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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巡回剧团来也(1 / 2)



脚步声在又冷又硬的空气中响起。



超出必要地大声、刺耳而且不祥。



这单调的断续声,有一种直接侵蚀听者神经的感觉。再加上这悠然的步调,在宣示脚步声主人的权势同时亦增加听者的不快和恐惧尽管不确定脚步声主人是否有这企图可是对遭受不安和恐惧煎熬的人而言,这脚步声想必发挥了与拷问相等的效果。



烛台火光摇曳。



描绘出红色暧昧光芒的扭曲影子,长长爬在灰色的地饭以及灰色的墙上。像是展现潜藏于自身的力量,摇摆不定拖拉着巨大变形的影子,脚步声的主人悠然行进。



嘻嘻嘻嘻嘻



仿佛无法忍耐般逸出笑声。



相较于喜悦,声音里的嘲笑色彩更加浓郁。悄悄地、偷偷地,但明显带着骄傲的笑声,掺杂在规则的脚步声里,奏出更加不愉快的乐章。



邪恶从其间渗出。享受勒索弱者的愉悦,将对方的哀号当成仙乐聆听就是这种邪魔歪道的笑声。听见这种笑声的人,大概会明白什么叫连声音都能染成一片漆黑。



愚蠢的家伙



清晰响亮的低语。



宛如想要让某人听见。



耶一点程度的骑士,就想讨伐本大爷吗



邪恶狞笑的脚步声主人。



站在黑色影子底端的那个身影身穿染得比影子更加黑暗的服装,一名高瘦的男人。



不,或许该称为青年比较正确。贴着斑谰阴影纹路的那张侧睑,具有年轻人特有的弹性与锐利。年纪恐怕是二十岁左右吗?五官端正,眼睛犹如黑曜石殴闪烁着光亮的暗黑,女子般的长黑发在昏暗里妖艳摆动。



他是名优美的青年可是身影某处带着颓废的毒。



夏侬卡苏鲁。



人们如此称呼这名青年。



既然如此



夏侬停下脚步。



视线落在他的脚畔长长横亘在地面的钢铁物。



是锁链。



一旦被束缚,即使猛兽也绝对无法脱身那是任何人都会如此确信的粗大钢铁束缚工具。那个长长连接的锁链,延伸至坐在墙边的一个人影。



堪称悲惨的一幅光景。锁链及其尖端连接的颈环同样闪烁着钢铁光辉的束缚工具,相较于它无声宣告的顽强,被束缚的人物身影,实在过于微小、纤细,以及可怜。



夏侬唇角保留一抹淡淡的嘲笑,俯瞰该人物。



金发碧眼的娇小少女。



半裸少女脸孔低垂,靠墙而坐。



有点自然卷的金发整齐盘起但也只有这里还残留注重仪容的高贵。身上穿的衣服破烂不堪,沦为单纯的布条挂在她矫小的身躯上。那身子究竟遭受多少暴虐蹂躏有良知的人都不禁要同情起她。而在钢铁颈环缠绕着的白细玉颈。更添一股教人心痛不已的印象。



心情如何呀。公主?



夏侬踏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近少女。



听见那无情响彻的冷硬足音,垂首的少女浑身大颤。大概遭受过相当可怕的待遇发高烧似的无法停止颤抖,少女纤细的双肩不停轻轻抖动。



微微弯下高挑的身躯,夏侬伸出右手握住锁链。动作称不上粗暴,但也感受不到任何慰勉与温柔,他拉起锁链。



锁链发出无情的铿锵声响。



啊少女逸出唏嘘般的声音。



仅仅是承受恐惧、维持自我清醒,大概就已耗尽全力,少女恐怕连大声哭号的余力都没有了。



那张可爱的脸孔贴着强作镇定的木然神色。



要经过多少痛苦.才能让感情丰富的花样少女,戴上如此无情的假面那模样仿佛不断、不断、不断地忍受痛苦,最后所有表情都被削落殆尽一般。



喔喔,公主啊必须如此对待您这种高贵人士,我的痛苦希望您能理解。



夏侬说着,揪住微微呻吟的少女衣领不,是挂在颈部的铁环,让她站起。他的声音里当然没有话里所言的痛苦。凝望少女时的说话口吻以及声音,毫无抑扬顿挫。不知是原本就没有一般人的情绪,或是拼命在压抑即将爆发的激情?



