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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萨布兰卡的芬芳(2 / 2)




【07】



“你怎么看,塞巴斯查恩。”



泡在浴缸里,头发和面庞上都沾满了泡沫的夏尔,此刻的笑容看起来几乎有几分十二岁孩童的天真之情。



“关于所谓的魔女。”



“实际上,少爷,恶魔是没有具体性别的。”



塞巴斯查恩的笑容无懈可击。



“哼。”



夏尔的表情显示出无趣的信息,故意用会溅起大量水花的姿势坐回浴缸里,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无论如何,空穴不来风,前卡东侯爵夫人,薇薇安·拉佛·卡东,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人把魔女这样的称呼冠在她的头上呢……?”



夏尔一边这样疑似自问地呢喃一边观察着在一旁进行帮他准备替换衣物等工作的执事的表情,而浮现在塞巴斯查恩嘴角那一抹微弱的笑影,已经和他相处多年的夏尔也决不会错过。



“塞巴斯查恩,关于这个你知道什么?”



执事先生转过身来将温度正好的热水从夏尔的头上缓缓淋下,顺着水流的口吻随意地说: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少爷曾经考虑过A.R下午茶俱乐部的名字由来吗?”



夏尔在脑海中迅速的过滤了所有以A.R为缩写的词汇,最后他终于想起了一个优美动人,实际上却非常危险的词汇:



“难道说,A.R指的是天使的芬芳(ANGEL REDOLENT)?!”



塞巴斯查恩微微一笑。



“目前整个北欧世界最可怕也最昂贵的禁药,相信您还记得A.R下午茶俱乐部除了为贵妇人们介绍美男子之外的另一项主要业务吧?”



夏尔不由略微咋舌,但很快就又皱起眉头提出疑问:



“但是A.R下午茶俱乐部引进和贩卖这种禁药,和薇薇安·拉佛·卡东被称为魔女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要说的话她算是受害者吧,除非……啊!”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的夏尔猛地从浴缸中站起身来。



处惊不变的塞巴斯查恩用厚重的浴袍裹起了兴奋之下跨出浴缸的夏尔流淌着水痕的身体,低头在夏尔的耳边浅笑着说:



“您不是想这个样子就走出去进行调查吧。”



“爱德华,我们的思考方向一开始全错了,薇薇安的确很有可能不是自杀的。”



就像发现了游戏新的玩法一样心情大好的夏尔甚至亲昵的直接叫起流卡贝斯伯爵的名字。



爱德华闻言神色一凛,问:



“你的根据是什么?”



“第一个根据是她拒绝和你结婚,却嫁给了卡东侯爵。”



夏尔眨了眨眼。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爱德华的答案非常理所当然:



“那是因为她爱着安德烈亚。”



“错。”



夏尔摇了摇头。



“如果她爱安德烈亚,那么约翰尼·卡司顿这个角色就不会出现在这出戏里了。薇薇安选择安德烈亚而不是你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你是皇家骑士团的副团长,并且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最年轻的一任团长,但是安德烈亚却只是一个单纯的世家公子哥儿罢了。”



“这算什么理由啊?!”



爱德华看起来完全被夏尔的逻辑打败了。



“你这笨蛋。”



夏尔对他的迟钝也显示出难以忍受的样子。



“这么明显的事情还不明白吗?!”



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明白的爱德华一脸迷茫的看着夏尔,对这两人的牛头不对马嘴实在看不下去了的塞巴斯查恩终于开口道:



“请恕我失礼了,流卡贝斯伯爵阁下,我家少爷的意思是,对于薇薇安女士来说,一个能干的未婚夫完全不如一个没用的未婚夫更符合她的要求,因为实际上薇薇安女士恐怕是一个相当具有头脑和野心的女人。根据我的调查,当年那笔让三百万英镑的嫁妆翻倍的期货生意,其实是薇薇安女士暗地里怂恿了卡东侯爵进行的,而在上流社会恶名昭著的A.R下午茶俱乐部,似乎也是薇薇安女士创立的呢……尽管因为对地下世界的规则完全不了解而乱来一通,让我们也感到非常困扰,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上流社会出身的千金小姐来说,也算是很能干了。如此推论的话,她在侯爵府里,应该也是处于掌握主导权的君主地位吧?”



