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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此外,何谓夜之华(1 / 2)



晚上,寺院附近的参道(注一)上聚集了约二十人。



「唉,真是急死人,也就别再藏了罢。那片锦绘(注二)你总是朝夕不离身,更别说臂上还……」



这个寺院并不大,因为有庙会,参道上摆了许多摊子。来往人群不多却从未间断。在离参道稍远之处的石制常夜灯(注三)下,聚集了许多人。



「你必定有真心所爱的男子,不然怎会对我……那么,那男子是何许人也?说来听听。我山三(注四)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



『多谢大人恩言,但奴婢为何要告诉您呢。』



说话的男人是坐在常夜灯中央的黑衣人;回话的则是藏着手臂,羞怯地低下头去的少女人偶。



「越隐瞒越让人介意,越躲藏越让人想追究。来,让我瞧瞧手臂。」



『呀,请饶了奴婢罢。』



「不成,无论如何我都要看。」黑衣人一只手将人偶抱在膝上,另一只手则牵起少女



注一:参道:神社或寺院为了来参拜的人所建的道路。



注二:锦绘:彩色浮世绘版画。明和二年(1765)年由铃木春信所创始,以江户为中心开始发展。



注三:常夜灯:一整晚都点着的灯。



注四:名古屋山三郎:提到名古屋山三郎,一般会想到他和出云阿国(歌舞伎的始祖)的恋情传说,但在此出戏码中只是纯粹借名,故事完全不同。



的手,轻轻地用指尖将袖子往上拉。「怎么,『相公命』(注一)?此刺青可真妙啊。」



『奴婢的相公还会有谁呢。』少女含娇带媚地看着满脸惊讶的黑衣人。『虽然奴婢不配。』



「那么你……」



『是,很久以前奴婢就对大人……』



「这……」『是。』少女低着头,用袖子遮住白皙的脸蛋,露出的颈项飘出阵阵羞怯的气息。



「真是令人怜爱哪。你的真心令人感动,那么今晚就共渡一宵罢。」



『虽然奴婢配不上大人,但奴婢死不足惜了。』



「到内室去罢。屏风呢?」



『是,屏风刚被人借走了。』



「被人借走了?那就用这个代替罢。」黑衣人拿起挂在常夜灯上的破旧油纸伞。「幸亏有此伞代替屏风,一起撑罢。」黑衣人打开了伞。



『多谢大人。』



少女抬头看向黑衣人,手靠在颊上陶醉地依偎在黑衣人胸前,黑衣人用伞将两人遮住。



「伞上的徽纹是照降町(注二)吗,可别下雨了哪。」



遮着少女的伞里,传出「喀」的拍子木(注三)声。



一时间,观众们鸦雀无声。少女擦拭着颊上的颜料,从伞缘探出头来窥探四周,然后将头歪向一边,刹那间观众们纷纷拍手欢呼。



「太精采了!」



「这个阿国(注四)真令人怜爱啊。」



「到底是怎么耍的?看起来简直像真人一样。」



黑衣人并未理会观众的称赞,他让人偶坐在手上,站起来向观众深深一鞠躬。



「刚才表演的是《对鞘——名古屋浪宅》(注五)。春宵一刻值千金,夜已深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注一:命:从前在日本的花街柳巷,相爱的男女流行在对方的名字后加上「命」字,将之刺青在手臂上,如「吉大人命」等,表示永不变心。



注二:照降町:位在日本桥小舟町(旧名堀江町)的一角,江户时代这里开了很多家卖伞、木屐和竹皮草屐的店铺。因为不管下不下雨都有生意可做(雨天卖伞和木履,晴天卖竹皮草屐),所以被江户人昵称为「照降町」(意为睛雨街)。



注三:拍子木:参照57页序幕的注。



注四:阿国:原是歌舞伎的始祖,是出云大社的巫女,为了募集资金修理出云大社,游历各处最后到达京都,但在此处只是借名。



注五:《对鞘——名古屋浪宅》:歌舞伎的戏码,描写名古屋山三郎和腰元岩桥的爱情故事。因山三郎被情敌陷害,岩桥只好卖身至吉原(江户的妓女区)。岩桥有个忠心义胆的婢女阿国,暗自爱慕着山三郎,后来情意被山三郎所知,心愿得以达成。



观众们热烈地鼓掌,同时在半开的伞里丢入铜板,黑衣人和少女一一回礼后,起身离开了常夜灯。虽然有观众叫住他,但不知他到底听到了没有,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消失在参道旁的暗路里。



