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黎明的誓约(1 / 2)
雷吉斯陷入沉睡。
人的声音就在身边很近的地方响起。
虽然无法分辨那是梦境或现实,但他知道那是少女的声音。
「他怎么醒不过来!难道死掉了吗?」
「呵呵呵……是因为很疲倦啦。公主殿下,请让他继续睡吧,反正也没有需要急着做的工作。」
「……嗯,真没办法。」
他距离苏醒还很遥远。
他聆听着少女们的说话声……本来应该是这样,但他却被浑厚的吼声吵醒了。
「吓呀!!」
「……………………唔唔唔?」
他睁开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这是一片只是将石头堆积成拱形、没有任何装饰的灰色粗糙天花板。呈现圆滑弧形的天花板连接着石墙。
感觉很像地窖或地下室——他茫然地想着。
雷吉斯躺在位于房间最内侧的床铺上。
只要伸出左手就能碰到粗糙的石墙。冰冷的墙上有扇采光用的小窗子,窗子现在是敞开的。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
他听见某处传来男子们鼓舞士气的洪亮呼喊声。
「吓嘿!」
大概是士兵们的训练吧,挥动武器划破风的声音与踏着泥土的脚步声也传了过来。
「啊……是啊……」
他已经降职来到西鲁克要塞了——雷吉斯用刚苏醒的脑袋思考。
柔软的床铺跟商队的马车比起来就像天堂,况且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发上的事情,他就觉得光是活着就已经值得感谢。
「……已经早上了吗?」
「吓哈!」
浑厚的怪异呼喊声再度传来。
雷吉斯捂住耳朵。
「这个地方……平常总是这样吗?真是难听的起床号……」
他缓缓坐起身体。
昨天抵达西鲁克要塞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冻僵,他要了热水,然后被告知可以使用这间房间——之后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印象。
他重新环视房间。这里宽敞得能放下四组床铺与桌子。虽然中央有一根柱子,但若是士兵阶级的话这里应该是十人房,以雷吉斯这样的士官阶级来说,至少也是可供四人使用的房间。
不过,床铺却只有放在墙边的这一张床。
床边放了一张豪华到让人怀疑搞错使用者阶级的桌子,而且竟然连书柜都有!
从床铺到门口之间空旷得甚至可以再放六座大书柜。
与其说高兴,他反倒觉得不安。
「因为是乡下地方,所以有多余的房间吗?可是说到要塞,一般都很狭窄啊……该不会真的搞错我的阶级了吧?」
五等文官的阶级,是从最上面数来的第十阶。
——依序是元帅、上将、中将、少将、准将。到这里为止是将校阶级。
军官又分为文官与武官,从一等文官、二等文官、三等文官为止属于高级军官。
再下来是士官阶级,等级从四等文官到六等文官为止。
也就是说,五等文官是倒数第二阶。
顺带一提,士兵分为座长、上等步兵与轻装步兵。即使轻装步兵也属于帝国正规军,所以待遇和薪饷都不差。从农民征兵而来的农民兵与未成年的实习生就跟做白工没两样。
所以……阶级是倒数第二阶的他之所以会分配到这么宽敞的房间,应该是搞错了。雷吉斯做出这个结论。
「必须去询问正确的房间才行……啊,对了,我的直属长官是谁?」
文官的高级军官就是他的上司,对方应该会告诉他许多事情。
只不过他连对方的脸都还没见到。
雷吉斯脱掉睡衣。
即使白天待在房间里也觉得冷。他对于自己身处北方产生实感。
他穿上放在桌子上的全新军服。
贝尔加利亚帝国军服的基本色调是蓝红白的亮眼配色,但这支边境联队的制服颜色很不起眼,是近似黑色的墨绿色。制服使用了较厚的布料,还附有好几个口袋,感觉很方便。
「嗯,衣服的设计有经过思考,真不愧是最前线。」
他换完衣服的时候,若是正好有人来叫他……
「……才没那种好事呢。没办法,我自己去找吧。」
他走出房间。
打开门之后,左右两边延伸着石墙走廊。
顶多只能供两个人并肩前进的狭窄走廊呈现圆滑的弧形,走廊上散布着木制房门。
总之他先往左边前进,然后来到中庭。
†
「吓呀!」
浑厚的吼声再度传来。
中庭四周围绕着石造建筑物,是一座泥土被踏平的练兵场,大约有三十名士兵挥舞着剑。
在列队的士兵有一名体格比其他人壮硕一大圈的男子。
那是一名挥动斧枪(fauchard)、挥洒着汗水,可说是肌肉代名词的男子,年纪看起来大约四十岁。
他拥有浓密的黑胡子与秃头。
雷吉斯冷得想围围巾,那名男子却毫不保留地露出满是旧伤的上半身,而且全身散发着热气。
他往这里看,接着笑了出来。
「喔!年轻人,你起床了啊!」
这是一道宏亮的声音。
在他面前进行训练的强壮青年们也喊着:「吓呀!」与「呜喔!」之类的叫声。
青年们同样裸露上半身,满身是汗并散发着热气。
秃头男子将斧枪(fauchard)比向他。
「很好!你也来挥这个!斗志会一下子涌上来喔!挥吧、挥吧,用力甩吧!哇哈哈哈!」
雷吉斯感到畏缩。
「呃,唔……我是文官,所以剑与枪之类的对我来说有点……比起这个,您是昨天来救我们的骑士对吧?」
雷吉斯询问后,男子点点头。
「嗯,我是埃弗拉尔·德·布兰查一等武官。担任这支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的骑士团长!」
「我是雷吉斯·奥立克五等文官。非常感谢您……真的多亏有您才会得救。」
「哇哈哈!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没看到公主,结果她扮成马车夫跑到镇上去了。最近山贼也不时出没啊!真的让人冒出一身冷汗。」
「哈哈哈……我也是。」
没想到货运马车的马车夫竟然是皇姬,而且是司令官。
「只不过啊,如果是公主殿下的话,她应该会痛击那些山贼吧!」
