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



「啊！」



「二郎你干嘛啊，不要那么大声啦！」



「对不起，一郎哥哥。可是……」



「这样人家会发现我们是偷偷溜进来。被警察抓走你也无所谓吗？」



「……」



「因为这里很少人来，所以虫很多。如果被抓，我们就不能再来了喔。」



「噢，人家不要啦。可是……」



「可是什么？」



「我们上次来不是三天前吗……」



「嗯。后来一直下雨，所以不能来。」



「下雨之后树会长高吧？」



「应该吧。」



「可是，这棵树愈来愈矮了。你看，之前我手构不到的树枝，现在构得到了。」



「这……难道不是你长高了吗？」



「才三天怎么可能长那么高？而且不只这棵树变矮，这边也是，对面的树也是。」



「这……」



「……」



「……」



「……一郎哥哥，这里以前是不是有鬼啊？」



「……」



「……」



「快逃！」



「哇——！」



第一场　小仙女的邂逅



嗯……



我想写写这阵子发生的骚动，可是却不知该从何下笔。



还是要从我成绩太差的地方开始吧？



唉……



当你考不好时，会受到何种处分？



不准吃饭、零用钱减少……或是精神上的处罚，比如看个电视休息一下，就会马上被爸妈严厉的眼神瞪个没完。



什么，你不会被处罚吗？你爸妈会温柔地对你说「下次好好加油」？



好好喔—真羡慕！我觉得这种鼓励方式才让人比较有干劲嘛！



那么，我来说说我的状况。在我家，因为成绩不好而倒霉的，应该是我爸……



首先，我妈一看到考试成绩，脸上表情立刻消失，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出去。回来之后手上多了介绍补习班的小册子，「啪」一声丢在我面前。



选一家补习班吧——我妈锐利的眼神透露出这个讯息。



可怜的爸爸。为了新补习班的学费，他本来就不多的零用钱变成少得可怜。新补习班问题也影响到晚餐菜色；正在发育中的我想吃肉，但渐渐地，我家餐桌连肉都变得很少见。



但最可怜的还是我爸。以前我爸本来是喝啤酒，但后来我开始上补习班，他就得改喝便宜的气泡酒。这时，我妈下达严格的命令：在我家气泡酒也要叫「啤酒」。随着补习课程增加，连气泡酒也小了一号；这次又要多上的话，我爸晚上的小酌会变得如何？请从下面的选项中，选出最有可能发生的一项：



①发泡酒更小罐了



②发泡酒换成更便宜的杂酒



③妈妈对爸爸发出禁酒令



——不管是哪一项，对我爸来说都是残酷的结果。



我开始翻阅妈妈拿回来的小册子，看到有一页写着「免费试听！每周二晚上」。「免费」两个字吸引了我的目光。



「妈！我要去试听这个！」



我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手上的小册子，露出「这补习班可以信赖吗？」的狐疑眼神。但是，当她看到「免费」两个字时便笑逐颜开，说：「也对，别急着下决定。先试听看看也好。」



听我妈这么说，我拼命点头。太好了，至少我爸的零用钱和晚上的小酌，暂时保住了。



然而……



「只去一次的话，不知道效果如何。你先去试听个十次再来决定。」我妈说。



「怎么可以这样啊？同一个人去那么多次，人家会叫我不要再去了。」



「你用假名就不会被发现啦！」妈妈笑着说。



我无奈地在心里计算，试听一个礼拜才一次，去十次要花两个半月……



「去十次还没有效果的话，就可以考虑其他补习班了。」



我妈丢下这句话，我点点头……也只能这样，无法多说什么。



要在两个半月内交出一些成果啊。光用想的就好痛苦。



刚刚试听完毕，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现在上的补习班是八点半下课。为了赶上九点的试听，我骑脚踏车狂飙，然后度过充实的两小时。



此刻的我即将燃烧殆尽。可是，我还不能化成灰，我得赶快回家睡觉啊……就这样，十一点过后的马路，只有我猛踩脚踏车。



夜晚的城市十分安静，一股「诗意」朝我袭来。



没有人车的道路，我是这个城市的国王。右边是商店街以及一栋栋熄了灯的大楼。车道的另一边，面对大楼的是高级住宅区。一眼望去，只见茂密的树林。豪宅外被高耸的围墙或篱笆包围，仿佛要人别轻易靠近。



四周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心情很好，不过体力就不行了。一连几天都要补习，我的身体有些吃不消。眼前幽暗中的坡道宛如铜墙铁壁阻挡我前进，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行，不能一直站在这里，我真的想早点回家睡觉啊！……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骑上坡，等会车子大概要用牵的吧？



一部汽车呼啸过我身旁，是白色的斜背式轿车（※Hatchback，后车门往上开的汽车。）。汽车轻松地爬上坡，停在坡顶。



坡顶有栋亮着灯的建筑物。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手提公事包走进去。附近所有的建筑物全都熄灯了，唯独那栋楼还有灯亮着。



黑暗中看见光明，会让人打起精神。



好，努力爬上坡顶吧！（但这时候我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只好牵车了。）



重燃斗志之后，我紧握龙头，心想要是在爬上斜坡途中就体力不支的话，就得要隐居山中好好修练了。就这样，我总算牵着脚踏车来到坡顶。



那栋建筑物的灯光照在我身上。这么晚了，那户人家到底在做什么……？



入口处有个看板，写着「DBC」。若是综合商业大楼，应该会写出各个楼层有哪些公司，看来这栋楼全部是DBC所有。



我看着窗户，许多飞蛾和白蚁呈一直线飞行，就像沿着一根隐形棒飞。更仔细看，大楼周围有好几条那种虫虫飞过的路线。



对了！小时候奶奶说过：「如果虫在建筑物附近直线飞行的话，绝对不要靠近那栋楼。」至于为什么不行我倒是忘了，但奶奶说的话一定不会错。



此时，我感觉到有人的视线。



夹着四线道的高级住宅区，外围的篱笆——也就是那一丛茂密的树林对面，有一栋老式洋房。



从高度来看，是那栋洋房三楼的窗户。那里站着一个可爱的女孩，看起来大我三岁左右。看到她，我脑中浮现「大家闺秀」这个成语（嗯，我国文好像不错，补习果然有差）。



什么？你问我那么晚了，怎么还看得清楚？



我奶奶得意地说，爷爷以前使用猎枪打山猪时，神准无比；还说我的好视力是遗传到爷爷。所以，即使暗处我的眼力也比其他人好，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这是我自豪的小优点。



总之，我看到三楼那个女孩。那画面仿佛黑暗中，光线从女孩的剪影中透出。及胸的黑色长发，黑色的洋装。令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双大眼睛，还有银色的项链在胸口闪闪发光。



仿佛黑暗森林深处的湖泊，出现了一位美丽的精灵。



「……」



有一段时间我无法思考，只能静静望着她。这时，她好像也注意到我，迅速躲到窗帘后。看不见她的身影之后，我还是盯着窗户发呆。



从大楼走出来的男人，用疑惑的表情看看呆站在原地的我，随即搭车离去。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嗯，该走了……