『如何?很惹人怜爱罢。』



听到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少女这么说,黑衣人忍不住出声笑了。



「今晚你表演得很好,男人们对我是又嫉又羡。」



『那么,相公是否会改变心意,一辈子只爱奴婢一人?』



黑衣人只是低声地笑着,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实在无情哪。』



「你知道在银座有间专卖化妆品及日用品,叫伊泽屋的百货店吗?」



『又要谈论夜晚的魔物了么,相公真是谈不腻呀。』



「别生气,好好听我说。那间伊泽屋原本是日本桥的和服老店,后来在银座专卖洋服及小饰品的绀屋町开了间店。店址离银座的樱花大道很近,为了搭配舶来品的风格,还特地从英国邀请技师盖了一栋红砖瓦的三楼建筑。」



看黑衣人不理会她的埋怨继续说着,少女不禁叹了一口气。



『真拿您没办法。』



「他们将三楼的一部份拆掉做成阳台,摆上陶桌陶椅,让店里的客人可以来此小憩。」



һ



左吉将手靠在阳台栏杆上,俯视着底下的道路。由于没有遮蔽,因此能清楚看见人行道的情况,只见一片人头钻动,感觉十分奇妙。在下面行走时,只觉周边人潮景况形形色色,现在从上面往下看,却意外地没什么新鲜之处。



伊泽屋最自傲的就是店内全采电灯照明,他们近中午时分开店,一直营业到晚上。从阳台上眺望的夜景并不是很美,加上风很大,因此除了左吉之外,并没看到其他客人。



阳台上没有灯光,下方沿着道路伫立着一整排瓦斯灯,非常耀眼。左吉眯着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眼前光景:心里不断地想着最近让他困扰的事。那些不愉快的思绪,让他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左吉今年三十八岁,老婆在嫁给他两年后去世,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上一代老爷帮他娶的这个老婆去世时,他也如寻常人般伤心了一阵子,可是现在再回想,却已连长相都不记得了。也许,他老婆也觉得死了反而轻松吧。左吉知道女人都讨厌他,不管再怎么为自己说话,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很丑。



之后,左吉就一直过着鳏夫的生活,但他并不觉得孤单。老婆虽然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不过上一代老爷将小少爷交给他照顾,日子也不觉寂寞。自老爷去世后,小少爷就成了新的主人,因为身份悬殊,他不敢说这孩子就像自己的亲骨肉,但左吉长久以来都一直期待着他的成长。



可是……,左吉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一直都很尊敬左吉,从来不笪让他失望;左吉也因为太爱这孩子,只要能在身边照顾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最近他却……,左吉忧郁地将视线转到身后。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阳台上有扇通往店里的门,门上镶着一块很大的进口玻璃,玻璃另一边挂着厚厚的布帘,遮住店内的灯光。



左吉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他再次将视线转向下方街道时,一道微光突然射过来,有人走进了阳台。左吉没有回头,他想一定是那个女人来叫他回家的,但他现在不想见到她。



打开的门关上之后,阳台又恢复原来的黑暗。左吉像是抱住栏杆般地缩起肩膀,阳台上的风很大,残留着冬天气息的寒风使左吉拉紧披肩。这披肩是那个女人放在他这儿的,可以闻到浓浓的脂粉味。就在那时,一股强光剌入正看着下方的左吉眼里。



他不自觉地回头,抓着披肩的手松了,由下往上卷起的强风把披肩吹落地面。



左吉还没弄清楚状况,背后就受到灼热的冲击,甚至传来一股怪声和异臭。不知道是被人推了一把,还是因为晕眩,他的视线开始摇晃不清。



左吉急忙抱住栏杆支撑身体,手上传来石头的触戚。他双膝着地,背部的灼痛贯穿全身,蒙胧的双眼看到一个燃烧的人影。



火焰魔人!



因为实在太痛了,左吉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起了那个传闻。那么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如果死了,谁来照顾那个孩子呢?这些念头瞬间在他脑海中闪过。但如果两个人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还不如这样死去比较好。



此时,有一只手抓住蹲在栏杆下的左吉衣领,把他拖到栏杆外面推下去。



路人冲进店里说外头出事了,店内顿时一阵哗然。一问之下,才知道有人从阳台上掉下去,阳台那边不但起火,火还呈现人形,说不定是传说中的火焰魔人……



几个店里的人跑出去时,还勉强看到维持着人形的火焰魔人,另外有一男一女倒卧在人群中央。男子身材矮小,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好像还有一丝气息。



掌柜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跑到阳台上推开门查看四周,只见烟雾弥漫,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他命令小伙计拿点灯棒(注)来,将平常不会点亮的阳台瓦斯灯点燃。



众人在灯火照明下环视四周,仍然没有看到人的踪影。他们在阳台角落发现红色的东西,走过去一看是女用披肩,是被风吹到角落去的。



除了披肩之外,阳台上只有四处残留的焦痕。阳台地板上铺的石块已经烧焦,上面模糊地残留着看似脚印的不明焦痕。



焦痕以不寻常的间距从阳台入口一直延续到栏杆处,在阳台右侧的墙壁前消失不见;