收起刚才的邪恶笑容,夏侬以骇人无比的木然神色注视少女。



然而那张俊美脸孔上浮现的沉静,比嘲笑或愤怒的表情都更加凄惨。或许该称为风雨前的宁静吗封锁在木然神色下的激昂,便足以让观者浑身战栗。



捕捉者和被囚者。



潜藏其中的立场和意义恐怕完全相反的两人都没有显露感情,宛如假面般的脸孔与脸孔相对。



你沉默片刻后或许是无法承受这股沉重,少女声音沙哑地说。



她的名字是帕希菲卡卡苏鲁。



本来应该冠以公主的称号,接受成列骑士们的伺候,充分享受王族特权的少女。



然而



你这个人



骑士团已被我歼灭。面对我的力量,任何骑士皆如蝼蚁。已经没有任何守护你的力量了



夏侬再度将帕希菲卡拉近。



因为双方身高差距,帕希菲卡变成吊在半空的姿势,不得不以脚尖站立。或许是相当难受,她的脸颊开始痉挛。



可是,夏侬的僵硬俊脸依旧面无表情,盯着公主的蓝眸继续说:



这一刻我等很久了,究竟梦见过多少次今晚?多少次因欲望烦躁不已,度过难以入眠的夜晚?不过,你终于要成为我的人了



夏侬木然的表情出现龟裂。



他终于无法抑制假面下波涛汹涌的感情,夏侬恍惚喘息道:



喔喔你这美丽的



声音苦闷似的断续。



而公主不露神色的脸孔亦开始动摇,脸颊与眼睑抖动不已。



与其说是恐惧,反而像是有所期待似的震动。没错就好比少女面对抱持多年爱意的公子,预期对方即将说出自己梦寐以求的告白。



高雅而且可爱的这个



夏侬竭力接续片断的话语然而语音颤抖,终不成声。



仿佛内心无比激动似的喘息不已。



啊呀!



青年与少女,两人间横亘的是憎恨?恐惧?抑或是



黑眸映照出公主颤抖的娇容。



犹如度过千年白昼、亿年黑夜、仿佛永无休止的烦闷日子凝望着终于得手的心上人。



最后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种事谁干得出来呀!



咻的一声扔出帕希菲卡夏侬踏地狂嗥。



※※※※※



贝克达镇。



位于莱邦王国西部边境,拉丁男爵领地内的一个城镇。稍微偏离主要干道,再加上不是玛乌杰鲁教所指定的朝圣地,一般人对此并不熟悉。



这附近原本有几座矿山,因此聚集大量矿工、进行矿物加工的工匠,以及进行买卖的商人,由此发展成一座城镇。



挖掘的矿物资源主要是铁矿、煤矿和少许的金矿。



因此就钢铁与相关器具、工具、武器的生产地来说,贝克达镇在商人和工匠间颇具名声。并非令人惊奇的高级货、工艺品,但是基于优良矿物资源制成的精良实用品这是众人对贝克达产品的评价。



由于这种背景,贝克达在边境上是比较富裕的城镇,附近地区的治安也不算太差。为了保护贵重的税收来源,拉丁男爵命令直属骑士团积极逮捕附近地区的强盗、山贼等匪类。



也因为这个原因,拉丁领地内的警备和开发程度差距甚大,残留许多让人难以相信是相同领地的危险地区和未开发土地。



言归正传



这几天,贝克达镇失去了平日的宁静。



不论男女老少,几乎镇上所有居民都因某件事而心神不宁。这并非不安所引起,相反的是难以压抑某种期待所渗出的结果。



人们平日的生活并未改变可是,他们脸上时而掠过坐立不安的神色。难以克制神情与动作的人们。或偶尔和与自己表情相同的人目光相遇的人们他们声音里暗藏着孩童般的兴奋,不停窃窃私语。



这么说来,差不多了哪。



嗯,说来真不好意思,其实我这几年都很期待呢。



尤其是他们的公演,该怎么形容?真的很精致!



上次欣赏时,整晚都兴奋得难以人睡喔。



哎,其实我也是真难为情。



我家的黄脸婆和小鬼头们都眼巴巴地盼望呢。



舞台剧果然很棒哪。



还特地到咱们这种乡下地方来,真是感谢他们。



毕竟咱们这里真的很缺乏娱乐,尤其是巡回剧团这一类的。



嗯嗯,的确。



情况就是这样。



巡回剧团。



一如其名,是在边境村庄巡回,提供娱乐舞台剧的艺人集团。在缺乏娱乐的乡下小镇和村庄,他们的存在和吟游诗人一样十分重要。



从大约十人规模的小团体,到超过百人的大剧团都有。而巡回路线也是,有耗费数年巡回莱邦王国全境的剧团,也有以半年左右的期间,专门在某一地区的城镇或村庄巡回。



无论何者他们都替不断重复的平凡生活带来新鲜香气,例如:其他乡下或都会流行的服饰、游戏与歌曲。他们的功能一如巡回商人,但就商业交易的性质而言,剧团带来的风俗文化更加华丽刺激。



他们是边境村庄和城镇的大红人。



而且在各巡回剧团里,哥登英格兰所率领的英格兰剧团更是人气佼佼者。



然而



※※※※※



伤脑筋哪,夏侬老弟!



