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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话 幻影与无形之剑(1 / 2)



这种感觉,就像是穿着荆棘织成的衣服。饮用水带着泥巴的腐臭味,食物如同小石般坚硬,完全无法入口。每踏出一步,脚底就传来针刺般的疼痛,然而地上根本没有针,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没错,我很清楚。波尔莫十分友善,尼姆姆、蓝拉和梅洛尔都对我很体贴。至于那些魔女——友友知道的魔女全都出门了,不是很清楚。不过倒也没有魔女当面奚落友友,或是假装对友友视而不见。友友被欺负了吗?没那回事。欺负?拜托,又不是小孩子了。魔女正忙着战斗,哪有时间刁难友友这种小女孩。这只是友友单方面的想法,简而言之就是被害妄想症。友友确实受到监视没错,如果想要离开秘密基地,一定会遭到吓阻。如果想要自我了断,一定会受到制止。原因很简单,友友是个人质,作用在于迫使列列成为道具、成为猎杀人类的猎犬。没错,猎杀人类的道具。其实友友早就知道列列做了些什么。之前回来的时候,列列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传言早就已经满天飞了。卡乌尔、卡乌尔、卡乌尔。列列一直在杀人。露西亚、露西亚。魔女露西亚让列列成为杀人的机器。友友是控制列列的人质,更是让列列成为道具的道具。之前列列随着魔女讨伐队南征北讨,与魔女军团展开一次又一次的激战,如今却为了魔女残杀人类,不知道他的心里面有什么感觉?友友无法想像,也不愿想像。太可怕了,杀人。然而列列依然前往战场,挥动手中的武器。即使全身是伤,依然不断地杀人、杀人、杀人、杀人。



友友不喜欢战争。肉食野兽以及人类杀害动物充当食物,这点还叮以接受,也能够理解。然而并非为了取得食物来源的杀戮,显然就没什么道理。



战斗是唯一的活路,是不得不的选择,基本上友友可以理解。魔女和魔女的朋友只能生活于森林之中,然而对于人类而言,铲平森林开辟稻田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森林中的狼群常常袭击家畜,有时也会攻击人类,因此人类完全没有跟魔女和平共处的念头。村子逐渐扩大为小镇,即使筑起了城墙,居民的生活圈依然不断往外延伸。于是城镇的规模愈来愈大,人类继续繁殖,不断地繁殖。为了解决最基本的民生问题,人类必须砍伐森林、必须开辟荒地、必须种植作物,必须饲养家畜当成毛皮以及肉食的来源。对魔女让步,等于是牺牲自己的利益。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更没有人愿意挨饿受冻。温暖的火炉绝对比酷寒的天气更有吸引力。这点魔女当然也很清楚,因此她们认为战争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或者真是如此吧,双方都有各自的立场,大家都有各自的正义,没有绝对的对错。友友只是难以苟同,如此而已。



既然如此,什么是真正的正义?我所认同的正义又是什么?



我到底想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存活下去?



就算我想到了什么好方法,大家应该也会嗤之以鼻吧。



因为我只是个人质,只是个让道具成为道具的道具。



「多少吃一点吧,阿拉雅。」话才刚说完,贴心的波尔莫就忙着将树果以及蜂蜜送到友友的面前。友友将食物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即使勉强吞进肚里,很快又会全部吐了出来。



入夜之后,友友总会忍不住哭泣。眼泪流乾之后,应该就不会想哭了吧,友友心想。然而即使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晚上还是会流泪。



魔女的修行更是毫无进展。每当友友闭上眼睛试图冥想,就会忍不住想要大吼大叫,甚至是拳打脚踢。



伟大的洪流?生物终将死亡,回归伟大的洪流?这种说法相当可疑。若真如此,努力存活下来跟急着寻死又有什么不同?每一条生命都没有所谓的价值,生命就是生命,有生就有死。没错,魔女自己也这么说。立志成为魔女的人完成必要的修行之后,就会举行成为魔女的仪式。你是一个人,为师者询问。我是一个人,弟子回答。你是什么样的人,为师者询问。我是一人之人,弟子回答。接着师者与弟子同时咏唱。你是、我是一人之人。你是、我是一个人、一个生命。你是、我是无限流转的生命碎片。生命是繁星、是天空、是大地、是水、是火、是岩石、是砂砾、是宇宙、是所有的一切、是一切的起源。你是、我是注定面对死亡的存在。你是、我是在死亡之前努力存活的生命碎片。最后师者赐予弟子魔女之名。魔女认为所有的生命一律平等,既然如此,无论是饥饿而死或是客死异乡,不都是一样的吗?无论是洋溢着喜悦、充满了悲伤抑或是受尽无限的痛苦,生命都必须包容一切,然后面对死亡。



