边走进事务所后头的私人房间,并且关上门。隔着门听见的说话声音很小声,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透出一股紧张感。



「他刚刚说了刑事课吧?」



「难道老师终于做出要麻烦警察的事情?」



「不是『终于』,而是一直都在做吧?只是没被发现而已。」



「那会不会是想洗心革面,打电话自首……」



沙耶越说越小声,因为连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是这样。



「不知道大叔是看到什么新闻才这么吃惊。」



勇气拿起凑扔下的报纸,想找出他刚才看的报导。凑所看的那一版并未阖上,就这么摊开在桌上。最先映入勇气眼帘的是左上角的四格漫画。



「应该不可能是看到这个就打电话给警察吧?顶多只会打去报社抱怨,叫他们别给读者看无聊的东西。」



但丝毫不觉得这种四格漫画无聊的沙耶,在勇气身旁把身体弯成く字形,肩膀不停抖动。从她按住嘴的手指缝隙间流泻出的,竟是压抑不住的笑声。



「这有这么好笑吗?」



「你、你看,上面写说忍、忍者有几人着?」



勇气完全不懂笑点在哪里,以尴尬的表情看看四格漫画,又看看沙耶。



「我看沙耶大姐姐就算看到『棉被飞起来了』之类的句子(注7)都会笑吧。其他有关于逃税和窃盗的报导、书和电影的广告、讣闻、关于失业率和景气的报导。嗯~看起来都跟异怪没什么关连。啊,这款电玩上市啦?」



勇气看到一半,兴趣就转移到即将发售的电玩游戏广告上。



「勇气,我们正经点查啦。」



「轮不到大姐姐来说我吧。」



两人正看着报纸时,里头讲电话的声音停了。过一会儿,凑从房间里走出来。



「我出去一趟。」



当凑说着这句话走出来时,已经换上一身深色西装,身上没有平常那种懒洋洋的感觉,领带打得整整齐齐,白衬衫上没有一点脏污。



「老师……你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穿得人模人样,你怎么啦?」



「我今天不回来了,你们爱几点走都行,最好是不要再过来,门不用锁没关系。」



说完,凑就披上大衣出门。



「我第一次看到大叔那么人模人样耶。」



「是啊。而且那条领带是……」



沙耶再次翻开报纸,这次她立刻找到要找的东西。



「老师会不会是看到这个?」



沙耶指着一则讣闻。



「小野寺道夫先生,五十三岁,于本月五日凌晨四点死亡。原因是车祸啊?小野寺就是刚刚大叔在电话里提到的姓氏。」



「是啊,他提到小野寺警部。原来是他认识的朋友过世了。」



两人从窗户往下看,看到凑快步走向车站,身影随即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2



葬礼用的黑白直条纹布幕遮住一个不怎么大的房间,房里有很多人。



他们全都穿着黑衣,露出沉重的表情。虽然其中也有人以开朗的声音谈笑,但那显然是刻意强颜欢笑。



房间北侧设有祭坛,摆放了棺木与遗照。祭坛右边坐着一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性,每当前来吊唁的宾客上香致哀,她便以沙哑的声音道谢。



当宾客的吊唁暂时停歇,女性喘了一口气说:



「老公,今天辛苦你了。」



她说着,朝身旁看一眼,但那里没有任何人在,也不可能会有人在。平常总是陪在她身边的丈夫,如今已变得冷冰冰地躺在棺木中。



丧家该尽的义务一定得好好做到,她靠着这样的决心隐忍到现在的情绪,眼看就要溃堤,视野变得模糊。



这时,她低头看到地上多了个影子,看来又有吊唁的宾客上前来合掌致哀。女性擦掉眼泪,抬起头来。



对着遗照合掌致哀的是一名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男性。她不认识这个人,而且这个人身上有种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并不是他的穿着打扮有什么奇特之处,这名男子和大家一样穿着黑色西装。小野寺的职业是刑警,所以前来吊唁的宾客大部分是警界相关人士,这类人给人的感觉和一般人不一样的情形并不稀奇。



那么,在这样一群人里仍然显得异样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青年上香的表情十分真挚,让女性充分感受到他是真心在吊唁自己丈夫的死。



「请节哀顺变。」



「谢谢您特地前来上香。」



女性朝他行礼。



「说来失礼,请问您和外子生前是什么样的关系?」



「大概十年前有个案子,当时我很受您先生关照。我叫做九条凑。」



「我是小野寺的妻子良美。」



这时,自称「凑」的年轻人身后出现下一名来吊唁的客人。凑让到一旁去,但这里场地不大,人又很多,因而显得十分局促。



「对不起,这里这么挤。」



「会有这么多人来吊唁,应该是因为小野寺先生的为人吧。」



这名语气平静的青年,看起来不像是警方的人,但良美也未深入追问。既然和案件有关,说不定会是过往案件中死者的家属,又或者是被害人。不过,案子都已过去十年,他还特地赶来吊唁,让良美由衷觉得感谢。



「您要看看外子的遗容吗?」



凑静静地点了点头。



良美打开棺木上的小窗,青年往里头看去。小野寺的死相安详,简直像睡着似的。



「外子的胡须变长了。」



良美说着,怜惜地摸了摸小野寺的脸。



「听说人死后,头发和胡须仍可能继续生长。」



「似乎是这样呢。可是,我就是觉得外子还活着。他都已经这么冰冷,理智上我也很清楚他已经死了,可是,我总会忍不住叫他。我就是觉得他随时都可能起来,然后像平常那样用悠哉的口气说:『啊啊,差不多得去公司上班啦?』很好笑吧,他每次都说是『公司』。」



良美想笑,涌出的却是泪水。



「他一定是顾虑到我吧。这样听起来,不是比说去『警局』要委婉一些吗?他真的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最后又摸了摸小野寺的脸后,轻轻关上棺木上的小窗。



「您为什么死掉了?我还想跟您学很多东西啊……」



这个在丧宴上丝毫不顾忌旁人眼光而放声大哭的,是个姓「青岛」的刑警。凑独自坐在角落,自己倒着啤酒喝。



「好人不长命这句话还说得真准。」



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凑身旁坐下的,是身穿丧服的理彩子。



「我没想到你会来守夜。你跟小野寺先生,不是只在十年前那件案子发生时见过面吗?」



「那你又怎么来了?」



「后来我在几桩与异怪相关的案子里,也曾经蒙他关照。」



「小野寺先生会死,真的是意外吗?」



理彩子猜出凑想说的话,用更小的声音说:



「是啊,我找警方问过了。没有凶杀的迹象,和异怪更是完全没有关连,真的是一桩不幸的偶然。他是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被醉汉开的车撞到。」



「是吗?」



「可是……」



「怎么?」



「发生意外当天,也就是三天前,小野寺先生曾联络过我,说他休假来东京想找我。当时我出差到外地,回来后知道他打电话找我,打回去一问,他却已经意外身亡了。」



「他会打电话给你,也就表示有和异怪有关的事情要找你吧?」



「不知道。所以我才会急忙又搭新干线赶来这里,结果就看到你。你有没有收到他的联络?」



「完全没有,我是看报纸才知道他过世的事。」



「这样啊……」



凑催促拿着啤酒杯陷入沉思的理彩子继续说下去。



「怎么?有话就直说啊。」



「他留的话,是说想跟你联络。」



这次换凑拿着啤酒杯陷入沉思。理彩子正愁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凑突然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



「厕所。」



理彩子和凑是老交情,猜到他想做什么,于是随后跟去。客厅的纸门已经拆下,旁边就是檐廊,从庭院可以看到玄关的灯笼与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宾客。



「厕所应该不在这边吧。」



凑不理会理彩子的话,走进一间书桌被书柜围绕住的小房间。这里似乎是小野寺的书房,和其他挤满前来吊唁的宾客的房间不一样,只有这个失去主人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凑开始翻找书架与书桌。