如此说完仿佛要将椅子踹倒般猛力站起的,正是英格兰剧团的团长哥登-英格兰。



在他旁边手持某种笔记本之物的妮可,依然一脸痴呆懵懂伫立。令人不禁怀疑她莫非正站着睡觉不过看见她振笔疾书的模样,似乎至少是清醒的。



这里是高潮,一定要好好演才行!



我也知道。夏侬一脸不耐烦道。



他的神情和打扮都没有改变因为平时就是一身黑衣,即使换上极度邪恶魔导士的服装,也没有任何不协调的感觉可是和刚才不同,阴森邪恶的气息已经一扫而空。



他本身的演技当然也多少有些影响但这个气氛还是要归功于灯光的变化。



反光板将室外阳光和油灯光线汇集后反射到舞台上,在演技中断的同时亦返回待机位置。负责灯光的两名团员在舞台两侧将控制绳缠在木桩上,像要松弛酸痛般地转动双肩。



他们只是幕后人员,不过必须以滑轮和绳索自由操控包括凹透镜等总计十二面的大镜子。这自然是非常高超的专门技术,即使是容易被观众忽略的工作,可是就戏剧效果的意义而言,他们有时比演员的演技更加重要。



尤其是对临场凑合用的花瓶演员练习与经验都极端缺乏的三流演员而言。



地点位于英格兰剧团公演大帐篷。



夏侬他们正在帐篷里。铁杆和木材组合而成的三座大脚架,建立出一个正三角形。沿着三座脚架撑起的蓝布,成为临时的天花板和墙壁,区隔出内外空间。



三角形的一边搭了一个舞台,观众座位面对舞台排列。



容纳人数大约两百人,以中小型的剧团来说,是较大的一种。跟大型剧团相比固然略逊一筹,然而不论是组合式舞台、附属的照明设备、从演员的休息帐篷连接到舞台的秘密通道等等在设备充实度来说毫不逊色;不过,还是有部分木材是使用巡回演出当地的资源。



就是说嘛~~好好演呀!



双手叉腰埋怨的,是被囚禁的公主大人更正!是帕希菲卡。



服装还是跟刚才一样破破烂烂,不过仔细一看,里面穿着泳装,要说是理所当然的确也是理所当然。



楚楚可怜的印象如烟消散,这是否也该归功于灯光效果或演技?高贵的五官和明亮的蓝眸依然未变但或许是态度活泼,可爱容貌里也具备了小野猫般的顽强和倔强。



帕希菲卡你也是!哥登以卷在手里的剧本粗暴地拍打座椅扶手说:一点表情都没有!



可、可是面对哥登气势凌人的态度,忍不住向后倒退的帕希菲卡开始寻找藉口。因为要一直拼命憋笑嘛。



所以就叫你不许笑啦!认真演,认真一点!对情节和角色投注的感情不够!



凯莉公主要对在威胁中感到一丝喜悦的自己心生矛盾,同时坚守最后一道防线,绝不屈服于恐惧之下喔!



这种啊,在这恐惧中萌发的情怀是什么?面对这名男子,我为何有小鹿乱撞的感觉?明明是如此骇人的男子。但我是公主,国王的女儿,要是现在身心都臣服于这样的男子,又该如何面对牺牲的骑士们!这个场面就是需要这种表情!



就、就算你跟我挑剔这么芝麻绿豆的事



什么芝麻绿豆!被没有未来的恋情冲击,仍旧与恐惧对抗的公主表情就是这样子!



呜哇哇哇哇哇!



哥登的表情像魔术似的瞬间改变,甚至带有些许喜感。本人越是认真诠释,就越显滑稽。



就演技指导的技术上或许十分了得,但年逾四十的欧吉桑示范少女演技这件事本身嗯,老实说是不可能的。



就叫你不准笑了!夏侬老弟,你也是!刚才公主与邪恶大魔导士目光相对的部分,感情再丰富一点!你演的是惨遭王国背叛、发誓复仇的魔导士!可是内心依然忘不了儿时立誓共度一生,最后因身份差异而无法结合的公主!



消灭王国、准备复仇的魔导士,这时心中应该卷起矛盾扭曲的爱!因此绝不可能那样面无表情



唉,可是而对砰砰砰以剧本拍打座椅扶手的哥登,夏侬略显困惑道:因为对手是这样



叹,那是在怪我吗?这样是什么意思嘛?这样是怎样?



