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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话 爱上父亲的吸血鬼……(1 / 2)



「让您久等了,这是您的苹果松饼搭配肉桂冰淇淋。请将温热的焦糖酱淋在冰淇淋上享用。」



「……我开动了。」



我低头看著大盘子里的三片松饼、焦糖苹果、大量的鲜奶油和焦糖奶油、肉桂冰淇淋以及杏仁片,将叹息吞回口中。



早知道点一般的松饼就好……这盘热量到底有多高?可是我已经连续十天都点上面只有奶油和莓果酱的原味松饼,不禁感到一阵空虚,想要点丰盛一点的。



集点卡今天也集到第十个了,店员好像在我背后讨论「那个人又来了,她真的好喜欢我们家的松饼」、「但我觉得每天都吃有点那个耶」,好丢脸。



为了转换越来越消极的心情,我才从菜单里选了最丰盛的口味,结果松饼一送上来就后悔了。



总之,得慢慢把这座松饼山解决掉。



我照店员的建议,将温热的焦糖酱绕著圈淋在冰淇淋上。



茶色液体散发出微苦香气,淋在半圆球状的肉桂冰淇淋上,接著滴到下面的焦糖奶油和鲜奶油上,滑过闪耀光泽的焦糖苹果,最后缓缓落在金黄色松饼上。



我用大叉子将冰淇淋、鲜奶油和松饼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将它们一同送入口中,甜味与苦味在舌头上完美融合。



啊……好吃。



是因为我累了吗?连续十天都吃同一家店的松饼应该很腻才对,我却觉得它吃起来比平常还美味。



还是这些豪华配料的功效?



无论如何,好吃就好。



如果能在这里遇见她就更好了……



我叉起炖得甜滋滋的苹果,搭配焦糖口味的奶油一起吃下去,慢慢环视店内。



平日下午。正好是下午茶时间,座位全都坐满了。这家店所在的区域是高中、大学的年轻情侣的约会胜地,所以很多人跟恋人一起来。



剩下的就是女性团体客,和我这种一个人来的……



我在其中寻找一名少女。



纤细的身躯,微卷的白金色发丝,鲜红、血红、绯红色的眼眸──过于美丽的少女。



这么异常的存在,不用找应该都会映入眼中,附近的人也会注意,但她总是默默混在人群里面。



她明明是个彷佛用皎洁月光和白雪构成的超凡美少女,大家看到她都会像在看理所当然的风景般,下意识无视,父亲说这是因为她下了暗示。



让附近的人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能力。



可是在我眼中,她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质少女。



有一次,我问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父亲笑著回答。



──大概是因为她希望你们看到她原本的模样吧。



父亲也是一开始就把她看成异质的存在。



不属于人类的世界、不会跟人类一起生活、不会被人类的道德观束缚住,是种异常生物的红眼少女,很喜欢吃这家店的松饼,一个月会来吃一次──这是父亲和茧奈小姐跟我说的。



我没有她的联络方式,只好在她可能出没的地方,像现在这样慢慢吃著松饼等人。



要是今天也见不到她怎么办……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



神先生传简讯来。



我打开简讯,简讯夹带了一张豪华佛坛的照片,还有一行字。



『买这个给爸爸他们怎么样?』



神先生依然相信我拒绝跟他一起去英国的理由,是不想离开父亲的墓,不断试图说服我。



搞错重点的照片及讯息,实在很有神先生的风格。他八成在努力帮我找合适的佛坛,连睡觉的时间都舍不得吧,明明还得忙著交接工作和搬家……思及此,我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跟神先生交往的两年间,神先生那搞错重点、用错地方的热情,总是温暖我的心。



对了……跟神先生第一次约会去的地方,好像是生意好到要排队的法式吐司店……



神先生信心十足地宣言「行程交给我安排吧,因为我年纪比较大」,星期日上午带我到蔚为话题的新开的法式吐司店,结果人多到要排三小时。



──对对对不起,蜜娜。我们去其他家店好了。



──没关系,你都特地查了资料,吃这家店就好。



我们在最后面排队的期间,神先生为了避免我无聊,不停跟我聊天。



拜他所赐,我得知神先生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同年级的村山同学睡昏头,穿著怪兽图案的睡衣上学,以及神先生老家隔壁的老爷爷家养了两只牧羊犬,还有国中烹饪课做麻婆豆腐的时候,他不小心把太白粉拿成小麦粉放进去。