我骑上脚踏车。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全身竟然充满力量。



大概不只因为眼前是下坡道，那女孩也是原因之一吧……



第二场　鬼屋怪谈



自从在老式洋房看见那女孩后，试听变得有趣多了。这就是「爱屋及乌」吗……？嗯，好像用错成语了。唉！饶了我吧！



补习班下课回来，从坡上往洋房看，她就站在窗边，看到我之后又害羞地躲起来。总是如此。能看见她的时间，大概不到一分钟。但是，那一分钟就让我觉得很幸福。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小仙女」。



某天放学，很难得不用补习的我，决定去小仙女住的洋房看看。我走在高级住宅区，寻找那栋洋房。手上提着书包，还有路上买来的一束花。



这一带，占地广阔的房子很多。即使如此，小仙女所在的洋房仍然特别大。铁栅栏围起来的地，上面种着许多树木，俨然是都市中突然冒出的森林。我沿着铁栅栏走，试图寻找大门。



但是，找到的门锁着进不去。虽然有地方的铁栅栏坏掉留着几个洞，小孩子或许钻得过去，但对国中生来说太小了一点。坏得稍大一点的破洞则被金属丝补起来了，看来这个方法是行不通了。



我看着铁栅栏上方，上头张着铁丝网。接着，我左右张望。高级住宅区的道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



我从书包里拿出体育课用的白色毛巾，上面还绣着某银行的名字。把毛巾对折之后，挂在铁栅栏上方的铁丝网。



这条毛巾的粗细和厚度都足以支撑我的体重，所以我把毛巾当作绳索爬上铁栅栏，书包则用制服绑在背上，花束咬在嘴里，避免在爬行的时候撞坏了。



我从铁栅栏上跳下去。土地很软，好像脚都快陷进去一样，冲击力不大。



穿过树木来到洋房的玄关，敲敲那扇大木门……没有回应。我试着找门铃，但什么都没发现。



我继续在洋房附近徘徊，走到后门看看，厨房出入口有个电表。以前创也说过，电表的正确名称好像是「记录型计量器」。（对啦，都是因为创也，害我脑中没有用的知识愈来愈多……）



「记录型计量器又分成圆盘式和电子式两种。」脑中出现的创也，又开始有点臭屁地开讲：「圆盘式的电表利用磁力来测量电流大小。电流通过时，电表中的线圈会产生磁力，磁力大小与电流呈正比，圆盘的转数会加快。这种磁力是由『阿雷葛的圆盘』装置产生。只要测量这个圆盘的转数，就知道使用了多强的电流……」



我将滔滔不绝的创也赶出脑中，重新整理心情后，看着洋房的电表。因为有个圆盘，所以这个电表是圆盘式的吧。



「不是电表，请称它为记录型计量器。」我再次将创也抛诸脑后。



盯着电表中的圆盘，完全没动。这代表洋房的电被切掉了。



现代社会中，不使用电几乎不可能生活。所以我下了结论——这栋洋房没有人住。



回去之前，我将带来的花放在玄关。其实我想直接送给小仙女……



带着寂寞的心情，我来到城堡。



突然非常想喝创也泡的红茶。而且听到他的毒舌，应该能转移我的注意力吧。经过便利商店，买了瓶「萩之名水（※指一种地底涌泉，据说非常好喝。）」，今天就请创也用这瓶水泡红茶。



城堡前的大马路旁，卓也的黑色休旅车也一如往常停在那里。站在小巷前，卓也从杂志中抬起头来。明明眼睛没往外看，却能感觉到有人而抬起头，真厉害！我向卓也点个头后走进小巷。



咦？



我停在狭窄小巷的入口。



有一点奇怪喔……小巷里放置纸箱和铝门窗，平常都是杂乱无章，但今天看起来却有点不太一样。



嗯……我思考其中的原因。创也已经习惯走这条小巷，应该不会被绊倒，可以顺利地通过才对。而我，虽然不像创也那么熟练，但现在也算熟门熟路。



所以说……



有人入侵！



想到这里，我也不顾衣服被许多物品钩到，快速冲进入口。一定有除了我和创也之外的某人，通过这条小巷。除了这个可能性之外，我想不出别的。



我伸手握住城堡的大门。平常都上锁的门，今天却没锁。



没错，里面果然有人！我深呼吸一口气，慢慢转开门把。



阴暗的一楼，石灰粉、废铁片、建材碎片散乱一地。闭上眼一会儿，让眼睛习惯黑暗。然后，我弯腰仔细瞧地板上的石灰粉，上面留下比我们都小的脚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脚印。入侵者似乎只有一人。



我小心翼翼，不发出脚步声往二楼走。城堡设下许多陷阱来对付入侵者。每一关都是恶劣的创也布下的。



二楼门一打开，一阵刺鼻的气味传来，是Tabasco（墨西哥辣酱）的味道。入侵者似乎中了Tabasco陷阱。我一面同情入侵者，一面往三楼前进。



一走进三楼，火药味迎面而来，看来入侵者大概中了甩炮陷阱，肯定吓了一大跳……想到这里，我就相当同情入侵者。



接着我到达四楼。我索性把耳朵靠在门板上，听听门内的动静。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



入侵者只有一个人。从脚印来看，比我还小，如果跟他对决会赢……吧？



从书包拿出已经破烂的信用金库毛巾，浇上宝特瓶的水。手持浸湿的毛巾一角，像鞭子一样挥舞。咻！很好，准备OK。



转动门把。然后，身体压低等待好时机。



一、二、三！门打开的同时，我翻滚进城堡。手握毛巾摆好姿势。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坐在沙发上，脸色十分难看的朱利尔。金色的头发闪着红光，应该是Tabasco从头顶浇下的缘故。不仅如此，连著名私立小学的制服，都溅到Tabasco的红色一行渍。还有一个扁平的屁声椅垫静静地躺在他身旁。



我试着想把现在看到的情形理出头绪，但创也率先发难：「你进场的方式也太怪了吧。最近流行打开门后，前滚翻进房间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讽刺到了极点。



创也在朱利尔面前放下一杯茶，继续说：「有客人。希望你不要有那种失礼的表现。」



「……」



我看着朱利尔。原来入侵者——创也的说法是「客人」——是朱利尔，而这似乎对创也没造成任何影响。



我只能默默拍掉身上的灰尘，举起右手对朱利尔说：「奈死咪久（Nice to meet you）。」然后跟他握手。



朱利尔用我给的湿毛巾擦拭衣服和脸之后，我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摊开墙角堆积的旧报纸看。嗯，关于日本的股市，嗯……



