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话 「七」(2 / 2)




「啊,嗯、嗯,我没事,没事的,只是有点累了。」



小织说要休息一下,从凑身旁走开。她在檐廊上晒得到阳光的地方坐下,一直盯着天空。



她前脚刚走,孝元后脚就来到凑身边。原来他一直在等他们两人说完话的时机。



「你们在聊什么?」



「你说过轮替七鬼最可怕的地方,是还有可能引发二次灾害吧?」



凑的回答有些偏离孝元问的问题。但既然凑提起轮替七鬼的事,孝元也不想打断,决定顺着话题谈下去。



「是啊,就如同我之前所说的,二次灾害很严重也是轮替七鬼的特征之一。有不少人会为了让亲朋好友成佛,做出胡来的举动。这次攻击厚井小姐的人,应该就属于这种案例吧。」



孝元说到这里似乎想通了,有点装模作样地一拳打在手掌上。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担心厚井小织小姐会为了死去的前辈,做出胡来的举动吧?」



「看来是不用担心这件事,她由衷讨厌死掉的人。」



但凑望向坐在远方看着景色的厚井,疑惑的神情始终未从他的眼神中消失。



「但是你好像耿耿于怀。」



「她看起来不像个会为别人做些什么的女人。」



孝元对面有难色的凑问说:



「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要是我或理彩子成了轮替七鬼之一呢?」



「不是会自己成佛吗?只不过是四十九天而已,你们就忍耐点等一下吧。」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遮掩,总该烦恼一下吧。」



「我为什么要为你们辛苦?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如果你成了轮替七鬼,我会马上让你成佛。」



「你的好心有时候实在很可怕。」



凑以看着可怕事物的眼神,看了笑咪咪的孝元一眼。



「轮替七鬼还真是一种麻烦的异怪。」



这次换成凑一边玩着浏海,一边把视线垂落到脚下。



「真的很麻烦,这种异怪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加上数目又多,处理起来更加棘手。人类花了几百年,到现在还找不到有效的解决方法。」



「攻击厚井小织还有她同僚的那个女人呢?你们不是要从她口中问出,找到轮替七鬼出没地点的方法吗?」



「也许就和你之前说的方法一样,她是去著名的地点盯梢,然后碰巧遭遇到的。不,我想这种情形的可能性反而比较高。」



孝元把以前凑拿来回绝工作的借口,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这结论真没意思。」



「会吗?这是你说的结论喔。」



凑露出苦涩的表情,然而……



「好吧,我就上你这艘贼船。」



最后,凑只说了声自己会想想看,当场坐下来。他不改脸上严肃的表情,再也没说话。



孝元为了避免打扰凑思考,正要放轻脚步走开。



「只是,结果可不会和你的期待一样。」



凑说出了这句令人不放心的话。



「凑?」



但就算问他,埋头思索的凑仍未回答。



到了黄昏,天空已经染红,凑仍然坐在原地思索。起初还觉得狐疑的小织与罗汉等人,也在孝元的劝解下,并不找他说话。



白天时甚至令人感觉炎热的天气,到傍晚就迅速转凉。



「转眼间就变冷呢。」



小织想关上拉门,但门很不好拉,让她陷入苦战。这时……



「这需要一点诀窍。」



罗汉用粗得像圆木一样的手臂,强行关上拉门。其实,他完全是靠蛮力,丝毫没有所谓诀窍介入的余地。



拉门被这股力道拉上时,有个东西从屋梁掉下来。



小织捡起来一看,立刻发出尖叫,往旁抛开。



「……什么嘛,不就是蝉壳吗?」



功刀捡起来一看,颇感没趣地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小织嫌恶心似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啊啊,应该是今年夏天的蝉留在上面的吧。这一带到了夏天,蝉鸣声会很吵,到处都在『知了知了』地叫,吵得人连想睡个午觉都不行。外面墙上常常黏着蝉蜕下来的壳。记得我国小时收集了一百个左右的蝉壳拿去学校,结果班上那些女生吓得花容失色。」



闻言的小织,以肯定与当时班上那些女学生同样的目光看着罗汉。



功刀似乎觉得在这个季节看到很稀奇,盯着蝉壳仔细打量,却有一只手从旁抢走蝉壳。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的凑。



「等一下,还我啦。」



凑以五指握住伸手想抢的功刀其脸孔,用手臂的长度隔开让他构不着,同时看着眼前的蝉壳念念有词。



「蝉蜕下来的壳……蝉?」



「有什么不对吗?」



罗汉觉得凑的行动很奇妙,跟着凑过来看向蝉壳,但那和他小时候看到的蝉壳,并没有任何不一样。



「啊啊,请大家现在别去吵他。」



继白天以来,这是孝元第二次护着凑。



「你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原来你真的罹患什么会做出突发性奇特举动的病啊?」



小织对凑毫不留情。



「不,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忘记检查家门有没有锁好或总开关有没有关上,因而在烦恼该不该回家一趟。」



罗汉的推测实在太平民,和他的外表极不搭调,反而显得很奇妙。



「蝉、蝉……」



凑始终在喃喃自语。



「他会不会是被蝉附身啦?」



等小织真的担心起来,仰望天花板的凑,嘴角已经有了笑容。



「原来啊,所以才会是七个人?轮替七鬼的『七』这个人数是有意义的。」



凑这句自言自语和蝉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连,自然没有人明白。在这个时候,除了孝元以外的三个人,都认定凑只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



「你们听过质数蝉吗?」



「质数蝉?」



凑的问题对孝元等人而言太过突然,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没错,有分为幼虫期是十三年的十三年蝉和十七年蝉。这种蝉有个让人相当棘手的特征,就是每十三年或十七年才会一次大量冒出,叫得非常吵闹。正是因为十三和十七这样的数字,才被称为质数蝉。」



孝元等人默默听凑说话,但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讲解质数蝉是怎么回事。



「质数蝉这种蝉为了度过冰河期,延长了待在地底的幼虫期。那么我要出题了。你们觉得,为什么会是十三和十七这两个数字呢?应该也可以有十四年蝉或十六年蝉吧?不,实际上真的有过,也已经发现有十四年蝉与十五、十六年蝉的化石了。但存活至今的是十三和十七年蝉,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根本不重要吧?」