对于塞巴斯查恩的解释显然非常满意的夏尔,看着爱德华一副下巴快脱臼的模样觉得非常好笑。



“怎么了,小子,发现前未婚妻的真面目原来是这样,感到幻灭吗?”



“少哕嗦,你没资格叫我小子。”



素来以老好人脾气著称的爱德华终于展现了他阴沉的一面。



“既然你们都调查到这个地步了,那么对于薇薇安真正的死因也应该有头绪了吧?”



夏尔耸了耸肩,摊手道: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嫌疑最大的应该是她的丈夫安德烈亚·卡东,动机无非就是身为专权的大贵族家庭继承人,实在无法忍受继续对掌握了家庭经济命脉的妻子惟命是从,不过……”



爱德华皱起了眉头。



“不过怎样?”



“你送来的第二封恐吓信啊!”



夏尔一脸“拿你这笨蛋没办法”的表情。



“如果寄出恐吓信,并烧死了薇薇安的人是安德烈亚,那么第二封恐吓信他又是寄给谁的呢?现在的卡东侯爵夫人是个赢弱美女,除了长得美和擅长举办舞会和游园活动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的本领,更何况,如果恐吓信是安德烈亚寄出的,又怎么会先由安德烈亚收到呢?”



爱德华完全被夏尔的疑问堵住,方才阴沉的神色也被困惑所取代。



欣赏着他瞬息万变的神色,看来非常享受其中乐趣的夏尔站起身来,从书桌的便签上撕下一张,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壁炉前。



“比如说,情况其实是这样的:安德烈亚一开始就写好了两封恐吓信,一封寄给了被他烧死的妻子,另一封本来打算在妻子死后寄给她的情人约翰尼·卡司顿,谁知约翰尼竟然先他一步,自行了断了,所以,安德烈亚就准备把这第二封没有寄出的恐吓信处理掉,谁知……”



“安德烈亚正准备把信烧掉的时候,却被现在的侯爵夫人发现了,安德烈亚只好推说这封信是另外的人寄给他的,借口因为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打算烧掉……原来如此!”



爱德华茅塞顿开似地接过了夏尔的话头,随即兴奋地站起身来。



“我马上调集皇家骑士团,以纵火和杀妻罪拘捕安德烈亚·卡东!”



“给我等一等!”



终于无法继续忍受他的迟钝的夏尔朝着爱德华的膝关节一脚踹了上去。趁着爱德华因为钻心的疼痛不能抗议也不能动弹的间隙,夏尔气急败坏地吼道:



“证据啊证据,你没有证据就想去逮捕一个半年前案件的嫌疑犯吗笨蛋!”



不知道为什么,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差点儿踹断自己膝盖骨的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伯爵,觉得彬彬有礼地前来扶起他的塞巴斯查恩同情的眼神中闪烁着嘲笑的痕迹。



【08】



虽然爱德华和夏尔都苦于没有证据而不能对安德烈亚进行进一步的处置,不过对于证据出现的速度如此之快,这两人也颇有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做出什么表情的感觉。



“失火?卡东侯爵府?”



正在伴随着烦恼享用塞巴斯查恩准备的香浓苹果派的爱德华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怪叫。



夏尔默默地把自己那一份甜点和红茶移开了他的口水喷射范围。



“需要为您再上一份吗?”