「是啊……她很厉害呢。」
「因为她是女神啊!」
埃弗拉尔说完后,部下的骑士们也边点头边说:「没错!是女神!」
雷吉斯有点不明白。
「皇姬不就是皇姬吗……?」
「是女神吧!?」
「……对了,这么说来,北方有崇拜胜利女神的信仰嘛。」
「嗯!她简直就是女神!」
「原来如此。」
虽然教会严格禁止偶像崇拜,但大概因为地处边境才如此宽松吧。即便是圣教会的严格教诲,相隔一百里格(四四四公里)之远的距离似乎就传递不到了。
的确,就算战场上的士兵们觉得以纤细手臂挥动大剑的模样很神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昨天她好像靠着宝剑的一击就将灰狼群赶跑了嘛!真是痛快、真是愉快!哇哈哈……咳咳咳!」
埃弗拉尔笑得呛到,部下的青年们也跟着高兴地露出笑脸。
「哇哈哈!」
气势相当雄壮威武。
尽管很感谢,可是雷吉斯不太能适应这种强烈的『男性』气氛。
「哈哈……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就在他想离开的时候,埃弗拉尔叫住他。他将巨大的斧枪(fauchard)扛在肩上,步伐沉重地缓缓走过来。
他一边呼、呼地发出起伏剧烈的呼吸声,一边将脸靠过来。
「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先问一件事。」
「请、请问是什么事?」
「你应该没有对公主殿下做出奇怪的举动吧?」
他麾下的骑士们的眼神唰地改变。
埃弗拉尔光秃的头顶浮出血管。
雷吉斯往后退。
「奇怪的举动?」
「我总觉得昨天的公主殿下看起来有点怪。你没有对她做什么事吗!」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跟她说话而已。」
「你说了什么!?」
「嗯~~帝都里流传的八卦之类的……」
「他说帝都的八卦耶。」「一定是社交界里的事吧。」「这里是乡下地方,所以提到八卦就只有挖到甘薯或者小牛诞生……」「那不是八卦啦。」「可恶!都市的男人果然让人生气!」「帝都有什么了不起的!」青年们之间传来这些带着杀气的声音。
雷吉斯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
埃弗拉尔更靠了过来。几乎都快亲到了。
「哼~~!她就像我女儿第一次跟男人约会的时候那样雀跃!你这家伙做了什么事情!」
「等等、等等!我只有跟她聊帝都对第四皇女的评判跟政治的事而已。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孩说些男女的话题……况且我可不是自夸喔,我甚至没跟女孩子牵过手耶!」
一阵沉默。
周围陷入寂静。
埃弗拉尔有如绘画里的圣人般,展现温和的笑容。
部下的骑士们也露出传递爱的天使般的表情。
「年轻人啊,坚强地活下去吧。」
「总有一天会发生好事的。」
「加油!」
我才不要这种同情——雷吉斯心里这么想着。
温柔到不行的鼓励声从背后传来的同时,他怀着一股莫名浮现的残兵败将心情离开这座令人哀伤的中庭。
†
回到走廊之后,这次他朝自己房间的右边前进。
他听见有人哼着歌。
「哼♪哼、哼——♪」
「嗯?」
他从敞开的门往内看。那里是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摆了八张长桌,以及大约五十张椅子。
「这是军官用的餐厅吗……?」
虽然石墙的粗糙感依旧残存着,但四个角落放了花瓶还装饰着花朵,这些地方让人感受到品味高雅的贴心。
有名侍女正以抹布擦拭长桌。
哼着歌的人就是她。
她穿着以深红色为基础色调的围裙洋装,边甩着绑在脑后的褐色头发边打拍子。
她的年纪大概跟雷吉斯差不多吧。
她有双让人印象深刻的淡褐色双眼,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以杂役来说,头发与肌肤都既漂亮又有光泽。
「嗯嗯~~哼哼~~♪啦、啦啦啦啦啦~~全身是灰的侍女对老鼠们说话~~♪今晚城堡里要开舞会喔~~♪」
连歌词都唱了出来。
总觉得好像有点走音。
她转了一圈,将食物残渣从桌上扫落。这是在打扫还是在跳舞?
两人四目相对。
她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雷吉斯。
侍女全身僵硬。
歌声也停下来。
雷吉斯觉得有些尴尬。
「呃,嗨……这首歌真不错。」
「咦!真的吗!您这么感动吗!」
「我没有说我很感动啊……」
「这是最近流行的歌喔~~」
「是吗,我第一次听到……是在这座要塞里流行吗?还是在狄欧维尔的镇上?」
「不,是在我心里!」
「是你的个人风潮啊!」
「我刚刚创作的。」
「你刚才说这是最近流行的歌吧!?」
侍女无视雷吉斯的吐槽,满脸笑容地开始解释。
「呵呵呵……故事内容是魔法师来到某个被坏心雇主恶劣对待的侍女身边喔,很浪漫喔~~」
雷吉斯点点头。他读过那种童话故事。
「用魔法让她参加城堡里的舞会对吧?」
「您在说什么啊?故事内容是利用攻击魔法痛揍坏心雇主唷。」
「浪漫的部分去哪里了啦!这魔法还真是直截了当。难道你对现在的待遇不满吗?」
魔法那种东西是幻想的产物,只存在于故事里,所以他认为这是属于开玩笑的范围,但那其实是个会让人察觉内心黑暗面的故事。
侍女呵呵地笑着。
「哈哈哈,没有啦。公主殿下是好孩子呀,虽然战争很恐怖,可是在要塞里很安全,只是未来有点没希望罢了。」
「呃,喔……」
这位侍女的话里处处带刺。
这时她重新自我介绍——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是服侍公主殿下的侍女,名叫克劳莉丝,请叫我喂或欸就可以了♪」
「我才不会用这种差劲的方式叫人啦!?唉……我就称呼你克劳莉丝小姐吧。我是雷吉斯·奥立克。」