这么回答的是罗汉。



「……弱小的先死。」



这是功刀的说法。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这个语气带有若干不安的是孝元。



「因为……是质数?」



凑指着随口回答的小织,发出答对的音效声。



「答对了。十三年蝉与十七年蝉,就是因为它们的幼虫期是质数,才能存活下来。为什么是质数就可以存活下来呢?这要详细说明起来会很啰唆,我简单讲一下。和其他数字相比,质数的公倍数比较少。也就是说,当质数蝉结束幼虫期爬出地面变成成虫时,比较不会遇到其他年数的蝉。举例来说,如果有十年蝉和十五年蝉这两种蝉,它们的最小公倍数是三十,也就是说,每三十年两者便会碰到一次。十年蝉是每三波成虫就会有一波碰到对方,十五年蝉则是每两波就会有一波。但十三和十七因为是质数,每一个公倍数之间的间隔会拉得很长。举例来说,十三年蝉和十年蝉遭遇的周期是一百三十年,对上十五年蝉则是一百九十五年。和其他年数的蝉相比,遇到另一群蝉的机率大幅降低。它们的生态不会受到威胁,不会发生生存竞争,所以才活了下来。质数蝉就是这么一种从质数的特性产生的偶然产物。」



虽然多少是因为凑这段说明省略了很多环节,但众人全都歪头纳闷。他们怎么听都不觉得凑这番话和异怪有关。



「接下来要进入正题了。轮替七鬼的七,是不是质数呢?啊啊,如果有笨蛋不知道什么是质数,我顺便告诉你们,所谓质数,就是只能用一与自身整除的数字。」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七是质数。」



「没错,所以轮替七鬼存活了下来。这是由四十九天成佛这个系统所创造出来的产物,和质数蝉的道理一样,是数字与自然的产物。」



凑说到一个段落,看了孝元一眼。



「追根究柢来说,轮替七鬼为什么是七个?」



「关于轮替七鬼有很多种说法。虽然这种异怪在四国和九州地区最多,但据说几乎都是七个人一起出意外或遇到灾害而亡故所变成的。」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限定七个人?死三个人或六个人的状况就不行吗?应该也可以有轮替五鬼或轮替六鬼之类的吧?」



「不是七个人,就不会叫做轮替七鬼啦。」



罗汉的声调中掺有烦躁。



凑这个疑问,让孝元「唔」了一声点点头,陷入思索。凑质疑的部分令人意想不到,他的这种思考,为长年置身于异怪这种非常识领域的孝元带来新的刺激。



「也对,从我的角度,只能回答这就是轮替七鬼的定义。纵使真有什么理由,凭我的知识也找不出答案。」



「我先前也说过,既然有轮替七鬼,那么就算出现轮替三鬼、六鬼或十鬼都不奇怪。质数蝉以前也有过十四年蝉和十五年蝉这样的远亲。轮替七鬼是死灵的集合体,人数却限定七个人,这说不通。」



强风从外面灌进来。太阳西下,风变得更冰冷。



「也就是说,除了七鬼以外的轮替鬼都遭到淘汰了。就和质数蝉的情况一样。其他鬼都在生存竞争中输了。」



凑一边轻轻拨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说出这句话。但这对总本山的人来说难以接受。



「生存竞争?异怪哪里会有生存竞争?那些东西根本来无影、去无踪啊。」



「……你要说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那最底层的就是人类吧。」



「这个……我有点听不太懂……」



罗汉、功刀与小织,三个人说出三种不同的话,但都有着不解与狐疑这两个共通点。



「说起来,生物有着光周期性,也就是依据太阳而行动。那么,你们觉得轮替七鬼的行动周期是用什么来决定的?」



「你真爱突然丢出难题呢。」



「不会,这个问题没那么难。只要想想轮替七鬼的目的,答案很简单。」



「不就是为了成佛吗?」



罗汉似乎连听都嫌麻烦,以相当自暴自弃的语气回答。



「没错,轮替七鬼的行动周期起因于成佛这件事。来喔来喔,我又要出题了,你们觉得跟成佛有关的时间是什么?」



「就是人成佛所需的天数,也就是四十九天吧。」



「没错,轮替七鬼要在四十九天之内成佛,只要每七天杀一个人就行。反复七次这样的行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能让轮替七鬼轮完一轮。」



凑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但现场反而酝酿出一股冷场的气氛。



「这是亡魂成佛所需的时间。要是灵魂超过了四十九天还留在阳间游荡,再也不会得救。也就是说,对阳间留有强烈遗恨而死的灵魂,往往会死不瞑目。轮替七鬼这种东西啊,就是从『非得在四十九天内成佛不可』这个小家子气的规则当中,自然产生的运作原理。说穿了,这是天神所创规则的漏洞。」



「……人数不同的轮替鬼怎么不提了?」



没想到在这群显得兴趣缺缺的听众之中,听得兴味盎然的竟是功刀。想来是因为他比较年轻,凑崭新的观点对他而言很有刺激性。



「这是一种救济体系,但起初应该也有五鬼或六鬼的组合。我想当初甚至可能有轮替五鬼、轮替三鬼、轮替十鬼之类的组合。但这些组合遭到自然淘汰,就和质数蝉的道理一样。其他人数的轮替鬼,都在生存竞争中输掉而消失了。轮替七鬼能存活下来,就机率而言是极为理所当然的结果。」



「……就机率而雷?」



「那么,我要出题了。你们觉得要在这种生存竞争中获胜,最确实的方法是什么?」



「谁知道呢。是要够强吗?」



「不对。回想一下刚才讲的蝉,答案是不要遇到竞争对手。我再问一个问题,各种人数的轮替鬼,要在四十九天内成佛,就必须定期补充灵魂。如果假设补充的期间是照人数去除,那么,你们觉得遭遇竞争对手机率最低的是轮替几鬼?」



「……是、是七鬼吗?」



「没错。照这个脉络说下来,如果现在才说答案是轮替五鬼,那真的是莫名其妙。例如说,若是轮替五鬼,就是每九点八天行动一次,亦即大约每十天活动一次;若是轮替三鬼,是约十六点三天行动一次;轮替十鬼,则是大约每五天活动一次。你们不觉得,这种出现频率跟某种东西很像吗?」



说到这里,所有人才想通先前凑为什么要提起质数蝉。



「没错,和质数蝉一样。就像研究质数蝉一样,把人数和活动期间拿来比对,便会发现很有趣的事。每七天活动一次的轮替七鬼,撞上其他人数轮替鬼的机会比较少,存活下来的机率也就必然会提高。这只是我的推测,但轮替七鬼这样的异怪,应该已经出现几百年,搞不好长达一千年以上。这世上不存在新发生的轮替鬼,而其他人数的轮替鬼都遭到淘汰,所以才会没有人目击到七鬼以外的轮替鬼。这就是轮替七鬼之所以是七个鬼的理由。」



