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常闇之苗床1



生活在黑暗森林的小型人类部族,将自己称为纳格.亚拉。



在他们的语言中,那代表着“黑暗森林之居民”的意思。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居住在这座森林里的,因为他们部族的语言并没有文字,也未曾想过要传承部族的历史。



在森林里一个满大的范围中,大约有一千户像小屋一般的住家。



集落周围并没有栅栏,住家之间只以小径彼此连结。



然而他们跟黑妖精一样,是这座森林的主人。



如果怪物够聪明,就不会接近纳格.亚拉的集落,没有这么做的怪物就会被杀。虽然人口只有五千人左右,不过无论男女老幼,这个集落里所有人都懂得武器的使用方法。



因为若非如此,就无法在这座森林里存活。



玛莫公王史派克终于从重伤濒死的状态复原,前来拜访纳格.亚拉的集落。



为了消灭破坏之女神卡蒂丝的教团,并为了收复公都,他们的协助是不可或缺的。



公都温帝斯被攻陷至今已经二十多天了。据说罗德斯本岛计划要远征玛莫,目前正在筹组义勇军。而率领义勇军的人,就是那位罗德斯之骑士帕恩。



玛莫公国灭亡之后,帕恩将成为玛莫之王,统治这一座暗黑之岛。罗德斯岛上的居民之间有着这样的传言。



如果是以前的史派克听到潘恩想成为玛莫之王,应该会很乐直让出这个国家,以骑士的身分服侍他吧!



然而如今的他没有这样的想法。



身为玛莫公国的公王,这两年他付出了呕心沥血的努力,许多对公国发誓效忠的人们也付出了牺牲。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能走下公王这个位置。



(我要亲手夺回公都温帝斯……)



史派克必须以自己的力量,证明玛莫公国并没有被消灭。



在最坏的状况下,他有可能与罗德斯之骑士开战。



即使如此,他也不能退缩。



史派克以如此坚定的决心,前来拜访这个集落。



如今在他的面前,有一名老人及数名男女。



他们是这个集落的代表。



史派克这边则有黑妖精族的女族长洁妮雅,以及暗黑神法拉利斯的高司祭克洛坚



史派克默默凝视着这位集落的老族长。



他看起来已经超过八十岁了。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许多头发都已经脱落。四肢浮现出粗粗的血管,皮肤也染上无数的斑点。



然而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灰色的眼神极为锐利。



光是与他相视,就有种无形之墙进逼而来的压迫感。



族长的名字叫做塔古鲁。



他对史派克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已经灭亡的公国国王,居然前来要求我们提供协助呢!”



一位年约三十岁的女性,以露骨的嘲笑表情如此说道。



她有着略微泛红的蓬松金发、微黑的肌肤,全身各处都有刺青。



她叫朵妮亚,是集落的咒术师。他们的咒术是精灵魔法还是黑暗魔法,目前还不明。



“玛莫公国并没有灭亡,因为我正如各位所见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公国骑士团还存在于港都莎尔瓦德,同时正在招募义勇军。”



史派克提出反论。



“虽然邪神教团从终焉召唤出魔物,但是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有魔物潜入这座森林,我们就会将其解决掉。”



朵妮亚冷哼了一声。



“对你而言,只有这座森林才是你的一切吗?”



史派克如此询问。



“正是如此。我们大多数人从出生以来就未曾踏出这座森林一步,因为只要有这座森林就可以活下去了。”



“原来如此……”



史派克并不想反驳咒术师这番话。



在他所出身的沙漠民族“炎之部族”里,也有不少人抱持相同的想法。



对当时年幼的史派克而言,风与炎之沙漠就是世界的中心,也是世界的一切。



“不过黑暗森林也只是广大世界的一部分而已,外界也可能会加害这座森林。上一场大战烧掉了三分之一的森林,这个记忆应该还历历在目吧?”



为了消灭黑妖精族,罗德斯诸国的联合军曾经攻进黑暗森林。



知道即将败北的黑妖精族前任族长鲁杰布,召唤炎之魔神伊夫利特在森林放火,带着联合军的骑士与士兵一起步入黄泉。



大多数的黑妖精都在当时丧生。



然而黑妖精中也有人跟随黑衣将军亚修拉姆,离开了这座暗黑之岛。另外像洁妮雅或凯列尔这些年幼的黑妖精,虽因为会碍手碍脚而被舍弃,却也留在这座暗黑之岛,展现出想要守护残存之黑暗森林的意志。



“要是森林消失,我们也只会静待灭亡。”



朵妮亚冷淡地说道。



“这是集落全体的意思吗?”



史派克凝视着族长。



然而族长并没有回答,表情与身体都是动也不动。



只是一直将视线固定在史派克身上。



(他到底在看我的什么?)



他不禁有这样的疑问。



“如果你们的世界就只有黑暗森林,做好觉悟跟这座森林共存亡的话,我就没有办法说服你们。毕竟用大义名分应该无济于事,也没办法用利益收拢你们,就算是乞求你们的同情,大概也只会被你们看不起吧!”



史派克淡淡地说道。



“正是如此。既然知道,就赶快离开我们的领域吧!”