注:点灯棒:明治时代用来点亮瓦斯灯的长型棒子。



就像墙壁突然打开让人走进去似的,脚印就这样消失了,前方的白墙则留下推压的掌印。



墙上的掌印与其说是焦痕,不如说是血液擦在墙上的痕迹。



对目击者来说,墙上的掌印远比一个遁入墙中消失的魔物更让他们毛骨悚然。



那个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掌印,逼使人去想像被害者悲惨的遭遇,使阳台上的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拜访完鹰司家的隔天,新太郎深夜匆匆来到万造在瓦町的租屋。



「万造,火焰魔人又出现了!」



新太郎一拉开门就大声嚷嚷着,万造像往常一样从被窝中起身,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这次不是闇御前,而是火焰魔人!」



新太郎紧抓着万造的手。



「快!这次人没死,虽然不晓得状况如何,但说不定还有一口气在!」



新太郎和万造连忙赶去和泉町第二医院,那里离瓦町很近。两个人一边跑,新太郎一边告诉万造他从报社同事那里听来的消息。



据说被害人是从绀屋町最近开张的红砖瓦百货店「伊泽屋」三楼阳台掉下来的,后来被送到了医院。



「您是说伊泽屋吗?」



「嗯,就是那间专门贩售舶来品的百货店,以前是和服店。你知道吗?」



「知道。」



「火焰魔人就出现在银座店的三楼阳台。」



「是吗?看来火焰魔人好像挺喜欢高处的。」



「就是啊。」新太郎点头同意。「伊泽屋比一般商店晚开店,打烊时间也晚。晚上不会有客人上阳台休息,因此倒茶的服务生没在那儿留守,但客人还是能自由进出。火焰魔人在那里把一个男人推下去之后就消失了。」



「用他燃烧的双手?」



「是啊。接着不晓得谁大声嚷嚷,指着阳台叫大家看,引起极大的骚动。火焰魔人跟以前一样瞥了下面的人群一眼后,立刻像烟雾般消失了。」



「我记得那附近好像都是铺石路。」



「是啊,银座绀屋町一带都是砖瓦和石板铺成的路。虽说是三楼,但一般洋房的三楼都很高,一楼出入口上方有一道突出的屋檐,但是那个男人运气不好,没碰到屋檐就直接摔到下面的街道上。银座一带晚上人潮汹涌,那个男人压在一位匆忙路过的妇人身上,妇人当场死亡,那男人却获救了,真是讽刺。」



「结果,大家惊慌地抬头一看,就看到了火焰魔人?」



「没错,店里的人立刻上阳台查看,人却早巳消失无踪。」



新太郎一边点头说着,一边在门口举起手。「啊,请问一下。」



赶到医院后,新太郎在门口拦住一个护士,询问她受害人所住的病房,但对方却回答无可奉告。双方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时,身后传来叫他们的声音,新太郎和万造同时赙过头去。



一个身材修长、穿西装的男子,在人潮不多的大厅中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这个人对新太郎来说并不陌生。



「鹰司先生!」



常跟昨天一样有礼地低下头。「平河先生,真是巧遇。」



「是啊,真巧。」新太郎一边看着护士匆忙走开,一边皱起眉头询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的,常微笑地说:「家里的人受伤住院了。」



「是您的家人吗?」



「算是吧,他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我们家做事了。」



「是吗?那真是……」新太郎原本想说太好了,又不知是否妥当,便含糊地说道:「他的情况如何?」



「很幸运,没有想像中严重。」说完,常微倾着头。「倒是平河先生,您身体还好吧?」



「没事,我只是来采访的。」



新太郎苦笑着,常也笑了。



「刚刚我看您跟护士小姐好像在争论着什么,还以为状况很严重,没事就好了。」



「好不容易发挥好事的记者本性冲到医院来,结果被狠狠地拒于门外。」新太郎自嘲一番后,压低嗓门询问常。「鹰司先生,您听说过近来大闹帝都的火焰魔人吗?」



常惊讶地点点头。「听过。」



「那么,您知道有个人被火焰魔人袭击,千钧一发之际保住性命,后来被送到这间医院来的事吗?」



常点点头。「我知道,那个人是左吉。」



新太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常。「难道……」



「您猜对了,他是我家里的人。」



「真的吗?」



常点头称是,然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真抱歉,我担心太多人来采访或探病会打扰到左吉,才跟院长提出谢绝访客的要求。」



