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不擅长学习，运动神经也只是中等水平，这让我在莘莘学子中看起来毫不起眼。和班上其他不起眼的同学保持适当的交流再建立适当的友情，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那些爱出风头的校霸欺负，平静地度过中学时光。初中时我就是这样过来的。进入高中之后，我打算再重复一次三年前的生活。当然，我也不会因此而哀叹。



要说有所期待的话，我真诚地更希望高中生活能不出事就好。一边想着这种消极的事情，一边被崭新的校服包裹着，我站在开学典礼的操场上，无聊地听着校长的寄语、PTA 1 会长的过场话、还有根据入学考试成绩所选出来的学生代表的发言。就在我昏昏欲睡，正在与睡魔战斗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冥冥之中感到了什么，又或者只是为了简单地放松下颈部，真就只是不经意地转了下头，就在目光撇到斜后方的那一瞬间，我和一位少女的眼神对上了。



纤细的身材，端庄的五官，血色漂亮的嘴唇。漆黑又有光泽的中长发仿佛用直尺拉出来的一般，笔直地垂在脑后。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受到了惊吓般瞪得大大的，就这样与转过头的我的眼神撞在了一起。那一瞬间，我莫名地心跳加速、心慌手抖，就好像一股电流穿透我头部直击了心脏。



我对她一见钟情了，就像是心被人挖去一样。在我记忆中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当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我急忙移开了视线，把头扭正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前方。但她的表情和容貌都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眼睑上。我仿佛置身梦中一般呆到了开学典礼结束并回到教室。当我发现自己和她居然是同一个班级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到了天堂。“苇原小夜子”——这个名字的发音和文字似乎都有了一种神圣感。



自那天起，漫长的单相思日子便开始了。在和小夜子面对面说上话之前，我花了很长时间做准备，但我认为那些都是必须要花费的时间。我对她的思念日益高涨。多到溢出的爱意令我万分焦急。原本迷蒙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明朗，就好像自己时时刻刻都承受着来自全世界的祝福，令我的心情十分舒畅。



如此这般纯粹喜欢他人的日子，对于当时低调消极的我来说，就是无可取代的幸福。只要小夜子存在，我就是幸福的。



对我来说，苇原小夜子就是幸福的源泉。



有川弥生见我迟迟未给答复，她便直接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了便条上，并强行硬塞到了我的手中，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她希望我能帮她把小夜子带回来。她好像也清楚这个请求是很不寻常且任性的，所以才让我自己做出决定。



如果我拒绝她的请求，她应该会独自前去寻找小夜子吧。那样的话，她还会告诉我小夜子是否安全吗?肯定不会。在我拒绝她请求的那一刻，弥生会这样做就很理所当然了。而且这样也意味着我和小夜子之间的关系将彻底消失。不管小夜子究竟有没有事，我都不可能再次见到她，更加不可能再次听到她的声音。



曾经和小夜子的分手完全是她单方面提出来的，那时我遭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即便是过了六年之久，这件事给我造成的伤害直到今日依旧没有愈合，未来也不可能愈合得了吧。越是想拼命忘记的东西，就越是无法忘记，只能靠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忘。尽管如此，我还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突然想起她，甚至还会梦到她。无数次醒来后，发现那是幻象，我都会潸然泪下。小夜子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然而我却无法确认她身在何处。我就在这般失意的状态下度过了好几年的光阴。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甚至有时候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



然而今天，机会降临到了我的面前。只要我能稍微鼓起那么一丝丝的勇气，就能将曾经的幻影变为现实，就又能再一次见到现实存在的小夜子，还能和她说话，甚至或许可以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再次回到那个甜蜜难忘的日子里。



没错!可能性绝对不是零。但要是因为胆怯老是犹豫不决的话，这种可能性就会消失殆尽。可能性归零之后就将永远是零了。既然如此，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难道不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试一试吗?虽然最终可能会被拒绝，可能对方根本就不会搭理我，甚至她可能都已经将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然而我还是决定赌上一把。这都是因为弥生离开时所说的那句话——



“小夜子她，直到现在还依然喜欢着你！”



无论这句话是不是为了让我陪她行动而想出来的权宜之计，又或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谎言，都足以唤起我对小夜子那份坚定不移的情感。



一一我想再见小夜子一面！



这是我最终给出的答案。



弥生回去之后，我又重新开始收拾房间。擦掉地板上的污垢，用吸尘器打扫了一遍，然后把桌子上散乱的餐具清洗干净。在一心一意忙事情的时候，我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地平复下来。最后，我将大量的垃圾分类装到几个袋子中，再将这些袋子放进了一辆不怎么干净的小面包车里，送到了规定的地点处理。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才回到家里，虽然此时的自己浑身上下到处疼痛不已，但心情却出奇愉悦。此时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当人找到了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时，心情原来会如此舒畅。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浴室，冲了个澡，将污垢与疲劳都一同冲走。躺在床上小憩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我瞅准时机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虽然不知道到底要花多久时间，但我姑且还是提出了要请四天的假。对于我如此唐突的请假，领导本来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我却毫不在意地挂断了电话。就算把我炒了也无所谓。