塞巴斯查恩依然是天塌下来也依然丝毫不为所动的淡然模样。爱德华谢绝了他的好意,迅速吞下了自己那一份苹果派,喝完了红茶,就站起身来告辞了。



“看来无论如何,我必须得过去一趟,夏尔,谢谢你的下午茶招待,你的执事手艺真是一流。”



“能得到您的称赞真是无上的光荣。”



塞巴斯查恩恭敬地鞠了一躬。



夏尔一言不发地目送着爱德华走出了家门,看着那名男子热血的背影,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塞巴斯查恩啊,激励着那个笨蛋这样一往无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无所不知的执事先生回答道:



“少爷,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句被称作‘成语’的话,叫做‘笨鸟先飞’,常常用来形容用肉体的行动力去弥补智能上大量不足的人们。”



“原来如此。”



夏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头道:



“那个没办法沟通的家伙现在自动消失了,趁着下午茶还没喝完,来讨论一下你搜集到的其余情报吧。”



放任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赶到卡东伯爵府失火现场为所欲为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夏尔·法多姆海恩发自内心这么想着。



然而,此刻后悔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横冲直撞地杀入卡东伯爵府,语焉不详便兴师问罪的流卡贝斯伯爵的过激行为,显然给正在静养期间,本身就因为火灾的惊吓情绪不稳的卡东侯爵夫人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娇弱的夫人不但引发了轻度哮喘,最后甚至还晕了过去。堂堂皇家骑士团团长竟然做出如此失态的行为,一时之间爱德华被报纸杂志批评为“大英帝国骑士精神之耻”,卡东侯爵的震怒自不待言,法多姆海恩伯爵更是有意将其秘密正法并且沉入泰晤士河中。



出现在皇家骑士团作为闭门思过的惩戒室门前的夏尔,向自己忠实的执事下达了非常简短的命令:



“塞巴斯查恩。”



“是。”



“杀了他。”



“遵命。”



爱德华的惨叫响彻云霄。



当然,那还比不上夏尔的震怒那样具有穿透力:



“像你这种废物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一毫厘的价值都看不到了啊,本来只等证据出现就可以进行的行动现在全毁了,稍有差池整个舆论和社会大众都会对他报以强烈的同情,到时候不管你搬来再多如山铁证都一样会被视为冤狱,女王陛下的威严和公信力都会受到严重的损害!”



法多姆海恩伯爵的脸上出现了非常严肃认真的神色。



“做出此等愚行的你,就以自己的性命来偿还这份罪孽吧,去死。”



“哇啊啊啊啊!等一等啊夏尔,等一等啊塞巴斯查恩先生!我,虽然最后出了岔子,但是我也发现了一件事啊啊啊啊……”



守护大英帝国的骑士团副团长努力在恶魔的毒手之下寻求一线生机。



“等等塞巴斯查恩,让这个笨蛋挥发完最后的剩余价值再杀掉他也不迟。”



夏尔姑且阻止了自己的执事。



“咳咳咳,你的腕力真是太恐怖了,你真的是人类吗……咳咳咳。”



斜睨了一眼一脸轻巧的塞巴斯查恩,爱德华说出了自己误打误撞得到的情报:



“不止身体,侯爵夫人似乎的确是一个精神相当脆弱的人,安德烈亚与她结婚不是也有好几个月了吗?可他们现在还住着两个不同的房间,我进去盘问的时候,听见安德烈亚吩咐仆人‘到夫人房里看看她起来了没有’。听说这个规矩还是从前代的卡东侯爵夫人那里继承来的。对嫁进自己家中的女子,卡东侯爵似乎都会特地为她们准备一个单独的卧房而不是一起住哦。这也算是一种怪癖吧。”



“咦?”



连见惯了各种风浪的夏尔也不禁对此感到略微诧异。



“很不可思议吧。”



欣赏到夏尔诧异的神情,爱德华不禁也有一丝得意。



“而且现在这位侯爵夫人似乎很讨厌陌生人,在她呼吸过度症发作的时候,侯爵临时召来为她诊察的医生被夫人赶走了,后来侯爵家一直雇佣的医生来到,她才让他诊视。”



爱德华探听到的隐私似乎并未引起夏尔的欣赏,倒是堂堂皇家骑士团副团长,诸如此类的闺房密事却竟然如此饶有兴致前去打听,令夏尔不禁对他的人品深感怀疑。



“对了对了,还有这个。”



爱德华从衬衫的口袋中拿出一封尚未开封的信。



“这是皇家骑士团从火灾现场非常隐蔽角落的一个铁质小盒中找到的,安德烈亚侯爵似乎没见过那个盒子,我就趁机把这封信顺出来了。”