「是的!我听公主殿下说了很多有关您的事情。」
「是吗?她说了什么?」
「在暴风雪当中将唯一一张毛毯让给她用、将面包分给她吃、勇敢地与灰狼战斗等等。我觉得您真的很棒。」
「呃……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其、其他还有吗?」
「剑术技巧比小孩子还差、将薪水全部拿去买书,似乎是个没毅力的人喔~~」
「真抱歉。」
早知道就不问了。
克劳莉丝并没有恶意,她对雷吉斯露出笑容。
「请问您过来有什么事情吗?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很忙的耶。我开玩笑的啦。」
她应该没有恶意吧。大概。
「……你知道我的直属长官是谁吗?有听说什么吗?」
「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耶。」
「我想也是。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诉我阿尔缇娜……啊,不对……可以告诉我公主殿下在哪里吗?」
「呵呵……昵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没关系啦。但是,除了我与公主殿下之外的人在场时要注意喔。」
「这样啊。得到允许用昵称称呼她的人很稀少吗?」
在刚才那座中庭里的骑士们面前似乎得特别注意——雷吉斯如此心想。
「我的话应该可以这样称呼她……再来能这么叫的人大概就只有母亲(克洛蒂殿下)吧。」
人数比预料的还少。
比起高兴,雷吉斯心里反而涌上疑问。
「这是……为什么?」
「您想问公主殿下朋友很少的理由吗?毕竟她是那种个性嘛~~」
「你讲话真的很毒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她只允许我可以用昵称叫她啦。身为皇族被人询问姓名大概很新鲜,但她既然扮成马车夫的话就没什么奇怪了,再说我应该也不是她交的第一个平民朋友……」
克劳莉丝歪着头。
「我虽然不清楚公主殿下的想法,但是……她会不会是觉得您可以成为『理解她的人』呢?虽然她那个样子,但她其实是个身处艰困立场的人。」
「可以理解她的人……」
「是的,就跟她的母亲一样。」
「有、有发生过会让她这么觉得的事吗……?」
雷吉斯回想着与红发少女相遇的经过。
因为买了非常昂贵的书,所以被她骂笨蛋——这有关联吗?
克劳莉丝轻轻挥着手笑了出来。
「唉呀,年纪还轻的时候也会搞错很多事情呀~~」
「你居然将她选择信赖我的决定判断为『年轻气盛时犯下的错』吗!?虽然我没办法否认,但现在就做结论会不会太早了!?」
「我开玩笑的啦。雷吉斯先生对我说的每句话都会有反应,实在很有攻击的价值呢!」
「请你不要戏弄我啦……」
「如果是埃弗拉尔先生的话,他就会回些类似『嗯!简直就是女神!』这种意义不明的回答。」
「是啊,那位先生的确是那种感觉。」
雷吉斯想起先前在中庭里一身是汗的上半身裸体骑士团长,不禁露出苦笑。
接着他拉回话题,再次询问阿尔缇娜在哪里。
克劳莉丝瞄了挂钟一眼。
「她外出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
「去要塞外面吗?如果是去镇上的话,那回来得也太快了。她的个性很认真,所以应该不是出去玩吧……是狩猎或侦查之类的吗?」
「差不多就是你讲的。对了……大家都已经吃完早餐了,雷吉斯先生您呢?」
「谢谢你,其实我饿得快晕倒了。」
「这样吗?真可怜耶~~到午餐时间还有很久呢。」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拿东西给我吃吗!」
「哈哈哈,真没办法,这是特别服务喔。」
虽然克劳莉丝是个一直开玩笑的侍女,但她的工作效率很高,很快就端了餐点过来。
食物内容是不硬的面包与放了鸡肉的炖汤。
若考虑到这里位在最前线,这菜色就显得相当豪华。
「真丰盛……」
「请慢慢吃喔。」
克劳莉丝留下微笑,接着就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扫地。
雷吉斯细细品尝这份餐点。
†
就在他吃完时间较晚的早餐时……
阿尔缇娜在餐厅现身。
「唉呀,雷吉斯,你好像没有死掉嘛,太好了。」
「托你的福。」
她今天没有做马车夫的打扮,身上也没有佩带宝剑。
她穿着类似礼服、缀着装饰的白色连身洋装,戴着最低限度的护腕与肩甲等装备。
红色长发绑在脑后,腰间挂着普通的长剑。
挟在腋下的是一件雪白色的外套。侍女克劳莉丝行了个礼之后将外套接过来。
「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谢谢你,克劳莉丝。可以帮我泡茶吗?」
「好的。」
她再次行了个,接着脚步安静地前往厨房。
没想到她是个很能干的侍女。
阿尔缇娜在雷吉斯对面的座位坐下。
「唉,今天也失败了……」
「听说你出去了。」
「我去镇上巡逻。不久之前出现了以商队(caravan)为目标的山贼呢。」
「这么说来,我在旅行途中听说过好几次耶。越是远离中央,被攻击的事件好像就越多。」
街道的治安恶化就是边境物价高涨的原因。没有送抵之商品的货款与雇用护卫的费用等金额被附加到商品价格上。
「旅行商人和居民的抱怨变多了。」
「我还听说有蛮族入侵耶。」
「是这样吗?我完全没发现,所以也不清楚。只靠要塞里的士兵们,想护卫所有的商队也很困难啊。」
「就算如此,司令官会在一大早亲自巡逻吗?那是又冷又困、最难熬的时间耶。」
「就因为是大家讨厌的时间,所以司令官才应该率先去做吧。」
「哇……你真了不起。」
「其实我也不想做啊,山贼什么的消失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