我呢?才不要呢,开什么玩笑。



我喜欢温柔体贴的生物,喜欢对我释出善意的生物。我喜欢总是陪伴在身旁、无条件保护我、心中总是惦记着我的列列。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的心中只有自己,永远只想到自己。没错,那又怎样?



因为我实在是过于脆弱、过于渺小,光是保护自己都来不及了,没有余力保护别人。就算真的上了战场,也是死路一条。我不想死。不行吗?我害怕死亡,不行吗?



明知列列正在猎杀他人,明知列列的心中一定很不好过,我还是只能想到自己。



「回来了!」「阿拉雅,回来了!」「露西亚!」「巴巴罗!」「列列·伊吉尔回来了!」



一天早上,波尔莫王人组又叫又嚷地跑了过来。当时的友友正在为了自己而啜泣,说什么也不愿起身,结果惹恼了波尔莫三人组。他们试图拉起友友,然而友友还是不想起来,于是波尔莫三人组只好轮流窥视友友的表情,轻抚友友的背部,试着跟友友说话。最后三人终于死了心,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友友再度陷入了孤独。



就在冬天的太阳升上最高点,准备开始下降的时候,波尔莫的身影再度出现。除了波尔莫之外,还有绯色尼僧服的魔女露西亚,以及绿色盔甲的魔王巴巴罗。



「阿拉雅,请你照顾卡乌尔。」



友友依旧躺在床上,冷冷的反问一声:「……照顾?」露西亚耸耸肩膀。



「是的,卡乌尔在他的房间。」



「这是命令吗?」



「如果不是命令,你就不打算执行了吗?」



「我不想服从你的命令。」



拜托,我到底在说些什么?真是好笑。当然,没有人笑得出来,一点都不好笑。奇怪,我是不是吃错药啦?



露西亚丢下一句「随你的便」之后,旋即带着巴巴罗转身离去。



凝视着露西亚和巴巴罗的背影,友友这才猛然察觉自己是在逞强。什么叫做不想服从命令?说穿了也只是害怕罢了。没错,我害怕见到列列,怕得不得了。列列一定伤得很重,无论是肉体或是心灵。我害怕见到受伤的列列。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都是我害的。



我能够忍受一切吗?能够直视列列的眼睛吗?没什么自信。可是要我从此不跟列列见面,似乎又不太可能。我并不是不想见到列列,事实上我很想念列列,很想跟他见面。可是一想到跟列列见面,内心就感到害怕。虽然害怕,却还是很想见面。



友友站了起来,走了两三步,脚步显得有些虚浮。波尔莫连忙伸出双手,试图搀扶友友,可是友友却拒绝了波尔莫的好意,迳自冲出房间。秘密基地位于卡达兰山脉的中段,最高点就是名闻遐迩的剑峰。如今剑峰和其他山头覆染上了一层雪白,秘密基地附近倒是并未下雪。踏着地上的枯叶,友友拚命地往前跑。身体格外轻盈——应该是过分地轻盈,有种靠不住的感觉。友友请隔离区域的守卫开门,快步进入其中。列列的房间就在不远处。友友停下脚步,调匀呼吸,想跟列列见面的欲望油然而生。



过去的我只有列列,现在真正关心我、愿意为我设想的人,也只有列列。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不应该离开列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必须待在他的身边,才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



现在还不算迟,希望如此。



于是友友推开木制的门板。



不算宽阔的圆形房间之中,列列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面向门口,嘴巴微微颤动,却听不见声音。无论是表情或是黝黑的瞳孔,看起来都毫无生气。