咒术师说完,就用力将手往旁边一挥。



“很可惜我不能这么做。除了获得你们的协助,我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



即使没有交涉的余地,他也不可以就此放弃。



“上一个玛莫帝国建国的时候,听说你们有提供协助?”



史派克询问。



“贝鲁德原本就是我们部族的人,虽然他年轻时就离开森林……”



虽然咒术师朵妮亚如此回答,却感觉得到她语气有若干动摇。



“换句话说也有例外啰?那我就不可以放弃了。”



“你又不是部族的人,为什么我们非得要协助你?”



朵妮亚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我是玛莫公国的公王,因此也可以说是你们的领导人。”



史派克静静凝视着激昂的朵妮亚。



“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无法保障你的生命安全喔!”



“我早就有这种程度的觉悟了……”



史派克露出微笑。



只要他没有亲手收复这座暗黑之岛,玛莫公国就不可能存续。



而史派克身为公王,他的命运是与公国共存的。



在公国灭亡的时候,史派克的生命也将步向尽头。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现在我希望各位能借给我力量。不过只要渡过这次的危机,我就可以保护你们不一让其他势力危害黑暗森林……”



“虽然在乞求别人协助,不过姿态还真高呢!我就如你所愿把你解决掉吧?”



朵妮亚大声说道,并拔出佩带在腰际的短剑。



洁妮雅见状马上摆出备战姿势,将手伸向放在身旁的匕首。



“我们黑妖精族跟玛莫公国持续抗战了两年。在这段时间我们得知,住在这座岛上的多数居民选择成为玛莫公国的人民。而玛莫公国也公开宣布,要将活在这座岛上的所有种族收为国民。无论是黑妖精族,或者是暗黑神法拉利斯的信徒都是如此。不过即将要从罗德斯本岛过来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黑妖精的小丫头,你这是在威胁吗?”



朵妮亚眯细眼睛瞪着洁妮雅。



“如果她这番话只是在威胁,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我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任何事物还要重要,暗黑神法拉利斯的教义也是如此。而且我们教团也判断,除了依赖玛莫公国之外将无路可走。我不知道你们这个集落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不过要是拒绝协助玛莫公国导致公国灭亡,就代表着这座暗黑之岛上的黑暗将会灭亡……”



黑暗司祭克洛坚就这么坐在地上,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所以玛莫的公王可以说是黑暗的守护者吗?”



朵妮亚哼笑一声。



“或许如此呢……”



听到女咒术师这番话,史派克轻声说道。



因为玛莫是暗黑之岛,所以这座岛的主人也必须属于黑暗吧!



“成为玛莫公国之王的人,必须担负起保护这座岛上黑暗的使命。而且不只是保护,还要监视这样的黑暗不会成为祸害……”



“我们不需要保护或监视。纳格.亚拉不会被任何人所统治!”



“我不打算统治你们。如果你们希望在这座森林里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我当然会保障这个权力。而且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希望你们现在能够协助我。”



史派克说完之后,便缓缓站了起来,与朵妮亚相对而视。



然后忽然抓住她握着短剑的手。



“你…你要做什么!”



惊讶与愤怒使得朵妮亚满脸通红。



史派克移动她的手,将短剑的剑尖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若无法获得你们的协助,我就只能前往公都送死。那么直接死在这里也一样。”



“虚张声势对我没有用的。”



朵妮亚将眼睛眯得跟线一样细,试着将短剑按进他的胸膛。



虽然血流了出来,史派克的表情却不为所动。



刀刃逐渐陷了进去。



要是剑尖抵达心脏,史派克就会当场死亡。



然而朵妮亚停止了动作。



她的额头上浮现出珠玉般的汗水。



“族长……”



朵妮亚像是在求助似地,朝依旧不发一语,动也不动的老人呼唤。



“到此为止吧!看来比起你的黑暗,那名年轻人所看到的黑暗还要深远得多……”



族长首度开了口:



“玛莫公王史派克,我约略听过关于你的传闻。你会怎么治理已经成为弗雷姆领土的这座岛,我一直相当感兴趣……”



史派克拔出插在胸口的短剑,将其还给朵妮亚之后重新坐在地上。



“抱歉打扰一下……”



黑暗司祭克洛坚如此致意之后,便对史派克使用了治疗咒文。



“我曾派遣使者前来拜访这个集落,当时因为与黑妖精族敌对,没有人熟悉黑暗森林,因此他没能完成任务……”



史派克这么回答族长塔古鲁。



老人静静地点了点头。



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



“你为这座暗黑之岛带来新的光明,不过也接受了岛上的黑暗……”



老人说完,瞬间将视线投向位于史派克两边的黑妖精族长及暗黑神司祭。



“你为什么会改变想法?”



老人灰色的眼睛,宛如可以看透史派克的内心。



“这是为什么呢……”



史派克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他想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罗德斯本岛似乎谣传我是被这座岛上的黑暗所迷惑,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的确,无论黑妖精族或暗黑神教团,在敌对的时候都是很可怕的对手。而在成为己方的现在,他们的助力则相当值得信赖。



不过,史派克并没有期待他们效忠。



目前只是因为玛莫公国是值得让他们合作的对象罢了。要是他们判断自己已经没有这个价值,大概马上就会造反并露出凶恶的獠牙吧!