创也冷静地观察我的举动，说：「内人好像把朱利尔误当成入侵者。」



对啦对啦，你说得没错啦。



创也遗是把我当笨蛋似地继续说：「卓也跟平常一样坐在车子里。如果有任何危险入侵者的话，卓也不可能放过他，不是吗？」



是是是，诚如您所说。



我一屁股坐在创也旁边，也开始点餐：「我也要红茶！用这瓶水泡吧。」



创也沉默地站起来，将「萩之名水」装进捡来的水壶中。



我问喝着红茶的朱利尔：「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有话跟你们说。但是，我没想到你们会这样对待客人。」眼神中带点恨意瞪着我。



他是指Tabasco和甩炮的事吧。但是朱利尔，你搞错了，设下那种卑劣陷阱的人不是我，是那个很难相处的创也啊。



创也泡好我的红茶，对朱利尔说：「话先说在前头。我不记得我邀请过你来城堡，是你自己单方面跟我联络说要来。我大可以把门锁起来。光是我没锁门这点，你就要觉得感恩。」



「……」朱利尔沉默地耸肩。动作简直就像外国人，但朱利尔是日本出生的日本人。



「让我听听你来的目的。」创也坐回沙发，跷起二郎腿。



「既然我说有话跟你们讲，当然是有关真人版角色扮演游戏的事。」朱利尔回答。



真人版角色扮演游戏——那可是电动或棋盘游戏望尘莫及的格局，也是创也和传说中电玩创作者栗井荣太的共同目标。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关于真人版角色扮演游戏，你们进行到什么程度？」



「……」



创也没有回答。不，其实是因为他答不出来。老实说，创也目前遭遇瓶颈。



朱利尔将眼神从一言不发的创也身上移到我这里。我当然无可奉告，只好以微笑代替。朱利尔叹口气。然后，从口袋掏出两张邀请函。



「那是什么？」创也问，眼神没有离开朱利尔。



「我们的真人版角色扮演游戏——『终极RPG——IN塀户』测试版完成。虽然还是测试版，但我想你们会玩得很开心。」



朱利尔的话中充满自信。



创也摇摇手指缝中的邀请函，说：「送来未完成游戏的邀请函——太有自信了吧？」



「神宫寺也和我一样有自信。」



朱利尔这么一说，创也的表情瞬间变了。



之前，受到栗井荣太的邀请，我们到「电玩圣殿」去。在那里，和栗井荣太一决胜负而获得胜利的我们，总算能完成长年的愿望：「让栗井荣太知道我们的厉害。」



那时，创也还对他们放话：「就以这个城市为舞台，我和内人会创作出比栗井荣太更优秀的真人版角色扮演游戏。」（请特别注意，他说的是「我和内人」。）



「神宫寺对于你们撂下的狠话，自尊心似乎受损得很严重。所以他才会这么慎重，要我拿测试版的邀请函来。」朱利尔捧着茶杯继续说：「不过测试版终究是测试版。我也说过，与其拿这种东西给你们玩，倒不如赶快完成比较好。」



「那我把邀请函还你，请你赶快回去完成工作。」



放在桌上的邀请函，创也将它推向朱利尔。



但是，朱利尔并没有收下的打算。



「之所以要让你们看看测试版，自有我们的理由。」



「说来听听。」



「为了让你们看测试版，我们即使再不耐烦也要把它完成。我们这些人，以公主为首，全是没有设定期限就不会做事的人。」朱利尔苦笑。



公主——指的是冒险作家鹫尾丽亚小姐。



嗯，如果是她，的确没设定截稿日就不会工作……（但我看就算有，也不见得会完成……）



「有专业玩家来测试，才算创作游戏。有你们来体验栗井荣太的真人版角色扮演游戏，我们才能得到真正试玩的数据。」



「换句话说，我们是你们创作出完成品的重要实验品啰？」



「不，栗井荣太并没有把你们看得如此重要。充其量只是两只白老鼠而已。」



看不见的火花，在朱利尔和创也之间飞舞。现场的气氛凝重到连一旁观战的我都快停止呼吸。



「关于『终极RPG——IN塀户』，要不要我稍微跟你们说明？」朱利尔开口。



创也出手制止他说：「不，我认为没有必要。栗井荣太创作的游戏，应该不会少了说明就不好玩。」



听到这句话，朱利尔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那就期待你们的到来。」



说完，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一度背对着我们，开门前又转过身，一口喝光杯里的红茶。



「我并不期待你们的真人版角色扮演游戏，但红茶的味道真不赖。」



说完，朱利尔就离开了。



第三场　前进斑驳屋



城堡只剩我和创也。



创也一句话都不说，神情不悦地盯着红茶杯。我从口袋拿出橡皮筋，套上手指对准创也发射。



啪！



「……」创也无言地白了我一眼。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哎呀，创也你也长大了啊。朱利尔说话那么讨人厌，你都不生气耶！」



「哼！」



创也拿着茶杯，走向可携式瓦斯炉。我也把自己的茶杯放在那里。



「……」



创也当时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只替我冲了红茶。



坐回沙发时，他才开口：「朱利尔说的话确实很讨人厌。但我没资格生气，因为他说得没错。」创也喃喃自语：「事实上，我们的真人版角色扮演游戏确实遇到了瓶颈，对于栗井荣太的存在，也令我们焦虑。」



「……」



创也低头，我在他面前伸出手指。



「创也……」



「嗯？」创也抬头，我用手指弹他的额头。



「很痛耶！」创也抚着额头。



我抓住他胸口的衣领。



「你说那什么泄气话啊？！一点都不像你！你是龙王创也啊！冷血毒舌派、个性和嘴巴都坏，可是对于创作游戏你可一点都不想认输！」



「……你的国文成绩，应该不太好吧。」创也眼中含泪，试图拨开我的手，说：「『毒舌派』跟『嘴巴坏』意思一样。」



我放开创也的衣领，说：「有自信一点！你不是要创作出最优秀的游戏吗？」



这时，只见创也唤了我一声「内人」，随即伸出手指，出其不意往我额头弹。



哼，创也弹得根本不痛不痒。（可是为什么我还是眼眶泛泪？）



创也说：「我要纠正你刚说的话。创作出最优秀的游戏的人，不是我。」



这家伙又要说泄气的话了，我握紧拳头。



这时，创也笑一笑，说：「创作出最优秀的游戏的人，不是我。是我们。」



我松开紧握的拳头。



对，没错。这不是创也一个人的问题而已，是我们的问题。



我伸出手整整创也的衣领，对他说：「不好意思，竟然弹你额头。」



「没关系。完全不痛。」



骗人，明明眼眶就含着泪水。



这下我稍微放心了。这样逞强的他，代表创也还是原来的创也。



「那游戏制作这方面还顺利吗？」我喝了一口红茶后问。



「并没有，」创也的声音黯淡下来：「老实说，现正面临困扰的状态。仔细思考过后发现，要度过此难关，光靠我一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然后他看着我说：「内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被感动了。这是第一次，创也直接开口向我求助。