「列列。」



友友反手关上木门,跪坐在列列的面前。列列凝视着友友。两人虽然视线相交,友友的心中却异常浮躁。



「列列……」



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友友不知道。列列跟那个时候不一样。离开秘密基地之后的第一次归来,跟那个时候不一样。列列并未做卡乌尔的打扮,身上也没有臭味,大概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是因为全身洗得干干净净,还换上干净的衣物吗?不对。



跟洗净全身与干净的衣物无关,列列似乎不太对劲。



友友鼓起勇气伸出右手,指尖轻触列列的脸颊。



列列一直凝视着友友。



嘴巴微微颤动,空气在双唇的缝隙之间流动。



「列列……难道——」



友友紧咬下唇,打量着列列的咽喉。没有明显的伤痕。既然如此,又怎么会?



「……你失去了声音?」



列列低头俯视地面。连眨了两次眼睛之后,才默默地点头。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话?其实还是可以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例如「喔喔喔」之类的,偏偏就是不能说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抱歉。



我想道歉,向莎莉道歉,可是应该不会被接受吧。莎莉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就算想要道歉,也找不到对象。



友友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去。她总是握着我的手,轻抚我的背部、肩膀和腹部。我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受到友友的抚摸,无论是清晨、白天,或是晚上。



我感到很害怕。饲主迟早会再度现身,到时我又必须成为卡乌尔。不,我一直都是卡乌尔,即使是现在也一样。我是卡乌尔,卡乌尔是我。



而且我很介意身上的臭味,现在的我应该很臭。



我是不是很臭?好想跟友友问个清楚,偏偏喉头发不出半点声音。好想说话,真希望友友主动询问,可是我真的说得出口吗?不行,我说不出口。我是猎杀人类的猎犬,杀害无数的神职人员、教堂的帮佣、卫兵,甚至连并未做出什么坏事、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像莎莉那种孤儿、真心爱护那些孩子、受到那些孩子的敬爱、甚至不惜在半夜里偷偷溜下廉前去探望的大好人都不放过。比利,布朗多罗死了,莎莉也死了。为什么是莎莉?在当影犬的时候,我常常跟她一起行动。有时她会趁着我熟睡的时候偷偷摸上来,吸吮我的嘴唇,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说她喜欢我,还说我是个叛徒。叛徒?我背叛了什么?



为什么莎莉跟布朗多罗睡在同一张床上?莎莉没穿衣服,还说队长对她很好。对她很好?布朗多罗?实在不明白。不过赤裸的女人钻进男人的被窝代表了什么,我倒是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样?



两人都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



我一直不明白,也并未深思过这个问题。



一旦剥夺了生命,就再也回不去了。甚至连说声抱歉也不行。



这种再浅显也不过的道理,我居然一直都不明白,一直在不思不想的情况下进行杀戮。杀人、展示、旋即抛到脑后。那些人的死对我毫无意义。如果我违背饲主的命令,天晓得友友会落得什么下场。所以我只能听命行事,就这么简单。



这么做真的好吗?杀了那么多的人,真的对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友友——



我好像将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友友,亏友友对我那么好,总是对我不离不弃。友友并未做错什么,动手的人是我。那些人是我杀的,做错事的人是我。没有我的话,莎莉的母亲以及莎莉就不会死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列列,你在发抖。会冷吗?」



友友从背后搂住了列列。不知不觉中,列列躺在房间的角落。全身缩得小小的,彷佛一只濒死的虫子。列列摇摇头。我不冷,友友。一点都不冷。



「可是你的身体冰冰的,这样会感冒呢。」



不会感冒,我也不在乎感冒。若真的会感冒,就让我感冒吧。



「我来帮你热热身子。」



友友的身体十分温暖。



「这副光景不禁让我想起了山羊多多。」



没错,我也想起来了。我跟友友一起抱着山羊多多逐渐冰冷的身体,试图替它取暖。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大概是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多多就活不成了吧。多多死掉的时候,心里面真的很难过。山羊无法前往天国,以后再也见不到多多了。没错,我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当时的我早就知道了,如今却——



耳垂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应该是友友的嘴唇。友友的鼻子嗅了嗅之后,轻轻地笑了几声。



「列列,我不讨厌你的味道。」



别这样,友友。我很臭。



「别害怕,列列。拜托。」友友的声音十分微弱。「……我不讨厌那种味道,不要刻意躲着我。」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刻意躲着你?天大的误会,我只是——



无法解释,喉头发不出声音。我不能将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



友友离开列列,慢慢地起身。



「……对不起,其实你比任何人都不好过。」



列列回过头来,很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为什么?