「……可是,轮替鬼真的曾经多到会发生生存竞争吗?」



提出疑问的是功刀。令人意外的是,对凑的话听得最热衷的是他。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想这种被称为轮替鬼的异怪要成佛,并不是抓谁来顶替都可以。想来被盯上的人,应该要符合某种条件。毕竟这些鬼会为了寻求顶替的灵魂,足足游荡了四十九天。想来多半非得要是会对阳间充满眷恋的灵魂不可,而且最后已经没有意识、衰老而死的应该不行。也就是说,轮替鬼的行动范围会因为目标人选而受到限制。我认为就是在这个环节上,轮替鬼之间会互相竞争而相遇。」



「……是喔,真有意思。」



功刀似乎觉得信服,深深点头。



但罗汉似乎怀有完全不一样的感想。



「那又怎么样?也对,轮替七鬼之所以是七鬼的理由,的确相当耐人寻味。说不定你的说法猜中了。可是,那又怎么样?知道是七个鬼的理由,她就不会被轮替七鬼盯上吗?就能打倒轮替七鬼吗?应该不是吧?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但根本派不上用场。道理只是道理,不是对策。」



凑并未反驳。不但不反驳,甚至令人怀疑他有没有在听。他的视线再度往空中游移,显然在潜心思索。



孝元什么都不说。



他从经验上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凑所说的道理,一定是一种路标,指向凑想追求的结局。



但孝元心中有着唯一一项不安。因为他觉得凑追求的事物,和他们接下来要进行的护卫与讨伐任务,有着若干的偏差。



——凑在想什么呢?



凑再度沉入自己的思绪中,总令人觉得他会搞出天大的麻烦事,让孝元没办法放心。



9



一共有七个人影。



这些人影的年龄与性别各不相同,看似没有任何足以称为共通点的特征。但他们身上有着唯一一个重大的共通点,那就是每个人都蒙着一层黑影,露出怨恨的表情。不,他们恨的就是这个世界。



七个人影穿梭在夜晚的城市。他们行走的路上没有其他人影。就连平常人来人往的地方,也仿佛看准会有轮替七鬼通过似的,人潮正好在这时候消失,出现短暂的无人状态。



这些人影不时停下脚步,眺望四周。



他们感觉不像在找东西,严格说来比较像是在提防。充满怨恨的眼神瞪向四面八方,仿佛在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敌人。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轮替七鬼再度开始移动。



他们连脚步声都没有,静悄悄地穿过夜晚的城市。他们早已清楚要去的方位。这个方位上有一间长年无人的寺院,那里有他们要找的人。



10



来到寺院后的第三天夜晚,令人觉得格外漫长。



「他们真会跑来这么鸟不生蛋的地方吗?」



凑躺在地上,荡着翘起的脚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小织看到他这副模样,为了按捺住想质问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心情,深呼吸了几次。



「请不要把凑放在心上。」



「他为什么待在这里?」



小织看着凑的视线,像是在看待可疑人物。



「因为遇到紧要关头时,他会很靠得住。」



「紧要关头?」



「是啊。一旦发生预料之外的事,他的智慧很能派上用场。」



「你觉得你所说的紧要关头会发生吗?」



「不会有事的,请你放心。」



「也就是说,要是没有碰上紧要关头,他只是个碍事的人吧。」



这句话是事实,所以孝元无从否定。但凡事都没有绝对,发生非常事态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仙也不必告诉委托人这件事,让她无谓地过度害怕,这样反而有可能变成引发非常事态的导火线。



正殿的门打开,功刀走了进来。



「外面的情形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状?」



「……一切正常。」



功刀的模样和平常一样,说话像是小声在嘀咕。



「罗汉怎么了?」



「……他说气氛让他不舒服,要多巡视一会儿。一定是因为有零能者的臭味。」



功刀对凑笑了笑,但换回的只有没精打彩的呵欠,让他觉得有些没趣。



「这感觉的确令人不舒服,该说空气有点沉重吗?我有种会出事的预感。」



凑的目光仍然看着天花板问道:



「没看到其他可疑的东西吗?」



「……可疑的东西?……有。」



功刀说着,指向凑,但凑不理他,继续问说:



「敌人不是只有异怪吧?那边那位大小姐说不定还被轮替七鬼的帮凶盯上了。」



「所以我才受不了零能者。」



这句显然看扁凑的发言,是发自才刚回到正殿的罗汉。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是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来的寺院啊。而且我也查看过,确定没有人跟踪过来。」



「至少今天实在是希望可以专心应付异怪就好。」



孝元的声调一如往常般平静。



「那你要怎么解释,这女人第一次受到攻击时的情形?」



凑继续问出疑问。



「那是个知名的灵异景点,帮凶只是把责任推给幽灵而已,然后异怪碰巧在那时出现。事情就只是这样。」



罗汉立刻充满自信地回答。



「碰巧是吧?」



「要是你对『碰巧』这个解释不满意,那我换个解释。帮凶一直在那里守株待兔,等待牺牲者还有异怪出现。不管怎么说,帮凶没有方法可以知道这里,会出现的只有异怪。」



闻言,凑觉得无聊而歪向一旁的嘴唇,这时换成坏心眼的笑容。孝元一直感受到一种不祥的预感,但现在他又产生另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赶紧想出言阻止,但为时已晚。



「要知道这里的方法可多了。我想想,举例来说,最简单的就是我们当中有内奸的情形,例如我。说不定我早已用邮件把地方告诉帮凶了。」



罗汉吃了一惊,对凑怒目而视。看来他觉得这并非不可能。



「又或者是委托人欺骗我们的情形。如果她和帮凶是一伙的,情报早就已泄漏出去。」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小织喊冤似地大声反驳。先前她都以带着几分冷漠的眼神看着凑等人谈话。



「认为万无一失的过度自信,可是会制造出意想不到的漏洞。」



「唔,这话也许没错。哈哈哈哈,真没想到会让零能者上了一课,我罗汉的道行还不够啊。」



本以为罗汉会反驳,没想到他却豪迈地一笑置之。



「……我的道行很够,而且我知道附近没有异怪。」



只有功刀不改脸上嘲讽的笑容。



「轮替七鬼一接近,你就会知道吗?」



听小织问起,功刀以一脸浮夸的模样解释:



「只要有异怪接近,这根锡杖的游环就会响。」



说着,杖头的几个铁环当啷作响。



「会这样响起来啊,好方便呢。非常谢谢你告诉……」



但功刀并未听进小织所说的话,他震惊得瞪大眼睛,凝视着游环。



「孝元师叔!」



孝元自然不用说,连罗汉也露出严峻的表情听着锡杖的声响。



「咦?请问,刚刚那该不会是……」



小织察觉到气氛有异,因恐惧而发抖。



「异怪就在附近。」



几乎在孝元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正殿的门以几乎要遭破坏的气势猛然打开,但既没有人碰到门,也不是强风造成的。