我拍拍创也肩膀：「有需要尽管开口吧！为了完成我们的游戏，任何事情我都做。」



对于我的回答，创也开心地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首先——游戏资金不足。」



什么嘛，是那种事喔……



等等，很奇怪耶！创也是龙王集团的继承人，想要钱的话，应该随便都能拿到开个小公司左右的资金。



我说出我的想法，创也脸色十分不悦。



「你似乎还不了解。我完全不想依靠龙王集团。」创也挺起胸膛，说：「你不觉得靠自己的力量成功，比较有成就感？」



嗯，也对。我也乐意协助你。



「嗯，大概需要多少？两千圆，不，三千圆以内我都可以出。」



听到我的回答，创也皱着眉头说：「很感谢你的热心，不过还少了三位数。」



我自动在脑中将三千后面多加三个零——三百万？！



对一个普通国中生的我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大部分的资金，是从之前构思一些游戏的著作权得来，也有不少是股票的股利。但是我怎么想，都觉得少了三百万。」



创也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三和许多零在我脑中盘旋。



「没办法，那一大笔金额。撇开你不算，我只是个平凡的国中生啊！」我说。



「三百万对普通国中生的我们来说，的确是笔大数目。」创也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别强调「我们」。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好事来了！」



创也微笑。我全身细胞都发出「危险！危险！」的紧急讯号。到现在为止，拜这个微笑之赐，我不知历经多少苦难……



创也丝毫不在意我的反应，径自将一叠文件丢在我面前。第一页写着「日本电视台企划会议用资料」，下面有排小字，写着「负责人：堀越D及二十六位有趣的部下」。看了这些文字，我脑中的紧急讯号发出最大音量。



关于堀越先生，我有必要做个介绍。



堀越导播是个收视率至上的电视人。本垒板脸配上黑框眼镜，年纪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但那开心的笑脸，看起来就像个国中生。堀越导播有二十六位部下，分别以A到N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命名。在收视率至上、而且热中有趣事物的堀越导播指挥下，他们还是能完成工作，我觉得相当佩服。



而且，堀越导播的女儿——堀越美晴，跟我们同班。我喜欢她，她喜欢创也；可是创也说只把她当同班同学，我们三个人之间形成一种奇妙的关系。



话说回来。我从文件中抬头望着创也。脑中的紧急讯号仍旧嗡嗡作响。



「这是什么？」



创也叹口气望着我，只差没说出「理解力真差」。



「节目改组期间的特别节目企划书。堀越导播直接来拜托我，希望能协助节目拍摄。」



「……」



「国中生不能打工。所以，金额虽然不多，但能领到钱的工作，就要好好珍惜。」创也微笑。



我问了我最在乎的一件事：「你该不会也把我算在内吧？」



创也理所当然地点头。



「为什么？」我问。



「刚刚不是说了？为了完成『我们』的游戏，需要资金。而赚取资金当然是『我们』的工作。」



「……」



「我赚的钱是我们的。你赚的钱，当然也是我们的——Do you understand？」



收到。即使不想了解也得了解啊，唉！之前读过的漫画，好像也出现类似的情节……真是的，拿他没辙啊……



我瘫坐在沙发上。决定跟随创也追寻他的梦想的人，是我。变成这样，只能说是孽缘。



「节目内容呢？」我问捧着企划书的创也。



「简单来说，就是到处都有的鬼屋探险。」创也一面翻阅企划书，一面回答。



鬼屋，真的是到处都有吗……？我歪着头，创也没有理会继续说。



「总之类似连续剧的纪实节目，节目名称是『堀越D的鬼屋Go！仔队』。顺带一提，D上面注有『Director（导播）』的字样。」



「……」



纪实节目就是实境节目。把这种节目当连续剧拍吗……？



「也就是说，情节设计好加以演出。」针对我的疑问，创也立刻回答。



我再问：「可是，实际发生的事情直接拍摄下来才算纪实节目吧？」



创也点头。



「加上设计好的情节，就不能称作纪实节目了，不是吗？」



「嘘！」创也手指抵着嘴唇。



「不能讲出来，这是最高机密。」



我慑服于创也的魄力。



「而且，你以为『实际发生的事情直接拍摄下来』能满足那个收视率至上的堀越导播吗？」创也问。



绝对不行。可是……



「那不就变成『作弊节目』了吗？」



「放心，节目名称不是标上『堀越导播』了吗？有堀越导播的名字，就代表『当然是作弊！不爽就放马过来』。」



这样好吗……？



「而且，节目开头和结尾都会打上『本节目纯属虚构，与实际的人物、地名、团体没有任何关系』的字幕。」



真的好吗……？



我是不太了解，但创也的脑中对整件事已有完整详尽的了解。他毫无顾忌继续说明：「高级住宅区的坡上，有一栋老式洋房。『斑驳屋』听过没？」



我摇头，表示从未听过。



「这是斑驳屋的照片。」



创也将一张从网路上抓下来的照片放在桌上。



从树丛间往上照的洋房。背景是晴朗无云的蓝天，但却弥漫着一股阴暗的气息。好像电影「惊魂记」（※一九六〇年希区考克的电影「Psycho」，改编字Robert Bloch的同名小说，描写精神病患杀手的惊悚情节，据说是基于真实犯罪所写下的故事。电影中淋浴时发生的血腥场景至今仍为经典的一幕。）的海报。原来如此，难怪会被称作「鬼屋」——不过，我总觉得这栋洋房很熟悉。



嗯？为什么会感到熟悉？



不多久我便明白。这就是在我试听完回家的路上，一直盯着看的洋房——小仙女的洋房。



「创也，我要修正刚才说过的话。我虽然没听过『斑驳屋』，但我去过。」



「是吗。你去那里干嘛？」



嗯，要怎么说才好……于是我说出试听完回家路上看到小仙女的事情。



「——所以说，你想见一见小仙女，而去了『斑驳屋』？」



创也的眼神仿佛梅雨季满布乌云的天空深不可测。



我双手猛挥，否认说：「并不是特别为了小仙女啦！只不过看到这么大的洋房，就想进去参观参观罢了……」



「那你为什么要带花去？」



「你怎么知道我带花？！」我不经意一喊。



这时，创也惊讶地倒吸一口气，说：「以你的性格来推断，去女孩子家拜访时应该会带束花。没想到真被我料中了……」



「……」



我输了。我真后悔自己个性这么率真。像我这样正直的人，老是被创也这种奸臣玩弄在手掌心上。



但是，斑驳屋被称为鬼屋……



「你所看到的小仙女，恐怕不存在在这个世上。」



「……」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害怕，更感到寂寞。



不理会我脆弱的心情，粗枝大叶的创也淡淡地说：「对热中于研究刑事案件的人来说，斑驳屋可是基本常识。」



创也坐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模样像极了说明事件始末的名侦探。



「这个名字开始在世间广泛流传，始于明治（※明治天皇在位时期，年号「明治」，期间为一八六八年至一九一二年左右。）后期左右。」



「为什么会在世间广为流传？」



「那栋房子里，发生了大量的杀人事件。」创也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十分轻松：「尸体全被斩头，使用的凶器就是屋主代代相传的妖刀——『斑雅』。当时房子里共有十人，但一个接一个被杀后，只剩四个人。」