只要变得安全,书也会稍微便宜一些吧。
阿尔缇娜用上所有的咒骂话语痛骂那些不见踪影的山贼。
告一段落之后,雷吉斯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想向我的直属长官打招呼……我的长官是谁?还没有决定吗?」
「直属长官……应该是高阶的文官对吧?」
「是啊。」
「这里没有那种人。」
「你的意思是这里没有想任用我的高阶文官吗?」
「不是。这座要塞里,除了你之外没有半个文官。」
雷吉斯一开始不懂她说了什么,于是一时之间僵住。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你……说……什么?」
「这支联队一直都是由杰洛姆·约翰·德·拜尔修米特边疆伯爵管理。他差不多在半年前把所有的文官都赶走了。」
「为、为什么?战争虽然可以只靠武官……但管帐与补给是谁做?战争纪录与报告之类的呢?征税与缴税呢?」
「伯爵家的大总管在处理。」
大总管指的是位居管理贵族领地事务职位的仆役。
大总管负责处里领地上的征税与物品买卖,以及仆役们的雇用与薪水给付。因为也经常身兼会计,所以大部分的文件应该都难不倒大总管。
「这么说的话,还真是一位优秀的大总管,真不愧是伯爵家。他以前是文官吗?」
军事相关的文件很特殊又复杂,所以雷吉斯甚至在军官学校花了两年才记熟。尽管雷吉斯很佩服……
阿尔缇娜却摇摇头。
「因为错得很夸张,所以军务部每个月都会寄怒气冲冲的信来,稽查官也曾经来过。」
「什么!?怎么可能……这支军队真的是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吗?」
「本来好像是杰洛姆阁下的私人军队喔。」
「这么说来,我记得书上好像写过。确定降职来到这个边境的时候,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调查了很多事。」
「……你果然很奇怪。一般来说,就连看到降职地点的名称都会感到厌恶啊。」
「你觉得厌恶吗?」
「我……我有其他目的……」
阿尔缇娜很稀奇地说话结巴。
昨天雷吉斯也感受到了,她似乎隐藏着秘密。
之所以不说出来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她判断内容无法说出来。雷吉斯没有追问。
「我借着书与八卦消息知道了杰洛姆阁下的英勇事迹,可是……把文官赶走的事情还没有传开,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只问过一次……可是他不说。因为杰洛姆阁下讨厌我……」
「讨厌你?」
阿尔缇娜一脸虚弱地点头。
「与自己无关的权力斗争的结果,是让一个外行人小女孩当上司令官。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讨厌吧?」
「是这么回事啊……」
新上任的司令官与从以前就掌控着部队的前任司令官不睦,这种事并不稀奇。
一般来说会让前任司令官转任其他部队,可是阿尔缇娜是外行人,西鲁克要塞又是北方的要冲,即便是皇帝的命令,军部大概也做不出调走杰洛姆的愚蠢行为。
阿尔缇娜露出不满的表情。
「如果这支军队运作正常、守护着民众,那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呀……」
「我没想到这里没有文官。」
「况且杰洛姆阁下也不算是工作勤奋……」
两人一起叹着气。
克劳莉丝从厨房端来白瓷茶壶与两个茶杯。
她将茶具摆放在桌上,带着透明感的红色液体注入杯中。
浓郁的香气搔动着鼻子。
「公主殿下,让您久等了。我帮您加糖喔。」
虽然使用得很自然,不过红茶茶叶、砂糖及陶瓷器皿就连在帝都都是高级品。这不可能是官方配给的物品,所以应该是皇姬的私人所有物吧。
「克劳莉丝,谢谢你。」
「不用客气——雷吉斯先生您呢?」
「也有我的份吗?谢谢。」
「您在说什么啊,我是问您将来的打算。」
「呃……」
这名侍女一脸平静地用言语的刀刃刺向他。
「啊哈哈!那是很重要的问题呢。」
阿尔缇娜摇晃着红茶。
将来的事情是个难题呢。雷吉斯戳戳额头思索着。
「嗯……为什么杰洛姆阁下会把文官赶走呢……这点有必要请他说出来……」
「那件事虽然也很重要,不过你可以协助我工作吗?」
「发生什么事了?」
雷吉斯想起她昨天曾说过『你就好好为我工作吧』这句话。
「有很重要的工作喔~~要找出山贼!」
「这么说来,你去巡逻了嘛。」
「对。商人与居民们都很困扰,士兵们也很辛苦。你可以想个让事情尽量解决的办法吗?雷吉斯你是军师对吧?」
「呃……我不是军师耶……」
「你办不到吗?」
「我只是说我不是军师,但我是有方法啦……我能使用的时间与士兵有多少?」
阿尔缇娜将双手的食指指尖轻轻互碰。雷吉斯不懂这代表什么意思。
「我希望时间尽量快一点……可是,山贼大约是在半年前变多的,一直以来什么也办不到,所以只要能解决就好了,时间并没有限制。我想问题应该出在士兵的人数……」
「士兵人数很少吗?」
「我单枪匹马的话不行吗?」
「咦?你在说什么啊…………?」
「因为我对剑术很有自信呀。」
「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山贼的人数很多耶,就在你追捕其中几个人的时候,其他大部分的人几乎都会逃掉喔。」
「唔唔唔……也对。」
「难道你想光靠自己去抓山贼吗?」
「也不是这样啦……是因为愿意听我指挥的士兵不多。」
突然冒出一句雷吉斯无法不在意的话。
「怎么回事?」
「唔……我刚才不是说杰洛姆阁下讨厌我吗?」
阿尔缇娜的脸上露出不像十四岁女孩该有的苦恼表情。
新任司令官被拥有实绩的前任司令官讨厌,所以士兵们也不太愿意服从新任司令官的命令吗?