夏尔的神情俨然从方才的鄙夷上升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眼前的男子果真是那个皇家骑士团会走路的规章制度,以高洁的操守和品性著称的流卡贝斯伯爵家最有出息的儿子吗?!不过诧异归诧异,夏尔·法多姆海恩最大的优点就是具备环保意识,能够重视现实且能物尽其用。



当然,在接过爱德华递来的信封时,他们都没有想到会拆开那样大的一个意外,宛如强制性的引导着事情的发展,将这起延绵了半年之久,涉及六百万英镑和两位侯爵夫人的丑闻案件,落下一个如此令人惊诧的帷幕。亲爱的安德烈亚:



请原谅我不得不用这样一封信来解释我必须离开你这件事情。



并且请相信当我们在神圣的上帝面前宣誓要永远相伴的的时候,不论是我的心还是身体都没有撒谎,这一生都要与你分享荣耀与痛苦、欢乐与悲伤、以及我们不朽的爱情的决定。



即使在这一刻,我明知自己即将离开你的时刻,都没有任何改变。



我亲爱的、忠诚的丈夫,我是多么不愿意离开你的身边呵,但是我们的爱情,却不能成为维系我们生活的根据,在我们热烈地爱恋着彼此之余,当你想为自己的马场再增添一些俊俏的健马的时候,当我想为自己的妆匣再增添一些珍宝的时候,却会尴尬地发现,在我们金库中残留的数字,甚至已经不能再维系我们作为贵族应有的、最适合的生活。



我的罪过,竟然使得你即将失去丰裕和荣耀,这么多么巨大的耻辱和痛苦。



亲爱的安德烈亚,我知道不论我是多么地不情愿,我的罪过势必延绵到你身上。



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刻,我的內心充满歉疚。



我知道比起丑闻、比起财产的遗失,我此刻的选择会更加令你心痛,但请原谅我吧,请原谅一个无助而彷徨的女人,请原谅一个孤独的人,请原谅一个被蒙蔽的灵魂,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来逃避耻辱。



我将在浓郁的天使的芬芳中离开这个世界。见脑海内掠过了一片轰鸣,薇薇安的印象、安娜的印象、安德烈亚的印象,甚至约翰尼的印象都在他的脑海中交叠了起来,混乱的人面就像支离破碎的幻觉,掩盖了疯狂的视野。



夏尔突然转头看着塞巴斯查恩,后者的神情也有一丝玩味与莫名,夏尔皱起眉头转身对着一脸迷惘的爱德华沉声说:



“没想到你这种愚蠢的肉体派行动模式也能带来地意外的好处呢……”



原本就是皇家骑士团副团长的爱德华在骑士团内尽管一向严律,但是由于此人尚算清廉,同时也与部下坦诚相待,因此人缘尚算不错,尽管是在禁闭期间,所获待遇也合乎他作为伯爵和副团长的身份。认为没有必要特地对此进行打点事宜的夏尔带着执事回到了法多姆海恩家。一路上都观赏着他神情的塞巴斯查恩大概猜到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差不多会是兴师问罪。



“你有什么解释吗?”



果不其然,走进书房里甚至还没有脱下外套,坐进扶手椅,夏尔就冷冷地将塞巴斯查恩早前交出的调查报告摔到了执事面前。



塞巴斯查恩疑问似地挑起了眉头。



“别装傻了!”



夏尔气急败坏地将微微安的遗书拍到了昂贵的红木桌面上。



“你做出的这份报告算什么啊!”



塞巴斯查恩微笑着蹲下将散落的调查——拾起整理之后放回夏尔面前,他波澜不惊的微笑里带着深沉的危险气息。



“咦,这份报告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的确是把所有‘发生了的事情’报告给少爷了,但是关于其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的判断,就应该由少爷自己去进行了不是吗?不管怎么说,我可是法多姆海恩家的执事,如果身为家主的少爷在对客观事物的判断上出现问题的话,那可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



夏尔的脸色益发阴沉。



“你这算是在试探我吗,塞巴斯查恩?”