创也解释得相当详细。



我问：「那可以确定嫌犯为房子里的其中一人。为什么没把他抓起来？」



创也沉默地耸耸肩，说：「因为是以前发生的事，当时状况我也不太清楚，也不好多说什么。」创也的话听起来有些遗憾，仿佛若当时他在场，肯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五年后．发生了另一起案件。这个案子我想你也还记忆犹新吧……」



我闭上眼，耸耸肩，说：「创也同学，五年前我才小学三年级。是比起看新闻看报纸，更热中于漫画的时期。」（仔细想想，现在还是很热中……）



「是吗？当时我可是很兴奋地看着事件发生的经过。」



是喔……那么小就只看残酷的新闻，所以才造成人格扭曲啊……可怜的家伙。



「有话想说的话，我希望你直接说。」创也看着我的眼神尖锐到不行。



「当时，斑驳屋有五个人在场。那五个人跟之前一样，一个接一个被杀。」他继续说



「跟之前一样……？」我手支着头问。



创也点头，继续说明。早知道不问了。



「而且，使用的凶器仍然是妖刀『斑雅』。这起事件，连ICPO都出动了，却遗是没有结果。」创也说。



「ICPO……为什么世界卫生组织要来？」



「ICPO是国际刑警组织，世界卫生组织是WHO。」创也的眼神冷得像冰。



「嗯，也对。」我打算蒙混过去，所幸创也没有进一步追究。



「之后就谣传：凡是进去斑驳屋的人都会被诅咒。所以那里就成为有名的灵异景点。」



创也接着掏出一张纸，是从灵异现象和恐怖体验网页列印出来的文字。



这是我在大学听到的事情。



某个大学生社团到斑驳屋试胆。大家知道斑驳屋吗？就是过去发生两次大量杀人事件的洋房。



这间洋房采用高硬度玻璃的铁窗，构造十分坚固。不像一般的鬼屋，没有荒废感。因此，试胆的学生也没有进去房子里，只在外面徘徊。这时，从建筑物里头传来一阵低沉的呻吟声，就像从地狱深处传来……被斩头者临终前的嘶吼……



学生们穿过坏掉的铁栅栏，飞奔到停在门口的车里，加速逃离现场。



但是，这群学生却无法逃出斑驳屋的诅咒。



开了一会儿，车速开始减缓。一阵摇晃过后车子停住。恰好卡在平交道正中央……



一辆特快车逼近。学生们慌慌张张地想逃，可是车门却打不开。



特快车把车子辗得粉碎。当列车停住时，已超过平交道两百公尺。事故现场发现已成一堆废铁的车子，还有全体学生的尸体。每具尸体的头都被切断，最不可思议的，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学生们的头。



「可信度不高的一则留言。但这辆火车发生事故是事实，警方有纪录。」创也说。



我问：「为什么说可信度不高？」



「这上面不是写说，全体学生都死光了？那么，屋子里传来的呻吟声，还有车子的速度开始减缓等等，又是谁说的？」原来如此，很有道理。



「而且根据警方的资料显示，没有人死伤。有事实根据的只有大学生去斑驳屋试胆，还有车子在平交道被撞烂。这种都市传说在口耳相传之下，难免会被加油添醋，所以一定要查明确切的真，相。」创也说。



他的口气听来像大学教授。



「另外，还有房子地基的树木愈来愈矮的说法。」



「那是真的吗？」



对此，创也耸耸肩。「很难说。网路上说有两兄弟看到，可是无法证实。」



……喔。但无论如何，树都不可能愈长愈矮。创也说的一番话让我毛骨悚然。我决定转换气氛，对创也说：「可以再来一杯红茶吗？」



创也没说话，默默泡了两人份的红茶。然后，坐在我面前以杯就口啜着茶。我也端起热呼呼的杯子，嗯，还是创也泡的红茶好喝。我恐惧的心情这才渐渐安定下来。



在平静的气氛里，我开口说：「钦，出外景时我们需要做什么？帮工作人员的忙？」



只见创也摇摇手指。「和堀越导播一起去鬼屋探险，扮演国中生的角色。」



「——所以说，会上电视？」



创也点头……糟糕。（我想着想着，表情就变得不太自然。）



呃，首先要联络所有亲戚，用录影机以标准模式录下来……不，这个时代大家早就用DVD录了。不去理发店可能比较好，就用自然的发型一决胜负。对了，创也能上电视吗？本人虽然说没关系，但他是龙王集团的继承人耶！创也在媒体上露脸，会增加被绑架的危险度，龙王集团不就会以这个为理由，下令节目停止播出吗？



我向创也提出这个疑问，他回答：「放心。工作人员说会帮我化妆，让人认不出来是我。」然后他翻开企划书，告诉我角色分配：「登场的国中生中，一个是『时常冷静有条理的思考』型。另一个是『因害怕而大吼大叫』型。」



「了解。冷静有条理的国中生吗……好，我现在开始努力揣摩。」



说完，创也的手背往我胸口一打（※日本的双口相声或搞笑表演中，其中一个人会扮傻，另一个人就负责吐槽，吐槽时的标准动作就是用手背拍打对方胸口。）。



「你愈来愈会装傻啦？不好意思，我可不想和你组相声团体。」他说。



「咦？那时常冷静有条理的国中生是谁？」



创也手指着自己，说：「当然是我啰！」



「那『因害怕而大吼大叫』的国中生……」



创也的手指向我：「那就是你啊！」



「我不要！」好不容易上电视，却要当衬托创也的角色！那样的话，DVD录放影机也没有用武之地。



「你的意思是不做这份工作吗？」



我用力点头。



「是喔……那也没办法了。」创也说得很轻松。



「真遗憾，那我只好自己和堀越美晴同学一起演出了。」创也补充说明。



堀越美晴？我的耳朵动了一下。



「为什么有她？」



「刚才我忘了说，这个节目缺了一个怕鬼的女孩子的角色。美晴被她爸拜托，协助拍摄节目。」创也说。



「……」



创也继续翻着企划书，说：「根据企划书上写，好像有一幕，那个因害怕而大吼大叫的国中生，最后战胜恐惧，成功保护女孩子。」



「……」



「女生应该会感动吧。胆小的男生为了保护自己，克服害怕的心理。我想观众也会感动的。」



「……」



「不过，如果你不参加的话，即使不愿意，我还是会接受我的角色。」创也说。



我从他手上抢过企划书，「因害怕而大吼大叫嘛！好啦！我知道了。从今天开始，我尽力扮演好角色。星期六上午十点，在日本电视台门口集合……因为拍摄工作会持续到星期天凌晨，我要想个理由瞒家人。继续用在创也家念书这个理由可以吧？」