「还真让人意外。我见了埃弗拉尔骑士团长与他的部下们,他们都很崇拜你耶?他们说你『简直就是女神』喔。」
他想起刚刚在中庭遇见的士兵们。他们的崇拜感让人感到危险。
阿尔缇娜的脸微微涨红。
「女、女神的称呼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有几个人愿意听我的命令,真的很感谢呢。」
「只有几个人吗?大部分的士兵呢?」
「姑且不论平时如何,在战场上的时候应该只听杰洛姆阁下的命令吧。」
「……嗯,如果关系到性命的时候,比起女神应该会选择相信猛将。」
「我想也是。」
虽然有崇拜阿尔缇娜的士兵,但终究只是把她当成公主殿下吧。她并没有以司令官身分获得信赖。
没有做出实际成绩,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记得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有骑兵五百人、炮兵五百人、步兵两千人左右对吧?」
「你调查得还真清楚。」
「在这之中,大概有多少人服从阿尔缇娜你的命令?依照我的想法,只要步兵有三百人的话,应该就办得到。」
「大、大概……三十人吧……?」
阿尔缇娜语带抱歉地说。
雷吉斯双手抱胸,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椅子微微发出嘎吱声。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边境联队吗?」
阿尔缇娜缩起身体。
眼眶微微泛着泪光。
「这、这个嘛……现在的感觉只是个头衔……可是我总有一天会想办法扭转局势。」
「想召集士兵只要有头衔与报酬就足够了,不过,唯有展现实力才能获得人望。」
「唯有展现实力……」
阿尔缇娜复诵着,就像细细体会老师教诲的学生。
雷吉斯有点不安,于是补充说下去:
「虽然我不擅长剑术,可是我明白你相当厉害。就算这样,被拿来跟你比较的对象也太夸张了。只有这一点无可奈何。虽然司令官被要求拥有的能力不光是武艺……不过,比任何人都还要强这一点很容易理解。」
「也就是说,杰洛姆阁下比我更厉害啰?」
「那是当然的吧……毕竟他是《埃尔斯坦的英雄》啊。」
「英雄?」
阿尔缇娜一脸疑惑地歪着头。
对此,雷吉斯反倒觉得惊讶。
「你不知道吗?说起杰洛姆阁下,他可是在与邻国的会战里非常活跃的猛将耶。」
「是这样吗?」
「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
†
克劳莉丝在雷吉斯面前放了茶杯,彷佛催促他说下去。
他一边用香气芬芳的红茶润喉,一边大略讲述杰洛姆的经历。
「杰洛姆·约翰·德·拜尔修米特是以子爵家长男的身分诞生。」
他十四岁的时候初上战场,尔后接连立下无数战功。
在那之中特别被提出来的一项战功,就是与邻国日耳曼尼亚联邦在埃尔斯坦平原的会战。
四年前——
面对越过东北方国境的两万名日耳曼尼亚联邦军,帝国军以三万人迎战。地点就在埃尔斯坦平原。
日耳曼尼亚联邦是以普鲁士王国为盟主的各个大小国家之联盟,联盟内外战争不断。也因为如此,国家虽然很贫穷,但士兵却很精悍,训练程度及装备都很充分。
敌人的先锋是三千余名重骑兵。
他们将象征荣誉的黄色染在铁铠甲上,以枪尖般的纵阵突击。
贝尔加利亚帝国的将士们被对方的气势震慑。由于敌军正好攻入两支贵族军队的中间,所以状况就变成贵族们互相推挤逃亡——帝国这一方的阵式就像奶酪般裂开。
如果横向阵式被攻破,指挥部就等于完全暴露在外。
而且,主力部队遭到前后夹击的可能性也会增加。要是这样,士兵们大概就会失去控制地逃跑吧。这是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全面崩溃的危机。
面对气势高涨的敌军纵阵,出现了一支朝敌人正面突击的漆黑的部队。
那是杰洛姆手下的士兵——大约五百名骑兵。
而且,领头冲锋的人不正是子爵本人吗?
这是为指挥部撤退争取时间?或者是赌上性命的忠诚表现?周围的人如此思考着……但并非如此。
黑骑士杰洛姆接连打倒敌方的重骑兵。
由猛将带领的黑骑兵兵团一边粉碎敌人的纵向阵式,一边向前冲。
日耳曼尼亚联邦军急忙召集左右两侧的部队试图防御,但根本来不及阻挡骑兵的突袭。
「——于是杰洛姆阁下蹂躏了敌人指挥部,将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带往胜利,成为《埃尔斯坦的英雄》。因为在会战获得一等勋位,所以他从一等武官晋升为准将。这是他二十岁时的事情。」
「他、他是这么厉害的骑士吗!我有点无法想象耶……」
阿尔缇娜皱着眉,一副苦思的模样。
只不过克劳莉丝面无表情。
「因为他现在看起来不像那种人。」
这是她的感想。
「是这样吗?他在这座要塞里是什么样子?虽然我没见过他,但他好像因为既优雅又英俊,所以在贵族女性之间很受欢迎……」
克劳莉丝不发一语。
阿尔缇娜哀号着。
「唔~~~~我想你自己确认一下会比较好。」
「嗯,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好……唉,毕竟他当了将校之后并不幸福。」
「发生了什么事?」
「飞黄腾达的人会被权力者们嫉妒、疏远啊。称他为英雄的那些人,不出半年就开始忌惮陆续立下战功的将军杰洛姆。他被赐予边疆伯爵的爵位以及这块北方的领土……从出生的故乡帝都被赶出来。」
表面上是「褒奖」,所以就连这块土地的名称都改成杰洛姆的姓氏,也就是改名为拜尔修米特……但很明显是赏赐他荣誉,然后让他远离实际的利益。
从此之后,英雄杰洛姆的名号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过。
阿尔缇娜将稍微冷掉的红茶喝光。