「竟然翻得这么光明正大,我都懒得傻眼,反而觉得佩服了。」



理彩子说归说,却也用手指滑过对面书架上的档案夹。



然后,她纤细的手指在一本档案夹上停住了。



「凑,这个。」



理彩子所指的档案夹书背上写着「件」。



「我可以看吗?」



「为什么问我?」



「我只是觉得好像应该问你一声。」



理彩子有些犹豫地抽出档案夹翻阅。



「连御荫神道的纪录都有呢。」



「是你交给他的吗?」



「是啊。我曾经交给他一些我的权限范围内动得了的资料,不过,这里面还掺杂一些其他的资料。」



「你可能以为小野寺先生是个好人,但他可是个很精明的人。」



「他是个精明的好人。很可惜的是,你好像没能变成这种稀有的人种。」



理彩子以正经的表情一页页翻阅资料。



「调查得很清楚,全都是跟件还有件的预言有关的资料。」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个夹在里头的信封掉下来。理彩子捡起信封,表情顿时僵住。



「凑,这个……」



她说话的嗓音微微发颤,凑接过信封后也变了脸色。



——给九条凑。



信封上是这么写的。



「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凑毫不犹豫地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



我相信这封信会交到九条凑手上,所以才动笔写下这封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相信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也说不定是你来参加丧礼时,对这个档案夹的标题有了兴趣,所以才找到这封信。



没错,我有预感自己会死。说得精确一点,是有人预言了我会死。所以,我现在才会写这封信给你。



就像档案夹书背上所写的,我一直在调查「件」。不,说得精确一点,是在调查和「件」的预言有关的案子。



我之所以开始查这些案子,起因是十年前浅野友哉过世的那个案子。他是自杀的,这点千真万确,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该如何把这种矛盾的感觉说清楚。逻辑上我明白浅野是自杀的,但我身为刑警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他杀案件。



没错,是他杀。我相信浅野友哉是遭人杀害,所以一直在进行调查。翻出你十年前难受的回忆,让我很过意不去,但还请你冷静看下去。我再说一次,浅野友哉是遭人杀害的。



我猜你现在是这么想的吧——如果不是有「件」的预言,浅野友哉的确不会自杀。从某个角度来看,他的确是被「件」所杀。



这个看法是对的,但还不够完整。



我一路追查后,慢慢有了某种确信:「件」不是预言不幸的异怪,而是一种会利用预言来让人不幸的异怪,是一种会扭曲人类命运的恶毒异怪。



我知道你在铲除异怪方面是声名远播的专家。



所以我想委托你。



请你阻止「件」以不幸的预言造成的连锁灭应。



小野寺道夫



「这是遗言呢,给你的遗言。也许可以说是委托……你要接吗?」



凑默默盯着信看,理彩子静静等待凑回答。



「十年前我忘了问你。」



「问、问我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件的所在?」



这就是他的回答。



3



「咦?」



勇气眼神呆滞,在大楼之间发呆。



「真的是这里吗?」



凑对沙耶投以疑惑的眼神,还刻意抬头看了看高楼大厦。



「大概是……」



沙耶说得很没自信。



他们三人在道路正中央站着不动,往来的商务人士一脸嫌他们碍事的表情绕过三人。



「件是牛生出来的没错吧?」



「御荫神道的资料上是这么写啦……」



勇气问的问题,让沙耶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



「虽然也可能会有乡巴佬想在东京养牛,不就有一首歌的歌词这么唱吗?」(注8)



「我没听过。」



「对不起,我也没有……」



凑露骨地啐了一声,迁怒地把矛头指向沙耶:



「不是只有御荫神道的巫女可以梦到件吗?我们照你说的话跑来一看,却是这样。你要老实招出来就趁现在啊。」



「老实招出来?招什么?」



「『我早就跟男人上过床,已经不是处女,所以没有能力找出件。我说梦到件其实是骗人的,对不起。』啊啊,既然要老实说,应该多加上一些原创性和写实性吧。」



「这、这、这……」



沙耶满脸通红,嘴唇颤抖,凑更是乘胜追击。



「我知道,理彩子那边我会想办法跟她解释。你赶快给我从实招来,别浪费我的时间。」



「我还是处女!」



沙耶扯开嗓子喊出的话语回荡在整条街上。



来往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不再谈话,转过头来看着沙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连路上的车声都变小了。



沙耶维持着呼喊的姿势僵住不动,脸蛋越来越红。



「我受不了了。」



然后,她遮住脸蹲下去,行人经过时都以看到奇异事物似的目光看着她。



「沙耶大姐姐,没事啦,不用把大叔讲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大叔上次出门回来以后,脾气就变得比平常暴躁。」



在勇气伸手扶持下,沙耶才总算站起来。



「也罢,既然来到这里,你的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轮到妖怪天线上场。」



「这是指我吗?」



「要是想证明你最喜欢的沙耶大姐姐是清白的,你就给我认真找。凭我们天才少年的本事,应该三两下就找得到吧?」



「总觉得今天的大叔实在是……算了。在城市里反而不容易找出异怪啦,毕竟人多的地方仇会有比较多各式各样的妖魔。你知道吗?这种人来人往的路边角落,就是妖魔走的路,所以不可以在这种地方坐着不动。」



「有感应能力还真是有很多烦恼啊。」



「我是说给大叔你听的,因为你每次赛马赌输了,就喝得烂醉地睡在路旁。」



「多管闲事。小色鬼,你打算握着你最喜欢的大姐姐的手握到几时啊?」



「你很烦耶。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的异怪,所以才要从沙耶大姐姐身上读出件的妖气。大叔你这个零能者闭嘴啦。」



看勇气的表情相当正经,凑也不再抱怨。



勇气闭着眼睛放开沙耶的手,默默伫立一会儿。



一阵分不出是北风还是大楼风的强风,从勇气身旁吹过,这时,勇气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这边。」



说完,他带头往前走。



「真的是这里?」



凑发出今天第二次的疑问。



在勇气的带路下,他们来到一栋相对比较整洁的办公大楼。这里当然不会有牛舍,也不像是其中有牛的样子。



电梯大厅的楼层导览板上有很多地方空白,甚至有些部分还贴着胶布。



「很多楼层都空着啊。」



「亏这栋大楼还挺漂亮的,好可惜喔。是因为经济不景气吗?」



「很多理由都有可能吧?像是大楼的资讯设备不够完善之类的。这种不新不旧的大楼常有这种问题。」



「可是这种地方可能反而比较好躲人。照我的直觉看来是这里。」



勇气说着,指向五楼。导览板上没有任何标示,整个楼层似乎都空着。



「我也觉得是这里。虽然我在梦里看到的是个很黑的房间,但感觉得到妖气。总之,我们上去看看吧。」



三人一走出电梯,看到的是一幅令他们意想不到的光景。



「这排队人潮是怎样?」



「是御荫神道的人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



这层楼的导览挂牌空着,空下来的办公室也一副没人收拾的样子,走廊上却大排长龙。



而且,这群人的服装五花八门,显然缺乏组织性;依性别与年龄看来,也鲜少有什么共通点。



硬要说有什么共通点,应该在于他们的表情。这些人的神情大致上可以分成鲜明对比的两类,要么是神情急切,要么就是期待会有好事发生的表情。



他们排成一排,以缓慢的速度前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排在最前面的人进入房间,同时有一人从另一个门出来。



「这是在做什么?」



「是拿件来展示给人看吗?」



「你们也太善良了吧。」



凑对两个小孩的话嗤之以鼻,接着拍了拍排在队伍最后面一名男子的肩膀。



「你要问什么?」



凑没头没脑地对回过头来的男子这么问。



「啥?」



「我也是听说灵验才来的,所以想问问看,当作参考。排这么长的队,付那么贵的钱,如果只得到神社签诗那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谁受得了啊?」