「看来不是自动门故障啊。」



凑起身以悠哉的口气说出这句话。



「寺院里怎么可能会装自动门?」



孝元正经地回答。



「这年头的和尚岂止开宾士,甚至还会开吉普车,就算正殿的门是自动门,我也不会吃惊。」



对于在这种状况下还有心情说笑的举动,是解释为从容不迫,还是认为太过轻率,就决定了一个人对凑的评价。两名僧侣显然属于后者,小织则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她惊惧的眼神钉在打开的门上不动。



门外有着夜晚的黑暗,但不应该暗得什么都看不见。然而现在眼中所见的,却是笼罩着一层黏稠黑暗的室外景色。



有东西从黑暗中浮现,一种人形的物体伫立在那里。只见人影从一个变成两个,再变成三个,变得越来越多。



「来啦。」



三名僧侣以孝元为中心,上前护住小织。



「呜、啊……」



小织亲眼目睹鬼怪出现,吓得只能低声惊呼。



视野角落有着一副佣懒姿势、手插在口袋里的凑,他的身影映入小织的眼帘。由于他的模样实在太一如往常,反而让小织的意识得以勉强留在现实当中。



「尽管交给他们吧。」



小织看着凑用下巴所指的孝元、罗汉与功刀,拼命忍受恐惧。



人影仍然持续增加,终于增加到七个。



「……前辈。」



这一年来,只要是平常的工作日,小织几乎每天都会看到那张脸,但她从不曾看过现在这张露出怨恨表情的脸。令人目不忍睹的丑陋与骇人的样貌,引发生理上的嫌恶与恐惧,让小织觉得好像有一团空气卡在喉头。



但她甚至无法移开视线,因为把恐惧的对象移出视野之外,又会唤起另一种恐惧,她只能强忍惊骇地看着这张脸。



「咿!」



过一会儿,本来伫立不动的人影忽然动了。他们像是用滑的溜进正殿当中。这些人影的步伐与移动距离都不一致,仿佛在无重力空间漫步,令人看不出重力或重量的存在。



「来了。」



孝元一出声,七个人影仿佛是在配合三名僧侣围出的圈子,开始沿着墙壁绕行。所有人都被他们围住。



「哼!」



罗汉忽然插进绕行的轮替七鬼之间,将锡杖的杖头用力往地上一砸,发出令人不禁想捂住耳朵的声响。



这声响似乎对异怪也同样有效,只见人影的动作一瞬间变慢。由于受到罗汉的阻碍,七鬼一瞬间挤在一起。孝元与功刀看准这一瞬间,有所动作。



不知不觉间,形势已经逆转,孝元、罗汉与功刀围住了轮替七鬼。三人鸣响锡杖,单手结印,念诵经文。



七个人影想尽可能地远离僧侣而往中间挤,痛苦地挣扎。



有人把身体弯成く字形,有人抱住头,有人在地上打滚。



「这样……就能解决掉他们吗?」



只能在一旁发抖看着这一切的小织,说出怀抱希望的话。



「就快了,不要松懈。」



孝元激励着罗汉与功刀。只见轮替七鬼缩起身体,身影渐渐淡去。并不只是从视觉上消失,而是连待在这里的迹象都渐渐消失。



未知的感觉让小织心生恐惧。所谓「打倒异怪」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轮替七鬼将会消失。眼看这件事将要成真,却有一个诵经的声音忽然中断——是功刀诵经的声音。



孝元与罗汉的视线从轮替七鬼身上移开,转到功刀身上。他们起先看到的,是功刀的身体慢慢倾斜而倒下的情景。从头部侧面喷出的鲜血,划出一道弧形轨迹。



——睡吧睡吧,摇啊摇。



耳中听见的是摇篮曲。



倒地的功刀身前,站着一个人影。



「难道是……」



万万不能发生的事,却在眼前发生了。一名手持柴刀、身穿白衣的女性,就站在那里。孝元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没看过她的长相,但瞬间便猜到她是谁。



「功刀!」



罗汉情急之下大声呼喊,但功刀一动也不动。话说回来,以挨了柴刀一刀而言,他的出血量算是很少,多半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闪避,才得以避免受到致命伤。



——小弟弟呀乖宝宝,乖乖睡呀。



女子不看倒地的功刀,也不看一脸茫然的凑、孝元等人与小织。她一边哼着摇篮曲一边注视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轮替七鬼当中最小的影子更加用力地挣扎。



——小弟弟的保母,去哪里了呀。



母亲为了让受苦、受怕的孩子放心,以充满慈爱的嗓音持续唱着摇篮曲。



「啊、啊……」



小织口中发出不成声的话语,只能在原地发抖。



「这女人就是帮凶?」



尽管早已预料到帮凶会出现,但凑似乎没料到这名挥着柴刀的女子会在这个时机出现,他的话声中掺杂着几分震惊的情绪。



——翻过那座山,去到了村里。



「她是怎么来的?」



孝元并非忘记帮凶的存在。不但并未忘记,还高度关注她可能造成的危险,仔细做好了不让帮凶介入的准备。



他不但派人护卫小织,还彻底调查过她身边是否有可疑人物,以及是否遭人安装窃听器之类的监控设备。



要透过跟踪小织而来到这里是不可能的,神出鬼没的轮替七鬼也应该没有办法可以追踪。照理说,帮凶没有任何道理会来到这里。



但无论想几次这样的念头,眼前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不应该出现的女子,如今确实在眼前露出浅笑。



——村里给你什么玩具?



「既然这女人没办法追踪厚井小织,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凑来到震惊的孝元身旁,看着缩在地上的七个人影。



「她是跟着轮替七鬼来的。」



「怎么可能!」



孝元脱口而出的是否定的话语。



「轮替七鬼是神出鬼没的异怪,如果这么简单便能追踪,我才不会选择这么危险的手段,更能制敌机先。」



「但她就是追来了。应该是有什么机关吧?像是那个护身符。」



凑指向女子紧紧握在手中的护身符。



「祈祷小孩不要走丢的护身符。她之所以能见到轮替七鬼,说不定是靠着神佛的保佑啊。」



若是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太过强烈,也许真有这个可能。孝元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又或者,说不定女子自身就拥有很强的法力或灵力。即使只是神社或寺庙卖的护身符,一旦与坚定的思念结合,有时会变成灵力强大的护符。



但如果对于找出轮替七鬼出现场所的方法,得出的是这样的结论,那么,凑这几天到底是想证实轮替七鬼的什么?这个疑问在孝元脑海中闪过,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他挥开了这些念头。