穿着笔挺燕尾服的执事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默地站立着,露出令人切齿的从容微笑。



【09】



所谓的证据,一方面是指客观存在的物体,能够证明事实存在的东西,一方面也可以是引导事件真相显露的线索。



例如薇薇安·拉佛·卡东的遗书,不但能证明很多事情,更能够提示很多事情:例如首先她本身就有自杀的意向,甚至也已经准备好了要寻死的,另一方面,也可以得知她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烧死在熊熊的烈火中,而那个在侯爵夫人本来就决心赴死的时刻,在她的私人包厢周围点燃火焰的人究竟是谁,夏尔的心中也已经有了人选。



薇薇安和安德烈亚的感情,她和约翰尼·卡司顿的关系,那个恶名昭著的下午茶俱乐部,神秘消失的六百万英镑,第二封恐吓信出现的不自然的时机,侯爵府中这一次神秘的火灾……约翰尼·卡司顿、安娜·列纳西亚·卡司顿、安德烈亚·卡东和爱德华·科诺·流卡贝斯,这些男子的背影和女人的面庞在夏尔的脑海中交替浮现着。



将所有零碎的细节拼凑起来,始终不能完全契合的夏尔终于发现,其实一直以来自己的推理都只是一些散落在偶然间隙的残片,而在那些线索之间留下的缝隙,就像塞巴斯查恩嘴角那些让人抓狂的笑意。年轻的伯爵一直都知道他的猜测尽管听起来是如此合理,却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能够支撑他的理论,而他一直忽略的某些逻辑硬伤,却随着薇薇安的遗书被发现而一一浮现上来。它们的缝隙被另一种近乎疯狂的思考,填满了。



慢慢地,夏尔从自己书房中舒适的座椅上站了起来,伯爵用并不高昂但是一定会传达到的声音说:



“塞巴斯查恩,备车!”



“您这是什么意思,法多姆海恩伯爵!”



站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安德烈亚·卡东的神色宛若被触怒的野兽一般,沸腾着鲜红的怒火,这也是他在两天之内第二次露出这种神色。



夏尔·法多姆海恩迎着他的目光姿态淡定,神色自若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老实告诉我昨天贵府的火灾究竟是谁引起的。”



“警察和皇家骑士团来调查的时候我也说过了,那只是普通的意外事故罢了!”



卡东侯爵显示出尊严被冒犯的模样。



“更何况,普通的家庭火灾恐怕还轮不到你这只番犬来插手吧?!”



“普通的家庭火灾?”



夏尔看着他的眼神颇有一点玩味。



“姑且不论这座侯爵府里怎么会隔三岔五就与火灾之类的话题扯上关系……难道您都不担心吗?前不久不是才收到一封关于火灾的恐吓信么?如今就这么简单的把失火原因归结于意外事故,完全不要求皇家骑士团或是警察的保护,甚至还反而对关注此事的流卡贝斯伯爵大为反感……是因为侯爵阁下您对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不感到担忧呢,还是实际上您根本就知道是谁,为了什么放的火……?”



随着咔嚓的一声,卡东侯爵昂贵的手杖在坚实的檀香木桌上敲出了深深的痕迹,手杖本身也断成了两截。看着眼前的少年,安德烈咬牙切齿地沉声说道:



“不要太得寸进尺了,你这黄毛小子。”



夏尔的唇角绽放出多日以来都不曾出现过的、满怀着恶意和优雅的笑意,但是他的语调也前所未有的冰冷。



“很高兴我们终于能够以比较坦诚的姿态来进行对话了,侯爵大人。”



愤怒的安德烈亚似乎不是很能体会夏尔的意思。



“你说什么?”



“我说……”



夏尔慢悠悠地挑起了自己的眉头,直视着安德烈因为愤怒而缩小的瞳孔。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希望你能够坦率一点,让我尽快了结这件事情啊,卡东侯爵,或者,称你为第二封恐吓信的寄送者更为合适?”



