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哦哦~~这几天来重建得真快啊!」
荣帝国北方边境,湖洲首府『敬阳』东城。
整齐作响的木槌声从正在修复的房屋处传来。
听着这些声音,我——守护了敬阳的张家养子只影,发出了感叹。
一个月前,据有大河以北的【玄】国进犯了敬阳。
敬阳虽然遭受了巨大损害,但城内开了大洞的屋顶与房屋墙壁都已修复,烧塌的屋柱也基本清理干净了。
「说的是呢,比计划还要顺利。」
系有深红色发带的美丽银色长发与宝石般的碧眼令人印象深刻,站在我身旁的美少女——张家长女白玲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乍听之下,她语气冷淡,但实际上眼含温情。
我们二人每天都会像这样巡视各个城区情况,因此她还显得格外高兴。
我朝如往常一样身着白色基调服饰的青梅竹马少女微笑。
「这也是老爹亲自指挥重建,取得的成果呢。」
白玲的父亲,在玄国的铁蹄下长年保卫荣帝国北边的【护国】张泰岚乃是名将,但没想到其竟然还擅长内政。
之后,我也去请教下窍门吧。
我抱着胳膊,一个人暗自点头的时候,白玲无语地盯着我。
「……一脸古怪呢,反正是在想『为了成为地方官吏,我要如何如何』之类的莫名其妙的事吧。
早点放弃吧,你实现不了的。」
「什!?你、你这家伙……这世上可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我忍受不住抱怨出声。我并不想成为在战场上展示勇武的武将,而是梦想着成为每日从事平凡的文书工作,也不那么繁忙,安稳的地方官吏。
然而……从我被捡到算起,张白玲已经与我一起生活了十年以上。这话对她行不通。
我身穿黑色基调服饰的身姿,倒映在路边防火用的水缸里。
旁边的少女一本正经,用她纤细的手指戳着我。
「今天早上的公文也是我更早完成。」
「那、那是,你对我说什么『尽可能不要用受伤了的左臂』这种话才造成的吧!?不然的话——」
「哎呀?张家的只影大人,可是斩杀了天下闻名的『赤狼』,这样的人也会找借口?」
白玲将她那纤细的手指抵在自己下颚,歪着脑袋,故意似的问我。
提在腰间的纯白剑鞘中收纳着一柄宝剑,被称作【天剑】的双剑之一。
随着她的动作,【白星】也晃动着。
这、这家伙……只有在捉弄我的时候,才露出这幅与她年龄相符的可爱表情!
我嘴撅成へ形,同时回顾起之前发生的事。
——率领一军突破了人迹罕至的大森林与七曲山脉,降服商业国家【西冬】、袭击敬阳的玄帝国猛将『赤狼』阮嶷十分强悍。
历史上,千年前的煌帝国首次统一了大陆,帝国引以为傲的大将军『皇英峰』挥舞【天剑】,终生不败。
连隐约有着皇英峰记忆的我都险些被阮嶷打败,他就是强到了这种程度。
我能赢过他,靠的是将士们的顽强作战以及城中百姓的献身。
以及率领最精锐部队从临京返回,赶到战场的老爹的果断。
还有最重要的——我为了遮羞,摸了摸漆黑的剑鞘。与【白星】成对的【黑星】正收纳于其中。
「赢过阮嶷靠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老爹——还有你,也回来了不是吗?」
「呜!……那是当然的。只要我不在,你就什么都办不到呢。」
白玲张大了那双比谁都漂亮的眸子,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但是她立刻恢复了平静,然后用手拂了拂在阳光下闪耀的银发。
我大幅地耸动着肩膀,发出慨叹。
「真过分呀。哈……过去那个可爱的张白玲到哪里去了?」
「这是我要说的。把以前那个坦率可爱的只影还给我。」
「「!!」」
就在我们像平时一样相互瞪视的时候,爬上屋顶帮忙修复房屋的士兵、以及正在搬运物料的熟识百姓向我们搭话了。
「白玲小姐、只影大人!」
「少将军,伤已经好了吗?」
「虽然我也听过传言……」
「真的是两个人一起出巡~~♪」
「木头人的少将军也终于懂少女心了呢!」
「「…………」」
我和白玲面面相觑,各自后退了半步。莫名有些羞耻。
我胡乱地挠着黑发,向众人大喊。
「……你们这群家伙,真的是。小心点,注意别受伤!」
士兵和百姓们都一脸高兴,或是挥手,或是拍胸回应我,然后回去做事了。
敬阳攻防战以后,像现在这样被人搭话的情况变多了,虽说这跟我并不相称。
正想把双手绕向脑后时,「左手不行」被白玲扯住了袖子。
我收回了悬在脑后的右手,向摸着剑鞘的银发美少女发问。
「所以——?之后干嘛?」
「巡视完这个城区,今天的视察就结束了。」
「了解。」
我们二人缓缓走在小巷,这样的时间也不赖。
我试着向走在旁边的白玲提议。
「巡视工作完了的话,难得来了,我们去市场看看吧?