女子以非比寻常的力气挥动柴刀。即便如此,如果只是应付一名暴徒,总本山的僧侣自然不可能会输。他们为了锻链法力,不只进行精神锻链,也随时在进行严苛的肉体锻链。



——波浪鼓呀小横笛。



当摇篮曲唱完一节,女子的动作突然变得缓慢。她呆立在原地的身影,看似比幽灵还要稀薄。



「荒田师兄,现在可不是闲磕牙的时候啊。」



罗汉以急迫的嗓音呼喊。现在孝元他们等于抱着一颗巨大的炸弹。因为先前以三人的法力压住的异怪,正渐渐站起来。



「凑,拜托你。我们现在空不出手,不,连嘴都要空不出来了。」



孝元赶紧结法印,再度诵经。七个渐渐坐起上身的人影,再次慢慢趴到地上。



「不要……」



神情空洞的女子脸上,首次有了表情。



「不要对那孩子这么过分!」



女子大声呼喊。从她苗条的身体,难以想像竟然喊得出这种宛如伴随着质量的巨大音量,连建筑物都跟着震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性质和轻声唱着摇篮曲时截然不同的喊声,让听的人内心战栗。



女子挥舞柴刀,呼喊着跑向孝元。和先前那略显缓慢的动作完全不一样,虽然她的动作乱七八糟,却以野兽般的敏捷逼近孝元。



孝元不理她,仍旧专心诵经。他丝毫不把女子的行动放在心上,不,是没有心思去想。



眼看胡乱挥动的柴刀就要砍在冒着汗诵经的孝元头上之际,柴刀却像被弹开似地往后一挪。女子跟着往后踉跄几步,总算重新站稳。



她看着自己握住柴刀的手。手指已经骨折,弯向相反的方向。接着,女子看见拦在孝元身前的凑。



凑慢慢放下高高举起的脚,动作没有丝毫晃动,脚稳稳放回地上。



「这要算你欠我一次。」



凑开玩笑地这么说,孝元却没有余力回答。



「谢谢你救了我这种没用的和尚,下次你想买多少张赛马券我都帮你出钱,还会去有一大堆漂亮小姐的店里,开一瓶香槟王请你。」



孝元不回答,于是凑捏着嗓子擅自捏造他的回答。孝元一边诵经,一边露出微微的苦笑。



只见女子将弯往反方向的手指硬拗回去,但骨折并非这样就能痊愈,她的手指肿得有原来的两倍以上粗。



「看起来挺痛的啊。」



虽然凑这么说,但女子丝毫未显露出疼痛的模样。她的眼睛根本没看向凑,而是望向他背后的轮替七鬼其中之一——一个幼童的人影。



「你等着,妈妈马上去救你。妈妈会救你,一定会救你,就是要救你。妈妈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去救你。」



凑假装从容不迫的脸庞不禁抽动。这名女子对于孩子深厚的母爱,经扭曲再扭曲,变得像沥青一样黏稠。



「到底哪一边才是异怪啊?」



女子的言行举止太令人震撼,导致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



轮替七鬼出现时,吓得只能发出尖叫声的小织,这时却以一种令人打从心底发凉的冰冷眼神看着这对母子。



——啊啊啊啊啊!



不成声的哀号响起,是异怪痛苦挣扎的喊声。听到这种令人想捂住耳朵的刺耳声响……



「你难受吗?是不是很难受?」



女子却似乎心生与其他人不同的情绪。她充满慈爱的安抚,在这种状况下再反常不过。



——睡吧睡吧,摇啊摇。



轻柔的歌声充满安抚之意,是一首纯粹的摇篮曲。如果闭上眼睛,相信脑海中会浮现出来的情景,就是母亲在育婴房里轻轻抱着小孩摇动的模样。但现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只见功刀流血倒地,孝元与罗汉全身冒汗地勉强压制住异怪,小织则以反常的眼神,望向穿着一身白衣疯狂地唱着摇篮曲的女子。



——小弟弟呀乖宝宝,睡吧睡吧。



轮替七鬼与女子的歌声呼应,抵抗再度转为剧烈。其中有个小小的影子,说什么也要回到母亲身边,在地上奋力爬行。他指甲掐进地面往前爬,尽管速度很慢,却着实在慢慢前进。



「凑,不可以让她唱歌!再这样下去会让异怪跑走!」



孝元与罗汉都一脸拼了老命的模样,运用法力压制异怪。



「真让人不舒服。」



凑嘴上这么说,但仍动作飘忽地接近。



女子一边唱歌,一边轻轻转动脖子看了凑一眼。对手是个非常平凡的女性,虽说她手上拿着凶器,但不是力气占优势又学过武术的凑需要害怕的对手。但凑的脚步非常慎重,一寸一寸往前逼近。凑慎重得有点太过头,慢慢逼近女子。



——小弟弟的保母,去哪里了呀。



女子敌视凑的视线与口中温柔的歌声一点也不搭调,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发自同一个人。



凑一口气踏前一步,女子胡乱地挥着柴刀砍来。凑抓住她的手,以柔道过肩摔的技巧,毫不留情地将她摔到地上。



「唔!」



相信她肺里的空气全都吐了出来,不可能马上就动得了,但凑想也不想便从女子身边跳开,紧接着,柴刀从上一瞬间他还待着的空间横扫而过。但凑跳开的动作仍然慢了一步,柴刀擦过他的太阳穴,割破皮肤、洒出鲜血。



凑丝毫不退缩,把后仰的身体拉回前倾的姿势,握住女子拿柴刀的手,将她的身体翻过来,同时将她按在地上。



从女子手上掉落的柴刀滚到一旁。



「别太让我费事啊。」



血从凑的太阳穴滴落到女子脸上,但她根本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甚至令人怀疑她是否有注意到。女子眼中唯一看得见的,只有她那已经沦为异怪的小孩。



「只要再一个,只要再一个人,那孩子就能得救!就能成佛呀!」



她丝毫没听凑说话。



若说女子的疯狂是因母爱而起,那么,现在正殿内静静响起的说话声,则是一种负面情绪的结晶。



「竟然为了小孩做到这个地步,开什么玩笑!」



小织喊出这句话的同时,挥起一个物体。



凑无暇他顾,只来得及打滚退开。



小织拿在手上的,是先前那名女子脱手掉落的柴刀。



女子弹跳起身后往前奔跑,小织与她错身之际,柴刀一闪而过。



「啊!」



女子踉跄地停下脚步,按住自己的颈子。一瞬间之后,女子的颈子上窜出一道红色的裂痕,红色的鲜血像喷泉似地涌出。



小织冰冷地对这张茫然的脸孔撂话: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只要你死掉,成为轮替七鬼,你的小孩就能成佛。」