神先生频频拿手帕擦汗,我却听得很开心。



回程,神先生红著脸说:



──蜜、蜜娜,虽然我连约会行程都排不好,可以的话,再跟我……



神先生话讲到一半开始结巴,不停重复「再、再、再跟我……」我笑著回答:



──请你再约我出来玩。



看到脸上瞬间绽放笑容的神先生,我的心里又变得暖暖的。



回想完跟神先生的回忆后,我忧郁地删掉神先生的简讯。



最好不要再想神先生。



因为我已经决定变成吸血鬼,不嫁给神先生。



我告诉父亲我要变成吸血鬼时,父亲把他的大手放在我头上,低头看著我露出浅笑。



──多想一下再下结论吧。



父亲觉得我说的话是小孩子天真的愿望──他的语气和眼神是这么说的。



我去跟茧奈小姐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也是把我当成要人照顾的孩子。



我明年就大学毕业,满二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



我闷闷不乐地盯著删除简讯后的画面。



「你再继续想事情,松饼上的冰淇淋会融化。」



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



抬头一看,一名少女穿著不知道是哪所学校的制服,坐在我对面。



微卷的白金色发丝包覆住小巧白皙的脸庞,垂在纤细肩膀上,再向单薄的后背、手臂及细腰倾泻而下,如梦境般美丽。



少女彷佛被银白色月光笼罩著,神情淡漠,鲜红如血的双眼中,看起来不带一丝情绪。



一眼就看得出她并非常人,唤起我内心深处的恐惧,令我背脊发凉。



「……我要季节限定鲜果松饼搭香草冰淇淋,鲜奶油加倍,饮料要伯爵奶茶。」



看都不看菜单就冷冷跟女服务生点餐的这名美少女,就是把我的父亲变成吸血鬼,能让我变成吸血鬼的特殊吸血鬼。



◇  ◇  ◇



全国大会预赛的前一天。



父亲在回家路上被装成杀人魔的大越学长刺伤,温热的血液从腹部流出,倒在地上,这时她出现了。



冰冷的夜幕中,下著宛如银丝的细雨。意识模糊的父亲看见一名少女,纤细的身躯被彷佛吸收了月光的白金色发丝包覆住,穿著没看过的制服,用鲜红、血红、绯红色的眼眸高傲地俯视父亲。



──你想活下去吗……



少女冷冷询问。



──……那种连胡子都没长的光溜溜的脸……我并不喜欢。头发也太柔软,还有太瘦了,只有身高高而已,还完全不够强壮。腿毛、手毛和腋毛也完全不够。



少女语气淡漠,挑了父亲一堆毛病,然后说:



──我本来打算再让你当十二年人类的……



没办法,谁叫你是个会飘飘然走在路上,轻易就被人刺中要害的大白痴。你不是我喜欢的胡子多的魁梧男人──她又抱怨了几句后,严肃地告诉父亲。



──虽然早了十二年……不过我要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你能回答出正确答案,我就赐予你永恒的生命。



少女用清澈冰冷的声音慢慢询问。



──你──会用什么东西,装饰我的头发?



跟完全不带感情的那几句话比起来,这句话多了几分认真。



她到底是谁?



她在说什么?



明天要比赛耶,我有办法上场吗?