走来走去我肚子都饿了。因为不知道哪里的某位对我过度保护的缘故,最近视察结束后就立刻回府了呢~~」
「……你似乎有所误解呢。」
白玲明显生气了,她绕到了我的前方,左手叉腰。
纤细的手指抵在我面前,责问我。
「听好了?你可是受伤的人呀?还是正常来说,半年左右连东西都不能拿的重伤。
一个月不到就恢复好了也太奇怪了。你要好好反省。」
「怎么变成我要道歉了!?退一百步来说,你肯定对我过度保护了——」
「父亲大人也说过“不能让你一个人闲逛”,你要是有怨言的话,不如直接去对父亲大人说?」
「咕呜」
白玲立刻回嘴,面对她的回答,我能做的只有呻吟。
是父女的缘故吗,就连看起来豪放且磊落的老爹,也出乎意料地对我过度保护。
我移开视线,劝解眯起眼睛的美少女。
「嘛,已经没事了。现在又不痛了,分辨力什么的,我还是有——」
「你没有。你会立刻乱来,也站在被卷进去的我的立场想想吧。」
「也、也没必要说到这种程度吧!」
过分。张白玲,过分。
别看她现在这样,过去是真的可爱。不管我去哪里,都会跟在我后面——……『被卷进去的我的立场』?
见我沉默下来,白玲诧异地继续说。
「……怎么了,这幅表情?」
「那~~个……只是在想,我只要卷入了什么事件,你就肯定会一起参与进来呢。」
话音刚落,一阵强风吹过。
银发与深红色的发带扬起。
白玲似乎理解了话语的意思,脖颈与脸颊瞬间通红一片。
「呜~~~!」
她扬起双手,啪嗒啪嗒地殴打起我来。
「别、别故意打我左臂!我暂时还是个受伤的人呀!?」
我一边抗议,一边信步躲开她。
于是,白玲一脸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淡淡地通知我。
「……我明白了。既然你伤好了,那么明天开始就不会给你留情了。
骑马远行、剑和弓的锻炼也全部重新开始。你、该不会说不愿意吧?毕竟伤都好了呢!」
卑、卑鄙!
同时,我也知道在这里进行抵抗是没用的。
在这十年间,我早就学到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这个局面下,我该采取的措施是——这个!
「……啊~~骑马远行这个」「没・问・题・吧?」
「…………是」
我想要讨价还价的企图,在白玲那可怕的反问下,轻易地烟消云散。
这样……明天开始就不能睡懒觉了呢。
临近黄昏时刻,微微花香飘入我的鼻中。
「?白玲??」
突然,青梅竹马的少女悄悄地捏住我的左袖。
抛开我们二人独处的时候不谈,在人前她可是很少做这样的事……
发觉我一直盯着她看,白玲语速飞快地对我解释。
「你要是在市场迷路了就麻烦了。……真的不痛了吧?不是骗我吧?」
似乎她自己也觉得稍微说得有些过头了。果然,这家伙还是心善。
我伸手,为少女拍下长发上的灰尘。
「都说没关系啦,谢啦。」
「……反正我也不在乎。」
这样说完后,白玲像是害羞似的垂下了头。
大运河贯穿大陆南北,敬阳是河运要地。
因此,种种货物从各地而来——市场总是热闹异常。
晴空之下,今天也是数不清的摆摊者,到处都有大声讨价还价的人。
大量新鲜且未处理的肉、鱼、蔬菜;
看起来十分美味的料理和点心;
布匹、服饰与动物毛皮;
瓷器、陶器以及异国珍稀。
……如果这里不是最前线的话,恐怕会更繁华。
我在内心感慨着,边与白玲闲聊,边在市场漫步。
走着走着,看不见行人了,似乎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条小巷中。
巷子里,一个连头都用外套罩住的『少年』坐在竹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株浅白色的花,修剪着。
看起来似乎十来岁的样子?