女子的嘴动了,但说不出话。沾到血的脸转为笑容。



——啊啊,原来有这个办法呀。



不过,每个人都看得出她在说什么。女子一脸幸福的表情跪倒在地。



血泊在她倒下的上半身下方扩散,女子笑着在沾满血的地板爬行,谁也无法阻止她。



她的指尖碰到轮替七鬼的影子。轮替七鬼的黑影从女子的指尖开始侵蚀,几乎在同时,黑影从小小的身体上慢慢抽离,露出底下人类的模样。



「啊啊……啊啊……」



看到孩子的模样,让母亲发出欢喜的呼声。



黑影从指尖继续扩散,爬上手腕、手肘、肩膀。



即使孝元与罗汉拼命诵经,仍旧阻止不了。



黑影从幼童身上完全消失,现出一个怎么看都让人无法相信在前一刻还是异怪的孩童身影。



「过来,你过来!」



母亲伸出手,但幼童的眼睛并未看向下方的母亲,而是看着头上的光芒。



「这里,妈妈在这里呀!」



即使母亲拼命呼喊,孩子的视线始终不曾垂落。小小的身体缓缓升上天空,身影渐渐消失。



「你还记得这个护身符吧?这是妈妈挂在你书包上的护身符。所以妈妈才能像这样一次又一次见到你这么多次,才能一次又一次来见你。」



即使举起从怀中拿出的护身符,小孩仍然头也不回,视线始终望向天空。



「不要丢下妈妈,求求你,回来啊!」



过一会儿,她呼喊的嘴也被黑影吞没,声音随即消失。她用听不见的声音继续呼喊,眼睛瞪大,拼命哀求升天的小孩。但她的双手已变黑,随后连眼睛也被黑影蒙住,再也无法看见笼罩在光芒中的小孩。



小孩身上的黑影消失,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身影慢慢淡去,终于完全消失无踪。



只见护身符从曾是母亲的轮替七鬼之一手中落下。除了为悲伤而战栗、难过之外,她再也不能做什么。



捡起护身符的不是女子,而是小织。



「鬼子母神的护身符?竟然找这种吃别人小孩,还自以为是神又自以为是母亲的恶心伪善者寻求庇佑,还真是适合你。」



她一脚踢开女子痛苦之余仍伸向护身符的手。



「你的宝贝小孩可以成佛,这样不是很好吗?」



小织冰冷的眼神俯瞰女子,她的嘲笑当中有着掩饰不住的仇恨,语尾更频频颤动。



「天啊……」



谁能预料会发生这种事呢?小织抛下柴刀,拔腿往外逃出去。



凑看着小织跑远的方向。



「凑,她的事晚点再说,你先去看看功刀的情形。」



孝元大喝。



「嗯,他只是昏过去,没有生命危险。」



「知道了。我们也只要再一阵子,便能处理掉轮替七鬼。」



孝元与罗汉的法力让轮替七鬼十分痛苦,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其中也包括前不久还是人类的那名女子。



终于,轮替七鬼之中有一个鬼消失了。



「他成佛了吗?」



「不是。」



孝元露出苦闷的表情摇头。



「沦为异怪的灵魂,不会只因为听了我们诵经就成佛。这是消灭。」



虽然孝元明白,但也不能因此松手,仍硬起心肠继续诵经。



这段期间,凑盯着轮替七鬼观察,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再过一下子就结束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



孝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凑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一再发生的不测事态之中,有某些迹象让他心生提防。



但为什么这句话会是对凑说的呢?这听起来岂不是在牵制凑的行动吗?



「原来啊,原来如此。」



相较于孝元连对自己的言行都搞不清楚,凑则是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



轮替七鬼中的第二个鬼消失了,还剩下五个。正当孝元心想,如此一来只靠自己和罗汉两人也勉强处理得了时,凑的手放到他的肩上。



「凑,现在……」



「不要来碍事」这几个字他没能说完,不知不觉间,世界颠倒过来。当他注意到自己是被凑放倒时,背部已经重重撞在地上。



「唔!」



罗汉低哼一声。失去孝元的法力后,现在只剩罗汉一个人在压制轮替七鬼。原本两人合力才勉强压制住的异怪要得到自由,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



只见剩下的五个影子一起起身,几乎就在同时,罗汉的身体往后弹开。



「不行!」



孝元鞭策着疼痛的身体,试图以法力再度压制异怪,但少了两个鬼的轮替七鬼,已经从正面的门跑出去。他们转眼间融入夜色之中,异怪的气息也完全消失。



凑只是注视着轮替七鬼消失的黑夜。



令人费解的事情一再发生,其中就属凑的行动最令人费解。



「凑,看你做的好事……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大概吧。」



一个石头般的拳头,重重打在凑平静回答的侧脸上。



「开什么玩笑!」



罗汉举着岩石般的拳头大吼。



「因为荒田师兄这么看重你,我才会对你这般无礼的人仍是以礼相待,你却、你却……」



爆发的情绪实在太庞大,让罗汉连这几句话都没办法好好说完。



「这组轮替七鬼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她,就是厚井小织。虽然她做的事也许天理难容,但你有权力审判她吗?要知道那些跑掉的异怪,以后又会每一周都杀一个人啊!」



「……不是每一周,已经变成每十天杀一个人。」



凑一边擦掉从破皮的嘴唇流出来的血,一边回应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听起来总觉得这句话不是这个状况下该说的。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这时醒来的功刀,问出这句突兀的话。他一直昏过去,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毕竟连孝元与罗汉都无法理解,他会搞不懂也是理所当然。



「你头上的伤还好吗?」



「……嗯,现在情形是怎样?」



「哪有什么怎样?荒田师兄,说来过意不去,但我们没办法再和你们一起行动。我们要用自己的方法去追轮替七鬼。」



孝元露出苦涩的表情。凑刚才做出的事,即使是孝元也袒护不了。



「放走一组轮替七鬼,每年便会产生五十人以上的牺牲者。这些人等于是被你杀的!」



罗汉临走之际,对凑撂下这句话。



「不对,应该已经减少到四十人以下。因为鬼少了两个,成了轮替五鬼。」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以为讲这种歪理,便能减轻你犯下的罪过?」



「罪过?我什么错都没犯,反而想夸奖自己干得好呢。」



罗汉再度握起拳头,然而……



「算了,跟你多说两句都觉得自己可笑。」



说完,他就走出正殿。



「功刀,我们走。」



功刀抱着还在痛的头,依依不舍地一再回头,但还是跟着罗汉走出寺院。



11



宽广的店内充满一种俗艳得令人不能用「辉煌」两字来形容的灯光。店里以大音量播放着工业摇滚风格的音乐,纷乱的喧嚣填满整个空间。



中央的舞台上,有几名女性只穿内衣裤跳着煽情的舞蹈,坐在舞台周围座位上的男性顾客看得目不转睛,对台上舞者投以分不出是声援还是起哄的低俗喊叫声。



只有一个人例外。



一名坐在最前排最好位子的男子,粗暴地把脚放在桌上,一边拿着酒瓶直接往嘴里灌酒,一边以觉得没趣的表情看着台上的舞蹈。



舞者翘起屁股做出挑衅的动作,但男子几乎全无反应,模样甚至令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看表演。虽然男子露出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但倒是还会记得把折得细细长长的纸钞,塞进舞者的内衣裤里。