「原来如此。」说完,新太郎窥探着常的表情。「那么,您是否可以通融一下呢……」



常轻轻地笑了。「我们似乎很有缘,就特别为平河先生和万造先生破个例吧。只是左吉现在人不舒服,改天再安排你们见面,今天可否请您体谅一下呢?」



新太郎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是,那当然了!」



「少爷,您忘了什么东西吗……」躺在床上的男人发出沙哑的声音,一看见眼在常后面走进来的新太郎和万造便立刻住嘴。



常轻轻地阻止左吉起身。他因为背部灼伤,是侧躺着的。



「啊,你好好休息,身体重要。」说完,常转过头看向新太郎和万造。「这位是平河先生,是帝都日报的记者,要来采访你。如果你身体还撑得住,可不可以接受他的采访?不舒服就不要勉强。」



左吉看了看新太郎和常之后点头答应。



新太郎很快地打量了一下这对主仆。简单地说,左吉长得很丑,他年约四十,身材瘦削矮小,加上脸又四四方方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只螃蟹;他的五官像全部挤在一起后又被用力压扁,浓眉下的小眼睛不但瞳孔很小,还是三白眼,这样的面相任谁看到都会说不好。



常趁着新太郎和万造在自我介绍时拿了椅子过来。这是间西式单人病房,算是相当豪华。是因为常把左吉视为家人,所以特别安排的;还是他对下人的态度都这么好,真实原因并不清楚,但从常的为人来看,或许两者皆是吧。



「你负伤还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但有些事一定要请教左吉先生。你看到了火焰魔人吗?」



这是新太郎最感兴趣的。



左吉摇摇头。



「没有。我勉强瞥见一个被火焰包覆的人影,但只有一瞬间,所以不能说真的看到。当时我站在栏杆旁眺望下面的人行道,后面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



「就是谣传中那双燃烧的手?」



左吉无言地点点头。



「虽然这么问有点可笑,但应该很烫吧?」



不,左吉面无表情地低声说着。「由于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感觉,而且背后被人推了一下,我只想到赶紧抓住栏杆。也是直到那时,我才觉得被推的地方开始莫名地疼痛和抽搐,同时传来一股恶臭,就像头发烧焦的味道。」



「所以,当时你不是被人一推就掉下去的罗?」



左吉微歪着嘴角。「我的个子还没有高到被人从背后一推,就能越过阳台栏杆倒栽葱地掉下去。」



新太郎有些尴尬。因为左吉很矮,大概只到新太郎的肩膀;而阳台的栏杆很高,身材高大的人可能会摔下去,但左吉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为什么会摔下去呢?」



「那时我紧紧地抓住栏杆,有人却从后面抓住我的脚,把我拖到栏杆外面推下去。因为背部实在太痛了,光是如此就已让我意识模糊,无力抵抗。」



「但你还是没有看到火焰魔人的长相?」



「阳台上没有任何灯火,在我被袭击前四周就是一片黑暗,被袭击后又痛得视线模糊,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是……」左吉好像想到了什么。「我隐约地觉得,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说书人。」



新太郎眉头紧蹙。「……说书人?」



「我在店里看到一个说书人。」



「先等一下。你是说伊泽屋里有说书人?嗯……也不是指说书人不能在那里买东西,只是……」



「是的,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印象很深刻,也因此才会觉得是他。不过事出突然,我根本没看清对方的长相,那也完全只是猜测,还是请你们别理会吧。」



新太郎看着万造,他很在意「说书人」这三个字。



万造明白新太郎的意思,接着开口问道:「你跟那位说书人交谈过吗?」



「没有。」左吉摇摇头。「我只是看见他上楼而已。」



「他做何打扮?」



「看起来就像一般的说书人。戴着一顶深檐斗笠,身穿直线粗条纹和服,下摆撩起来塞在腰上,衣领后插着小灯笼,背上背着一个大木箱。那个木箱很奇怪,上面好像写着什耍,但我看不清楚。」



万造沉思了一下,又继续问道:「左吉先生,为什么你会到伊泽屋的阳台去呢?」



新太郎注意到左吉看了常一眼。



「是鹰司先生派你去办事的吧?」



「是的。」回答的人是常,他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这件事左吉不好说,还是我来说明吧。」常体贴地看着左吉,再转过身看着新太郎。「是我请他陪朋友去买东西的,就是昨天我跟您提过的那位女性。」



新太郎「啊」了一声,常的睑上又泛起一抹红晕。



「最近夜晚不太平静,本来应该是我陪她去的,但家里突然有客人来访,只好拜托左吉去陪她。」



「原来如此。但是,为什么会去阳台呢?那位女性没有同行吗?」



左吉显得有点吞吞吐吐。



「我想店里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而且像我这样的大老粗,就算是陪着女士出门,但要我跟着去买胭脂水粉,还是会感到丢脸,因此我就到阳台上去消磨时间了。」



「原来如此,对方是趁你落单时袭击你。阳台上只有你一个人吗?」



左吉点点头。



「我走到阳台时,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话才说完,左吉似乎想起什么似地思考着。「不过,阳台一角有个盖着布的东西,大概有人那么高,起初我还以为有人站在那里,仔细一看又好像不是。」



