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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第74节(2 / 2)


  “外头不热吗?”她把水放在石阶上,问,“您今天晚上有地方住吗?”

  朱妈妈摇头。

  她头发重新扎起来了,可是没带梳子,半白的长发成团地打结,被她粗糙地束在后面。

  何川舟朝前一指:“分局里面有空调。他们不会赶你走的。对面有廉价宾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跟他们打声招呼,打完折八十左右一个晚上。”

  朱妈妈闷声说:“我出来散散心,不喜欢待那里头儿。”

  何川舟没勉强,陪她坐了一会儿。

  上空飘着一排稀疏的云,间或卷过一阵潮湿的风。夏天傍晚的日光是浅金色的,看起来有种别样的温柔,其实照在身上还是烫得刺人。

  二人都保持静默,何川舟单手拿着手机翻看群里汇报的最新消息。

  朱妈妈把馒头用塑料袋重新裹好,放在腿上,弯腰轻轻撸了把猫。

  那猫睁开眼睛,细弱地叫了两声,灵活跑开。女人追着它的背影怔神看了片刻,终于没忍住,转头问道:“警察同志,如果没有那一个亿的新闻,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查我女儿的案子了?”

  第88章 歧路88

  何川舟将手机拿远了点。

  屏幕中正好弹出同事的信息。他们联系工作人员查阅了相关记录, 证实朱妈妈收藏的那支手表确实是沈闻正在14年的时候买的,当时的标价是39万。

  他顺道戏谑了句有钱人的世界不敢想象。

  冯局的头像从聊天列表的下方跳上来, 问她有没有把握朱淑君的案子跟沈闻正有关, 单凭一款手表的联系还不足以证明。又叮嘱她以沈闻正如今的身家跟影响力,他们调查的时候需要格外慎重,千万不要对外泄露过多情报造成不良影响, 要是被抓住什么把柄,局势会变得十分棘手。

  群里有人调出了当年扫黄行动后的讯问记录,表示那家高档会所的工资非常可观。像柳惠蓉,在会所工作的时间比较长,保守估计每月收入已经在十万块以上, 还不包括客人送的各种奢侈品礼物, 以及私下给的奖励红包。而朱淑君是当时的头牌, 收入应该比她更高。

  新信息的提示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带得手机一直在掌心震动, 每一段文字的核心都是钱。

  何川舟抬高视线, 头顶那片树荫已经随着日渐西斜而偏移, 她的左手手臂暴露在黄昏的光照中。

  她看着街对面苍翠高挺的梧桐树, 感觉耳边被忽略的蝉鸣声忽然强烈了起来, 拖着长音发出阵阵刺耳的噪声,打断她的一次次思考。

  何川舟觉得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已经预设好了答案。

  “我也希望所有的罪犯都能被绳之以法,罪行被遏止, 受害人能安息。”何川舟很缓慢地说, “如果单凭努力就可以做到的话。”

  朱妈妈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拎起地上的布袋, 拍了拍背面的沙尘, 将它紧紧抱在胸前。

  “我大字不认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只能照猫画虎地描。不过我活了那么多年,你们跟我说你们有多难做,其实我能听得懂。但你们只是难做,我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闹。我去派出所闹、去乡镇府闹、去镇上闹。他们说我难搞,说我麻烦,说我是在制作问题。”

  她两眼放空,碎碎念一般地同何川舟倾诉。起先是不带感情的沉静,到后面喉咙发紧,发出一道短促的抽气声,声音变得尖锐而颤抖。

  “因为……因为我就一个女儿啊。她那么大一个人离开家,连死的活的你们都不告诉我,就跟我说一个失踪。怎么就失踪了啊?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难道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我一直在等她啊。”

  她抬起手,在空中描绘女儿的轮廓,温柔地抚摸着空气中的幻象,像是抚摸朱淑君的侧脸。

  没有温度的虚影给她带来更深重的痛苦。她被这种残酷吞噬,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就一直想我们做错什么了。我没造孽啊,我就是一普通人。”

  她的普通话本来就讲得不清楚,此时更加含糊,字跟字之间连成一块,像她无法厘清的杂絮,也像她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泪,络绎缠绵地往下掉。

  何川舟没听清,不过不需要听明白也能感受,抬手在她背上轻拍。

  朱妈妈哭了会儿,将手滑下去一点,露出一双浑浊迷蒙的眼睛。

  她的眼皮薄而松垮,带着眼角向下垂落,无力地睁着,蓄满水光,仿佛只是一道残躯,疲惫至极地活着。

  “她从小就长得很漂亮,刚出生的时候抱出去,大家就说这小孩儿真好看。后来慢慢长大,也不嫌弃我丢人,愿意带我去城里逛街,给我买东西。我去学校找她,班里有同学笑话我,她还跟人生气,在班上吵起来,维护我,给我说话。明明不喜欢回村里,为了我还是经常回来看看。她爸死了之后,我们孤儿寡母一起生活,她那么辛苦,我却光会劝她多吃点、多穿点,别的什么都给不了……”

  她循规蹈矩地生活,因自身的局限无法教导女儿处世的规则,自认为生活虽然平凡却美满。直到朱淑君高中毕业后外出工作,也没有察觉到女儿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

  她们之间最后的争吵来源于对婚姻的不同见解。

  在确认朱淑君失踪前,她还坚持地认为自己是对的,等待朱淑君来找自己道歉服软。

  她接过何川舟递来的纸巾,擤了把鼻涕,还没平复,又为自己的失责感到愧疚,自虐般地拍击胸口,责问自己:“可是她失踪半年了,我才发现她不见了。连她在a市做什么工作、有什么朋友、受过什么委屈,全都不知道。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妈啊?”

  连她自己都为此感到荒谬。

  “我能不能见见她以前的同事?”女人擦着眼泪,希冀地望向何川舟,“我就想知道她最后那段时间,在a市过得好不好。求求你了。”

  何川舟看着她朦胧的眼睛,只一瞬间就别开视线。难以拒绝她声嘶力竭下的恳求,又无法下定决心告诉她所谓的真相。拧开水瓶,喝了好几口还是觉得嗓子干涩。

  何川舟拧紧瓶盖,手指旋得发白,随后松开力道,告诉她:“等我们调查结束,会向你解释清楚。”

  ·

  “你们要问我朱淑君的事情,我对她了解真的不多,只是在那儿待得比较久而已。但孙益姚说跟她不熟,那纯属放屁,人就是她拐进来的。”

  柳惠蓉看着态度散漫,却不吝啬地向他们透露各种细节。

  “朱淑君好几个客人是孙益姚介绍的。有时候陪酒不只需要一个女生,她们两个一般会一起过去。当然了,这是最开始的时候。朱淑君长得比较漂亮,人也年轻,很快就变得比孙益姚更受欢迎,自己也认识了很多有钱的客人,有竞争,可能关系就不怎么样了吧。听说当时还有客人向她求婚了。”

  邵知新听出了八卦的滋味,脱口而出一句:“真的假的?”

  柳惠蓉失笑道:“画大饼嘛,谁信谁傻子。在那种地方能有什么真话?有钱人哪个不精明啊?嘴上说句喜欢就是真喜欢了?那是因为一句喜欢能打折!可是他们的爱情那么高贵,怎么还能想着免单呢?”

  邵知新感觉劈头盖脸被浇了一碗毒鸡汤,既觉得有道理,又觉得这不正常。

  柳惠蓉喝完自己的酒,见他们都不要,干脆把杯子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