「啊啊,你也是想靠件神的神谕赌一笔大的吧?」



「差不多。这阵子我赌赛马一直输,欠的债越来越不是能开玩笑的程度。」



凑这番内含真相的话语,显得格外有分量。



「哈哈哈,那也只到今天吧。只要有件神的神谕,要买中赔率上百倍的马券也不是梦。我朋友就靠这个玩期货捞了一大票,付十万是值得的。」



凑之后又跟这名男子说了几句话后,轻轻挥挥手,回到两个小孩身边。



「差不多就如我所料。」



他们的谈话内容沙耶与勇气都听得很清楚,这时露出狐疑的表情。



「所以这些排队的人……」



「是来听件的预言?不惜花上十万圆?可是,件这种异怪不是专门给出不好的预言吗?」



「听说也不见得就是不幸的预言。竟然肯帮人赚钱,这种异怪大爷不是挺慷慨的吗?」



「可是,件是做出不幸预言的异怪。御荫神道有很多关于件的纪录,没有一个案例偏离这个定义。」



「大概是人气下滑,想扳回一城吧?就跟清纯派偶像玉女不红了以后得脱衣服一样。」



「才不是这样,异怪又不是靠人气吃饭。而且大家看到件,难道不害怕吗?」



「人类一旦利欲薰心,恐惧几乎都会淡去。而且有很多神的长相和件比起来,根本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应该是把房间弄暗,不让人看清楚吧?不管怎么说,继续站在这里也没办法弄清楚,进去就知道了。我们来排队吧。」



沙耶看着迟迟不往前进的队伍叹一口气。每有一人进去、出来,都要花上五分钟左右。照这样算下来,要等五十个人问完,得花四小时以上。



但凑走向与正要去排队的两个小孩相反的方向。



「下一位请进。」



闻言,凑毫不犹豫地走到最前面,走进为了请客人进入而打开的门。由于他的模样实在太正大光明,周遭的人们都以为他不是插队,而是相关人士。



「怎么啦?要进去了,快点。」



凑理所当然地对慢一步的两个小孩招手,率先走进房内。



4



房里的气氛很奇妙,以红色为基调的无国界风格装潢令人心神不宁,四处都有红、黄两色蜡烛的火光摇曳,而且房内弥漫着一股非常刺鼻的香气。



一块高了一阶的地方用帘子隔开,帘子前放着一张铺了廉价红毯的长椅。



帘子旁边站着一名身穿高领服装的中年男子。



「这里就是我梦见的地方,错不了。」



沙耶在凑耳边这么说完,男子就走过来朝凑一鞠躬。



「我们已久候多时。」



到这时候,凑的表情中才有了狐疑。



「你们在等我?我可不记得自己有预约。」



「是件神给了神谕。」



「哼,件神?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来排这可笑的队伍?」



「这个嘛,算来大概二十天左右了吧。起初一天来的人不到十个,但现在一天来的人已经达到两百个左右。」



「若以等差级数计算,也就是说,已经差不多有一千人来过这里?」



「您说得是,我想人数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怎么会?这不可能!」



最先反驳的是勇气。沙耶虽然没出声,却也同样吃惊。



有多达一千人听闻件的名号而来到这里,御荫神道的情报网却没捕捉到相关情报,这实在是不太可能。



如果消息只在暗地里流传也就罢了,但像凑问到的队伍里的那个男人,可是很干脆地回答他是从朋友那儿听来的,并没有要隐瞒的迹象。



「你们为什么会选在这里?」



沙耶也试着问出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我只是照件神的意思做。大都会比乡下容易聚集到人。」



他猥琐的笑容,在在显示出他是利用件来不劳而获。



「叔叔,你知道利用异怪是多可怕的事情吗?」



「异怪?件神是会给出可贵神谕的天神啊。」



利欲薰心的人,自然听不进勇气的话。



「件神在这边等您。」



男子朝帘子里一指,以表面殷勤的神态对凑一鞠躬。



「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看过这个人吗?」



男子看到凑从怀里拿出来的照片,微微皱起眉头。



「不知道啊,好像看过,又好像没看过。毕竟就如您所见,有很多人来过这里。」



听男子回答得闪烁其词,凑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塞到他手里。



「他是刑警,不是来问预言的。他应该也找你问过很多问题。」



「啊啊,刑警啊?我想起来了,」



男子急忙将钞票收进口袋,然后很刻意地握拳敲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掌。



「差不多五天前吧,他来过这里,说想跟我问几个有关件神的问题。」



「他跟件说过话吗?」



「是的。」



「他们说了什么?」



「我只负责为客人接洽,至于客人和件神谈过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凑摆出什么样的态度,男子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客人和件神说话时,我会在隔壁等候,好让客人方便说话。那么请您慢慢谈,只负责接洽的我就先退下。」



男子掀起挂在墙上的布,就要走向一扇金属门后。



这时,凑朝男子的背影丢出几句话:



「以只负责接洽的人来说,你的手还真粗。我不知道件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看你还是乖乖在乡下经营酪农业比较妥当吧?」



男子一瞬间急忙遮住自己的手掌,但随即又恢复笑容,一鞠躬之后便关上门。



5



帘子前面除了一张椅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帘子另一头则看得出有东西缩在里头,但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看来是要我坐在这里啊。」



凑翘起脚,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坐下。



「大叔,我看还是不要吧?」



站在他身后的勇气,以认真的口气在凑耳边劝道。



「还是别跟这个异怪说话比较好。虽然那不是很强的异怪,但我就是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它肯告诉我要买哪张赔率高的马券耶。」



「不要闹了,我是说正经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来是不会错,不过,不巧的是我也是认真的。我跟这家伙有一笔十年前的帐要算。」



缩在帘子另一头的物体抬起上身,看起来像是某种哺乳类动物,但头部显得很短。



「这就是件?」



尽管只凭轮廓,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仍看得出那不是寻常的动物。



「你还挺会吊人胃口的嘛?」



整个场面的气氛就是显得很可疑,相信有些人应该会觉得件根本是骗人的。但勇气与沙耶不一样,帘子另一头显然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物,也就是异怪的妖气。



「……凑。」



帘子内传来沙哑的说话声。



「……凑,九条凑。」



听到凑的名字,勇气与沙耶自然而然全身僵硬,只有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的人物从喉头发出笑声。



「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啊,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来找你是有什么事吧?」



帘子另一头的影子一动也不动。



「我是来宣战的。你这个异怪会对人做出无法回避的不幸预言,我要揭露这当中的机关,把你永远除掉。对了,至少让我看看你长成什么德性吧?」



凑站起来,粗暴地掀开帘子。



尚未看到件的模样之前,原先被浓郁香气盖过的野兽腥味,瞬间弥漫整个房内。



最先看到的是低矮的牛身,想来它甚至无法用自己的脚站立,顶多只能爬行。接着,它慢慢抬起以动物来说显得很短的头部。



这时,三人才终于能够确认眼前的生物确实是异怪。



「……是人的脸。」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件,就是畸形。无论是它畸形的身体,还是牛身上长着人脸的身体构造,都让人产生生理上的厌恶。就连看惯异怪的勇气与沙耶,一瞬间也倒抽一口气。



「喔、喔喔……」



件用像是在咀嚼的声音慢慢说道。



「浅野友哉砍了自己的脖子而丧命。」



凑当场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两个小孩注意到凑神色的变化,不由得看他一眼。



「小野寺道夫因做出轻率的举动而丧命。」



凑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九条凑将在四起灾难的最后丧命。」



件说到这里就不再说话,而是神情猥琐地歪了歪嘴角,那模样丑恶得称不上是笑容。



6



「老师,小野寺先生就是之前你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位吗?」



「浅野友哉是谁?」



两人之所以没再多问,是因为凑看着件的眼神非比寻常。



「哇啊啊啊啊啊!」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哀号似的叫声。



「老师?」



沙耶正要说话时,凑已经有所行动。他粗暴地扯下挂在墙上的布,打开负责接洽的男子走进的那扇门。



只见刚才那名负责接洽的男子,从隔壁房间踉呛地走出来。他仿佛随时会倒下,按住的胸口染成一片深红色。



「救、救命……啊……」



凑将快要倒地的男子一把拉到身后,朝他走出来的房间内看去,里头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手上拿着染血的菜刀。