在安德烈的整个神色崩溃的瞬间,一道冰冷的风划过了夏尔的面庞,原本为了密谈而只有两人的候见室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淡淡的影子。美丽的安娜·列纳西亚·卡东侯爵夫人羸弱的手上握着一把锐利的短刀,她注视着夏尔的眼神锐利而绝望。



“终于出来了吗……”



一边躲闪着侯爵夫人的刀子,夏尔一边在心中低语。



“不,应该是她一开始就在这里,只是我,甚至安德烈亚都没有注意到才对吧……”



几次攻击都没有成功,原本身体就不好的侯爵夫人开始发出疲惫的喘息,趁着这个间隙,在躲闪中滚倒的夏尔借着巨大书桌的保护了站起来,露出一个迷人微笑说道:



“您好,侯爵夫人,不愧是宴会专家,这种欢迎方式也挺刺激的。不过……”



法多姆海恩伯爵的眼里闪现出一抹恶意。



“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约翰尼·卡司顿先生才对?”



卡东侯爵跌倒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猛然发现在这个房间内的三个人中,自己似乎是距离事情真相最遥远的一个。



卡东侯爵夫人手上依然握着刀子,呼吸渐渐平息的她依然静静地站立着,夏尔的童声在空气中缓缓地流淌开来。



“有一张美得让人分不清性别的面孔还真是方便呐,卡司顿先生,不论是男人或者女人都能够魅惑,从贫穷潦倒的青年画家摇身一变成为侯爵夫人,多么让人羡慕的机遇啊,尽管那是利用了一名女性的死亡换来的……”



“薇薇安……”



安德烈亚的声音就像破碎的机械人偶发出的故障音。



“薇薇安是……”



“薇薇安是自杀的。”



夏尔答道:



“她的遗书已经被发现了,不过她也的确是被烧死的,被你眼前这个人,侯爵大人。”



“诶?”



安德烈亚显然一时无法理解夏尔的表达方式。



法多姆海恩伯爵只好叹了口气,好心地解释道:



“薇薇安·拉佛·卡东侯爵夫人本来已经决定要自杀了。自杀的原因,应该是她经营A.R下午茶俱乐部失败,投入的大量资金无法回笼,甚至……连那六百万英镑和你自己本身的家产都在复利的交易中被消化掉了的缘故,她知道这样一来,你们不但在生活上将非常拮据,同时卡东家族也会因为无法缴付皇家骑士团的政治献金而失去这种高贵的庇护,薇薇安毕竟是爱你的,不管你……”



“别撒谎了。”



一个冷冷的,低沉却清越的男声打断了夏尔的讲述,现任的卡东侯爵夫人,安娜·列纳西亚·卡东,同时也是薇薇安名义上的情夫约翰尼·卡司顿说话了:



“你说薇薇安爱安德烈亚?那个只对投机和贩毒有兴趣的女人?把自己的丈夫放在一边,每天和成群的年轻男人鬼混,最后也对他们如弃敝履的女人,她根本就是魔女,是死有余辜!”



“那么你又比她好得了多少呢,约翰尼·卡司顿?”



夏尔看着约翰尼的眼神就像看见一团脏东西似的。



“一个从德国流亡过来的婚姻骗子,因为你的容貌,薇薇安将你收容在A.R下午茶俱乐部里,并且赞助你的生活,不管她所做的事情是什么,薇薇安毕竟对你有恩,但是你却放火将她烧死,伪装出自己自杀的假象,然后装扮成女人利用自己的死接近她的丈夫,最后甚至顶替了她的位置!就连你进行这个计划的动机,也是因为薇薇安告诉你安德烈亚对女人没兴趣,所以你才不用担心自己的伪装会被识破!”



“薇薇安并不爱安德烈亚!薇薇安不爱任何人!她爱的只有权力和金钱!”



约翰尼漂亮的面孔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扭曲了起来。



“那个冷酷的女人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她总是独行专断,自把自为,最后甚至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这么死了!”