「会不会是杂物?」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之后曾有人上来阳台,但通往阳台的出入口在栏杆的反方向,我又看着下方,虽然感觉有人进了阳台,但我没特别在意,也没回过头去瞧个究竟,不久就被……」



新太郎点点头。



「真是飞来横祸啊,还好你平安无事。」



一听到新太郎这么说,左吉黯然地垂下肩膀,微驼的背影看来身心俱疲。



「对于那位去世的女士,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在病房里和常告别后,两人踏上归途,一路上新太郎不断拼命思考着。



「你有何想法?左吉说的说书人,和你之前听说的那个有关系吗?」



对于新太郎的询问,万造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万造,怎么啦?」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万造低语着。



「不祥的预感?」



「先是鹰司先生遇袭,接着是他的家人遇袭。平河兄,您认为这是偶然吗?」



「喂,你该不是说……」



万造整个眉头都皱在一起。



「左吉先生的同伴是鹰司先生喜欢的人,这位和他关系密切的女性带着一名男子走进伊泽屋,看到这幕的人会不会误将那名男子当成了鹰司先生?左吉先生也说当时阳台很暗。」



「话是没错,可是……」



「起先是鹰司先生自那位女性的住处返家时在路上遇袭,他说自己和一只狗擦身而过,回头却看到了闇御前。如果闇御前是狗妖化身那就罢了,但如果两者毫无关系呢?由于是背后遇袭,说不定那个闇御前是在跟踪鹰司先生。」



新太郎更加苦苦思索。



「有道理,但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嗯,毕竟鹰司先生和左吉先生的身高体型相差很多,我只是觉得有点在意罢了。」



「袭击鹰司先生的人是闇御前,而偷袭左吉的是火焰魔人。不但受到攻击的人不同,妖魔们也不是只袭击鹰司家。我还是觉得你想太多了。」



「关于那一点也是。」万造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新太郎。「我看了你的记事本,确实到目前为止,那些遇袭身亡的人和鹰司家都扯不上关系。闇御前攻击了包括鹰司先生在内共七人;火焰魔人则是包含左吉先生共四人;斩人魔也是四人,加起来共有十五人遇害。东京人口这么多,十五个被害人中竟有两位是主仆,您不觉得这关系十分微妙吗?」



新太郎整个人呆住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万造说的也没错。在银座的人群中随便挑十五人拍他们的肩膀,当中有两位是互相认识的机率实在不高。



「难道你认为凶手的目标是他们两个?」



「可能是他们,也可能是鹰司家的人,我会这么想不是完全没道理的。」



「那么其他的十三位受害者呢?他们和鹰司家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先不管他们之间是否毫无关系,若凶手是鹰司先生或左吉先生的仇人,他可能怕直接杀了他们会让自己遭到怀疑,便先找一些无关的人下手。」



「不会吧。」



「我也知道太牵强了,但绝非不可能。总之十五名受害者中有两位是主仆,光这一点就很不寻常。」



「可是……」



「如果遇害的全是鹰司家的人,背后动机就昭然若揭。凶手怕事情演变成那样,就先杀害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如果对方真的如此残忍狡诈,不就比那些妖魔鬼怪的化身更可怕了,不是吗?」



「可是,鹰司先生不像会招人怨恨。」



「连左吉先生都遭到攻击了,我想凶手与其说是憎恨鹰司先生,不是说是憎恨鹰司家吧。」



新太郎「嗯」地低语了一声,转身看着背后。在路的尽头、卫生局试验所的阴影下,可以看见他们刚刚离开的医院屋檐。



「是不是该提醒鹰司先生,请他注意一下?」



「说得也是。」



一脸忧虑的万造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但就算现在回去医院,他也可能已经回家了吧。」



嗯……,新太郎点点头。在此同时,他心里也在盘算着明天是否该再次联络常。







在新太郎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联络鹰司家时,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他一下子觉得即使不太可能,还是该提醒人家一下,站起身准备派人去鹰司家;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无谓的担心。他就这样一直拿不定主意,时间也分分秒秒地过去。



万造看新太郎那么烦恼,便建议他去探望左吉。



「去看看左吉先生的病情进展如何,顺便谢谢他昨天接受我们采访,再将我们的担心告诉他,您觉得怎么样?」



听到万造这么说,新太郎立刻松了口气。



「对啊,这真是好方法。虽然可能是我们想太多了,但事情总有个万一嘛,万一真的出事了,那就太对不起他们了。只是又不能为了这点小事麻烦人家抽空见面,如果是跟左吉说,就不会显得小题大作了。」



看新太郎极力为自己找藉口的模样,万造忍不住苦笑。



「想不到连平河兄也会有顾虑这么多的时候啊。」



「你这么说就太过份了,好像我很厚脸皮似的。」



「不是的。」万造不禁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平常老是将『人脉就是资产』这句话挂在嘴边的平河兄,一遇到华族竟也多所顾虑了起来。」