「还真可怕啊。」



「让开!」



中年男子杀红了眼,露出一脸想不开的表情将菜刀刀尖指向凑。



「给我让开!」



他胡乱挥动菜刀,朝凑冲过来,一刀划过凑的手臂,血溅到墙上。但凑完全不当一回事,径自抓住男子拿刀的手,顺势抱住对方,将他的手扭到背后,用自己的体重将人按在地上。



一声闷响响起,大概是中年男子手臂折断的声音。被按得直贴在地板上的嘴发出闷哼似的哀号,吐出咒骂的言语。



「我要宰了它!看我宰了它!求求你,让我宰了它!我非宰了它不可!让我去宰了那个怪物!就是这些家伙,就是这些家伙害死我女儿!」



中年男子挣扎一会儿后,乖乖不再动弹,仿佛刚才那番剧烈的挣扎都不是真的。他压低声音哭了出来,哭声中呼喊的人名,多半是他的家人吧。



「那边那个呢?」



凑按住中年男子,朝沙耶看了一眼问道。



「出血停不下来……这样下去他会……」



「大叔也流了好多血啊。」



「因为这家伙像个白痴似地乱挥刀子啊,看样子这伤口恐怕不能涂一涂口水就不管。」



「请不要说得这么悠哉,我们得赶快去医院。」



沙耶赶紧用行动电话联络理彩子。



「大叔,它说你会碰上四起灾难,这该不会是第一起吧?」



勇气看着凑手臂上那道很深的刀伤还在流血,对自己所说的话害怕起来,不由得发抖。



7



理彩子接到联络后很快展开行动。



她动用御荫神道的力量,立刻安排了警察与救护车,并且不让事情曝光。接着又立刻查出件所在大楼的所有权人,以及拿件来做生意的男子身分。



她同时派出几名神官去保护件。名义上说是保护,实质上等于是捕捉。



不到半天时间,大楼里只剩下御荫神道的相关人士。



理彩子发挥政治手腕时,凑则在医院接受治疗。听医生的说法,他的伤势绝对不算轻,足足缝了九针。



理彩子叫沙耶与勇气回家,自己则和几名神官留在现场。



这个空的楼层是被那些人擅自拿来利用,并没有暖气可开。三月的夜晚仍然有种渗进身体里的寒意,而且今晚还下雨。



理彩子看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接着朝时钟看了一眼。



——手臂的麻醉药效是不是差不多要退了?



这时,手机仿佛回应理彩子的心思似地响起。



『是我,麻醉退了,好痛,用你的灵力想想办法啊。』



「这我也没办法,你忍忍吧。这可不是光荣负伤吗?」



闻言,凑在电话另一头露骨地发出厌恶的冷哼。



『你这是在挖苦我?』



「你为什么会这么解释?看样子你还挺有精神的。」



『件呢?御荫神道带走了吗?』



「它严重衰弱,很难移到别的地方。这栋大楼本来就几乎是空城,所以我跟上头讲好在这里管理件。不用担心,我已经把它纳入我的管辖范围内,好让你可以继续调查。」



感觉得出凑在电话另一头松了一口气。



「我有几件事想跟你问清楚,可以吗?」



『好。』



「沙耶跟我说过,你们去的时候,有很多人来找件问预言,没错吧?」



『我们去的时候大概有五十个人在排队,而且这些日子里,人数一直在增加的样子。』



「这样啊,果然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出事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来过这里。但明明前两天,还有那么多人排队到晚上。」



『不就是因为你们赶走了闲杂人等吗?』



「不是,和我们无关,真的没有一个人来。」



『夜间门诊不是星期四都没开吗?』



「件又不是牙医。」



『我看之前排队的那些人,都是用来吸引客人的暗桩吧?』



「你是认真的吗?」



『是我不好。』



凑难得老实地道歉。



「你想想,件靠口碑吸引了多达一千人,我们的情报网却没捕捉到相关情报。而你一去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来,利用件的男性也死了。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不是。』



「还不只是这样。件之前每天告诉那么多人预言,现在却突然变得衰弱,什么都不说。这点我也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巧合。件应该只是一种会说预言说到死的异怪,不会安排这种大手笔的策略。我问你,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不正常的迹象?」



『不正常的迹象……』



凑难得迟疑一会儿,才说出接下来的话。



『它提到小野寺先生的名字。这没什么,可是,它会说出浅野友哉的名字就有问题。』



这次轮到理彩子震惊了。



「浅野友哉……是十年前过世的那位?」



『没错。那个混蛋连浅野前辈的死因是砍伤脖子都知道。』



凑口气不屑是常有的事,但很少像这样完全不掩饰情绪。



「其实御荫神道的资料里,也有过类似的记载。有时可以看出件甚至知道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所以有人猜测,件是一直在投胎转世。」



『如果投胎转世却长成那副尊容,换成是我也会想自杀。』



听件提到过世的朋友似乎让凑非常不高兴,现在说话时还一直透露出无法掩饰的情绪。



『关于负责帮件接洽的那个人,有查出什么吗?虽然听说他死了。』



「他失血过多,送医后不治死亡,不过身分倒是立刻就查出来了。木下孝治,四十五岁。就虹你所料,直到上个月还在经营酪农业。听说他在当地赌博,欠下大笔债务,却告诉朋友说他想到了办法还钱,接着便来到东京。事实上,他欠的债务几乎都已还清。」



『拿菜刀乱挥还连我都砍的那个人怎么了?』



理彩子迟疑一会儿后,还是回答凑:



「那个人在拘留所上吊自杀了。他一个大男人独自扶养四岁的女儿,但她三天前过世,原因是与亲戚发生纠纷。他买乐透中了好几亿的奖金,然后跟酒品不好的哥哥发生争执。他女儿年纪虽小却想来劝架,结果被一把推开,就这么死了。」



『这些事情光听就让人不舒服,不过,这些是件害的吗?责任应该在他自己身上吧?谁叫他要把中奖的事告诉酒品不好的哥哥。』



「如果相信他的供称,他说是件告诉他,只要帮哥哥还债,酒精中毒的哥哥就能振作起来。听说他哥哥接受警方侦讯时,还哭着道歉说,他很后悔害死自己之前那么疼爱的侄女,甚至连弟弟都害死了。」



『所以件不算是说谎?真不愧是恶意的预言者。』



「现在我们正在调查还有多少这样的不幸正在发生。」



预言超过一千件,要一一清查,多半得花上漫长的时间。



「关于小野寺先生,你有查出什么吗?」



『只知道他觑找过件啊。不管是他和件说了什么,或是他听到什么预言,还有他起初又是怎么知道件在那里,这些都不清楚。』



「沙耶和勇气都跑来找我,主张你应该要撒手不管这件事。」



『该不会连你也要叫我别管吧?』



「我们的交情没有这么浅吧?说了你会不会听,我难道会不知道吗?」



『总觉得你连我今天穿的内裤颜色也知道,好可怕啊。』



凑总算慢慢恢复平常的态度,让理彩子松一口气,接着却又担心起下一件事。



「件说你会在四起灾难的最后丧命,这则预言可不能听听就算了,你要小心一点。」



『相反的,这也就等于保证我到第三起灾难为止都是安全的,所以只要在这之前打倒件就没事了。』



凑的声调听起来一如往常,其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气。



8



待在件所在的房内待命的神官,此刻觉得十分不解。



他们听过零能者九条凑的传闻。虽然不好的传闻居多,但其中也有一些传闻说,他解决过连御荫神道与总本山位居高位的人才都应付不了的异怪。



况且,听说他还和御荫神道中年纪轻轻就高居正阶的水谷理彩子过从甚密,因而他们对九条凑的手法,自然会产生不小的兴趣。



但眼前进行的事,依照他们的常识看来实在显得十分异样。只见件的身上贴着测量心电图用的电极,脖子上插着点滴的针,身旁配备了急救用的AED(注9),甚至还装设了用来测量脑波的大型器材。