“或许的确是没有其他选择了……”



由于卡蒂丝教团忽然造反使玛莫公国陷入绝境,如今没有与黑暗势力争战的余地才不得已与他们联手,关于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然而这并非轻易做出的决定。



“刚成为玛莫公王时的理想,在我统治这座岛之后开始觉得只是一种妄想……”



这座岛上的黑暗极为深邃,实在是难以完全消灭,而且他也觉得不应该将其完全消灭。否定黑暗就等于否定了玛莫本身,如此一来玛莫公国这个名字就没有意义了。



之后他认为积极接受黑暗,并积极活用黑暗的特性,藉此来推动公国是有可能的。



事实上,由玛莫公国所兴起的产业,都依赖着这座岛上的黑暗。



“以腐银当成颜料可以制造陶器,还有不少药剂是以毒草来调制……”



像这样实际说出口,就使他更加体会到这一点。史派克的想法并非忽然改变,而是逐渐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说到使我改变的决定性因素,我觉得那是因为我最珍惜的事物,就只能位于黑暗之中吧……”



史派克说到这里,不禁将眼神投向远方。



收复玛莫公国以及取回这个最珍惜的事物,如今两个目的是合而为一的。



“……我知道现在这只能算空话,不过我在玛莫公王名下,恳请贵部族提供协助。”



史派克如此说完,便朝着族长塔古鲁恭敬地行了一礼。



“为了守护黑暗森林……”



黑妖精族长洁妮雅也仿效着史派克。



“也是为了你们的自由……”



克洛坚划着法拉利斯的圣印,像是在祈祷般地说道。



“既然你是玛莫之王,我们黑暗森林的居民也非协助你不可了……”



族长静静地说道。



“感激不尽……”



史派克虽然如此道谢,却完全没有任何安心感。



因为他认为族长这番话还有后续。



史派克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集落的领导者都必须通过考验,若无法完成考验,就不会有人承认你是王者。”



“考验……吗?”



史派克反问。



族长静静地点头,并侧目看向朵妮亚。



“他这么年轻,就要接受那个考验?”



女咒术师露出惊讶的神情。



“因为无论过多久,你都通不过那个考验,再这样下去我的生命都要走到尽头了。”



族长说完,便缓缓站了起来。



并以视线询问史派克的决定。



“我应该表达过我的决心了。”



史派克露出觉悟的表情回答:



“无论是怎么样的考验我也只能接受,即使那并非人类能够通过的难关……”



“并非是那么夸张的东西,至少我这把老骨头曾经通过,还有贝鲁德也是……”



“贝鲁德皇帝也是?”



听到这个名字,史派克不禁绷紧了身子。



“所以我们才会协助贝鲁德战斗。”



族长如此回答。



即使听到贝鲁德曾经通过这个考验,也没有觉得轻松了些。



据说暗黑皇帝贝鲁德,是比人类还要更接近神——不对,应该说更接近魔神的人。眼前的老人也令人感受到深不可测的魄力。



(到底是怎么样的考验?)



女咒术师朵妮亚至今都没有通过这个考验。



这个考验绝对不简单。



然而他已无法回避。如今也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因为史派克只有这条路可走。



即使这条路多么险峻难行,他也只能不断向前走下去。2



史派克沿着巨大树洞外围的螺旋阶梯朝地底前进。



在他面前的是女咒术师朵妮亚的背部。



族长塔古鲁完全没有提及考验的内容,一切都交给朵妮亚处理。



史派克默默地跟着朵妮亚前进。



她也几乎没有说话。



然而她看起来并没有记恨刚才的事情。



当时即使会被当场杀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史派克认为那也是不得已的做法。



如今的史派克就跟死人一样。



败给藉由邪神之奇迹取回过去肉体的转生者费奥尼斯时,他就已经身负濒死的重伤。因为盖拉克、莱娜及亚德.诺瓦挺身而出,他才勉强逃出了公都,不过妮思也被卡蒂丝教团给因禁了。



王城温得雷司特被占领,骑士团也几乎瓦解,任何人都觉得玛莫公国已经灭亡了。



然而史派克还活着,虽然如今只剩下一条命而已……



剩下一条没有任何价值的命。



真要说有什么价值,那就是史派克并没有舍弃收复玛莫公国,以及夺回妮思的意志。



然而要实现这个愿望将有多么困难,这一点他自己最为清楚。那就像是用一条绳索操纵着巨大的岩石。



绳索随时都有可能断掉,而在绳索断掉时,史派克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到时他打算只身攻进公都。虽然如此一来他的人生就宛如是一场闹剧,不过那也表示他的器量仅止于此。



洞穴里几乎没有任何光线。



削整树木而成的阶梯又窄又陡。



要是踩空了,就会直接摔进洞底。



然而洞底伸手不见五指,甚至无从得知究竟有多深。



“光这样就是一项考验了……”



即使认为不适合目前的场面,史派克还是忍不住脱口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