列列试图撕扯喉咙,却被友友所阻止。



「别这样,列列。不要这么做。」



还是没有声音。



这时房间的门板开启,饲主与巨人自门后现身。



「卡乌尔,准备工作了。」







列列被露西亚带走了。三天之后,魔女朵拉可率领麾下军队进入秘密基地。



目的是为了哀悼名叫库达拉奇的穆拉族人,据说他是魔女军团最伟大的长老级人物。友友不认识库达拉奇,即使得知高寿三百岁的穆拉族人撒手人寰,除了为他的长寿感到讶异之外,并没有特别的感触。不过对于魔女军团而言,库达拉奇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只是这几年来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清醒的时间十分有限,因此大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得以冷静地接受他的死亡。露西亚甚至在朵拉可返回之前,就急着带领列列离开秘密基地,朵拉可也只是静静地渡过两天的时间,并未特别替库达拉奇举行葬礼。确定库达拉奇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之后,魔女军团依照他生前的嘱咐,立刻将遗体下葬。魔女军团并未替库达拉奇设置墓碑,毕竟除了消失于这个世界之外,死亡本身并不会留下什么。我可以接受这种死亡吗?友友扪心自问。如果列列再也不会回来了呢?如果列列死了呢……?



友友曾经失去列列。逃出海顿市之后,得知魔女讨伐队「雨云」全军覆没的消息,友友满心以为列列也死在战场上了。虽然不愿相信,虽然逃过一劫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当时的友友确实失去了列列,一个人独活了下来。



如果再次失去列到,结果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一想到这里,友友顿时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发疼,内脏全都揪在一起。视界愈来愈狭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全身上下使不上力。早知如此,应该尽可能地碰触列列,尽可能地拥抱列列,尽可能地跟列列说话。一旦列列死了,就再也碰不到他、无法拥抱他、更不能跟他说话了。我跟列列死后都不可能上天堂,可是就算活着,列列也只是受人利用的道具,我则是利用道具的道具——



一天夜里,友友离开房间。无视跟随在后的监视者,友友迳自来到朵拉可居住的洞穴。朵拉可正盘坐在地进行冥想,明知友友来了,也丝毫不为所动。内心不是滋味的友友干脆使劲踏地,结果洞穴的天花板顿时冒出一名长发的男子。



「有事吗?」



「我要找的人不是你,古鲁布布。我想跟朵拉可说几句话。」



「真无情,我可以陪你玩一玩呢。」



「一点都不好笑。」



「古鲁布布,够了。」



睁开眼睛的朵拉可静静地开口。古鲁布布啧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天花板。



「阿拉雅,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请不要以这个名字称呼我。」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即将踏上旅程的魔女欧可娜为什么要赐予你这个名字。」



「我得成为一名魔女,往后才能在魔女军团受到平等的待遇,因此师父才会当着大家的面前赐予我这个名字。因为师父自己也很清楚,她已经没办法保护我了。」



「欧可娜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魔女。友友,不觉得你应该维持阿拉雅的身分吗?」



「可是……可是……」



双膝颤抖,全身无力,差点哭了出来。



朵拉可见状,不禁叹了口气。



「你是为了列列·伊吉尔而来的吗?」



「拜托,求求你!」



友友跪倒在地,低头恳求。或许是觉得光是低头还不够,整个人甚至还趴在地上。



「求求你……请原谅列列……放他一马……别叫他做那种事……」



「阿拉雅。」



异常冷酷的语气。



「这是众人协议之后的决定,我无权推翻。更何况露西亚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果了。」



「成果……什么成果?」



「对于与塞恩为敌的魔女军团而言,成果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增加己方的力量,另一种则是对敌人造成损害。」