在这栋位于大都会正中央的办公大楼里有着人面牛身的异怪存在,这样的空间就已经很异样,再加进最新医疗器材这种突兀的元素,让待在房内的人像是觉得吃下相克的食物一样不舒服。



「这是在做什么?」



「看也知道吧?」



对方就是不知道才问,相信这种事凑也再清楚不过,他只是出于恶意做出坏心眼的回答。这点就连这群才刚见到他的神宫也看得出来。



「我只是对于『件』的定义有些疑惑,想找出解答。」



凑的回答仍然近乎在猜灯谜,说得十分含糊。



「关于件的疑惑?是要查出为什么预言会说中吗?」



「这当然也要查,但这个答案不可能一下子就查出来,而且跟这些设备也没有关系。我是想针对一个更单纯、更查得出来的疑问找出答案。件为什么会短命?」



这群神官被问得出其不意,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是件的死因啊。发现件的案例很多,也知道每一个案例中件的寿命长短,却没有任何一笔资料写到它的死因。」



「呃、呃……」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不明白死因?件是短命的异怪这个先入为主的认知,让他们没能想到关于件的死因这件事。



「也就是说,这算是在帮件做健康检查?」



一名神官露出总算想通的表情,看了看这批围绕在牛身旁的奇妙器材。



「你猜中了一半。另外,要是让件就这么死掉,我会很伤脑筋。所以,这些东西里包括延命用的手段、急救手段,还有用来调查死因的器材。」



这群御荫神道的神官从不曾听说要帮异怪急救或延命,不由得一阵动摇。



「这点滴呢?」



「是营养剂。你们知道件吃什么吗?顺便告诉你们,件不是吃牧草。」



周遭人们的不解尚未散去,凑就抢先说出正确答案。



「根据资料记载,件什么都不吃。要是不吃东西,任何生物都会衰弱。」



「可是件是异怪耶?」



看在他们眼里,帮异怪治疗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奇怪得不得了。



「它在呼吸,体内也流着血。既然会吸入氧气、排出二氧化碳,那应该就需要葡萄糖。它出生后已过了将近一个月,照以往的案例推算,就算是最长寿的件,活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死了。」



凑的诡异调查还不只是这样。



「对件做好健康管理的同时,也要分析这玩意儿。」



他拿出的是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细长玻璃容器。



「这该不会是件的血液?」



神官指着玻璃容器——采血管这么问。



「没错。我要找人分析这玩意儿,说不定可以找出跟件的死因有关的线索。」



凑的行动与疑问,也许是理所当然。但异怪是一种和物理与化学定律互不相容的异样存在。



「也就是说,你认为件所做的预言和它的寿命有关?」



「这是可能性的问题,我并不是就这么断定。真要说起来,和它之所以长着人脸的理由也可能有关。总之,眼前最简单的方法是从它的寿命和健康状态着手。」



凑小心翼翼地将几根采血管收进盒子里。



「不知道它的消化系统是什么构造.如果得把屎把尿,那就是你们的工作了。高兴吧,你们的名字可以留在《吕记》还是《曾记》上罗。」



零能者不好的传闻中也掺杂着极少数好的传闻,但现在这群神官觉得,那些好的传闻全都令人质疑。



「到底是怎么了?」



理彩子走进室内,注意到现场的气氛奇妙,于是看了凑一眼。



「你为什么看我?」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会把气氛弄成这样?」



她以指责的眼神看着凑,仿佛在说这一点毫无议论的余地。



「我只是照平常那样做事。」



理彩子看了看被各种检测器材围绕住的件,轻声叹一口气。



「算了。倒是从隐匿异怪的观点来看,我实在不欢迎你把件的血液带出去。」



「我去请坚刚处理。就算验出什么不正常的结果,我也会找理由敷衍过去。」



「老师?」



沙耶晚了理彩子一步进来,看到凑后发出惊呼。



「啊啊,怎么?你也来啦?」



「老师你还问我,我才要问老师为什么在这里呢?」



「这是我的工作。」



「老师你忘记昨天件对你说了什么预言吗!」



「不就是会在四起灾难的最后死掉吗?那又怎么样?」



被凑这么一问,沙耶当场哑口无言。



「件的预言不会错,至少在御荫神道留下的文献纪录里都是这样。」



「我知道,就算翻递总本山的资料也一样。」



沙耶注意到凑既不是在逞强,也不是对状况认知不足,而是明知如此还问说「那又怎么样」,让她宛如受到一阵冲击般头晕目眩。



「昨天老师也受了重伤。」



「哼。」



凑只是嗤之以鼻,丝毫不打算听她的话。



他将抽出的血液样本放进盒子里,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请问老师要去哪里?」



「去未满十八岁的人不能进入的地方,你不要跟来。」



「你这是什么胡闹的口气?好好说清楚。」



理彩子看不下去而叫住凑,但看到凑的侧脸,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对十年前的案子有疑问而一直在调查的,不是只有小野寺先生。」



不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在后悔?凑只有短短一瞬间让人窥见他的内心,紧接着就离开了。



沙耶被丢下来,只好对理彩子问说:



「老师这次和平常不一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小野寺先生和浅野先生这两位,和件有什么关连?不过,如果老师不想告诉我们,那也没办法。」



「我看不是不想告诉你们……而是不想把你们牵扯进件的预言里吧?」



看到沙耶低头不语,理彩子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太牵强。



9



「开始上课啦。」



坚刚猛雄一走进教室,学生们立刻停止聊天。像坚刚这样的巨汉一踏上讲台,本来应该很大的讲桌就显得很小。可以容纳一百五十人左右的阶梯式教室里,大约有七成的位子坐了人。



「啊啊,这堂课有位相当资深的同学来听啊。」



坚刚看到一个坐在最后排,手肘懒洋洋地撑在桌上的人物,不由得叹一口气。



「算了,总之我们开始上课。啊啊,这我说过了吗?我想大家都知道,今天我是来代课的。志村教授的老婆快跑了,所以他哭着求我帮他代课。」



坚刚看着资料,露出苦涩的表情。



「我专攻的是化学,不像志村教授那样是电脑专家,所以讲不出什么大不了的内容,你们不要指望太多。」



坚刚一边在黑板上写字,一边开始讲课。与他壮硕体格毫不相衬的纤细文字,逐渐排列在黑板上。



「我和志村教授还有繁茂教授进行的研究,是想利用电脑来模拟出复杂的体系,尝试是否能够将包括气候、动植物与人类在内的世上所有现象都运算出来。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模拟出整个世界。」



坚刚讲课之余,目光偶尔会望向坐在最后一排手肘撑在桌上的人物。这人不但没有抄笔记,甚至桌上根本看不到任何笔记用品,但从他正经的眼神,看得出他显然很认真在听课。



「模拟整个世界,听起来也许有人会觉得我说的太夸张,事实上也的确很夸张。这个尝试的最终目的,不,应该说是我个人的兴趣,其实只是想说能验证出蝴蝶效应我就心满意足了。蝴蝶效应这个说法很有名,相信应该不用我讲解吧?我就是想测试一只蝴蝶在北京拍动翅膀,是不是真的能改变纽约的气候。另外,志村教授似乎是想运算出,假日去打高尔夫球也不会惹太太生气的方法。所以呢……」