父亲意识不清,视线模糊,最后他说出口的话,跟正确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



──安西教练……我好想打篮球。



那是父亲小时候爱看的篮球漫画的名台词。



安西教练是主角加入的篮球社的教练,是个跟肯德基爷爷很像的白发绅士,肚子大大的,还有长胡子。



突然被人叫成那种老爷爷,说他想打篮球,对方肯定会哑口无言吧。



这个答案显然不对──



父亲就这样命丧黄泉也不奇怪。



然而红眸少女却割伤手腕,让濒死的父亲喝下她的血变成吸血鬼,救了他一命。



在那之后她也会不时出现在父亲面前,告诉他吸血鬼的知识,尽管语气冷淡,她还给了父亲许多建议。



「起初我什么都搞不清楚,怕得要死。我记得我还拿笔摆成十字架的形状对著雫。那个时候她用超冷淡的眼神看我,说吸血鬼怕十字架是人类虚构的,她在日本长大,所以不信西方的神圣之物,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效。」



之所以会想亲吻女性是用接吻来代替吸血、之后会想吸真正的血、吸人精气和血的时候万一不小心吸太多,可能会杀死对方、可以藉由吸取精气对对方下暗示──这些统统都是她教父亲的。



父亲说她的感情不太会有起伏,总是非常冷淡,可是仔细一想,其实是个很会照顾人的老师。



不如说她这个吸血鬼是父亲认识的唯一一个同伴,父亲甚至觉得她比普通朋友还要亲切,变得会等待她的到来。



每一场戏父亲绝对会为她准备位子,给她门票,请她务必来看。有时是父亲亲手交给她,有时是放在桌上的门票不知不觉不见了。



「她有的时候会坐在位子上,有的时候不会,不过她总会在会场某处看我演的戏……我第一次演的戏《德古拉》也是一她一个人站在礼堂的看台区,跟融进黑暗中一样。她的表情跟冰块一样冷,眼泪却一直流……和之前高傲的吸血鬼女王的印象不同,看起来非常……娇小柔弱。当时我不知道雫为什么哭……只是胸口闷闷的……看到雫会有种怀念的感觉……」



父亲看著远方,眼中的苦涩不同于提到母亲的时候。父亲的神情有股淡淡的哀愁,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她,对父亲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在那之后,父亲仍然会对她感到怀念。



彷佛很久很久以前就遇见了这名红眸少女,跟她说过话,对她相当瞭解。父亲很想知道这股突然涌上心头,令人心痛的怀念感觉是什么。



──我们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面?



面对父亲的提问,她总是冷冷中断话题。



──不知道。



她嘴上这么说,却用冰冷双手包覆住父亲的脸,踮起脚尖紧盯著他,用有那么一点带哭腔的声音说:



──如果你的胡子能快点长出来就好了。



那忧伤虚幻的目光,好像在透过父亲看著某个人。



每当她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父亲左胸上方的痣都会阵阵发疼。



那颗痣现在还留在父亲的左胸上。



像花瓣又像唇形的鲜红色的痣,在遇见她之前是淡蓝色。遇见她变成吸血鬼后,那颗痣就忽然变成红色,每次父亲对她产生怀念的感觉,心生动摇时都会发热。



「我越来越觉得雫是不是希望我做什么,所以才把我变成吸血鬼。不然我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在意我。」



然而,她一直不肯告诉父亲她希望父亲做什么、她对父亲有什么期望。



她跑去跟我们的母亲──春科绫音接触。



起初父亲并没有发现。



当时父亲和母亲已经以轩辕十四双主演的身分闻名全校,是在台上饰演恋人的搭档,但他们还没交往,下戏后就变成感情很好的学姊与学弟,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关系。



因此父亲想都没想过她会对母亲有兴趣。



可是在父亲不知道的时候,她和母亲认识了对方,好像还把对方视为情敌。



──你们的母亲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目光如冰的她,至今仍会皱著眉头说「我讨厌你们的母亲」。



一开始,她故意让母亲看到自己哀伤凝视父亲的样子。她知道放学后,父亲和母亲会在练习前去沙滩慢跑,便先到那边站在消波块上,任白金色的发丝随风飘扬,只让母亲看到自己,神情凝重看著父亲。



有时会在父亲跟母亲学校中庭散步聊天时,站在墙上爬满藤蔓的教堂后面凝视父亲,只让母亲一个人注意到……



扰乱母亲的心思后,她直接出现在母亲面前,对母亲这么说。



你好像在担心我会不会把原田诗也抢走,不过无论那东西要跟谁谈恋爱都没关系。



因为那只是眨眼间的事。



那东西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属于我的,所以借给别人一两年,我也不痛不痒。



──因为那是要与我共度永恒之人。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理应是软弱人类的母亲没有退让。