「嘿诶……」「好少见的花呢。」
他在凉席上摆放着花桶。我和白玲站住,探头看向桶中花束。
……敬阳周边,有这样的花吗?
感到少许疑惑的我,向娇小的店主搭话。
「小子,问问你行吗?这是从哪里摘来的?」
听见我的问话,少年微微抬起头。
咔嚓!用剪刀剪断了白花。
——在敬阳也属罕见的金色头发与翡翠色的眼睛,刘海遮住了他的左眼。
传闻,有诸多国家位于西冬西北部『白骨沙漠』的更远方。看来,他似乎出身于那些国家。
「……不能说,说了还怎么做生意。还有——」
话语里混杂着些许怒意。
身旁的白玲「……笨蛋」小声地责备我。
少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娇小的店主露出了她那金色的长发,瞪着我。
「我是女子。不买的话能让开吗?我讨厌厮杀之人。」
搞・砸・了。
虽然她像这样站起来的话就能分辨出来……
但是她身体上几乎没有起伏,用青色发带随意系起的头发也被外套遮盖住了,所以我没能察觉她是女孩子。
我变得尴尬起来了。双手合十,老实地向她道歉。
「抱歉了!我会买花的,原谅我吧。」
「…………」
刘海遮住左眼的少女一言不发,仅仅散发着寒气。
呜!气、气氛,气氛好沉重!!
白玲无语般地叹息了一声。
「唉……你真是的。十分抱歉,他这人非常迟钝,还请原谅他吧。这可真是漂亮的花呢。」
少女眨了眨右眼「……银发碧眼的美少女……也就是说,那边的黑剑是……」呢喃着。
店主垂下目光,回答白玲。
「……你的头发和眼睛也很漂亮,张家的大小姐。」
「十分感谢。」
因为那副相貌,白玲在敬阳十分知名。
白玲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礼貌地向她表示感谢。
气氛缓和下来了,我放下心来了。
……这种时候,前世的记忆也派不上用场。
在我苦笑的时候,少女将视线投到了我和白玲的腰间。眼中是好奇?
她一边玩弄着自己的金发,一边开口。
「——……那剑」
「嗯?啊啊,这是我的爱剑。既锋利,又结实喔。」
煌帝国初代皇帝曰——
『用从天而降的星辰打造,可斩断世间万物。』
那话不是虚言,原先的武器承受不住我的力量,而天剑却能完全承受住。
在之前的大战,甚至连『赤狼』穿戴的钢铁铠甲也能斩成两半。
金发少女停下了剪刀,平静地向我发问。
「——……拔出来、了?」
「?拔不出来的剑谁会佩在身上啊,这是在说笑——呜咕。」
「你闭嘴。」
不知为何,白玲有些慌张地用手堵住了我的口。
少女凝视着白玲腰间晃动的『白星』。
这家伙……认识【天剑】?是玄国或者西冬的密探吗??
我轻轻地拍了拍银发少女的手臂,给她使了个眼神,让她拿开手。
「是~~是~~,我闭嘴了。嘿咻。」
我从桶中取出一株花,用袖子擦干水后,插在了白玲的额前。
「! 只、只影!?你、你干、什么么……」
沉着冷静的张家大小姐激烈地动摇着,当场惊慌失措了起来。
我从怀中取出钱袋,向瞪大了那双翡翠色眼睛的少女递去铜钱,特意多给了一些。
「嗯,很合适。你也这么想的吧?给我包一把花。」
「…………」
娇小的手收下了花钱,少女点了点头。
她向双手捂住脸颊、扭动着的白玲发问,话语里满是无语。
「我说……这人总是这样吗?」
「——……是的。」
「你真辛苦呢。」
「谢谢。或许你已经知道了也说不定,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张白玲。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瑠璃」
金发少女简短地报上名字,一边说着「……做事的时候多想想」,一边将花束塞给我。
现在这个局面,是我该被责备吗!?