「简而言之,就是跟杀人脱不了关系吧?列列又杀了什么人?」



「知道又如何呢,阿拉雅?」



「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而且……列列他……」



友友紧咬下唇,伤口顿时渗出些许的血迹。友友非这么做不可,否则泪水永远也止不住。



「列列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你知道吗?列列不能说话了。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一定也不想保持沉默。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他一起分担痛苦,如今连这种小小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我已经接获类似的报告。」



说完之后,朵拉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冷酷的声音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坚定的语气虽然毫无商量的余地,友友却听得出来那是朵拉可的伪装。不过也因为如此,朵拉可的决心更是不容易动摇。过去魔女优魔吉的伴侣基奇它卡曾经提出警告。要小心,露西亚跟朵拉可不一样。同理可证,朵拉可也不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露西亚。朵拉可只是思路清晰、意志坚定罢了,当她面对不能感情用事的情况,就会戴上冷酷的假面具。对于天资聪颖的朵拉可而言,隐藏内心的情感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朵拉可静静地开口:



「星锁的队长比利·布朗多罗死了。」



「……什么?」



比利·布朗多罗,友友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个男人死了,怎么可能?没什么不可能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难道是列列……?」



「他是个优秀的骑士。当然,战斗的胜负并非完全取决于指挥官的资质,然而再怎么杰出的战斗部队,一旦过上了昏庸的指挥官,照样会落得一败涂地的结局。布朗多罗是个相当难缠的敌人,星锁在他的指挥之下不知道杀害了多少我们的朋友,击杀率堪称是所有魔女讨伐队之冠。」



「等、等一下……我不明白……」



友友双手抱头,身体不停颤抖。星锁。不会吧,列列不是……?



「……列列曾经是星锁的队员……与魔女战斗……如今却杀了星锁的队长……?列列杀了过去的战友……?」



「不瞒你说。」



朵拉可微微一笑,称不上苦笑的诡异笑容。



「就算真的想到了这种方法,我也无法付诸实行。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效果相当惊人、牺牲却十分有限的方法。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只有露西亚本人、少数的直属部队以及列列·伊吉尔。截至目前为止,我方尚未传出人员的伤亡,却已经缔造了辉煌的战果。敌人憎恨、畏惧卡乌尔,纷纷将矛头指向那个神秘的杀手,恨不得立刻揪他出来就地正法。趁着露西亚吸引敌人注意力的时候,我们才得以进行战力的重整与强化,这无疑是一石二鸟之计。」



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绝于耳。仔细一听,声音是来自友友的牙关。



「阿拉雅。」朵拉可的语气带着一丝的怜悯。「我们可以在森林中生活,然而大多数的人类却无法这么做,必须依附于他们所开辟的土地。明知容易受到袭击,人类依然无法放弃他们的城镇。这是战争,我们当然得利用敌人的弱点来取得最后的胜利,不需要多做解释,也不需要替自己开脱。如果获得胜利是必须付出代价的,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付出;如果获得胜利是必须有所舍弃的,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舍弃。」



「……真的无法阻止吗……?」



「是的,至少我无法阻止露西亚的行动。」



「为什么……为什么……」



友友笑了,她只能笑,泪水随着笑声夺眶而出.友友自地上起身,离开朵拉可的洞穴。即使在朵拉可面前大哭一场,也无法迫使她让步。友友十分清楚,她已经无能为力、也无法改变什么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列列看见了幻影,全身是血的尼僧出现在眼前。尼僧以寂寥的眼神凝视着列列。没错,这一定是幻影。一名少女依偎在尼僧的脚边,古铜色肌肤的少女。眼前的少女突然长大,撑破了衣服,全身赤裸地睥睨着列列,同时伸出右手指着列列的鼻尖。



「叛徒。」



列列听得很清楚,也知道少女就是莎莉。可是莎莉已经不在了,被列列杀死了。没错,她死了。



你误会了,莎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杀害你的意思。我知道莎莉的母亲是个好人,当初要是知道她是莎莉的母亲,我也不会痛下杀手。是的,我真的不知道,就这么单纯。我也没想到莎莉居然跟布朗多罗睡在同一张床上。当时若莎莉不在场,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你说什么?」