母亲看著她反驳。



──真正不安的人是你吧?如果你那么有信心诗也是你的东西,就不会为了让我注意到,出现在诗也身边,也不会特地跑来找我。



然后坚定地说。



──我不会输给你。绝对不会把诗也让给你。



她说母亲表面上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其实很顽强;表面上看起来温柔文静,其实很倔强;表面上看起来纯真无邪,其实很精打细算,是个讨厌的女人。



我只认识父亲所说的圣女般的母亲,因此她口中的母亲形象让我吓了一跳,第一次对母亲感到亲切。影片和照片中的母亲总是带著温柔微笑,彷佛从来不会跟人起争执,这样子的母亲原来有性情如此刚烈的一面。



同时,我也明白父亲为何将母亲形容成春季的暴风雨。



只会待人温柔的平凡女高中生,怎么可能有办法将父亲拉出黑暗之中,也不可能有办法跟目光如冰的她较量。



她一方面牵制母亲,另一方面也留下意味深长的话给父亲。



──人与吸血鬼即使相爱,最终必会走向悲剧。



──原田诗也,你将会爱上我。



她用冰冷的红眸凝视父亲,高傲地说。



对父亲来说,她是比自己多活了千年的吸血鬼,是不敢跟她谈恋爱的存在,父亲不知道她讲这些话的真正用意,同时也越来越常对她感到「怀念」,脑中充满疑问。



◇  ◇  ◇



「雫小姐在这家店跟爸爸约会过对不对?」



我轻声询问用金色刀叉默默推倒鲜果松饼和双倍鲜奶油山的她,她的手瞬间停止动作,神情依然淡漠,用冰冷的声音回问:



「……你的父亲是这么说的吗?」



她生气了吗?可是,她平常也都是这种冰冷的表情……



背上冒出冷汗,我回答她:



「我偶然看见你跟爸爸一起拍的大头贴。你把头发绑成两根马尾,穿著休闲的连帽外套和短裤的那张。因为我难得看你没穿制服,就问父亲那是在什么情况下拍的。」



「……」



她停下手,抿著唇一语不发。



那张大头贴夹在一本旧旧的戏曲集里面。总是穿著不同学校的制服的她,打扮得跟一般女生一样,连发型都有变化,还拍了大头贴,高中生的我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是雫小姐吗?为什么她穿得这么可爱?你们怎么会拍这张照片?



父亲看到大头贴,喃喃说道:



──噢,原来夹在这种地方。真怀念。



他平静地跟我说,某个假日,他在图书馆看下一场公演的资料,雫小姐一如往常地突然出现,之后不知为何,他们跑去二手衣店帮雫小姐挑衣服,还去室外的篮球场打篮球,最后拍了大头贴。



──这是在约会吗?



父亲用手指搔著太阳穴,腼腆地回答:



──啊──大概是吧,嗯。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约会。



「父亲说是约会。」



「……」



「他说还有打到篮球,他很开心。」



虽然当时雫小姐是第一次打篮球,所以实际上是无视规则的神秘运动。



「……」



「爸爸说那时候的你跟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很可爱。」



「……」



她垂著白金色的睫毛听我说话,冷冷回了句「是吗……」然后又开始推倒鲜奶油山。



表情也没有变化,但我认为,她一定是在心中回想当时的事,又悲伤、又喜悦吧。



大头贴上的她也是面无表情。不过只有一张──父亲笑著比出胜利手势,雫小姐则斜眼看著他。看到那张照片时,我的胸口不受控制地揪了起来。



因为我也跟她一样。



跟她一样单恋著深爱母亲的父亲。



对她来说,父亲是等了千年以上的命运之人。



父亲没有爱上她,但他一直很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她感到怀念。



某一天,父亲脑中忽然浮现没有经历过的回忆。



在被雪覆盖的森林中,一名穿著古风和服,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头上盖著一条薄布,轻盈地在树上移动──