新太郎不高兴地臭着脸。「才不是那样。我根本不在乎家世还是财产,只是讨厌被人当疯子取笑。」



万造又笑了。「就算被取笑又有什么关系?」



「你就这样继续说风凉话好了。倒是……」



「您说。」



面对着万造的催促,新太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今天去过伊泽屋了。」



「是吗,我记得帝都日报也是在银座。」



「嗯,因为很近,我就去看了一下。那里的阳台还留着浅浅的脚印,我抓住店里的人问了当天的情况……」



「结果如何?」



「你记得昨天左吉说过阳台上有东西吧?但是店里的人都说不可能。」



万造转过身看着新太郎。



「那么……」



「可能是有人趁店里的人不注意时搬到阳台上去的。左吉说那东西约有一人高,那么大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搬上去的,连店里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掌柜愤慨地告诉新太郎,阳台是让客人休息的地方,绝对不会放置杂物,因此至少可以确定那不是店里的东西。那么,到底是谁搬上去的呢?又是怎么搬上去的?新太郎问过店员,可是既没人看过那个东西,也没人看到有人搬东西上去。



这样吗……,万造喃喃自语着。



「店员也记得那个说书人,毕竟说书人会在做生意途中进到店里是很稀奇的事。听说他背着一个大木箱,上面还刻着字,并没有人记得详细内容,但好像是什么珍妙或珍奇等等的六、七个字。」



「是不是『珍妙珍奇怪闻』?」



「很可能,搞不好他就是你提过的那个奇怪说书人。而且……」新太郎故意停顿一下。「那个说书人好像也在巽堂出现过。」



「真的吗?」



「没错。我来你这里时先去了一趟巽堂。在火焰魔人第一个受害者旭町义助遇害那晚,店里有几个人看到说书人在店里闲晃,当时他们还以为是哪个客人叫他来的。」



「这么说来,」万造压低嗓子,「那个说书人跟火焰魔人关系密切罗。」



「我在想,他们会不会是共犯?」



「如果那两人是共犯,背后恐怕就有更深沉的动机,至少火焰魔人不是在路上闲晃时临时起意杀人。」



「没错,看来还是怨恨鹰司家的仇人所为吧?」



「像鹰司家这样的华族,有一两个仇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说不定是上一代的熙通老爷结下的梁子呢。」



新太郎心想,这也不无可能。



「毕竟当时他那么活跃,还富甲一方,应该树敌很多吧。嗯,越想越有可能。」新太郎用力地点头,伸手推开黑暗中的第二医院大门。



新太郎去医院探访左吉时,常也在场。不知道他是来探病,还是带人来探望左吉的,因为病房里还有另一位女性。



「左吉先生好点了吗?」



对于新太郎的问候,主仆两人一起点头致谢。



「谢谢您的关心。虽然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托您的福,再两三天就能回家休养了。您是特地来探病的吗?」



新太郎赶紧摇手否认。



「不是的,我刚刚去找万造,就顺道……」



「对了,万造先生住在瓦町,离这里很近。」



万造看到常对自己微笑,便轻轻地点头回礼。新太郎看万造如此谦卑,忍不住笑了笑,接着转过去对常说:「鹰司先生,您每天都来吗?」



「不是的,今天刚好陪朋友到附近看戏。」



「啊,是去中村座(注)吗?」说着,新太郎将视线转向窗边。那位女性坐在窗旁的椅子上,事不关己地看着外面。常注意到新太郎的视线,也跟着看向那位女性,脸上浮现羞怯的笑容。



「她是有田菊枝小姐。」



新太郎吃惊得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看常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常之前提过的意中人,但是坐在那里的女性和常实在不搭配。



新太郎一直以为对方是位楚楚可怜的少女,但菊枝一点也不楚楚可怜,年纪也离少女时代很远了。



「这位是之前跟你提过的平河先生。」



在常的介绍下,坐在窗边的女性形式化地和新太郎打了个招呼。她拿开红唇上的烟管,对新太郎笑了笑,顺便用力地将烟灰抖入烟灰缸。



她应该有三十几岁了,深紫色和服上绣着春意盎然的樱花和云霞,应该是夜樱的景



注:中村座:江户时代有三个代表性的歌舞伎剧场,中村座、下村座、森田厘。当中以「中村座」为三座之首,是江户歌舞伎的象微。



色;豪华的刺绣外套下摆曳地,宽领襟上缀着红樱,将白皙的脸蛋衬托得更加娇艳。虽然别具风情,看起来却实在不像良家妇女。



「莫非那天和左吉先生一起到伊泽屋的就是……?」



新太郎开门见山地问道,常点点头。



「是吗……」说完这句话,新太郎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好奇心旺盛的他很快地又打起精神。