我看着创也，他表情复杂地回视。



我不管他继续说：「好，要开始忙啰。那到时候见啦！」



创也将手搭在我肩上，有感而发地说：「我觉得你一定会很长寿。」



哎唷，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啦～



第四场　实境节目开拍！



到了星期六。



走出车站，我们往日本电视台前进。天空乌云密布，一片灰暗，感觉随时都会下雨。



「很适合去鬼屋探险的天气嘛。」创也看来颇开心。



我不禁感到佩服，说：「这种烂天气，你心情也好得起来？」



创也回答：「你对我的认识太肤浅。更阴暗的状况我都能忍受，我是不会为这种天气而心情低落的。」



我看了看创也后面，结果看见他身后有股比乌云还阴暗的气氛——是卓也。



「……卓也，今天也麻烦你了。」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招呼，卓也自言自语，说：「今天有临时保母的面试。我履历表都准备好了，还跑去理发店……」后面的话他愈说愈小声，几乎听不到了。



「所以我不是叫你不用跟来吗？我会跟龙王集团的高层报告，卓也一直在我身边。」



创也说完，卓也一脸可悲地摇摇头，说：「要我说谎，我会自己递出辞呈。董事长特别叮嘱我，要我小心注意不让创也少爷的身分曝光。既然接受了命令，我就会努力做到。」



卓也的声音听来十分阴沉。现在的天空跟卓也的声音比起来都还算是晴朗的。在沉重的气氛下，我们到达日本电视台后门。保全看过堀越导播给的出入许可证后，我们顺利进入电视台。



搬放器材的地方停着一辆外景巴士，车身写着大大的「日本电视台　堀越组」。巴士附近有五个男人，身上穿着萤光绿的工作服。制服背面写着「堀越组」，下面是一个英文字母。



我们打了招呼后，背号「A」的男人开朗地回应。这个人是A先生。



「我们听导播提过了。对第一次参加的人来说，可能会觉得满累的，加油啰！」梳着标准西装头的A先生温柔地说。



对我们国中生也如此客气，肯定是好人。他给的名片上写着AD（助理导播）。感觉上，A先生应该是「二十六个有趣的部下」的头头。



站在他旁边的是Y先生。他把长长的刘海卷在手指上，那个动作总让人觉得他的个性有点神经质。



检查器材的是摄影师U先生和音效师—先生。U先生体格壮硕，跟他聊过之后才知道他在练柔道，因为扛摄影机跑来跑去要有相当的体力。—先生是五个人中最高的一个。不只手脚，脸也长。I先生拿起长棍般的麦克风，就像起重机的效果一样。



另外，离大家有点远、站在向阳处的是O先生。他顶着一头蓬松的鬈发，让人联想到蒲公英；跟他打招呼，他也仅微微一笑而已，是个稳重的人。



卓也看看这五个人，毫不避讳地说出他的感想：「都是些有个性的人。」要我来说的话，我觉得卓也才是超有个性……



「感谢大家准时出席。」



戴着大墨镜的堀越导播出现。他披着白色羊毛衣，浑身散发娱乐人的气息。



堀越美晴半遮半掩地跟在后面。因为穿便服，看来跟平常不太一样。她穿制服可爱，穿便服也美丽。噢！还好有带即可拍。



「你好，堀越。」我温和地向她问好。



堀越也笑着回应：「龙王同学、内藤同学，你们好。」（她居然先叫创也！不过这是小事啦，唉！）



看到堀越美晴的脸后，我原本灰暗的情绪一扫而空。从现在到外景结束，都能跟堀越在一起了。（这时创也、卓也、所有工作人员的脸，彻底消失在我脑中。）我此刻的心情简直像要去校外教学。嗅！还好有带即可拍！



「堀越，我帮你拍张照片。」我从口袋拿出相机。



堀越露出笑容。我看到她笑，也自然地跟着笑起来。



「要拍好看一点喔！」



堀越站在创也旁边，表情有些害羞。我的笑容瞬间凝结。



「……要照了喔。」按下快门。



后来，创也伸手拿走相机，说：「这次换我照。」



创也将相机对准堀越。堀越摆好姿势跟笑脸。



我等堀越站到身边，但她没有。



「不如意的事十常八九，以后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创也还相机时，还不忘拍拍我肩膀这么说。



……才不会输给你哩！



我整顿心情重新出发。虽然有创也这个电灯泡，不过到收工前，都能跟堀越共处，这个事实不会改变。对，要开心地过！



「就是这样。」创也激励我。



「话说回来，你把刀子放在哪里？」



耶，刀子？



当我回答没带时，创也慌张地说：「为什么不带来！你不是一向准备得很周到吗？没刀子，你要怎么野外求生？」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我的厉害吗？



我伸手架住创也的脖子说：「喂，堀越在这里耶！和女孩子约会还带刀子，我可不是那么没常识的人。」



这时，创也迅速回嘴：「堀越也在这里没错，但她也只是单纯『在这里』，跟你说的『约会』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最讨厌聪明的家伙啦！



一共十个人搭乘巴士出发。我想坐堀越旁边，不过被堀越导播一瞪，只能放弃。



开车的是Y先生。好像所有杂项都由Y先生包办。



「今天参加录影的只有五个人。」A先生向我们说明，



「『二十六个有趣的部下』分成两组——Mirror小组与Anti Mirror小组。首先，堀越导播从Mirror小组中的母队选出四人。剩下一位则是自愿参加节目拍摄的。」



创也一面听一面点头。我虽然不太懂A先生的说明，但还是学创也点头。



巴士一开始移动，堀越导播立刻拿起麦克风。我以为是拍摄前的小会议或讲解注意事项，结果……



「一号、堀越，为您带来这首〈花样DJ〉！」他居然唱起卡拉OK。



U先生拿起家庭式摄影机拍摄。



「拍节目时也用这个拍吗？」我小声地问—先生。



「怎么可能！这只是私人摄影机。庆功宴时放给大家看，炒热现场气氛用的。」



是喔……堀越组的成员，似乎都很乐在工作。



在我深感佩服之中，歌曲一首接一首播放。稳重的O先生竟然唱重摇滚还加手势，真的吓了我一大跳。



我、创也、堀越国中生三人组，完全跟不上工作人员的超high情绪。



途中开始下起雨来，不过专心演唱卡拉OK的人们好像没注意到。



外景巴士通过商店街。不久，驶入住宅区，爬上坡，在一扇大门前停住。



门内种植许多茂密的树木，仿佛一座小森林。树与树之间看得到一栋大洋房，就是斑驳屋。



雨打在车窗上，透过车窗我直盯洋房三楼，心里默默怀着希望——小仙女在的话该有多好……



全身湿透的Y先生打开大门又跑回来。



堀越导播以不输给雨声的超大音量下指令：「巴士停在玄关旁边，把道具搬进屋里。」



我们小心翼翼地搬道具，不让雨淋湿。因为录音器材、服装、化妆用具等，都是—先生和O先生在搬，我和创也帮忙Y先生，搬一些不知用来干嘛的箱子，还有装食物的纸箱。慌慌张张地搬完之后，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我拿着堀越美晴递来的手帕擦拭头上的雨滴（虽然她先拿给创也），左右看看玄关。黑暗中，一根硕大的柱子浮在眼前，天花板上的梁是圆木，看得出来属西式建筑，可是处处都充满浓浓和风。