因为这件事足以促使我放下眼前所有要做的事情。



我联系了弥生。可以听出她打心底为我的决定开心。她提高嗓音兴奋地说道:“事不宜迟，马上出发。”于是我迅速收拾好行李，离开公寓前往了约定地点。



3



即便此时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但车站前还是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西装的男人们目不斜视地快步走着，穿着运动服的女高中生们叽叽喳喳一脸开心地一边交谈一边并排走着。明明是已经见惯了的场景，却好像距离自己十分遥远。会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现在要去的地方跟以往的世界相比非同寻常吧。我一边看着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外国游客涌进土特产店，一边将车停在路边，不久便看到了弥生的身影。她今天穿得很轻便。白底带花朵图案的无袖上衣和过膝牛仔裤，脚上穿的是运动鞋，肩上背着一个稍微有点大的旅行包。我放下窗户朝着她呼喊，弥生注意到了我，轻轻地挥了挥手并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谢谢你愿意来陪我。”



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弥生安下心愉悦地说道。



“小夜子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好人。”



“小夜子是这样评价我的?”



因为对我会突然这样问感到意外，弥生一边直截了当地回答“对啊”一边伸手去拉安全带。她好像不愿意现在在这里详谈这件事。虽然这让我感到一丝遗憾，但得到这样的答案也已经很满足了。



“知道怎么去稻守村吗?”



“只知道怎么去岩美泽市，再之后就要靠导航带路了。”



“行吧。就交给导航。我们出发吧。”



弥生掲出手机打开导航应用。我开着车缓缓地离开了停靠的路边，向目的地驶去。



去稻守村的话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而其中有大约一个小时是花在去岩美泽市的路上。到岩美泽市一路行驶的都是路况良好的国道，但离开岩美泽市越过两座山之后就是延绵不绝被茂密草木包围的山路了。虽然这条道勉强算是铺好了，但路面十分狭窄，如果遇到对面行驶的车辆就会有几乎都要撞上了的感觉，所以驾驶的时候必须要专注且小心翼翼地打着方向盘。虽然我平时通勤都是开车，但上一次像这样消耗精力的驾驶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单论距离其实倒还不长，但快到稻守村的时候，我的疲惫感已经飙升到了顶点。



“就快到了，你要是开累了的话，就换我来吧?”



“没事。不用担心我。不过这路还真难开啊!”



虽然我只是看着前方险峻的山路摇了摇头，但自己确实感到很疲倦，所以喃喃自语也就变成了抱怨声。



“即便是这样的道路，市里营运的公共巴士也都会每天早晚各跑一趟。不过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坐这个巴士。而且刚刚在路上也遇到了好几次其他车辆，所以这里的物资应该是正常流通的。”



“看来这里并不是内陆孤村啊。”



尽管如此，这里的人应该也不经常出去吧。毕竟通往稻守村的道路是那么的险峻。虽然没有什么岔路不用担心迷路，但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重复急转的弯道就是陡峭的斜坡，仿佛眼前随时会突然蹦出羚羊和狐狸。要是在这种地方真撞上羚羊的话可就麻烦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在山里过夜。



就在我想象着这些不吉利的事情给自己徒增疲劳之时，弥生将手机塞进包里，靠在座位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这种路况下，哪怕只是在旁边坐着也会感到疲惫吧。



“要是累了的话，就稍微睡一会儿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的神经可没那么大条。”



明明是在关心，却反而被她轻轻瞪了一眼。于是我赶紧把视线放回前方。随着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感觉弥生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强硬。担心小夜子倒是很正常，难道我还有其他事惹她不高兴了吗？



“对不起，是我惹你生气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



弥生停顿了一下反问道。



“没什么，就是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听见我这么直接的回答，弥生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但她很快调整了表情，接着缩起了肩膀低下了脑袋。



“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但怎么说呢，我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着没落的，让人感到心慌……”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沉，最后还说得吞吞吐吐。



“你是在想小夜子的事情吗？”



“当然是小夜子的事情，不过不止这个……”



弥生此时欲言又止，从她侧脸可以看出她此刻非常紧张。



“之前小夜子给我说过一些关于稻守村的事，那村子似乎有点不太正常。”



这既不是自言自语也不是小声嘀咕，而是故意压低声音。此时弥生那僵硬的表情扎扎实实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小夜子曾经提起过，在她小时候，每到假期几乎都会随同父母回到稻守村。村子群山环绕，小河里面全都是鱼，自然风景也很优美。她还说她小时候甚至一直都期盼着回去看表妹们，因此全家每年都必定会回老家。”