「是吗……这是很常有的事呢……」
她大概将自己的境遇重叠上去了吧。她用手指划着茶杯杯缘,彷佛陷入思考。
「你真的不知道吗?」
「对呀。我是觉得他似乎很厉害啦。埃弗拉尔他们也不讲有关杰洛姆阁下的事情。」
克劳莉丝语气平静地说:
「……因为要塞里的人虽然都很重视公主殿下,但却会避免您听到这些会让心情变差的话题。」
「唉呀,大家对我这么体贴吗?虽然我跟杰洛姆阁下的交情不算好,可是也不会因为从前的事就不高兴呀。」
「公主殿下您或许是这么想……不过,士兵们是将公主殿下当成客人对待。」
「克劳莉丝你真是的,他们再怎样也不会跟我保持这么远的距离吧。大概。」
「是这样吗?刚才雷吉斯先生说的事……我之前就听士兵们说过了喔。」
「你说什么!?」
阿尔缇娜朝淡然说出炸弹般发言的克劳莉丝发出惊叫。
侍女露出微笑。
「因为我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
「唔!?这样我不就像是个难以亲近的人吗!」
「哪有。公主殿下您就是公主殿下呀,您不是其他任何人。」
「呃……是这样没错啦……唔唔唔。」
「请您放心,就算要塞里的士兵们疏远您,您还有我呀。只有我站在您这一边喔,公主殿下。只属于我的公主殿下……喔呵呵呵。」
「呃,嗯,谢谢你…………?」
克劳莉丝就像魔法一样用言语扰乱阿尔缇娜。
总觉得她的话当中也有不适当的发言。
毕竟说话的人是她,所以大概就连那些部分都是开玩笑吧。
雷吉斯接续话题说了下去:
「……嗯,说到杰洛姆阁下大概就是这样吧。比起阿尔缇娜,要塞的士兵们更信赖杰洛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原本不是该来带领边境联队,而是要率领整个师或军团的将军。」
「唔……我知道了啦。我也不认为我会比较受信赖呀。我是指目前喔!」
「这只是在放话。在我看的书里,这种人大多是配角……」
阿尔缇娜一脸不高兴地瞪着他。
「指挥权的事就算了,你快点思考解决山贼的办法。」
「嗯……想逮捕山贼的话,就需要一定数量的士兵。可以的话,比起骑士团,派出步兵会比较好。为了这个目的……可能必须由杰洛姆阁下来下达命令。」
雷吉斯将视线看往地面。
无论是赶走文官,或者是与阿尔缇娜的关系,看来他一定是个性格难相处的人。
老实说,雷吉斯感到沉重。
阿尔缇娜气势满满地站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就去跟杰洛姆阁下好好谈一下吧。想必对方也不认为维持现状是好事。」
「你还真乐观。」
「当然。总比垂头丧气来得好吧。」
她说着并露出笑容。
†
雷吉斯被阿尔缇娜带着,从位于中央塔一楼的军官餐厅前往杰洛姆的私人房间。
克劳莉丝好像还有其他工作,所以留在餐厅。
当他们走在会发出响亮脚步声的石造走廊时,阿尔缇娜高兴地对他说话。
「你好像很受到喜欢喔。」
「被谁喜欢?」
「克劳莉丝呀。你看不出来吗?」
「你弄错了吧?她一直开我玩笑耶。」
「面对自己信赖的对象才会一直开玩笑啦。那是心情很好的证据。平时的克劳莉丝总是不发一语,没有工作的时候就闷在里面不出来。」
「不发一语!?闷着不出来!?」
「对呀~~就像人偶似地连笑都不笑。」
「……刚才我讲话的对象,是不是姓名相同的另一个侍女?要不然就是连你都在耍我。我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事了。」
「啊哈哈!」
阿尔缇娜走上螺旋楼梯的同时,像小孩般笑着。
两人造访位在中央塔三楼的杰洛姆私人房间。
虽然敲了好几次朴素的木门……可是却没人响应。
阿尔缇娜嘟起嘴。
「那个人好像不在。」
「既然是实质上的司令官,那他应该忙着做某些事情吧。」
「嗯~~我觉得他对工作没那么勤奋耶……唉,算了,寻找杰洛姆阁下的时候就顺便向你介绍要塞吧。」
「那真是太好了。」
「雷吉斯,往这里走!快点、快点!」
阿尔缇娜跑了起来。
两人再度爬上楼梯,一直来到中央塔最顶端的一层楼。
雷吉斯气喘吁吁。
最顶端的楼层是放着黑色桌子的会议室。
无论是贴在墙上的周边区域地图、高挂的帝国旗帜,或是光秃秃的石地板……都充满了战场的气氛。
长年使用的会议桌上的刮痕,让雷吉斯体会到这里是最前线。
「来这里!」
阿尔缇娜直接穿越房间,打开大窗户。
嗡地一声响起。
从户外吹来的风让地图与旗帜翻腾起来。
会议室外面是阳台。
阿尔缇娜走到外面,红发随风飘逸,她沐浴在阳光之下并散发着光芒。她指着远方。
「快点,你看!」
「我有点害怕高的地方……」
「我要把你推下去喔?」
「好啦、好啦……」
他走到阳台上。
一阵传递着深绿色香气的风吹来,雷吉斯压着头发。
眼前延伸的风景让他不禁屏息。
万里无云的蓝天与覆着雪的白色山脉交织出壮阔的景色。太阳正温和地照耀着世界。
无论天空或山峰似乎都伸手可及,让他觉得自己彷佛变成在空中高飞的鸟。
真是壮观——雷吉斯忍不住低喃。
阿尔缇娜满意地点头。
「很棒对吧。」
「……我跨越暴风雨、来到遥远的土地之后,找到了真正的宝物。尽管无法放入口袋,但那并不会从我心中消失。即便到了现在,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忆起那片天空。」
「你在说什么?」
「这段话出自富兰森的自传。虽然他是在帝都活跃的画家,可是年轻时一点都不受欢迎,所以好像当过商队里搬运货物的人。就在遇上暴风雨的艰辛旅程结束时,目的地的美丽天空让他动容。他说他的迷惑与疲倦全都一扫而空,唯独流下了眼泪。在那之后,他就只画天空。过了不久,《富兰森的天空》就获得了很高的评价。」
「原来如此,要是一直躲在家里的话,就没办法有好的工作表现对吧!」
「什么?呃,这是被风景感动的故事耶……」
将视线移到近处之后,就连要塞内侧也一览无遗。这里是为了掌握战况、进行指挥设置的展望台,所以也是理所当然。