虽然正值中午，但因为下雨，房子里很昏暗。



「没有电吗？」创也问堀越导播。



「完全被切掉。不过我们带了发电装置。请安心。」堀越导播愉快地回答。表情看来像遇上台风天停电兴奋不已的小学生。



Y先生从器材中找出发电装置。房子角落配置台灯，玄关变得相当明亮。



「一个人一个，请带在身上。」Y先生发手电筒给大家。



我立刻点亮手电筒，四处照照。我本来以为没人住的话，房子应该会很凌乱，结果却意外地干净。虽然积了一些灰尘，墙角还挂着蜘蛛网，不过窗户玻璃完好无缺。创也拿台灯照蜘蛛网，似乎在想什么，也许对有钱人家的创也来说，蜘蛛网是罕见的东西。我也拿手电筒照蜘蛛网。原来如此，的确很罕见。照理说，蜘蛛结网的形状有一定的规律，但这个蜘蛛网却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好像喝醉酒的蜘蛛结的网。



「我偏不照规矩来！我要自由自在随便结网！」看着这个蜘蛛网，我仿佛看到一只抱着酒瓶的蜘蛛咆哮。



对了，关于这种不规则的蜘蛛网，奶奶之前有说过……说过什么呢？



遇到不懂的事情，只好请教创也：「创也……那个什么……就那个啊—」



这时，创也的脸色十分不悦，说：「你头脑老化得很严重喔！光说『那个』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手指着蜘蛛网说：「你看那张蜘蛛网，是不是织得乱七八糟？以前，我奶奶看到那种蜘蛛网，说了一些话。但是我想不起来。」



「嗯……」创也双手抱胸，「我也注意到了。以前在书上读过，蜘蛛结网不规则的原因……」



「书里怎么说？」



「……我现在努力地回想。」



是是是，非常时期却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还好只有蜘蛛。如果是蟑螂或蜈蚣的话，就一定要用杀虫剂。」U先生把放进箱子的杀虫剂拿给我们看。



堀越导播和A先生事先讨论后，将我们召集过去，宣布：「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开始正式录影，在那之前皆属自由时间。」然后，从胸口拿出橘色的哨子，「听到这个哨音，就是午饭时刻。请到玄关集合。」



此时的堀越导播，和带领学生去远足的老师没两样。



既然是自由时间，我以为工作人员会休息，结果我完全猜错了。他们分别组装机器，忙碌地走来走去，因为自己的工作准备要利用休息时间完成——堀越组的成员都有这样的专业意识。



因为我们没事可做，就去问堀越导播需不需要帮忙。



导播说：「那就把这个先看一遍吧。」



他给我们一本写着「堀越D的鬼屋GO！仔队」的小本子。翻开一看，里面详细写着台词。这个节目真的是纪实节目吗？



我们歪着头，堀越导播接着为我们说明：「基本概念是，堀越导播和少男少女一起去有好兄弟出没的鬼屋探险。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将恐惧紧张的感觉传达给电视机前的观众。」我们在不妨碍大家行动的地方，读着堀越导播给的手册，



「内人，你看到的小仙女在哪一间房间，你知道吗？」创也问。



我想了一下。这阵子试听完回家的路，那个方向是看得到满月的，所以斑驳屋前的坡道应该是朝着西边往上延伸：也就是说，小仙女的房间朝北。还有，这玄关面朝南，所以只要往里面走，就会看到小仙女的房间。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创也，他思考了一下，问我：「为什么你会认为玄关面朝南？」



我竟然知道创也不懂的事。我得意地说：「很简单。我刚才观察过门到玄关之间的树叶，南边的树叶会比北边的树叶更茂密，创也你应该知道吧。」嗯，这种傲慢的台词，果然适合用创也的语气说。



「……门口到玄关那么短的时间，你也注意得到？」我点头，创也惊讶地叹气：「你究竟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啊？有时间的话，你可要好好说给我听。」



……这是赞美吗？



我和创也拿着手电筒，正想走出玄关，堀越美晴叫住我们。



「喂，龙王同学、内藤同学。你们要去哪？」



「噢，因为内人看到在这间屋子……」



我从背后遮住创也的嘴，靠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你想说什么？」



「我要告诉她我们想去找你在这间屋子看到的漂亮姐姐。为了见那位漂亮姐姐，内人很努力地试听，还带花来给她。而且，他还叫那个漂亮姐姐『小仙女』。」创也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努力试听是为了见漂亮姐姐？」



「不好意思，这是我揣测你的心理得出的结论。」



不要随便揣测别人的心思！而且被说中，无法反驳，让我十分懊恼。



我仍旧遮住创也的嘴，对堀越说：「之前经过洋房外面时，看到一间很棒的房间，所以想利用这机会去瞧瞧。」



创也的嘴巴被我捂着，还硬要小声地说：「大骗子。」



「有那么棒的房间吗？我也想看。」堀越的眼睛闪闪发亮。



「那就一起去吧。」说完，我放开创也。创也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我们三人走出玄关，卓也紧紧跟随。



「卓也，你也要去吗？」创也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



「我的工作是保护创也少爷。」



「……」



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往斑驳屋里面走去。



第五场　寻找小仙女



走出玄关，我们在走廊上往前直行。走廊尽头有个楼梯，阶梯不只往上，也有往下的，显然还有地下室。



因为断电以及雨天的缘故，洋房内有些阴暗。我们拿手电筒慎重地照脚边，一面往上爬。



「二楼？还是三楼？」创也问，我指指阶梯上方。



爬到三楼，左右两边都有走廊。走廊两侧各有五间房。



我们一一确认北边的房间。不论哪个房间，家具上都覆盖着白布，窗户紧紧关着，没有使用的地方积了不少灰尘。从每个房间的窗户往外看，所有窗户都装有坚固的铁窗。



「这间斑驳屋没有人住。所以即使我们去找小仙女的房间也没用，不是吗？」一边确认房间，我跟创也说。



创也没有停止用手电筒检查，问我：「你真的看见那个女生了吧？」



我点头。



「既然如此，那个人确实住在斑驳屋。问题来了，没有人住的斑驳屋，她在这干什么呢？你也想知道吧！」



我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问他：「创也，你真的认为小仙女在斑驳屋吗？」



创也点头，说：一我相信你的眼睛。」



嗯……这么相信我，让我压力很大。



「而且，有人躲在这栋建筑物。这点是千真万确。」



「为什么那么肯定？」



此时，创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那是恶作剧小鬼的笑容。我知道，但现在不告诉你——他的表情传达出这样的讯息。