课程讲到一半左右,打呵欠的学生越来越多。其中坐在最后排的可疑人物,却一动也不动地听他讲课。



「但要完美运算整个世界,成本效益会太差,也根本办不到,所以我们要进行简化。像近似值、近似算式、近似函数,都是同样的概念。把π值简化成3.14或3来计算,就是很好的例子。能把巨大的现象简化到什么程度来运算,就是关键所在。例如电脑的3D技术中,有所谓的曲面细分(Tessellation)技术。这种技术就是对近处物体的3D资料以高精密度绘制,对远方看不清楚的物体便降低精密度,以减轻电脑的负担。开发出这种会随需要来改变计算精密度运算的版本,就是志村教授的……」



由于坚刚是代课,他会尽量遵照志村教授的意思来讲课,但讲课内容会慢慢偏向自己拿手的领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就拿西洋棋来说吧,现在人类已经赢不过超级电脑下的棋。计算也是一样。质数的发现、巨大数字的计算,这些都是交给电脑计算会比用人类的头脑来思考要好,但这不表示人类的头脑输给超级电脑。这世上没有任何电脑像人脑这么节能,你们知道西洋棋能下赢人类的超级电脑,要耗掉多少电力吗?而且电脑没有能力建构逻辑思考。」



当课程快要讲到尾声时,坐在最后面的异端分子敲了敲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盒子,对坚刚打暗号。



——如果可以,真想不理他啊。



这个人带来的东西肯定是个麻烦,真不知道上完课以后会被他塞来什么天大的难题,相信多半不会是借钱之类单纯的事情。坚刚小心不让其他学生发现,暗自长长叹了一口气。



坚刚一走进啤酒屋,就告诉店员说有人在等他,然后看到一张靠里头的桌旁,坐着他要找的人物。



「校外人士不要擅自进来听课,来上课的学生都是付了钱的。」



「付了钱却完全没在听课的学生,跟没付钱却热心听课的学生,哪一种人比较重要?」



「那还用说,当然是付钱的人。要是这样的人不够多,我会连饭都没得吃,也没有好暍的啤酒喝。」



坚刚看到他点的啤酒送来,高高兴兴地举杯想喝,却被伸来的一只手挡住啤酒杯。



「在这之前,你应该有东西要先交给我吧?」



「什么理由都不说,劈头就要我帮你验血,这怎么说都太离谱吧?我也有规矩要遵守啊。」



但凑仍一手挡住啤酒杯,另一手作势要他交出东西,坚刚只好把准备好的书面资料交给凑。



「拿去,这就是你拿来的牛血的分析结果。可是,那种血是怎样?乱七八糟也该有个限度。」



凑默默阅读着血液的分析资料。



「各种数值都偏离基准值很远,我完全想不出要怎样才能让血液变成那种成分。是不是你喝醉酒,在里面乱掺东西?」



不知道凑是否有听见,总之他连话都不回,一直翻阅书面资料。坚刚早已习惯凑会有这种反应,也不怎么在意,豪迈地把啤酒灌进喉咙。他一边抓起凑面前的毛豆吃,一边继续讲解:



「虽然有几个地方让我很好奇,但其中我最好奇的是,你给我的两份血液样本中,有一份的其中一个数值有剧烈的变化。」



大杯啤酒转眼间就已喝掉大半。



「就是血糖值。原本这数值高得很极端,但隔天采样的血液里已降低很多。不过说是降低很多,其实还是很高就是了。喂~再来一杯大杯啤酒,顺便给我里海苔面衣炸的柳叶鱼和竹轮。」



「血糖值……」



凑一边凝视着分析报告上的数字,一边喃喃自语地陷入沉思。



「要降低血糖值,最简单的方法是饿肚子,你可有好好喂这头牛吃东西?就算是牛也不能虐待它啊。」



「之所以会降低的原因是空腹吗?」



坚刚面有难色地摇头。



「不,光是这样解释不了,必须是更剧烈的消耗才有可能,例如剧烈运动之类的。可是,这是牛,不可能做出多么剧烈的运动,而且光靠运动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改变。这血液有一大堆问题,但在这里查得出来的就只有这些。我倒是想看看有这种血液成分的牛长什么模样。」



看到凑没有回答,坚刚很干脆地放弃了。



「你还挺热心的嘛。」



坚刚看到凑直盯着纸上的图表,露出讶异的表情问道。



「刚刚在课堂上也是一样。学生时代的你,来上课的时候都是一脸嘻皮笑脸的模样,成绩却又很优秀,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可是,今天的你却像个快要考试的学生一样正经八百,不,是一副很拼命的样子。」



「毕竟有人威胁说要杀了我啊。」



「啥?你又跟黑道还是谁起了纠纷吗?」



「不是,威胁我的是一头牛。」



「莫名其妙。」



放在凑面前的啤酒没有喝过的迹象,上头的泡沫几乎都快要消失。



「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



「依我的人生经验判断,这种时候会回答没什么的家伙,其实都在烦恼或担心什么事。」



说完,坚刚对自己说的话皱起眉头。



「这句话可说得不怎么漂亮。电影或电视剧里的台词,听起来都更有内涵啊。」



凑总算抬起头来,对坚刚的话嘻嘻一笑。



「一个人站在教导人的立场,说话听起来却没有内涵,这生意还用做吗?」



凑说笑之余,总算端起已经不冰的啤酒喝了一口。



「唔,是吗?那今天的课怎么样?」



「还可以吧。我比较想听志村教授上的课。」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对你讲课。这个大规模的计划,本来可是从你的研究开始的啊。验证是否有可能大规模运算所有现象——你学生时代不就很热心地研究过这个?」



「我都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一回事呢。」



「现在还不迟,你有没有打算回大学?」



「没有。」



凑把文件收回信封里,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啤酒。



「这个我要跟你说声谢谢。再见,下次我们找一家有漂亮小姐的店坐坐。」



「我倒是不记得你说的下次有哪次实现过啊?我就不抱期望地等着吧。」



凑起身想回去,却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对坚刚问说:



「对了,如果我想检查脑部活动,有这样的器材吗?」



「只要带去大医院,要做MRI或PET(注10)都不缺啊。」



「这患者不能搬动,而且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PET有办法搬过来吗?」



「你实在有很多难搞的要求。MRI跟PET都没办法,那些机器都大到要占用整个房间。如果只看脑就好,单光子放射电脑断层造影SPECT如何?虽然解析度比PET低,可是只有大得离谱的冰箱那么大,要搬进自己家也没问题,用起来也比PET简单一些。如果要由你来操作,这玩意儿应该比较好吧?」



「SPECT是吧?我知道了,谢啦。」



凑拿起帐单,付完帐走出去。坚刚以吃惊的表情目送凑的背影离开。



「那小子竟然主动付帐,我看明天大概会下长枪雨吧。」



10



车站月台上站着零星的旅客。现在既不是通勤的尖峰时段,也不是中午,但要说是晚上又太早。这名男子就是在这样的时间不经意地出现。



这名穿着西装、年约四十岁的男子,蓄着短短的落腮胡,眼神空洞。唯一感觉得到活力的地方,是他小心翼翼抱住包包的双手。



男子站在车站的月台上。十分钟过去,三十分钟过去,期间包括上行与下行列车,合计有五班以上的电车通过,但他并没有要上车的迹象。



「他们都是笨蛋,可恶、可恶。」



男子一直喃喃自语。虽然偶尔有人从他身旁走过时,看见他的模样觉得不太对劲,但也只是嫌他思心似地走远。



随着时间经过,可以看到踏上归途的上班族越来越多。昏暗的月台上亮起一盏盏灯光。



「这位旅客?这位旅客,您还好吗?」



也许是有其他旅客通报,一名站务员走向男子。



男子对站务员连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未听见站务员在对他说话。



站务员觉得这人有危险,用无线电联络完之后,轻轻抓住男子的手,以免过度刺激到男子。这名站务员是有段位的柔道高手,对力气有自信。他暗自觉得遇到紧急状况时,要制住这名可疑男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非常对不起,可以请您跟我来一趟吗?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协助您的地方……」



『回送电车即将通过月台。本列车不提供载客服务,请各位旅客退到白线后方以策安全。』



站务员的声音被车站内的广播盖过,电车的车头灯光从铁轨远方接近。



「这位旅客,非常对不起,请跟我……」



「唔喔喔喔喔!」



站务员看准广播结束的时间,再度对男子说话时,男子突然挥舞手臂,大声喊叫。



只见男子抱着包包往前跑。



虽然回送电车的行驶速度不快,但仍以一定的速度开进了站内月台。



「站住!」



站务员不及细想,伸手抓住男子的西装衣角。但也不知道这名男子瘦小的身体哪里有这样的力气,站务员明明很擅长像钳子似地抓住柔道服衣角不放的技巧,却被男子轻而易举地挣脱。



回送列车冲进站务员的视野角落,几乎就在同时,男子从月台朝铁轨一跳。



站务员忍不住闭上眼睛。男子的身体像被吸过去似的,被扯进电车下方。



隔了一拍后,「咚」的一声闷响响起,不知道溅在月台上的红色液体是不是鲜血?