我第一次听说此事。至少在我的记忆中，小夜子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关于稻守村的事情。如果在稻守村真的有那么开心的话，她应该会和我说吧。她没有和我提起过这些，也就是说我在她心里的地位也就只是一般而已。虽然自己本不该这样去想，但还是不经意地让这种消极的想法占据了脑袋。



“但不知为何，小夜子上了中学之后，父母就再也没有带她回村里了。小夜子也不知道原因，她询问过父母，得到的也只是十分敷衍的回答。她还因此和父母闹过矛盾。但有一次，她听到她的父亲发牢骚说‘不可能让你去当巫女的’。”



“巫女……？”



我一边随口敷衍地反问，一边在脑子里面琢磨着。



提到巫女这个词，首先就会联想到穿着白衣和红色裙裤的形象。不过巫女和刚刚的对话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我实在搞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她的父母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提及相关的事了。而那时候她也开始忙于学习和社团活动，自然而然也就没了回村子的想法。不过在两年前，她父母因事故而去世在葬礼上，她和她姑妈以及祖父又见面了。从那以后她就经常休假回村里。刚开始我以为小夜子的姑妈及祖父担心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经常让她回去探望。”



“难道不是这样吗?”



“也不全是这样吧！因为小夜子这次回村子之前跟我说过，村里有个时隔二十三年才举办的仪式，想要回去看看。”



“时隔二十三年……仪式……？”



我鹦鹉学舌似的把弥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光是听到这个就感觉背脊发凉。



“那个仪式具体是怎么样的，我也不清楚。不知道这和他父母所说的巫女有没有关系。小夜子自己肯定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回村子里的。所以说，有可能……”



“因为那个仪式的原因，小夜子才没有办法跟你联系以及出村……？”



之后我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然而弥生都只是一味地沉默不语。



轮胎行驶在干燥地面上所发出的声音回响在车内。不知何时，车内已经接收不到广播信号了。过了很久，我们才意识到，我们两人陷入沉默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我心想，只要到了稻守村一定就能解答这些疑惑吧。小夜子就在那里，这可是从高中毕业以后六年来，我们第一次相见啊。如果我们能够互相向对方倾诉这六年间发生的事情该有多好啊。不过，我总感觉等找到小夜子的时候，情况应该不会允许我们说这些的。我有点心神不宁，内心很是压抑，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也已经湿漉漉的了。我的内心仿佛被一种无法言语的不安情绪给扰乱一般。



小夜子为什么会去稻守村呢？那里到底有什么？又为什么没有回来呢?这些事情和她所说的“仪式”有关系吗?如果有关系，那么让她失踪三周之久的“仪式”究竟是什么呢？“仪式”这个词在日常生活中几乎是听不到的，但却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焦虑氛围。我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了，于是将车窗稍微放下来了一些。温热的风吹了进来，轻抚着我的脸颊。



“……对不起!把你吓到了吧。现在才说这些，是不是觉得我在欺负你一样。”



弥生垂下眉梢，脸上出现了为了掩盖自己心虚的假笑。



“不过，希望是我想太多了。我们这样担心地急匆匆跑过来，可能反而会把小夜子给吓了一跳呢，出来迎接我们的时候还会反问我们‘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肯定会朝她大发雷霆。好好质问她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她说完后故意鼓起了脸颊。我的心情好像被她影响，也渐渐地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个瞬间，我对这个才刚相识不久的女性有了亲近感。



“把你带过来也算是个挺不错的整蛊吧，也不知道小夜子突然看到你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弥生一边说着自己想象的画面一边露出如恶作剧一般笑嘻嘻的表情。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



沉闷的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我鼓起勇气提出我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



“小夜子说，那个，还喜欢着我是不是真的？……也就是说，小夜子还有那样的想法?”



明明不是和当事人确认，但我的声音还是因为内心紧张而提高了分贝。这样的不知所措，就像是十几岁的少年把初恋搞砸很没出息的样子。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自己也是将错就错。



对于我来说，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管我多少岁，只要一提到小夜子，我都永远是那个把初恋搞砸了的少年。因为小夜子的一举一动而影响到自己的喜怒哀乐，每时每刻都因为她而心跳加速。



“嗯——”



弥生露出了成熟且妖艳的表情，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个问题还是请你自己去确认吧！只要见到小夜子，不就明白了吗？”



弥生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毫无退让之意。随后她便靠在座椅上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好像是在对我宣告：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我对她这样的态度有点吃惊，不过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虽然心里堵得慌，但开车的时候不能分心。我注视着前方，暂时将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



接着开了大约十五分钟，一眼看不到头的山路终于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平坦的马路。一眼望去都是田园风光。道路两旁竖立着的破旧交通指示牌上，不仅有指向前方的箭头，还画有不知道是松鼠还是狸猫的动物，上面写着“欢迎来到稻守村”的标语。



“这前面就是稻守村了。我们到了。”



弥生低沉着声音说出了这句话，丝毫听不出有任何的兴奋之感。感受到这种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内心紧张情绪，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油门向村中驶去。



2：学校、家长联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