看着他的模样,已经差不多推断出事件全貌的夏尔也不禁有了一丝惊讶。



约翰尼手中的刀子掉在了地毯上,尽管美丽,此刻却显得涣散无神的双眼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



“她不爱安德烈亚,她也不爱我……她只关心自己的投入和回报的数字……在没有金钱可供挥霍时她宁可死!她的心里没有任何人……所以,我要夺走她的一切,她根本不配拥有这样的生活……”



“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你的,也有安德烈亚。”



夏尔不禁由衷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已经没有任何残余的卡东侯爵家还有经济能力支撑你的夜夜笙歌,为什么安德烈亚还能够维持侯爵的生活?薇薇安之所以自杀,并不是因为她无法承受没有钱的生活,而是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死去了,别人才会彻底无法知道A.R下午茶俱乐部的资金流向,只有毁掉那里,甚至毁掉自己,才能够维持安德烈亚正常的生活,至于你……”



看过了塞巴斯查恩整理出来的资金流向报告书的夏尔冷冷地看着约翰尼。



“在那些被她雇佣来的年轻男人中,她还特别留给你一笔款项不是么?”



约翰尼抬起头想说什么,但是他张了张口,口中涌出的却是鲜血。



因为震惊过度跌坐在地上的卡东侯爵不知何时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利刃,并将它刺入了侯爵夫人的腹部。源源不绝的泪水在安德烈亚的脸上流淌着,愤怒燃烧了这个懦弱的青年,他看着缓缓倒下的约翰尼·卡司顿,哽咽着说:



“第二封恐吓信是我寄出的,我知道那封恐吓信寄出之后一定会有人有所反应,记得么,我把恐吓信拿给你看的哪天,刚好是你,寄出给薇薇安恐吓信的一年之后!薇薇安一直没告诉我,事件发生之后我才从流卡贝斯那里得知信的存在,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知道是谁烧死了薇薇安,是谁烧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我最重要的人!”



约翰尼似乎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那名美丽的男子,就像沾满了泥污的白百合一样,单纯地在血泊中抽搐着。



安德烈亚转过头来,悲伤地看着夏尔。



“你说得对,对女人没有任何兴趣的我,从小就受到家族的压迫,好几次我都想着死了算了,可是薇薇安……只有薇薇安用平等的心态对待我,即使在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人之后……”



夏尔深深地叹了口气,薇薇安·拉佛·卡东,多么神秘而了不起的女人,一度让整个英国的地下世界倍感头痛,而在死去之后,也依然操纵着三个男人的人生,同时也把他,堂堂法多姆海恩伯爵牵扯进了这起事件里。正想对悲痛不已的卡东侯爵说点什么,却在接近他的瞬间发现他的眼瞳中闪烁着不详的光芒。



“薇薇安……”



卡东侯爵缓缓走到书房的灯烛台下,伸手扳动了烛台底座。



“我来陪你了……”



火焰,从房间,从整个宅邸的四面八方喷涌而出,夏尔此刻总算知道不久前那起火灾发生的真正原因了,他一度以为那是安德烈亚为了逼出潜藏在他的大宅里的仇敌所进行的激将法,但是实际看来,应该是安装这套机关时的意外事故吧。



“居然还真的是个意外……”



冲出书房的夏尔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烈火中被吞噬的卡东侯爵夫妇,或者说,安德烈亚与约翰尼,两名男子的视线都已经失去了焦点。



“啧,我可没兴趣陪你们殉情啊!”



“塞巴斯查恩!塞巴斯查恩·米卡利斯,回应我的命令!”



少年一面在宅邸内飞快地跑着,一面一把扯掉了自己左眼上的眼带,他的瞳孔铭刻着紫蓝的契约。



那个如同影子般追随着他的执事,泛起了笑容,回应着少年的期望,在脑海中浮起了相应的回答。



【10】



夏尔·法多姆海恩从一场灼热的梦中醒了过来,梦境的内容已经非常模糊,只记得最后黑色的羽毛温柔的覆盖了他的视野。



“塞巴斯查恩。”



夏尔抬起一条手臂挡在眼前遮住了刺眼的晨光。



“是的,少爷。”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执事一如既往地发出沉稳回应。



“把那些卡萨布兰卡搬出去吧。”



“……遵命,我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