「有田小姐,请问您曾看到火焰魔人吗?」



因为问题有些唐突,菊枝微微扬起眉头,随即浮出娇艳的微笑。



「没有,当时我人在店里。」



「这么说来,您也不知道左吉先生坠楼了?」



「是的。当时外面很吵,我还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买完东西,走到阳台打算找左吉时,却没看到他;本来还以为他先回家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坠楼,那时真是吓坏了。」



「那么,您和店里的人都不知道火焰魔人出现在阳台上罗?」



「当然了,从店里又看不到阳台,其他客人和店里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原来如此。」新太郎低语着,然后说。「那么,有田小姐,您当时在店里曾看过一个说书人吗?」



「有啊。」没想到菊枝立刻就点头。「我和左吉分开后正在跟掌柜聊天,忽然看见一个说书人穿过三楼,当时我觉得很奇怪,说书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店里。」



「他穿过三楼是去哪里呢?阳台吗?」



「这个嘛……」菊枝冷冷地说,「当时店里客人那么多,我也只不过瞥了一眼而已。平河先生,您去过伊泽屋吗?」



「去过。」



「伊泽屋的三楼是钩状的,角落有个弯角,弯角前方有道楼梯,旁边就是通往阳台的入口。我只是看见那个说书人穿过店里,朝那里走去而已。」



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冷淡的口气。



「是吗……。不管怎么说,左吉先生能保住性命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菊枝听新太郎这么说,忍不住冷笑了一下。「那位代左吉而死的妇人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新太郎顿时缩了缩身子,菊枝的话明显地充满恶意。



「您认识那位被压死的妇人吗?」



「不认识。只是走在路上竟有人从天而降把自己压死,也实在是太不走运了。」



新太郎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好看看四周的人;万造眨着眼直盯着菊枝,常和左吉则是低下头转开视线。



「左吉先生也不是自己要坠楼的啊,搞不好丢掉性命的人就是他了。」



「是啊,所以我才说他真的很走运。」菊枝虽然笑着,话中却处处带剌。



新太郎十分愤慨。他不只是不满菊枝的说话方式,从第一眼他就不喜欢她了。



「您说得没错,左吉先生确实是运气好,不过这种好运也不是时常有的。现在局势这么乱,您不觉得晚上还是少出门比较好吗?」



「就是啊。」菊枝笑了出来,她对新太郎挑衅的语气既没感到不悦,也没放在心上。「起先是常少爷被闇御前袭击,然后是左吉,接下来如果是我,事情就更圆满了吧。」



「接下来不一定是你。」新太郎忍不住脱口而出。



菊枝「咦」了一声,转头看着新太郎,常和左吉也是一脸讶异,新太郎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



「这完全只是我的猜测……」



新太郎说出心里的忧虑。闇御前会不会一直在跟踪常?火焰魔人会不会是误将左吉当成常而下手杀害?



常惊讶地瞪大眼睛。



「您是说,他们的目标是我吗?」他露出不知是微笑还是不安的表情。



反倒是菊枝放声大笑。她看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新太郎,歪着红唇冷笑。



「这倒有趣了。」



「我是认真的!也许是我太杞人忧天,可是……」



菊枝不客气地打断新太郎。



「是啊,所以我才说这件事倒有趣了。」她笑了笑,然后看着常。「您看吧,直少爷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常柔和的眉头顿时紧蹙起来。「菊枝小姐,请不要说这种话。」



「唉呀,不然还会有谁。」



新太郎插嘴道:「对不起,请问直少爷是谁?」



常为难地看了新太郎一眼,然后低下头。「是我哥哥。」



「什么?!」新太郎不禁大喊一声,一旁的万造也屏住呼吸。「您有哥哥?!」



「是的,他和我同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那么,他是庶子了?」



「是的。」常点点头,脸上表情显得很复杂。「家父没有嫡子。」



「那么……」



「包含我在内,家父熙通共有六个孩子,其中四个是儿子,不过没有一个是元配生的。初子夫人……」常慌忙改口。「母亲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家父有三个偏房,其中一位生下了我,另一位则生下了直,第三位则生下了辅和熙。」



「原来如此。」



「我和直被初子夫人收养;辅和熙,他们的名字是信辅和信熙,则和两位妹妹一起住在京都。」



「住在京都的本家吗?」



「不是。」常摇摇头。



「我也不晓得那里算不算本家,家父后来搬到横滨的别馆,打算等麻布的房子盖好后再正式迁居过去,这些手续都是初子夫人办的,所以京都那边应该算是别馆吧。不过那里并没有住人,全交给管家打理,京都的家人另外在东山区买房子让他们住。」



「照您这么说,麻布的家才是本家了?」



「是的。去年去世的初子夫人将麻布的家留给我,虽然遗嘱上说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但我是次男,鹰司家应该是哥哥的才对。」