我边觉得没天理,边接过花束的时候,一声悲鸣传入耳中。
「小偷!!!!!谁、谁来帮忙捉住他们!!」
「「「!」」」
将视线转向大街上,两个粗鄙男人猛地向这边跑来。他们身上的衣物脏乱,明显不是敬阳百姓,像是在躲避巡逻的士兵们。
「白玲,这个给你!」「……真是拿你没办法呀。」
我将花束朝银发少女丢去,从这里跑开,然后在小巷正中央张开双手。
「滚开滚开滚开!!!!!」「你想死吗!!!!!」
男人们拔出腰间的短剑,大声怒吼。
……没办法了。
在我轻轻握拳的时候,一道年轻又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近处的屋顶上落下。
「左边给我,右边交给你!」
外套飞扬。
我来不及阻止,一名棕发的青年从屋顶跳下,踢飞了小偷之一。
皮肤有着明显的日晒痕迹,南方人?
「?嘎!?」
遭到奇袭的男人扑倒在地,不动了,似乎晕了过去。
「混、混蛋!竟、竟敢小瞧我!!」
光头男人看到同伙倒地,想要向青年挥出短剑,就在这个时候——
「~~~呜!?」
「到此为止了。」
被我拧住了手腕。男人双膝跪地,悲鸣出声。
我捡起掉落在地的单刃短剑,一边用短剑转着圈,一边对二人的小偷行径无语。
「你啊,这里可是『护国』张泰岚治下的敬阳喔?光天化日之下去偷窃,这肯定会被抓住吧?是从哪里逃窜过来的?」
「噫!…………」
「喂——?……昏过去了吗。谢了,帮大忙了。」
男人脸色苍白地昏过去了,我没准备吓他吓得那么狠啊。
我转移视线,看向披着外套的青年,为他制服另外一个小偷的事道谢。
……这家伙,五官也太端正了。老天不公!
没有察觉到我的感想,青年脸上浮现了青涩的笑容,回应我。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黑发红瞳,莫非、你是」
尖锐的哨声响起,这是战场上发出号令时用的东西。
青年“啊!”的一下,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对我深深地低下头。
「非常抱歉,我之后还有要事,今日先告辞了!」
「喂、喂!」
来不及叫住他,青年跑着离开了。
大街上的人群之中,还能看见那个披着外套的魁梧青年。
……他是什么人?
在我沉思的时候,巡逻的士兵们赶到了现场。
「只、只影大人!?您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打头的年轻士官一脸耿直,是长年支撑张泰岚的老将・礼严的远亲庭破。
我将小偷拿着的短剑交给庭破,拍了拍他的肩膀。
「庭破,之后交给你了。只用把这些家伙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件事报告给我就行了。大概,是『西方』吧。」
「——……是!」
庭破一脸严肃地朝我行礼,然后再次指挥起了士兵们。
——敬阳以西。
那些小偷拿着的单刃短剑特征显著……是从【西冬】逃过来的吧。
我默默思考着,回到了白玲身旁。
她手中没有花束,额前的花也没了。嗯?