她坐在树枝上不肯下来,所以男人呼唤她:



──你差不多该下来啦。我煮了你爱吃的地瓜粥喔。别生气了。



呼唤她的人,是父亲自己。



抬头看著她的视角是那个男人的,同时也是父亲的,父亲有种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她、跟她说话的感觉。



那人的手臂比父亲还粗,手背也长满手毛,嘴边的胡须被北风吹得晃来晃去,呼唤她的声音低沉有男人味。他朝坐在树枝上闷闷不乐看著这里的少女展开双臂,咧嘴一笑。



──来吧。我会接住你。



父亲将这个情境重叠在坐在中庭树上俯视自己的少女身上,左胸的痣燃烧起来,对她的怀念之情也高涨到从未有过的地步,父亲展开双臂,对她说:



「来吧。我会接住你。」



这个瞬间,低头看著父亲的她面色扭曲,冰冷的目光融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清。



纤细身躯朝父亲的方向掉下来──像淡雪一样消失不见。



这时她露出的虚幻表情,令父亲大受震撼。



她刚才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突然清楚浮现在脑海的画面是什么!



一开始思考这些事,左胸的痣又烫得跟烧起来似的。



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也迎来变化之时。



他们在圣诞节公演演出爱神与人类少女的恋情,将心意传达给对方,成为恋人。



父亲幸福到了极点──从冬天到春天都跟母亲度过青涩甜蜜的时间,两人跨越阻挡在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障碍,加深关系,然后父亲升上了二年级,母亲升上三年级。



他们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不幸降临。



然而,之后却发生了茧奈小姐的弟弟和大越学长的事件,以及亚璃子的死。在动荡不安的日子中,父亲脑中浮现陌生景象的频率越来越高。



──在那边的我是个强壮的鬅子男,一个人在山里锻刀过生活。打铁声和他锻刀的样子让我超兴奋的,跟沉迷于篮球的时候一样。



父亲是这么说的。每天那张长满胡须的毛茸茸脸上,都带著天真无邪的笑容,用粗壮的手臂打铁。



──然后啊,有个长得跟宰超像的女孩常常去他家玩。她穿著高贵的淡色和服,头发虽然被头上的布遮住了,不过眼睛跟雫一样是红色。那孩子也叫「雫」。雫则叫我「九郎」……



断断续续浮现脑海的画面,逐渐变得连风声、火的温度、心脏的跳动都感觉得到,最后则是觉得自己变成了九郎,在山中小屋跟雫交谈。



连九郎当时的心情都反映在自己身上,彷佛那就是父亲自己的感受。九郎觉得雫可爱。雫其实很喜欢来九郎的小屋,却不好意思承认,每次都说她只是刚好路过而已,拚命找藉口,九郎觉得她这样很有趣,忍不住扬起嘴角,结果被雫生气地骂「笑什么?干么一直看著我的脸笑」。



「抱歉,因为你跟仙女一样美丽,我不小心看呆了。」



雫听了哑口无言,脸颊泛红,使九郎越来越觉得她惹人怜爱。



九郎看著她,心里接连涌上温暖的感情、温柔的感情、激动的感情,覆盖掉父亲的心情。



九郎喜欢雫的感情一口气流进父亲的心,害父亲陷入混乱、不知所措。



父亲的恋人是母亲。



他爱著母亲的一切。



但同样的,父亲心中的九郎对雫抱持好感,跟雫聊天的时间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



彷佛自己体内有原田诗也和九郎两个人,一个人爱著春科绫音,另一个人喜欢著雫。



这不是我的感情!



是其他人的!