西鲁克要塞位于山腰。
横向宽度较长的六角形石墙盖在面向北方的平缓斜坡上,四边突出的是监视塔。
要塞中心有司令官与幕僚使用的中央塔,雷吉斯他们就位于中央塔最顶端的阳台。
不论士官专用的东楼或士兵们使用的西侧区域,每栋建筑物的造型都像石造角棒。
以要塞来说,许多人居住的西侧区域有二十栋大杂院般的建筑物大规模地连绵着。
雷吉斯遇到埃弗拉尔等人的中庭,位在中央塔与东楼之间。
面向敌国的北边,是正门及广场。
阿尔缇娜还表示,虽然从阳台这里看不见,但是要塞后方的南边有粮食仓库、武器仓库与马厩等设施。
雷吉斯将视线停留在外墙工程上。一部分的外墙围绕着木材拼造的踏脚板。
「那是在修缮吗?」
「嗯,对呀。三个月前沃登大公国攻打我们,用大炮击中外墙。平常都没有问题,但那好像是很强大的炮弹,所以外墙有些损坏。」
「强大的大炮?请你再讲详细一点。」
「唔……当时我刚上任没多久,那个时候待在内侧的房间里,其他人就连这里都不让我出来,所以我没看见。」
「你明明是司令官耶……」
「因为,我只不过从椅子站起来,他们就说:『公主殿下,请交给我们!』然后叫我回去啊!」
「嗯,这是不难想象啦。邻国经常攻打过来吗?」
「差不多三个月一次。不过,冬天要穿越森林很辛苦,所以大概不会来。」
虽然这里与沃登大公国的距离大约是三十里格(一三三公里),但周围延伸着整片树海,里面有蛮族的村落——这是雷吉斯在书上看来的。
「蛮族呢?」
「虽然我没看到,不过夏天攻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好像翻过外墙,与我们进行了一场激战。」
「嗯……」
与装备不完善的蛮族之间的战斗,会随状况不同使结果极端地偏向有利或不利。帝国的骑兵在平原上锐不可当,但在森林里也会遭到蛮族的突袭。
他们似乎也会徒手攀爬要塞的外墙,是不可轻忽的对手。
阿尔缇娜转了个圈。
「大致上就是这样。差不多该去下一个地方啰。」
「嗯,谢谢你。我见到了很棒的景色。」
「太好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人去哪里了?」
杰洛姆没有在中央塔。
在广场与东楼等处绕了一圈后,雷吉斯与阿尔缇娜前往南边区域。
†
他们来到马厩。
这是饲养马匹用的小屋。连同拉马车的马和军用马在内,一共饲养了将近六百匹。
动物的臭味直冲鼻子。
「真是意外……」
「什么事很意外?」
「阿尔缇娜你对这些不在意吗……你明明是公主殿下……」
「比起乐器或跳舞,我比较喜欢剑术与骑马,也有办法照料马匹。」
「真厉害。」
阿尔缇娜跑向其中一间马房。
「哈啰!状况还好吗?昨天真是抱歉!」
瘦小的马发出嘶嘶声回应。
虽然雷吉斯根本无法分辨,但那好像是昨天拉马车的马。右后脚包着绷带。
阿尔缇娜一边摸着马的脖子,一边喂它吃蔬菜。
颇大的蔬菜很快就在马的嘴里嚼碎,这幅景象看起来非常有魄力。
「很可爱吧?你要不要也喂喂看?」
「不,很可能连手都会被吃进去,所以还是不要了……」
「啊哈哈!它才不会做那种事啦,马很聪明的。」
「这样的话,那我大概拥有会被马讨厌的体质吧。每次马术训练的时候我都会被甩下来。」
「什么?你不会骑马吗?」
「这可不是我自夸,我从来不曾骑着马前进。」
「还真是无法自夸呢。」
阿尔缇娜露出微笑。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我教你吧!」
「不用了。」
「要挑哪一匹马好呢?体型小一点、温驯一点的马似乎比较好。」
「等、等等……欸,我没有选择权吗?我有权利违抗强人所难的命令喔。况且,有个趣闻的内容说过,所谓的阶级就是为了违抗命令而存在。」
阿尔缇娜朝马厩内侧走,彷佛没听见雷吉斯说的话。
两人来到堆放草料的地方。
有名女性从阴暗处现身。
那是一个与马厩有点不搭调的人物。她身上的衣服既非军服也不是仆役的打扮,而是穿着镇上市民的服装,还抱着装了苹果的篮子。她往这里看,惊讶地瞪大双眼。
「啊,公主殿下!?」
「嗯?你是谁?」
「我是……呃……再、再见!」
话还没说完她就逃走了。
阿尔缇娜哑然地目送她。
「……她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像是一般平民耶?」
「是小贩吗?」
「她还抱着苹果呢。」
「是啊,毕竟现在是白天……应该不是做那种买卖的女性吧。」
雷吉斯随口回答,结果一不小心讲错话。
身边的少女开口询问:
「那是什么?」
「嗯?」
「你说的『那种买卖』是做什么的?」
阿尔缇娜说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为了掩饰害羞。只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这位公主殿下似乎不懂雷吉斯暗指的是什么。
实在太粗心了。她还未成年啊。
不,只要年满十五岁就可以结婚,所以十四岁的年纪就知道这些事也不奇怪。
不过,她是皇族。
她身边应该没有那种品行不佳的朋友或大人。
怎么会这样!再这样下去,我不就变成一个将无益知识教给纯洁少女的恶劣大人了吗——雷吉斯的背脊颤抖着。
阿尔缇娜紧追不放。
「雷吉斯,你为什么不说话?清楚告诉我啦。」
「唔唔唔……那是……呃……也就是说……感觉就类似在夜晚工作的女性商人……」
「是喔?说起来,小贩一般只会在白天过来耶。」
「一点都没错。」
雷吉斯他们讲话的时候……
从刚才卖东西的女性离开的地方,出现了一名很可能先前与她在这里见面的男性。
他穿着将校的军服,结实的肌肉从没穿整齐的衣襟露了出来。他的身材很高,肩膀也很宽。
偏长的黑发向后梳,脸上蓄着乱糟糟的胡子,年纪大约二十出头。
他有着浅褐色的肌肤,以及锐利的视线。