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只对我一个人特别严厉的银发大小姐直白地评价。
「看起来生疏了好多呢。」
「不让我好好锻炼的是谁啊!?花束怎么了?还有……」
我看向四周,刚才的少女也消失不见了。
「店主人呢?」
「瑠璃小姐说有地方要去,离开了。铜钱也还了过来。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花束和我头上的花也消失不见了。
……刚才的青年是?」
「非常厉害的家伙,不是敬阳人。」
不可思议的金发少女,以及让人明显感觉是南方人的习武青年。
今天真是遇到了奇妙的人。
「嗯,也就是——」
「?怎么了?」
白玲陷入沉默,我探头看向她的脸。
「没什么,是我的错觉吧。……毕竟那位大人不可能在敬阳。」
就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白玲低语。
她让我拿着铜钱,然后用手臂挽住我的左臂,似乎变得有些不安。
「好了,打道回府吧。放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今天的事已经证明了这点。
今后你必须和我一起行动,不允许反驳。花束,在回去路上重新买给我好吗?」
*
「白玲大小姐、只影大人,欢迎回来♪」
张家府邸位于敬阳东城。出来迎接我们的,是满脸笑容的棕红发女官——侍奉白玲的朝霞。
她似乎是在打扫,手中还拿着竹帚。
「我回来了」「唷~~」
我们打着招呼向朝霞走去,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
「这是街上买的,分给大家吃吧。今天买的是炸包子。」
「哎呀哎呀,谢谢。」
朝霞像是打从心底高兴似的,接过纸袋后,笑意更深了。
我轻轻挥了下左手,然后双手环在脑后。尽受朝霞她们照顾,这点程度的感谢是理所当然的。
「朝霞,能为我准备两个花瓶吗?」
白玲怀抱着在市场重新买好的花束,淡淡地拜托朝霞。
她额上插着新花的理由是……嘛,因为某人无声的压力。
手里拿着竹帚和纸袋的女官愣住了,我也搞不清楚原因,所以看着事情发展。
「两个、吗?一个不就——啊,我知道了!请交给我吧♪」
「拜托了呢」「???」
似乎只有我不明白,是要放在老爹的房间里吗……
白玲看向这边。
「稍微出了点汗,所以我去入浴了。不要随便到处跑喔?」
张府内有温泉涌出,因此随时都能入浴。
我的伤能早早痊愈,可能也有温泉的作用。
「是~~是~~,快去泡吧。」
「…………」
是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吗,银发美少女无言地往廊下走去。
那家伙,额前还插着花没取下来呢。
好了,我也回自己房间读下书——被朝霞拉住了脖子。
「呜哇!」「只影大人,这边请★」
我转头看向她,女官的瞳孔中只有严肃。
「老爷在等您,说有想和您商讨的事。
……与平常不同,十分烦恼的样子。」
张府深处,老爹房前。我摇响了提醒用的小铃。
叮叮的清爽声音响起,一道粗犷的声音立即回应。
「——进来」
「打扰了」
陈旧的桌子和长椅、床铺,屋内寥寥数物。
我走进了这个一点也不风雅的房间。
完全看不出是荣帝国地位最高的名将私室。
「回来了呀。只影,街市怎么样了?」
黑发乌髯、体格高大。
坐在椅子上读着书信的男性——【护国】张泰岚十分高兴似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十年前——是这个人捡到了我。捡到了被盗匪袭击,不仅失去了双亲,甚至连自己也险些丧命的我。
我坐到了空着的长椅上,翘起腿来。
「顺利重建着呢。毕竟,敬阳可是张泰岚的大本营呢。」
「恭维得太烂。你也十六了,再不学学说话,可是连女人都哄不到呀?」
老爹捋着乌髯,嘿嘿笑着。
我故意耸了耸肩。
「……能给我纸笔吗?我记下来,给白玲看看。」
「哈哈哈!这不是很会说吗,受白玲管教就再好不过了。」
「……别取笑我了。」
赢不了那家伙虽然是事实,但承认这点还是令人不爽。
我将目光投向老爹身后,从圆窗向外可以看到内院,小鸟群聚地上啄食。
平和的光景,令人无法人相信这是最前线的城市。
我一边望着窗外,一边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向老爹询问正题。
「我从朝霞那听了一点点,似乎是来了麻烦事吧。」
老爹按了按眉角,将文件置于桌上,站起身来。
他向窗边走去,发出了绝不会在将士面前显露出的忧虑之音。
「……嗯。我离开临京后,宫中事态似乎变得微妙了。」
「微妙、是指?」
讨厌……极为讨厌的预感。
确实,在之前的大战中,我们于敬阳斩杀了猛将『赤狼』。
打倒了『四狼』之一。
或许用『战胜』来表达也不为过。
——但是。
结果上来说,【荣】国在面对大河北岸的强大敌军同时,连倒戈的【西冬】方面也变成了前线。
从大势上来看的话,局势明显恶化了。
『即便在战场上输了,战争本身不会输』
……前世的时候,英风时不时说的话。
老爹大大地展开双手,语含讥讽,将『麻烦事』告诉了我。
「让你也吃惊下吧——现在,庙堂上的群臣们,似乎正在认真地商议讨伐西冬。」
我听了这惊人的话后,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额头上。
……喂、骗人的吧。
「脑子、清醒吗?现在的形势下让老爹你离开前线的话,玄军会趁此良机再次渡河的吧?