尽管父亲拚命否定,「雫」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以前都能正常跟她说话,现在左胸的痣却会烫得跟烧起来一样,想要用力拥抱她纤细的身躯。



母亲也发现父亲的变化。



「诗也喜欢上雫小姐了吗?比我还要喜欢?」



「怎么会!我喜欢的人是绫音姊。」



父亲回答得毫不犹豫,跟九郎的同步率却迅速增加。



脸颊微微泛红,抬头看著九郎的「雫」。



觉得这样子的「雫」无比可爱,低头看著她,用粗糙的手指轻轻将白金色发丝勾到耳后,在小小的耳朵上插上红花发簪的九郎。



发簪是九郎拿刀去城里卖,用赚来的钱买的。听到九郎夸她「红花很适合你这头白色的头发,也跟你的眼睛很搭」,「雫」一边骂他「竟然把赚来的钱统统拿去买发簪,真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蠢货」,红眸里泛起泪光……



──雫,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会一辈子珍惜你。这根发簪就是我的承诺。



九郎抱紧眼眶含泪的「雫」。



「雫」把脸埋在九郎胸前,用微弱的声音答应,此情此景清楚浮现脑海。



那个时候,他们都很高兴、很幸福,深爱著对方,被对方深深吸引。



他们都以为未来可以一直在一起。



之后,准备外出的九郎走在下雪的冬季森林中,下一刻背部和腋下流出鲜血,倒在雪地上。



他呼唤著「雫」的名字,失去意识……



──凭我记忆中的九郎的记忆,不知道在那之后他们俩怎么样了。我一直在想,假如九郎就那样死掉,雫说不定会变得孤身一人。雫是带著什么样的心情度过这段漫长的时间?她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却救了我的命,看著我哭?为什么看到我跟绫音姊在一起,要露出那么痛苦的眼神?



沉默的吸血鬼什么都不说。



那让父亲焦躁得胃痛。



左胸的痣也隐隐作痛。



──雫不是我的恋人。不过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变成吸血鬼陷入恐慌的时候,她教了我很多知识,是我的前辈。后来我慢慢不讨厌她晃到我房间自己拿《灌篮高手》看,反而会等她过来。



──我们还一起坐在暖桌前吃我煮的年糕汤,跟家人一样。



父亲对她抱持的感情,跟对母亲的爱不一样。



可是,想要理解从不说真心话的她,希望跟她在一起时,能帮她排解吸血鬼的孤独,这些愿望在与她相遇、与她交谈、与她度过同样时间的日子中,在父亲心中萌生而出。



他没办法拒绝这个目光冰冷、孓然一身的吸血鬼,也没办法逃避她的心意。



──所以我决定多瞭解她一点。



只是在那边不知所措,会看不见真正重要的事物。得好好面对她才行。



父亲凭藉九郎的记忆,来到千年前她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也是父亲戏剧社的伙伴久久泽凪乃的母亲的老家。



久久泽小姐当时是织女一队的成员,曾经企图靠跟轩辕十四双主演之一的父亲交往,提高知名度,事件平息后,久久泽小姐成了父亲能够交心的好友。



父亲说他第一次见到久久泽小姐时吓了一跳,因为她长得跟雫小姐很像。



仔细一看,她的五官较为工整,有种异质的感觉,所以跟久久泽小姐熟起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看错过,不过整体而言她们长得还是很像。



父亲从回老家参加亲戚的法事的久久泽小姐口中,得知这是因为久久泽小姐的祖先跟雫小姐有关系。



久久泽小姐说的是久久泽家代代相传的某位少女的故事。



──本家有一本古书,上面记载著「妖怪姬」这个妖怪的故事。妖怪姬有一头闪亮的白金色长发,红宝石般的眼睛,会吸年轻少女的鲜血。



妖怪姬本来是神明一眼相中治理当地的国司的女儿,让她怀上的小孩,在村里的神社被人偷偷抚养长大。



起初她吸的是侍女们的血,不过某一天,妖怪姬进到城里,出现在当时有权有势的武士家,让那里化为一片血泊与火海。



妖怪姬没有说她为何这么做。



可是,祭祀妖怪姬的神社遗迹,里面依然留著一座坟墓,根据久久泽家的文件上的纪录,下面埋著名为九郎的名刀锻造师的遗体,命令村人埋葬九郎的就是妖怪姬。上头还记载著当时妖怪姬对村人们说的话。