不知道是不是看他偶尔打呵欠的模样不顺眼,舞者做出更加挑衅的动作与表情,但男子的呵欠并未停止。不过,他又始终不曾忘记、偶尔像是才刚想起似的,把小费塞给舞者。



也不知道经过多久的时间,当男子喝光第二瓶酒时,不知不觉间,一名与这家店的气氛一点也不搭调的人物——一名做僧侣打扮的男子,已经站到他身旁。



「凑。」



孝元听似拿凑没辙的语气中透出些许放心,在他身边坐下。



「我找你好久了,一开始还以为你在那种有小姐坐台的酒店。」



「那可真是辛苦你啦。」



凑对孝元连看都不看一眼,却又不像其他客人一样对台上舞者看得起劲,只是拿起酒瓶往嘴里倒酒。



「你就不能看得开心点吗?」



「这女人不对我的胃口。」



「会吗?我倒是觉得这位女性符合你常说的『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而且舞也跳得挺不错的,不是吗?」



孝元笑咪咪的表情一如往常。



「看你一脸道貌岸然,该看的地方倒是都有在看啊,这个色鬼和尚。可是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那是靠填充矽胶和抽脂打造出来的身材。就像吃生鱼片,也是天然的比养殖的好吃。」



「你这样看就看得出来?」



「形状不一样,摇晃起来也不一样。最重要的是,她半年前在另一家店工作的时候,胸部比现在要小。」



说完,凑豪迈地灌了几口酒。



孝元一脸拿他没辙的表情,拿起已经空了的酒瓶。



「你又在喝很贵的酒。」



「香槟王小口小口地喝有什么意思?」



「你这样乱喝一通,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凑只是冷哼一声,把小费塞进舞者的内衣里。



「你赶快回去啦,我有些事情要一个人想一想。」



「我可不觉得这是个适合想事情的环境。」



「我待在这种地方比较自在。」



凑叫来服务生又点了酒,孝元已经放弃制止他。孝元乖乖坐着不动,但似乎待得很不自在,频频更改面对的方向。



「我总觉得待起来不自在。」



「你就在这里打坐,摸索无我的境界吧。」



「要是办得到,大概就是真正悟道了。」



孝元无力地笑着,凑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对他说:



「我来告诉你,笨蛋张大着嘴和无我的境界差别在哪里吧。差别在于有没有摆出打坐的姿势。只是容器不一样,里面装的东西都一样。脑袋空空根本没有高等或低等的分别。」



「无我和脑袋空空不一样,是要去除执著心,舍弃恶心与邪心。」



「去掉执著心和邪心,不就什么都不剩吗?也就是脑袋空空。而且这样一来,明明会剩下想把脑袋弄空的执著心。」



「就是连执著心也要舍弃的意思。也许你会觉得矛盾,但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我虽然讲这种话,自己却还离这样的境界很遥远。」



「也就是说,你的脑袋比笨蛋还差是吧?」



「哈哈哈,也许呢。」



「真要追根究柢,光是听我把笨蛋和无我的境界相提并论便出言反驳,这代表你根本还不行嘛。你执著在无我的价值上。」



孝元闻言微微睁大眼睛,佩服地点点头说:



「唔,你有时候讲话很有道理呢,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讲话随时都很有道理,」



「也许你意外地接近无我的境界啊。」



「喂,不准说我是笨蛋,我一步也不想接近那种鬼境界。我要一直当个清纯又正确的俗人。」



「我想你离清纯应该很遥远吧。」



孝元环顾着可以看到多名半裸女性的店内,露出苦笑。



两人默默喝着酒好一会儿。孝元一直在等待机会开口,这时静静地说:



「三天前,厚井小织小姐的遗体被人发现了。」



凑默默把酒送到嘴边。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十之八九是轮替七鬼下的手。她死亡的日期,正好在那天的十天后。正如你所说,异怪的人数改变以后,出现的时机跟着改变了。」



「是吗?」



凑的回答很简短。



「你要说的只有这句话?」



「我早就知道她仇视亲子之间的爱情,有足够的材料判断出这点。像是爸妈乱取的名字,和她仇视那对母子的视线。我应该要能预料到,她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那是我该反省的事。这次轮替七鬼的案子,让我深深了解到,不是只有爱的枷锁会让人疯狂。可是你现在应该有别的话该说,而不是讨论这些吧?」



「不然要说什么?要说节哀顺变吗?还是去上个香?」



「要不是那个时候你!」



孝元拉大嗓门吼了一句,但立刻又恢复镇定,以一如往常的语气说下去。



「要不是那个时候你放走轮替七鬼,她就不用死了。」



「顶多只会以杀人罪嫌被关进牢里是吧。」



「那才是正当的裁罚。」



凑仍然不说话。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放走轮替七鬼?」



孝元想听到能令他信服的解释。唯有这点他无法退让,同时却觉得,怎么可能会有能够令他信服的解释。



「你还记得质数蝉吗?」



凑答非所问。起先孝元以为凑是在扯开话题,但看来并非如此。



「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种,十几年才会大量出现一次的蝉吧?」



「是十三年和十七年这两个质数,毕竟都叫做『质数蝉』嘛。之前我也说过,轮替七鬼之所以是七鬼,就是出于和质数蝉类似的道理,因而是『七』这种质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想想。大概是说,轮替七鬼是一种会彼此竞争的异怪吧?」



「可惜,差了一点。意思是说,轮替七鬼有着稳定的生态系。」



「生、生态系?」



孝元这些年来,早已从凑口中听过各种针对异怪的奇特解释,但现在这个字眼仍然显得格外奇异。



「如果想把质数蝉全部消灭,该怎么做才好?」



「全部消灭?」



听到这句更加异想天开的话,让孝元眼睛瞪得几乎要翻白眼。他想让自己镇定一些,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才发现是酒精浓数很高的烈酒,当场呛到。



「只要破坏质数蝉的生态系就行了。轮替七鬼也是一样,只要毁掉他们花费几百年打造出来的生态系即可。轮替七鬼的出现频率,是四十九天除以人数。也就是说,只要减少人数来改变他们的出现周期,这种花费几百年才形成的稳定生态系便会失去平衡。轮替鬼之间会变得更容易遭遇彼此,因而展开生存竞争。」



「生、生存竞争……」



孝元瞪大眼睛。这个字眼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但用在异怪的世界里,只让人觉得不对劲。