阿台为人果敢、冷静,时刻观察着局势。从他失去股肱之臣『赤狼』后的举动来看,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为人……」
玄国皇帝阿台・鞑靼,因为那宛如少女的姿容与令人难以置信的战绩,而被世人畏为【白鬼】。
在察觉敬阳攻略失败以后,他就中止了南侵,迅速领兵北还。
即使兵力占优,勇将、猛将、智谋之士多如繁星……他也始终避免与重返敬阳的张泰岚正面交锋。
他的企图,即便是在军略上决不能说是擅长的我也明白。
『徐徐削弱不得不两面作战的张家军,之后再进行决战。』
阿台的军才可与王英风匹敌——搞不好,超越了英风。
在我那暧昧不清的记忆里,如果是英风的话,即使是伴随着牺牲,他也会去救援『赤枪骑』吧。
「……不」
老爹与我视线相交,自嘲一笑。
「我率领军队『防备大河以北的玄军进犯,留守敬阳。从与西冬南部交界的『安岩』处出兵』——似乎如此。」
「哈啊!?」
我不由得大喊出来了,然后慌忙用双手按住嘴巴。
调整呼吸后,我不停摇头。
「不不不、这不可能成吧。说到底,出兵这件事就太勉强了……
而且,还从计划里排除了最了解敌军的将领和军队?那、那讨伐西冬的主力是?」
「是『禁军』,还从相对平稳的其他地方动员了沙场经验丰富的将兵吧。」
「…………」
我睁大眼睛,这回说不出话了。
『禁军』是直属皇帝的中央军。
收复大河以北——也就是以『北伐』为夙愿的老爹,迄今为止曾无数次救援,但被朝廷悉数驳回了。
然而,朝廷却在这个局势下,将当作宝贝的预备兵力用于出兵?
「……只是…………我只是斗胆说一句?」
我感到头疼,向老爹坦率地陈述想法。
「此战会败,必败。」
荣帝国的守护神・稀世名将双臂抱胸,用目光催促我讲下去。
我挠乱了黑发,吐出话语。
「禁军在这数十年里,应该没有好好上过阵吧。
我听说,甚至连七年前的那场大战——老爹你防御玄国大举入寇的那场大战,他们都没有好好作战。
即使从在各地边境防备蛮族的军队里抽调了将领与精锐……也赢不了。
即便加上天下闻名的【凤翼】将军和【虎牙】将军也赢不了。
那群半人半马的野蛮人,可是动不动就持续征战一整年的野蛮人呀?
而且,不走能用大运河运送物资的敬阳,从安岩出兵?是要用陆路维持后勤吗?」
「我也明白,也写过这样内容的陈情书,送往京城交给老宰相阁下。」
在战场上从无败绩的名将目光中浮现悲痛。
……是吗,已经晚了吗。
「但是,阻止不了。
陛下已经理解了【西冬】臣服于敌方所带来的战局变化,也在事前垂询过出兵西冬的提案人副宰相。
陛下似乎也基本赞同讨伐西冬。」
「……原来如此。」
【双英】出仕的煌帝国初代皇帝是一代英杰,有着出色的大局观。
然而,并不能向大多数的『皇帝』要求那种东西。
夺走大河以北、降服长年友邦【西冬】的超大国【玄】。
临京的皇帝忍受不了那个国家带来的恐怖,赞同了仅仅是纸上谈兵的讨伐计划。
我双手一合,继续陈述意见。
「……攻陷【西冬】首都是办不到的吧?毕竟后勤不济。
引出敌军主力野战击溃,安定前线才更现实不是吗?」
「意见相同。为此,我已经委托了临京的王明铃小姐,筹备远征用的兵粮……」
「向明铃吗?」
不愧是荣帝国的守护神,已经暗中着眼于之后的战事了。
这下又不得不向那家伙写感谢信了。
「——只影」
「在!」
被老爹呼唤名字后,我自然而然地挺直了腰板,站起身来。
视线相交,老爹那往日里如大海般平静的瞳孔中,激烈的情绪难以掩盖。
「这是老宰相阁下向我提出的请求,真的……真的对不住你…………
你能率领一队人马,替为父参与西冬征伐军吗?讨伐西冬之时,必须有通晓敌军之人。
诸将里,也有为父旧识,要是他们阵亡了……」
哪怕是【张护国】这样的汉子,也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张家军虽说是精锐,但如果不仅仅是禁军,连在各地边境积累了沙场经验的将兵也一并丧失的话……荣会灭亡。
虽然对这个国家并没有挂念到那种程度,但我不能让救命恩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再说,毕竟也是白玲的故国。