「您刚刚说你们两人同年?」



「是的,我和哥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同年同月同日生?」



此时菊枝又插嘴了,声音十分讽刺。



「只不过是直少爷出生的消息先传到上一代老爷的耳朵里罢了。就算让他捡了便宜变成哥哥,夫人还不是比较喜欢常少爷?所以才把所有的房子和土地都留给他。」



「菊枝小姐!」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菊枝对常说完,再看向新太郎。「户籍上直少爷是长男,但初子夫人一点也不喜欢他,很快地就把他丢到新宿牛込那里交给奶妈照顾,只把常少爷留在身边。她临终前还留下遗言说,所有财产都要留给常少爷。」



说完,菊枝撇了撇她娇艳的嘴角笑着。



「直少爷根本是一无所有,他现在住的那间别馆也是常少爷的。他总是游手好闲,进去学习院(注)没多久又不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是每个月叫人送大把生活费给他。这种人要当公爵家的继承人,恐怕谁也不服吧。初子夫人甚至还说要废掉直少爷的嫡子身分。」



「菊枝小姐,不要再说了!」



常的声音显得很慌乱,菊枝狠狠地瞪着他。



「所以我才一直要您小心,万一您发生什么事,最高兴的人是谁您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一直跟您说,连初子夫人过世是不是意外都还是未知数呢,不是吗?」



菊枝这番话让新太郎又生出许多疑问,但他耐住性子没有插话,只等着菊枝抖出更多秘密。此时正巧护士走进来,菊枝也只好住嘴。



年轻的护士似乎察觉到气氛尴尬,满脸困惑地看着大家。



「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么吵对左吉先生身体不好,请让病人休息吧。」



听到护士这么说,菊枝立刻站起来。



「常少爷,我们回去吧。您会送我吧?」



「当然了。」



「那么左吉,你自己多保重。」



注:学习院:一八七七年在东京创立的学校,负责教育皇族或华族的子弟。



菊枝的口气依旧毫无感情,她向新太郎点个头后就走出病房。常为难地看着大家,诚恳地低头致歉。



「平河先生,今天真是让您见笑了。真的很抱歉,改天再向您赔罪。」



「没这回事,您别放在心上。」



常低头说了句「不好意思」后,便慌张地跑出去追菊枝。护士看常和菊枝走了,也跟着走出病房,留下默默无语的左吉、新太郎和万造三人。



「那么平河兄,」说话的人是万造,「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嗯,是啊。」



「左吉先生,原本是来探病的,结果反而吵到您,真不好意思。」



「谢谢你们来看我。」



左吉回答的语气十分冷淡,不像平常的他。但当新太郎和万造低头请他保重,并准备转身离去时,左吉却叫住他们,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万造先生。」



「是。」



万造回过头。好一会儿,左吉只是沉默着,好像在烦恼到底该不该说出来,最后他还是开口了。



「万造先生,您刚刚是不是问我为什么去阳台?」



万造点点头,左吉也跟着点了点头。



「其实,当时我跟菊枝小姐在阳台上谈判。」



万造和新太郎同时看向左吉。



「我要她跟常少爷分手,才故意到没有照明的阳台去,最后谈判破裂,她就回到店里去了,我留在阳台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左吉先生!」



新太郎狼狈地喊了一声,这些话太过隐私,实在不适合告诉他们。



「直少爷和常少爷都还没正式继承鹰司家,由于初子夫人过世前正着手准备直少爷的废嫡手续(注),这件事后来在亲族会议引起很大的纠纷,有人说户籍上直少爷是长男,就应该由他来继承爵位。」



「是吗……」



「老实说,亲族们那天就是为了此事再度聚会。虽然众人的意见几乎都是找人接办初子夫人当初进行的手续,将继承人改为常少爷,但那个菊枝的存在却成了障碍。很多人都认为菊枝对少爷来说是个污点,虽然我再三告诫少爷,但少爷却说他不在乎;我也跟他说过,若爵位真的由直少爷继承,鹰司家所有财产就都会变成直少爷的,像菊枝那种女人一定会离他而去,但少爷就是听不进去。」



听左吉这么说,万造只能苦笑。



注:废嫡于续:日本旧民法,废止法定继承人的继承权。



「鹰司先生年纪尚轻,这些事他是不会听别人意见的。」



「您说得没错。」



左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将两位留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万造赶紧摇头,接着问道。「或许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但那位菊枝小姐是什么人?」



「如果你们想知道菊枝的事,就去柳桥找一位叫菊哉的女性吧。」



果然,新太郎在心里想着,菊枝果然是风月场所的女人。



新太郎和万造向左吉致意后准备离开病房,左吉又叫住他们。



「对了,请你们不要理会菊枝那些话,直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没见到本人怎么知道,新太郎心里这么想,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