而且,卧轨自杀的事故并未就此结束。



电车车轮卷进的并非只有人体。男子双手抱住的包包里,装有钢铁制的零件。钢铁零件与人体一起被卷进铁轨之间,结果顶起了电车的车身。



电车以车轮腾空的状态行驶几秒钟后,往侧面翻倒而脱轨。以时速六十公里行进的十一节电车撞破栅栏,冲进了市区。



凑独自走在铁轨旁一条没什么人的路上。



「理彩子吗?我有东西要你准备。」



他一边用行动电话和理彩子通话,一边走向车站。



『这次又要什么?』



「御荫神道有门路的医院里,应该也有一些大医院吧?我想借用一种不会太大、可以用车搬运的医疗器材,叫做SPECT。」



『Spect?』



「S、P、E、C、T,是一种像是巨大甜甜圈的器材,可以拍出脑部的运作情形。」



『知道了,我会安排,你掌握到了线索是吧?还有,那两个孩子有没有去找你?他们担心你,跑去坚刚先生的大学……』



理彩子的声音忽然中断。



凑原本以为是通讯受到电波干扰,但不是这样,只见手机画面一片全黑,看来是电源关掉了。可是,他明明记得早上已经充饱了电。



「是电池老化吗?」



不管怎么瞪手机,电池也不会复活,凑只好看看四周。



「以前是到处都找得到公用电话啦……不对,若是讲这种话,大概又会被那两个小鬼说我像老头子吧。」



凑朝车站走去,他想到在车站里应该会有公用电话。所幸不用回到车站,他在半路上就找到一座公用电话亭。



「简直是古董啊。」



电话亭有点歪斜,想来应该不是错觉,看来是被汽车或机车撞过。电话亭的骨架有部分凹陷,玻璃上也有裂痕。由于骨架变形,门变得不好开关,凑要用还会痛的手开门,还真费了一番功夫。



「啧!」



进去电话亭后,又碰到别的问题让凑啐了一声。他钱包里没有适当的零钱,只有一圆硬币三枚,以及五圆与五百圆硬币各一枚,剩下的全是纸钞。凑身上自然不会有电话卡,到头来似乎还是只能去车站换钱。



「该不会这也算是一起灾难吧?」



如果是,真不知道该有多好。



凑暗自苦笑着想开门,却迟迟打不开。



「喂喂,这真的是第二起灾难啊?」



虽然不至于有性命危险,但他无法忍受自己竟然陷入这么愚蠢的状况。他半是出于迁怒,抬起腿就想踹开门。



「赶快给我打开啊!」



就在踹门的同时,一阵爆裂般的声音响起。当凑看到电话亭外的光景,这才真正领悟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况。



他得面对的第二起灾难撞破栅栏,冲上一般道路。只见十一节的电车以侧面贴地的态势笔直冲向凑,车身在柏油路面上摩擦,洒出令人不舒服的声响与火花。



「喂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再这样下去,他会和电话亭一起被脱轨的电车撞扁。凑急忙想离开电话亭,但只推得门咿呀作响,没有打开的迹象。



「喂,别闹了!」



不管用脚踹还是用肩撞,门都像焊接过似地一动也不动。



这时电车仍然继续滑向凑。虽说速度已经降低,但仍有着足以撞扁凑的速度与质量。



于是,凑改对有裂痕的玻璃窗撞去。这种强化玻璃经过防散加工,不会爆裂飞散。相反的,即使被打破一半,也不会立刻从窗框上脱落。



「该死!」



凑已顾不得玻璃碎片刺在身上,把玻璃朝窗框边缘扫去,接着钻向撞开的一点缝隙,好不容易爬出电话亭。



同时,电话亭往旁倾斜,当场被压扁。整座电话亭被电车车身压在底下。



凑赶紧趁被卷进去之前举步飞奔。几节电车车厢就像布下包围网似地围在凑的四周,堵住他的去路。



凑只能朝电车行进的方向奔跑,但他的体力消耗得比电车减速的速度要快,转眼间就被电车追上,电车的车顶直逼而来。



凑以飞身上车的诀窍,跳上从后逼来的车身。尽管身体侧面重重撞上车身,但他仍然勉强抓住电车车顶上的集电弓。



由于道路是下坡,翻覆的电车迟迟无法停住。凑勉强爬上相对安全的上方,正想喘一口气。



但电车滑行的方向上,有一座高度很低的高架桥,高度只够让翻覆的电车勉强从桥下钻过,站在上方的凑不可能平安通过。



随着速度降低,车厢与车厢开始相互碰撞,要是挂在电车侧面,难保不会被压扁。



「我可不是特技演员啊。」



凑开始朝反方向奔跑。他惊险地维持平衡,在扭动的车身上往后跑,好几次被车窗绊到而差点摔倒,再不然就是脚被车厢与车厢连结的部分夹住而差点被压扁。



高架桥已经近在身后,只要稍微慢一步,凑就会被扯进电车与高架桥的缝隙之间,不可能平安无事。



「开什么玩笑!」



凑在最后一节车厢上严重踉舱,有些自暴自弃地纵身一跳。他先在柏油路上滚了几圈,抬头一看,就看到高架桥近在眼前。要是他再慢一步,早已撞了上去。电车仍继续往前滑行,但已慢慢降低速度,最后撞在水泥护墙上才总算停止。



眼前发生的事情太惊人,让沙耶与勇气茫然地站在原地不动。他们为了接凑而走出车站,便正好看见远方疑似凑的身影。



「老、老师……」



「沙耶大姐姐去帮大叔,我去找异怪。」



「咦?」



「发生这种意外不可能是出于巧合,绝对是有异怪动了手脚。如果马上去找,异怪应该还在附近。」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



「大姐姐也是。」



两个小孩祈求彼此平安,各自跑向自己该去的地方。



——在哪里?



勇气跑向车站。远方传来警笛声,相信是已经有人报警,不用多久就会有消防车与警车赶到。



勇气还是个小孩,能在这一带自由搜索的时间有限。虽然动用御荫神道或总本山的权限,是有办法请警方配合,但他现在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种事上头。



他必须分秒必争地找出异怪,又或者是异怪留下的痕迹。



车站四周有些人呆呆站在原地,很快就接连有人听到意外声响,从住家或道路聚集过来。



小孩特有的道德洁癣,让勇气对围观的群众心生厌恶,很想朝他们喊:「看别人不幸有这么开心吗?」



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勇气绷紧全身神经,寻找异怪的所在。



——绝对在这附近。



少年将莫大的怒气蕴含在小小的身体中,仔细搜索四周的妖气,绝不错过丝毫线索。



「老师,老师!」



沙耶跑向瘫坐在高架桥旁边的凑。她全力跑过长达数百公尺的距离却连气也不喘,是因为她有着从外表看不出来的高超体能,同时这也是她努力修练的成果。



「原来你来啦?」



凑看到沙耶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口气仿佛不希望她来。沙耶感觉到些许拒绝的意思而觉得心痛,但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老师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会痛?」