我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气回答。
「我明白了,毕竟我也在船上。对了,把白玲排除……」
「你可还没有被冠以『张』姓吧?」
「「!」」
青梅竹马的少女突然闯进了房间。似乎更衣过了,身穿淡蓝色基调的服饰。
她瞪大眼睛盯着我,走到了老爹面前,双拳相抵。
「父亲大人,此次任务,我和只影会漂亮地完成给您看的,万事交由我们。」
碧眼中是坚定不移的意志。
……不行了。
这幅样子的张白玲,我没办法改变她的想法。
老爹一捋乌髯。
「…………只影」「了解」
短促的话语包含了『白玲交给你了』的意思,不必说我也明白。
十年前,她制止了主张处置掉我的大人们。
如果是为了救下我的银发少女的话,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白玲微笑了。
我不禁后退,却又被她立刻拉近了距离。
「(擅自讨论这样重要的事情……我可要生气了呢?)」
「(已、已经、生气了不是吗!这回真的完了啦!!)」
「(……真是个笨蛋。所以,之后我会说教的,做好觉悟吧。)」
「(是~~是~~)」
最终,我还是敌不过这家伙。
也得让临京的明铃帮忙打探宫中的情况呢。
「……只影?你在听吗?」
「在、在听,在听啊!」
白玲逼得更近了,投过来的目光闹起了别扭。
我拼命地拦住她。
老爹望着这样的我们,脸上绽放出了高兴的神色。
——入口处的铃铛响起。
「进来」「打扰了」
得到老爹的许可后,朝霞立刻进入屋内。
优雅地一礼,开始禀报。
「老爷,有客登门。」
「来了啊。带客人来内院,备好茶水。」
「遵命。」
客人?今天、应该没有这样的预定吧。
老爹郑重下令。
「白玲、只影,你们也一同出席。给你们介绍我的盟友、南军元帅【凤翼】徐秀凤。」
*
会谈场所设在内院。
亭顶下,一名青年连椅子也没有坐,等待着老爹。
他身材魁梧,相貌英俊,有着一头深色棕发,身穿绿色军服,皮肤上日晒明显。
这人,是刚才帮我抓住小偷的那人?
我瞟了一眼身旁的白玲,「果然……」她低语着。
在我回忆的时候,体格魁梧的男人——【凤翼】徐秀凤注意到了老爹,露出笑容。
他就是与老爹、以及西军猛将【虎牙】宇常虎并列的勇将。
「哦哦!泰岚!」「来了啊!秀凤!」
两个魁梧男人边说边走近,然后相互抵拳、拍肩。
拉开距离后,徐将军打从心底高兴似的大笑。
「哈哈哈!多少年不见了?我在『南师』都能听到你的战绩。
之前的大战也是,赶走了北方的马人们是吧,真是了不起啊。」
「可惜,时至今日也没能实现我们北伐的约定。
那里的是令郎?」
「嗯。飞鹰——」
「是、是!」
青年脸色潮红,看起来紧张极了,他向老爹行礼。
也许是因为青年相貌英俊的缘故吧,即便他看起来稍显稚嫩,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徐秀凤之子,徐飞鹰!久闻【护国】张将军的大名!今日得见,倍感荣幸!!!」
老爹的勇名,似乎远扬到了位于荣帝国南方的『南师』。
就在我情不自禁地嘿嘿笑的时候,身旁的白玲用手肘顶了我一下。
『……别做出一副怪样』『我、我才没有!』
没有注意到我们二人的低语,老爹向青年介绍自己。
「张泰岚。和你父亲儿时起就认识了。
他去南军之前,我们每晚都会对酌。」
「你这家伙只要醉得厉害,就会不停地说细君的事。现在想起,可真怀念啊……」
徐将军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天上,眺望着飞鸟。
犹如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他黑发里混着白发,胡须里夹杂根根白须。
使人联想到他在南方吃的苦头。
老爹回头,用他那大手指向我们。
「向你介绍,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和儿子。」
儿子——……儿子吗。
这样介绍我——一个完全没有血脉关系的孤儿吗。
……老爹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