是否会对这种充满自然风情的容貌感兴趣或许因人而异,但是——他英俊得就连身为男性的雷吉斯都看得目不转睛。
只不过,他喝醉了。
他左手拿着苹果,右手拿着酒瓶。
还呼出带着酒气的气息。
「哼……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大小姐啊。」
「连巡逻都不去,待在这里向小贩买苹果?杰洛姆阁下,请你认真工作啦!」
雷吉斯惊讶地叫了出来。
他不禁用手指指着对方确认。
「这个醉鬼是杰洛姆阁下吗!是杰洛姆·约翰·德·拜尔修米特边疆伯爵吗!?是那个有名的埃尔斯坦的英雄吗!?」
男子倾斜酒瓶,仰头喝下琥珀色的液体。他用锐利却混沌的眼睛瞪着雷吉斯。
「哼……你这家伙是谁?」
「啊,我叫雷吉斯·奥立克……我是五等文官。」
「滚回去。」
「太好了,我立刻制作转职的文件,只要签个名就可以了。」
「雷吉斯!?」
「我开玩笑的。我的人事权属公主殿下所管。」
因为在杰洛姆面前,所以还是稍微注意一下语气吧。虽然他觉得自己前一刻似乎完全讲错话了。
「你、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啦!」
没想到阿尔缇娜似乎很认真地担心着。
雷吉斯不曾感受过自己具有存在价值,所以很难理解她的反应,但她或许是不想放雷吉斯离开吧。
这么说来,现在他正要协助追捕山贼。
原来如此,是因为工作还没结束——雷吉斯明白了。
「总之就是这样……尽管很遗憾,但因为公主殿下不认可,所以我无法回帝都。」
「哼……我可没有粮食能给文官这种没用的家伙吃,你去啃草料吧。」
「关于这件事,我有问题想问您……可以请您告诉我,您将前任文官赶走的理由吗?毕竟我不想犯同样的错。」
「不要干涉我的决定。只要遵守这一点就好。」
「我知道了。目前好像是由伯爵家的仆役制作文件……可以让我来负责吗?不过从财务到税务全部由一个人负责的话很吃力,所以我想请人帮忙……」
「随便你。我想差遣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差遣你。」
话讲到这里,雷吉斯感觉到某种令人厌恶的东西。
应该说,杰洛姆的态度等同于对他下达:「你放机灵点。」的命令。
阿尔缇娜露出吃惊的表情,只不过她似乎不明白。
雷吉斯谨慎地询问:
「请问……前任文官之所以失去工作,是因为在军事预算用途方面与伯爵意见冲突吗?」
「呵呵呵……没错。说什么不要用军事资金买酒啦、不要赌博之类的啰嗦死了,所以被我赶走。」
「喔喔喔,这是侵吞耶……」
雷吉斯惊讶不已。
他的犯罪宣言也太大胆了。
如果是在军事法庭上,甚至有可能处以极刑。
「有什么不对?都是因为有这座要塞,所以蛮族跟邻国沃登大公国才没有攻进国内。钱是为此送来的,要怎么使用是我的自由。」
他再度喝酒。
然后咬了苹果。
阿尔缇娜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
「欸,雷吉斯……」
「怎么了?」
「就像杰洛姆阁下说的,只要守护了国家就可以自由行事吗?这样可以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帝国财务部规定税收的百分之二是军事费用。因为有必要保护国家才会这样汇集金钱,把钱花在不必要的娱乐上是违反规定的。」
「这么思考的话也是理所当然。杰洛姆阁下错了。」
阿尔缇娜批评着。
不过,他讽刺地撇着嘴,只笑了出来。
「哼,丑陋的文官。就算嘴里讲述着古板的好听话,但你根本也没两样吧?」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你会说『我假装没看到,所以把钱给我』这种话吧?文官什么的每个家伙都一样。」
杰洛姆发出诡异的笑声。
雷吉斯再度感到惊讶。
「喔喔喔喔喔……不光是侵吞,还出言恐吓,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才不会!雷吉斯,你不会说这种话吧?」
阿尔缇娜担心地注视着他。
虽然也有人说老实人会吃亏……但他觉得幸好自己是个正直的人,因为这样就不会让她难过了。
他坚定地对杰洛姆开口。
「我对渎职的行为没兴趣。」
「什么?你不要钱吗?呵呵呵……你这家伙少装模作样了,你好歹也会有想要的东西吧。」
我有想要的东西啊。
那是当然的。
不过,这根本是两回事。
书店里的价格卷标一瞬间在他脑子里闪过,但那与这无关。
「……我不会去做那种狡诈的事情。那就跟舍弃人生没两样。」
「哈哈哈!你害怕大小姐的视线吗?放心吧,她什么也办不到。」
「唔……」
阿尔缇娜嘟起嘴,但她决定将目前的状况交给雷吉斯处理。
「看来杰洛姆阁下您好像误会了。」
「你说什么?」
「……无论谁在场都没有关系,因为,自己人生道路的看守者就是自己。」
「噗哈!你在模仿神父吗!」
「不,这是更世俗的利益得失问题——如果犯下恶劣的行为,就会出现承担了相对辛苦结果的其他人。这是无法辩解的罪恶。做出不正当行为而获得利益的人,无法逃脱那份罪恶感。就算过着再奢华的生活,心灵也不会有舒畅的一天,这是多么可悲的人生啊……」
杰洛姆始终沉默。
阿尔缇娜一脸认真地聆听。
他继续说下去:
「……以正当方式获得报酬的人,就算只靠着些微的享受也会真心觉得快乐,但是,做出恶劣行为的人,无论过着怎样奢侈的生活都会受到罪恶感的谴责。那么,杰洛姆阁下您已经听到最后,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您认为正与邪这两方,那一边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
杰洛姆用几乎会发出喀一声的力道咬紧牙齿。
他的视线就像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