「以后找到轮替七鬼时,只要减少其中几鬼就好。这么一来,原本这些周期彼此错开的轮替七鬼,应该会和其他轮替七鬼相碰、竞争,最终减少他们的数字。如果一切顺利,应该会产生更多组少掉几个鬼的轮替三鬼或轮替四鬼。这样一来,生态系会更加失去平衡,轮替鬼遇到彼此的情形会到处发生。虽然这是在打如意算盘,但缺了几个人的轮替鬼应该会成等比级数不断增加。」



凑一口又一口把酒精浓度很高的烈酒往喉咙里灌,孝元总算渐渐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用钓鱼的术语来讲就是『同类相钓』(注3),是一种利用香鱼会争夺地盘的习性而想出来的策略。这种异怪每年会造成约五十人牺牲。假设要把一百组轮替七鬼全部消灭,需要花上五十年,期间的牺牲者人数便会达到十二万五千人。这种异怪的确非同小可,如果只看牺牲者人数,完完全全是顶级的异怪。但如果用我的方法,估计要把一百组轮替七鬼全部消灭,只需要花三到五年,这么一来,便能把牺牲者的人数压低到原本的十分之一以下。」



凑还要再喝酒,但孝元抓住他的手。



「我现在总算知道你那时做出那种行动的意义了。你是为了几年后的成果,才故意放走当时人数已经减少的轮替七鬼吧?为了救几万人的性命,而对几十人见死不救。」



「根本不用放上天平衡量轻重,想也知道该选哪一边吧?」



但实际上应该没这么容易取舍,眼前的空酒瓶数量述说着这一点。



「我们认识的人也牺牲了。」



「难道你要说,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牺牲就没关系?根本没有什么神奇的办法可以把轮替七鬼造成的灾害降到零,至少我不知道。」



如果凑的手段成功,未来将有数以万计的人得救。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非得坐视眼前的数十人牺牲不可。



——比平常要多啊。



孝元直到这时候,才真正理解凑身边酒瓶数量的背后含意。



「可是,只减少一组轮替七鬼的人数,应该是行不通的吧?」



那么,自己该下达的指示只有一个。孝元想到这么一来能够拯救的性命,以及将会牺牲的性命,心情变得有些阴郁。



「我会指示众僧侣,要他们以后遇到轮替七鬼时,都只要减少人数,不要完全消灭掉。」



「我的假设可未必正确啊。」



孝元默默把酒倒满自己的酒杯。



「的确是会让人想喝酒呢。不知道得等几年才看得出结果?」



「你要有觉悟,三年跑不掉。」



孝元难得以粗暴的动作,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



终章



「老师,请你乖乖工作。」



勇气一边心想,好久没听到沙耶的声音回荡在事务所内,一边翻阅漫画。



「老师的确在『件』的事件里受了伤。我认为那一战真的很艰辛,是光荣负伤,也很了不起。可是,刚才老师却和来探望的雪菜小姐玩起不堪入目的游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伤患跟人玩扭扭乐。那不是身受重伤的人有办法玩的游戏吧?」



也不知道凑有没有在听沙耶唠叨,视线始终未从赛马报上移开。



「而且,那根本不是可以在小孩子面前玩的游戏。这会害勇气学坏。」



「勇气可是在这方面的知识远比你丰富的早熟小鬼耶。」



「不用担心我啦。我对大叔做的事情没有兴趣,都在看漫画。」



看到勇气说完后,说到做到地继续看漫画,沙耶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我觉得这样好像也不太好……」



「也对,这样会害勇气学坏,所以你就带这个早熟的小鬼出去,看是要去游乐园还是漫画咖啡店都好。」



「啊,我想去漫画咖啡店!这套漫画很好看,可是缺了几集。沙耶大姐姐,带我去嘛,附近不就有一家吗?」



「看吧看吧,你就帮这孤苦无依的少年实现他天真无邪的愿望吧。这小子没有其他监护人可以依靠啊。」



「老师,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这样讲得口没遮拦!」



沙耶真心发怒拍桌,但身为当事人的勇气脸上,却露出充满期待的笑容。



「没关系啦,沙耶大姐姐,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别说这些了,我们去漫画咖啡店嘛!高中生只能待到晚上十点,我们赶快走吧!我一定要在今天之内看完这整套漫画!」



「我、我说啊,勇气,这个……这里是来学习工作的地方……」



「这样想的只有你一个。」



凑笑了笑,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本写真杂志看了起来。



「老师又要这样偷懒不工作,在这里吃饱睡、睡饱吃吗?」



沙耶露出气得嘟起嘴的表情,从凑手上没收写真杂志。



「老师又在看这种东西!请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可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性!这是不折不扣的性骚扰行为!」



拿起时,不小心翻开的一页映入她眼帘……



「……好大。」



沙耶以散发出哀愁的声调,小声地喃喃自语。



「你别这么悲观,这世上还是有极少数人有着认为没胸部才好的冷门癖好。虽然我的喜好当然是很主流的。」



「就算小,我也不在意喔。」



勇气抓住机会表现自己,但沙耶朝他望去的视线却十分悲伤。



「我被国小生同情了……」



「所谓的『同情我,就给我胸部』是吧?哈哈哈哈。」



「这句话的来源是什么?我根本没听过。」



「我也是……」



凑独自大笑,但现场的气氛冷到极点,他只好假意清了清嗓子,拿出赛马报。



看到凑这模样,沙耶双手擦腰,以斥责小孩似的语气试图开导:



「老师听过这么一回事吗?异怪之中,造成最多牺牲者的轮替七鬼,近年来已经渐渐减少。听说是从三年前开始实施的一种方法发挥了效用,现在牺牲者的人数,已经降到原本的四分之一以下。」



凑维持从赛马报上抬起头的姿势不动,看着空中好一会儿。然而……



「是吗?」



他只简短回答这么一声。



「老师不觉得很厉害吗?不觉得很了不起吗?这可是足以在异怪扫荡史上留名的壮举。请老师多少向这个人看齐。老师只要肯拿出真本事,相信一定也能名留青史。」



「我可没兴趣。」



凑说完,又将视线拉回赛马报上。



「对了,孝元先生有话要我转达给大叔。」



勇气说归说,却没有抬起头。



「他说要履行三年前的承诺。虽然不能去有漂亮小姐的店,也不能给你赛马券,但会请你喝香槟王。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他白痴啊?两个大男人喝香槟王干嘛?果然他当和尚不是当假的,根本就爱那一味吧。驳回啦,驳回!」



说着,凑把报纸盖到脸上,摆出要睡觉的姿态。



两个小孩觉得从报纸底下传出开心的笑声,看了凑一眼,却只听见他发出静静的打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