──此人总有一天会死而复生,成为我的伴侣。望诸位慎重祭祀。否则将有灾厄降临此地。



妖怪姬肯定就是「雫」,锻造师则是九郎。此外,父亲从九郎的记忆得知他是在从城里回村的途中,被带刀的男人们偷袭。是委托九郎锻刀的武家首领命令的。



由于九郎锻的刀实在太好用,对方无法忍受将来九郎为自己以外的人锻出更棒的刀。



跟「雫」约定从城里回来就结为夫妻的九郎,在见到她之前就命丧黄泉,「雫」为了复仇,把那名武士的家全烧了。



──雫……相信九郎会投胎转世。



父亲哀伤地跟我们说。



──我左胸上的痣是雫用来标记九郎灵魂的记号,是誓约的证明。



九郎转世投胎的话,这次她要把九郎变成吸血鬼,让他成为不死身,开始一段永恒的爱。过了数不清的漫长岁月,带著印记出生的人就是父亲。她从父亲的婴儿时期开始,就在守望他的成长。



为了等到父亲跟九郎同岁,长成九郎那种脸上长满胡子的强壮男人时,给他血液与他结为夫妇。



得知这件事时,父亲想起小时候他就跟她见过面。



小学一年级的暑假,祖母突然被研究室叫过去,留父亲一个人看家。



他在庭院用铲子挖土玩的时候,家里有声音传来。



父亲回过头,看到一名陌生男子站在厨房,问他「叔叔,你是谁」,遭到袭击。



那人是来闯空门的小偷。



父亲被男人抓住,拚命挣扎时,那个不晓得从哪里出现,命令男人离开这里向警察自首,救了父亲的少女就是她。



微卷的白金色长发在夏日艳阳下闪耀光芒,美丽的少女用冰冷红眸注视父亲,问他「没事吧」。



父亲笑著回答「嗯」,少女用双手包覆住父亲的脸颊,轻轻往下抚摸,哀伤地说:



──光溜溜的……



父亲呆呆看著她,少女放开手,再度冷冷凝视父亲,告诉他「万一你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也一定会来救你。所以,现在忘了我吧。你还太小了。还不到那个时候」。



少女彷佛在念咒般轻声呢喃,用冰冷的唇吻上年幼的父亲。



──你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会一直看著你。只要你的心脏还留有「印记」。等到你变得毛茸茸的时候,我再来迎接你。



父亲忘记那是自己的初吻,也忘记少女跟他说了什么,成长到了十六岁。



──雫救了我两次,我却把她忘得一乾二净。越是瞭解雫我就越沮丧,我八成有在不知不觉间伤到她。



父亲述说这段往事的时候一脸悲伤。



知道她的心意、她的孤独、她的绝望、她唯一的愿望,却无法为她实现愿望。父亲烦恼著自己要做的事对她来说应该很残酷吧,从她的故乡回来后告诉她。



「我不是九郎。我是原田诗也。我对你感觉到的爱是九郎的,不是我自己的。」



母亲也对她说──



「如果雫小姐爱的是诗也本人,我随时可以收下你的战帖。不过,雫小姐爱的是九郎先生吧?诗也和九郎先生是不同人。请你不要把诗也当成九郎先生的替代品。」



◇  ◇  ◇



「……你们的母亲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她「喀」一声将金色刀子放在空无一物的白色盘子上。



我错过了请她把我变成吸血鬼的时机。她冷冷说著对母亲的怨言,好像没有要跟我说话的意思。



「……我等了千年以上,好不容易等到他出生,本来想默默守护他,直到他变得跟九郎一样毛茸茸又强壮,你们的母亲却把他抢走了……说九郎跟你们的父亲是不同人……」



她喝了口杯中的奶茶,把茶杯放回桌上咕哝道,冰冷红眸罩上一层阴霾。



「明明白白地说出我在心里否定了好几次的话……」



胸口抽痛了一下。



不只父亲,她也有感觉到那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她深爱的九郎是脸上长满胡子、体格强壮的男人,头发也又黑又硬,父亲的头发却是柔软的淡茶色自然卷,脸颊也光溜溜的。父亲虽然越长越高,比起男子汉,他更接近阳光男孩型,笑的方式和声音也都跟九郎截然不同。