「到底在这栋断电的洋房里做什么呢？」创也听起来很兴奋。从他的声音我可以感觉得到，那是发现有趣事物的喜悦。然而，以至今的经验判断，我知道这是危险的征兆。好奇心即将塞爆创也的脑袋，使他变身为奋不顾身的「鲁莽男」！



我一定要自保！



怀着不安的心情，我们一个一个检查房间。最后，终于找到了。



走进里面，从窗户看树丛对面的道路和大楼。没错。我就是站在那栋大楼，抬头往这个窗户看。我望着窗外。



「小仙女就是在这个房间吗？」创也在我背后问。



「什么、什么？小仙女？你们在说什么？」堀越美晴天真无邪地问。



创也试图说明小仙女的事情，我将他嘴捣住：「没有啦……我觉得，这栋洋房很像小仙女会出没的地方啊，感觉跟幻想小说出现的情景一样。堀越，你也这么觉得吧？」我哈哈哈地大笑。



创也瞪着我说：「内人还真是个浪漫主义者啊……」语气还带着强烈的讽刺。



「话说回来，怎么如此热闹。」创也看着窗外说。他说得没错。对面大楼前停着警车，红色的警灯一闪一闪。



「好像出事了……」这时，一直默默在我们身后的卓也突然开口：「那是DBC大楼。」



「DBC……大楼看板的确有写，好像预防针的名称喔。」



「先生，你该不会想成『BCG』（※卡介苗的英文缩写，也就是肺结核的疫苗。）了吧……」创也说。



「那栋大楼是DBC。简单来说，是搜集各种情报加以管理的公司。」我和堀越一边微笑一边听创也解说。因为我们对创也所说的东西完全不了解，所以只好报以微笑。



「换句话，就像资讯银行。银行利用储金来赚钱，同样地，DBC利用各种资讯来获取利益。」我和堀越还是微笑，完全听不懂。



运用情报真的能赚钱吗？



这时创也带着可悲的眼神看我。「瞧不起内藤内人计量器」的指针，摇摆到红色警戒区。



「你似乎完全不懂资讯对现代社会的价值。我来告诉你以下的例子，」丢出这样的开场白后，卓也开始说：「某个骇客集团侵入网路商店，盗取顾客的个人资料。」



「顾客的个人资料？」简直像在绕口令，我重复时特别注意不让舌头打结。



「会员编号、商品购买日期、购买时间、商品编号、数量、金额、商品资讯、电话号码、生日、卡号……等等的资料。」



嗯。但是，知道这些能做什么？



「骇客集团把情报卖给了黑道。顺带一提，一个人份的情报价钱大约是这样。」卓也伸出一根手指。



十圆……不，应该没那么便宜。一百圆吧？难道是一千圆？



「一人份，一万圆。」卓也说出一个令我吃惊的数字。



「一、一万圆？！付那么多钱，反而亏大了不是！」我说。



创也深深叹一口气。「如果这世上只存在你这种人的话，就不会有任何犯罪行为了。」



什么意思啊？



我瞪着创也，他无视于我的存在，说：「让我来告诉你如何用那些情报赚钱。首先，看卡号的前四码，从那些号码来判断是否为金卡。如果是金卡，额度高，利用价值自然也高。」



金卡啊……我爸的驾照是金卡（※日本的驾驶人，只要在五年内不触犯任何交通法规，驾照更新时，证件上记载有效期限的栏位就会改为金色，下面也会补上「优良」的字样。），好像离题了……



「接着，使用那个卡号，上网拼命买东西。买一些像电脑或名牌等等，容易换成现金的商品。买来之后，立刻转卖到黑市。譬如说，买一台八万圆的电脑，转卖之后能赚多少钱？」



「八万。」



「没错。答得很好。」这家伙，打从心底把我当笨蛋……



「重复这些动作，只要坐在电脑前就能迅速致富。」听完创也的话，我脑中想到的是，原来外面还存在许多我不知道的世界。



但，既然知道这些知识，创也却没有键而走险，这是为何？



「如果是金融业或诈骗集团，还有更多使用方法。」



「……」



「总之，根据情报使用方法的不同，获取更大的利益。」创也看着DBC大楼，继续说：「为了不让骇客入侵，DBC有许多情报没有电脑化。DBC大楼前停那么多台警车，代表……」



听到这句话，卓也拿出手机，按下快速拨号键。



「黑川经理，我是二阶堂卓也。现在和创也少爷在DBC大楼旁……是……是……了解。继续普通级警戒。」



结束通话的卓也，对我们说：「DBC大楼好像被什么人入侵。听说大量的资料被盗取。」



「嗯……」创也双手抱胸，「DBC的电脑回路是独立的，这大家都知道。所以，无法从电脑回路入侵来窃取资料，只能直接进入大楼窃取。」



可是，怎么入侵？既然大楼拥有如此重要的情报，一定有相当严密的保全系统。我想起DBC大楼外呈直线飞行的虫。红外线有热度，所以虫才会靠过去。



装置着红外线警报系统的大楼。要入侵大楼的话……我思考着，答案只有一个。



卓也正好说出答案：「可能是从警报系统较薄弱的地下室遭到入侵。据说从地铁的岔线开始，被挖了一条隧道连结到大楼地下。警方现在正调查中。」果然是这个方法！



「我向龙王集团的高层报告，创也少爷目前在DBC大楼的附近。不过高层说照平常普通级警戒即可，不需特别担心。」听完卓也的话，我松了一口气。像校庆时那样，造成大骚动就不好了。



「窃盗集团会不会逃到斑驳屋来……？」堀越不安地问。



本来我想帅帅地回答她：「放心，有我在。」可是……



「请放心。你父亲把玄关门从里面上锁了。而且整栋屋子的窗户都装有铁窗，没那么容易进来。」创也不带感情地说。



轮不到我出场……



「而且这里还有卓也在。一旦闯进来，窃盗集团不会有好下场的。」创也一说完，堀越马上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卓也。这下我出场的机会彻底消失……



「我们该回去跟大家集合了。」创也催促着。



这时，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卓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离开窗边，来到门旁。身体贴着墙壁，只露出脸观察走廊上的状况。



「怎么回事？」我问。



「刚才有声音，好像有人偷窥……但是外面一个影子也没有。」卓也说。



「啊！」听到卓也的话，堀越发出一声惨叫。我到现在才想起，这问屋子被称为鬼屋。



我们回到玄关，堀越导播说：「既然大家都集合了，来吃午餐吧。」Y先生开始发杯面和面包给所有人。



「堀越导播。」创也开口：「我们回到玄关前，大家都在这里吗？」



堀越导播点点头，说：「大伙儿忙着检查或组装机器，没有人离开玄关。」



然后，创也像是在确认一样，一一看着工作人员，大家都纷纷点头。



那，刚才的声音是……？我看着创也，这种时候应该要害怕，他反而却一脸开心的笑容……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接着我望向美晴，她很害怕似地用手遮着脸，但眼神却很兴奋……唉，女生的心情真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