莎莉的胸口正在流血,大量的鲜血。莎莉的脸庞逐渐失去了生气,眼窝凹陷,面色惨白。



「听不见,莎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



「还是听不见。」



声音。差点忘了,我失去了声音。



「叛徒。」



莎莉吐了口鲜血,眼看着就要死了。奇怪,她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所以这一定是幻觉。



「不可原谅,叛徒。我就算死了,也不会饶过你的。」



幻觉,这是幻觉。不过就是幻觉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幻觉之中,列列成为卡乌尔,在饲主的命令之下猎杀人类。列列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就是卡乌尔。不对,这一切都是幻觉。



因为是幻觉,所以切割肌肉或是血管的手感以及砍断骨头的触感格外地模糊,溅了一身的鲜血既不会温温的,也不会冰冷。幻觉之中,卡乌尔和列列讨论起展示的方法。之前是那样,这次改成这样如何?列列接受了卡乌尔的提议。实际的展示工作是由列列负责执行的,因为卡乌尔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怪了,刚刚跟我讨论的卡乌尔又是谁?我需要他,需要卡乌尔,少了他就无法完成工作。因为我是个傻瓜,不喜欢、也不擅长思考。放心吧,卡乌尔开口了,同时搂着列列的肩膀。我就在这里,就陪伴在你的身边,列列。你可真是没出息,少了我就成不了事。不是吗?想把责任推给找,对不对?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一切都是卡乌尔的责任。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乎。



卡乌尔伸手捣住列列的嘴巴。



没关系,不必说话,反正你也开不了口。没错,是我让你无法开口说话的。是我的错,全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卡乌尔的责任,对不对?



卡乌尔真是个好人。经他这么一说,心里面顿时轻松不少。



没错,这才是卡乌尔的存在意义。



一切都是列列心中的幻觉。



「叛徒。」濒死的莎莉骂了一句。



「这是幻觉。」卡乌尔喃喃自语。



「不但被自己养的狗咬伤了手,甚至连喉咙都被咬断了。」死去的布朗多罗笑了笑。「你真是个可怕的怪物。」



「这是幻觉。」卡乌尔耸耸肩膀。



「叛徒。」



「可怕的怪物。」



「幻觉。」



卡乌尔,你也希望那只是幻觉吧。不过说也奇怪,好像有人正在拉扯我的脚踝。低头一看,赫然是人类的手,数也数不清的人手。他们的长相并不陌生,每一个人我都知道。可是,那些人全都死了,被我杀死了。他们都是被我杀死的人。除了人类之外,还包括了魔女、魔王、布德、当古,以及狼。还有战马——栗毛的爱利欧、鸭子、山羊,全都是死在我手上的牺牲者。卡鸟尔,他们也算是被你杀死的吗?



「你说是就是罗。」



你真是个好人,卡乌尔。



我才是真正的坏人。啊——



好想找个人忏悔。天神吗?不是天神也行,任何人都可以。我不奢求宽恕,也知道自己不会被原谅,纯粹只是想说声抱歉。吐露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表示歉意,同时接受惩罚。



谁来救救我啊。



「卡乌尔,你怎么了?」



饲主摘下卡乌尔的面具,端详着列列的脸庞。



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格外温柔,列列顿时慌了手脚。



「痛苦吗,卡乌尔?怨恨我吗?若不是为了阿拉雅,卡乌尔,你应该会立刻杀了我吧?当然,巴巴罗会保护我的。卡乌尔,你是我所见过最完美的武器,即使深陷无边无际的痛苦,杀人的技艺却是日益炉火纯青。每当夜风吹起的时候,人们总是畏惧卡乌尔的出现,而且不是只有市井小民如此,卡乌尔。系杀了星锁的队长比利,布朗多罗,杀了猛剑的队长路克,皮耶多洛,甚至连人称『识狼眼』的巡检祭司兰·那卡萨斯都死在你的手上。幸存的圣骑士以及神职人员无不胆颤心惊,深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现在的你俨然是恐惧的代名词,卡乌尔。你的表现可圈可点,令人惊艳。」



饲主横坐在列列面前,轻拍自己的大腿。



「来吧,卡乌尔。已经好久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吧?你就像是一把愈磨愈锋利的宝剑,不过还是需要充分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