沙耶的目光停在凑满是鲜血的手上。



「只是昨天缝过的伤口又裂开而已,没什么啦。」



「明明就很严重!」



「我刚刚那段特技表演可是可以卖钱的啊,真想夸奖自己说真了不起。等警察来了会很麻烦,我们马上离开。」



沙耶想去扶凑,但凑不理她,独自起身快步走远。有些人离得远远地围观,但凑同样不放在心上。



「老师真的不要紧吗?」



「手机的电池挂了还比较要紧。」



这时看见勇气从对面跑来。



「沙耶大姐姐,你这边有没有异怪?」



勇气在他们两人身前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没有,这边都没有异怪。」



勇气歪着头纳闷。



「……奇怪,我也马上就在车站那边寻找异怪,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异怪的妖气或痕迹。」



勇气朝撞凹的电车看去。他多半是在寻找异怪的妖气,但立刻就能看出他没有收获。



「到底跑去哪里……」



两人觉得不可思议,凑却说出奇妙的话。



「你们为什么在找异怪?这只是普通的意外吧?」



听他这么说,两个小孩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应该不可能吧?这是件说的四起灾难里面的第二起。这场列车出轨的意外,怎么看都是针对大叔你啊。你要说这只是巧合吗?绝对有异怪跟件联手,不然才不会变成这么严重的意外。」



勇气指向撞凹的电车残骸,以及坏掉的栅栏。



「大叔,你想跑出电话亭却出不来,对吧?我看应该是有异怪按住门不让你出来。」



「只是门框歪了而已。而且,如果真是这种状况,凭你的本事应该会感觉到妖气的残渣吧?」



听凑这么说,勇气什么话都答不出来。



「我说不定也会有漏看的时候……」



勇气对自己的法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却不惜压抑自尊心这么说,让沙耶吃了一惊。这多半也就表示眼前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就是这么震撼,而他也就是这么认真在担心凑的安危。



「明天是星期六,我们整个周末都会跟老师在一起。如果有异怪要对老师不利,我们会尽力对付。」



「不需要,不要白费力气。」



「什么叫做白费力气!」



「老师……」



凑不回答逼问他的勇气与担心地看着他的沙耶,只是默默仰望天空,若有所思。



11



昨天凑对件所进行的调查,看在常与异怪打交道的人眼里实在太过奇妙,而他今天所进行的调查又更加奇妙。



搬进件房间里的大型机械是做什么用的,沙耶与勇气都完全无法理解。



直径和成年人身高差不多的甜甜圈状机械前方,装设了一张小小的床;甜甜圈状的机械部分,则装设有液晶荧幕与键盘。



件被抬到这张床上用皮带绑住,人面的头部则被放进甜甜圈的洞里。



「这是什么?」



「是医疗用的成像诊断装置。」



凑在帮件打针,爱理不理地回答勇气的疑问。



「是要照X光吗?」



沙耶从让病人躺的床做出联想。



「技术上完全不一样,不过就拍摄体内情形的角度来看倒是一样。其实用PET比较好,但听说机械太大台,没办法搬来这里。我想应该不需要太精密,所以用SPECT也就够了。」



「老师说的话我连一半都听不懂,请问老师要用这个对件做什么检查?」



「我要检查它脑部的活动状况。」



凑的话仍然让人无法理解。虽然可以理解言语本身,但他们就是不懂这和件有什么关连。



「大叔,你根本不想说给我们听懂吧?」



勇气闹起别扭,凑仍然不理他。



过一会儿,荧幕上显示出好几张像是头部剖面图的图形。



「好像热显像图。」



剖面图的图形里有红、蓝、绿的渐层色彩。



「几乎都很红啊。」



勇气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来看荧幕。



「红色的部分是表示温度很高吗?」



「是表示活动很剧烈,也就是说用脑用得很剧烈。平常红色的部分应该只占脑的一半以下,不,应该还更少。」



凑说完这句话,双手抱胸思索了一会儿。



「果然是这样的机关啊?」



他小声吐露的这句话,听起来仿佛是希望事实不是如此。



「什么机关?」



「就是件能预言的机关。」



凑对勇气的问题实在回答得太过干脆,让两个小孩起初还无法掌握这句话的意思。



过一会儿,两人同时站起来大喊:



「机关?老师知道件能预言的理由了吗?」



「也就是说,大叔你解开了件的预言之谜?你怎么看出来的?」



两人连连追问,凑却始终一脸沮丧的表情不回答。



凑看着画面好一会儿后,喃喃说道:



「也就是说,我束手无策。」



明明他说已看出了机关,口中说出的话却很悲观。



12



「若用一句话来解释件的预言,就是超高复杂性模拟器。」



两人好不容易等到凑说话,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们看了看衰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件,小牛的身体上长着人类的头。凑的说法与眼前这个异怪的形象,实在是天差地远。



「我就重现件的预言给你们看看吧。只要知道原理,谁都讲得出一些简单的预言。」



「大叔要预言?」



「对,很简单。这就是件做出的那种预言的真相。」



沙耶与勇气带着期待与疑惑看向凑,凑拿起SPECT的遥控器高高举起。



「我预言,等我放开手,这遥控器会在零点五秒后落地。」



两人听得傻眼。只见凑放开手,遥控器顺从重力的吸引掉下去,约零点五秒后撞在地上,电池盖掀开,里面的电池飞出来。



「怎么样?跟我预言的情形一样吧?」



凑说得洋洋得意,两人看着他的视线却很冰冷。



「大叔,你在耍我们?」



「老师,这应该不叫做预言吧……」



「我没有耍你们,也不是在胡闹。刚刚那就是让件做出预言的机关。对了,你们可有好好测量时间?遥控器应该跟我的预言一样,在零点五秒后落地。我坐着伸出手的高度大概是一点五公尺,把重力加速度当成九点八计算,遥控器落地所花的时间应该就是零点五五秒左右。喔喔,我讲零点五秒只是随便讲讲,没想到还挺接近的啊。」



凑自顾自说得心满意足,两人却是越听越扫兴,双方的温差只增不减。



「老师,就说这不是预言了。只要用重力加速度的公式计算一下,谁都知道答案。」



「所以我不是说,这种预言谁都讲得出来吗?」



勇气与沙耶认为凑在耍他们,露出灰心与失望的神情。



「怎么?你们不服气?也对,那我们换个比方吧。你们知道『地球模拟器』吗?那是一台处理速度曾经暂居世界第一的超级电脑。这玩意儿算出来的气象预报,准确率约有百分之八十五。也就是说,地球模拟器对天气的预言命中率有百分之八十五。」



「就说这不叫做预言啦,那是电脑计算的结果。」



「没错。这是依循物理定律得出的一种理所当然的结果,但我们的世界就是受到物理定律所支配。那么,如果地球模拟器更进步会怎么样?如果不只是天气,连动植物的动向都可以模拟出来,会是什么情形?」



「呃,是不是就可以预测出更不得了的事情?拿跟人类比较相关的部分来说,就像是能预测出每一块田地的农作物收成量?」



「感觉好像连地震和火山爆发都可以预测出来。」



「如果有一台超级电脑能计算出这些现象,又是如何?我说的是一台能把人类的思考与行动、动植物、气候、地壳变动、物理学、科学、化学等各式各样的现象都一并考虑进去来进行计算的电脑。」



凑操作SPECT,接连切换荧幕上显示的图片。



「这就是件的脑部活动。」



件的脑袋剖面图与先前一样,大部分都被红色占据。



「件的脑一片通红耶。」



「没错,件的脑袋随时都在活动。我要问问题了,件是在想什么想得脑部通红?」



两人一瞬间陷入沉默,渐渐理解到凑想说什么。



「难道老师是说……」



「你是想说,件的预言全都是透过模拟运算得出的结果?」



「没错。件的脑袋是比地球模拟器优秀几万倍,不,是优秀几亿倍的超级电脑。这就是件能做出预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