帕希菲卡叮铃当啷地拖着锁链走近夏侬。顺道一提,锁链是真的,不过颈环部分是在木制品的表层涂上类似钢铁的油漆。



我也是拼命强忍才没有大爆笑耶!



彼此彼此啦。与她面对面的夏侬顶道。



现在也很像刚才剧情里的姿势,唯独气氛截然不同。



看着这种可笑脸孔,还得不停说什么美丽、可爱之类与现实强烈矛盾的形容词,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



哪里矛盾啦?话说回来,什么叫可笑脸孔?可笑脸孔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种脸孔。



不许指我!



挥开夏侬堂堂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帕希菲卡大发娇嗔。



可是



夏侬、帕希菲卡



极度突兀也因此非常引人注目、极为恍惚的声音,呼唤舞台上的两人。



像是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夏侬和帕希菲卡猝然停止争吵,望向声音主人站在哥登身旁的金发碧眼少女。



是妮可。



要是两位不愿意,不演也没关系的



她的后方原是观众席的地方,坐着数名英格兰剧团成员。程度略有不同不过共通点是身体某处都缠着绷带。



仔细一看,灯光师、哥登和妮可全身上下也有无数细微的伤口。他们忿忿不平的视线,尽数集中于舞台上的夏侬和帕希菲卡。



说得也是,不演也可以喔。只要你们愿意偿还受伤的医疗费、中止公演可能造成的损失随时都可以不演。



哥登拧眉瞪视两人,接续妮可的话。







夏侬和帕希菲卡同时呻吟最后双双垂首。



※※※※※



事情要回溯到两天前。



你们要怎么赔给我!



哥登猛揪脑袋,胡乱抓着开始冒出白发的脑袋瓜大叫。



来往行人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但哥登毫不在意频频抓头的动作激烈到让观者不禁担心他莫非想扯下所有头发,接着他大声吼道:



说呀,你们究竟要怎么赔给我再不到十天就要公演了!



他的前面除了夏侬、帕希菲卡和拉蔻儿等卡苏鲁三兄妹之外,还有英格兰剧团成员(正确来说只有一部分)的身影。



一如前述,夕阳照耀下的主要干道上,也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但哥登的嘶吼简直像一个禁止进入的结界,阻止他人入侵,没有任何行人靠近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有麻烦事的现场,没有人笨到想主动靠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贝克达中央医院的正门玄关前。



这是他们此刻站立的场所。前方是长长横亘的大道,背后悠然耸立着一栋约莫城堡大小的灰色建筑。在夕阳映照下,贝克达中央医院在地面刻凿出浓密的黑影。



领主出资成立的准官方医疗机构,就乡下医院来看,拥有相当罕见的规模、设备和人才。同时与莱邦王国平均相比,医疗费低廉许多,确实是十分周到。



许多慕名的伤患与病人还特地从邻近城镇和村庄到此看病,甚至偶有其他地方的领主前来视察。因此成立这间医院,领主拉丁男爵在领民间的支持度也大幅攀升没遭遇什么抵抗就顺利实施增税。随着不断兴建道路和文化的传播,最近的领民也变得见多识广,各地领主似乎更难靠给人民甜头或惩罚来统治。



话虽如此,即使规模再大、设备再精良、名医再齐备、出资人是领主医院终究不是万能的。尽管对寄予一丝希望前来的病患及其家属很抱歉,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例如被卷入攻击性魔法的暴风,医生判断必须一个月才能痊愈的患者,纵使对方要求当天治愈,医生也只能摇头苦笑。医生既不是万能的天神,也不是召唤奇迹的圣人。



就是这样。



没多久以前,英格兰剧团的十三名团员刚在贝克达中央医院办妥了住院手续。这对总共只有二十五名团员的英格兰剧团而言,刚好超过半数。住院的人全都是撞伤、骨折,诊断结果显示平均需要一个月才能治愈。



他们每一个皆无生命危险,亦非绝对无法移动但至少不是能进行剧团活动的状态。毕竟所谓剧团活动,其实也是相当繁重的体力劳动。光是在舞台上大声呼喊,都需要相当的体力。



而且在剩余的十二名团员中,有六名的伤势必须治疗一个星期。这些人不用住院不过当然也无法期待他们一如平时工作。不但无法进行体力劳动,更不可能包着绷带、浑身瘀青地上台表演。



这样下去,咱们的剧团就完了!



可以正常活动的团员只剩六名,平时的四分之一。



当然不可能进行公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