「九郎不会怕女人,夸我美丽时态度跟呼吸一样自然,你们的父亲却不太擅长与女性相处的样子,国中上土风舞课的时候跟女人牵手,都会紧张得脸红。」



这也好那也罢,统统跟九郎不一样。



「因为他还太年轻了,等他跟九郎一样长到二十七岁的时候,胡子也会长出来,声音也会变低,身体也会变强壮吧……他是九郎,不对,是别人吧?不,他的灵魂上有我的记号,不会有错──我就这样不断自问自答。在太早把你们的父亲变成吸血鬼后,就更是这么觉得……」



她又喝了一口奶茶。



我屏住气息,凝视那对红眸里如梦似幻的影子。



「……他是九郎吗?他不是九郎吗?如果他是九郎,应该会爱上我才对,他却被其他女人吸引住了?」



当时她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情,看父亲爱上母亲呢……



同样爱著父亲的我一下就想像得到,胸口隐隐作痛。



为什么现在要跟我提这些往事?



为什么要告诉我她对父亲的心意、对母亲的嫉妒?



「可是……当他的一举一动与九郎重叠时,我深受感动……他果然是九郎。」



父亲在日常生活中无意对我露出的温柔笑容及动作,每次都让我心生动摇,内心充满希望……



以为父亲现在看著的人是我。



「同时我也觉得,说不定他不是想起九郎的记忆,只不过是因为我一直在想九郎的事,透过印记跟我连结在一起的他感应到我的心情罢了。也许那不是他自己的记忆,而是我的记忆。我无法彻底排除这个可能。你们的母亲看穿了我的想法……」



她垂下白金色的睫毛。



──请你不要把诗也当成九郎先生的替代品!



直指核心的这句话,令她无法反驳。



刚进入冬天的时候──父亲与母亲站在海星学园染上暮色的教堂前。



她被母亲的话语驳倒,默默闭上嘴巴,沮丧地低著头,彷佛对一切都感到疲惫。



承认父亲虽然是九郎的转世,也是原田诗也这个不同的人,意谓著自己千年来的等待全都白费了。



想要再见九郎一面的心失去了支柱,连她一直带著的高傲冰冷气息都变得淡薄,父亲说当时他眼中的她,看起来好像会直接消失。



──……我累了。



这句话实在太过空虚,令父亲不安得心头一紧。



──……吸血鬼死不了,但可以永远沉睡……也许我早该在九郎死去时,就选择陷入长眠……



夕阳西下,教堂逐渐被黑暗笼罩。



她的头发、脸颊、双眼,都被阴霾覆盖住。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不断等待父亲的她──救了父亲的她──把父亲变成吸血鬼的她──盼望与父亲开始一段永恒的爱的她──宛如融进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等一下!雫!



父亲伸出手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中庭的任何地方。



「其实……我真的很累,想要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思考。永远醒不过来也无妨。」



店里明明充满女孩子的聊天声,她的轻声呢喃却没有被其他声音盖过去,轻轻窜入耳中。



她留下最后一句话消失时,父亲八成想起了茧奈小姐的弟弟。



吸血鬼自己选择陷入长眠,无异于停止生命活动。



「既然要沉睡,我想至少陪在九郎身边。我来到九郎坟前,正在把坟墓挖开的时候,你们的父亲顶著一头乱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父亲推测绝望的她会去的地方只有那里,急忙赶往她的故乡。



「我当时心想,这人究竟是来干么的?我对他说『你爱的是春科绫音,理应对我一点都不关心才对,给我快点回你的恋人身边』,结果他用力抓住我的手大喊──」



──怎么可能不关心!



──我不是九郎──可是!雫一千年来的等待绝不是白费的!我会让你见到九郎!



◇  ◇  ◇



「你们的父亲经常出人意料。」



她抬起头,展露微笑。



纯洁无垢的微笑。



「不小心被人刺中,差点送命,明明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是吸血鬼,绰号却是『未完成的吸血鬼』,学校里的学生叫他吸血鬼,他也会悠哉地跟对方打招呼……嘴上说没有爱上我,却不让我沉睡,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不是九郎却说要让我见到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