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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成神之兽(1 / 2)



雨不停地下著。



即使望向遥远的彼方,整片乌云依然看不见尽头,彷佛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被雨云覆盖了一样。



持续不断的雨滴不仅湿濡了地面,也缓缓夺走路上行人的体温。就算穿著涂了油的外套,寒气依然逐渐渗进身体里。



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郁闷的事了。



「这下糟了……」



行成环视著周围。



在他四周是一整片的山林。



坡度不是太陡,有些树木还并排在一起,应该多少可以阻挡一下雨势吧,他带著这样的想法来到此地——结果在这种倾盆大雨的状况下根本于事无补,而且脚还陷入腐叶土当中导致寸步难行。



「……真令人忧郁……」



吐出这句呢喃的——是走在行成身边的少女。



她虽然拥有姣好的面容,但整体却散发出有点佣懒……简直就像是刚起床一样的迷糊气息。讲好听一点是朴实且惹人怜爱——但说得难听一点的话,就是跟一般人相较似乎欠缺了什么东西,感觉就像是人偶一样。尤其那头银发剪得超级短,脸上还戴著一副大大的眼镜。



「…………」



少女一边走著一边拿下眼镜,从怀里取出布来擦拭。



可能是因为频繁地重复这样的动作吧,那块布已经完全潮湿,就算擦得再仔细,镜面依旧残留著小小的水滴。



和没戴眼镜的人相比,她应该更觉得这场绵绵不绝的雨很烦人吧。



但是——



「喂,边走边擦的话会——」



行成回过头去这么对她搭话——下一秒……



「……呜!?」



少女倏然跌倒并且发出啪嚓一声。



娇小的身体倒向湿泞的地面,溅起一大片泥水。



「呜哇……我才刚说而已。」



行成叹了口气停卜脚沙,对著少女伸出手。



「不要紧吧,塔莎?」



「呜呜……全身都湿透了。」



一边如此嘟哝著一边撑起身体的少女——塔莎。



她将眼镜收进怀里后,直接抓住行成的手站了起来。



没有眼镜的话,少女就连自己的脚边都看不清楚。在这样的大雨中视野当然就更差了。之前是因为她本人强硬地主张『我没事』,他们才会一路这样走过来,但看来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啊……」



让浑身是泥的塔莎站好后——行成在她的面前弯下腰。



虽然她穿著外套,但跌倒之后连底下的衣服也全都湿透了。若放任著不管,体温会流失得更快。



「这样会感冒,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并且将衣服弄乾才行。」



「在这种荒郊野外吗?」



好死不死的……正如刚才所说,这里是平缓的山地。



虽然并排著不少树木,但看不到像遮雨棚般凸出的岩石或是洞窟之类的地方。



「唉,说不定有大树的底部之类——看来不可能那么刚好吗?」



行成开始环视四周。



不过,望眼所及并没有看见类似的地方。



果然应该在先前的城镇多待一阵子吗?由于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可能会『留下线索』,所以他们才会在准备得差不多之后就启程出发。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行成或许没有问题,不过塔莎很有可能会生病。



现在才感到后悔已经太迟了。



「塔莎,你还能走吗?」



行成一边把手伸向塔莎一边这么询问。



「应该没问题。」



塔莎如此说完,再度抓住行成的手臂。



「抱歉哦,阿成。」



「等等,你没必要道歉啦。」



行成叹了口气,和塔莎一起往前走。



直到现在——雨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







弗里多兰多是位于山谷里的小村庄。



这里是东西方被山岳地带包围住的一处盆地——所以只能乖乖承受易变的山地气候所带来的好处与坏处。当然,这块土地很容易就能接受丰富的自然恩惠……尽管如此,适合耕作的土地依然十分有限,而且也没有其他特殊产品,因此村子里的财政并不稳定,整体来说不算富裕。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地方,也有非得在此落地生根的人类居住。



不只是弗里多兰多的居民,能够离开成长故乡的人其实相当稀少。应该要维持国土整体治安的国家势力也鞭长莫及、无法照顾到这处偏鄙之地,旅行几乎等同于赌命的行为,离开村镇的话,别说是山贼或者夜盗这种犯罪者了,还会经常遭受凶暴的野兽、亚神或是异兽的威胁。



于是——



「喂,你看。」



这里是贯穿弗里多兰多中央的大路。



这条通往村外边境街道的大路上……现在有支十几人的队伍,以及一个轿子正静静地往前推进。



队伍里的人全都穿著染成蓝色的长袍,手上还拿著附有铃铛的手杖。每当他们跨出一步,就会发出「锵、锵」这般清脆却显得单调的声音——后面则有台阁的巨大车轮刨过地面的轰隆沉闷声响追随著。



祭祀队伍。



对大多数的村民而言,每三年都会举行一次的仪式已是十分熟悉的光景。



坐在台阁上深深垂著头的少女,对他们来说也早就是见怪不怪的画面了。像内衣一样——这布料稀少到能看见底下肌肤的薄衣,是每次都会为了这场祭祀而订作的服装,在某些人的眼里会觉得是相当煽情的东西。



但是……



「……今年的『巫女』特别年轻耶。」



停下脚步看著祭祀队伍的人们如此窃窃私语。



他们的口吻与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丝毫『祭典』前的高昂,声音里只带著某种达观、沉郁且倦怠的情绪。



「长得也还算不错,真是太可惜了。」



「本来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养大的孤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何况就是托了她的福,即使下这种雨也不会造成河川泛滥或者土石流……」



那群人低声交谈著,目送祭祀队伍离开。



至于他们投注于台阁上少女的眼神……就跟看见送葬队伍时的反应十分类似。







队伍不久之后就到达目的地。



「下来吧。」



如此命令的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三名神官。



「……是的。」



贝鲁达乖乖点了点头,从台阁上走下来。



从她双脚连结到台阁上的长长锁炼发出清脆的声响。神官们以金属器具解开锁炼——然后拿起尾端催促贝鲁达往道路的深处走。



位于前方的是『神殿』。



不过,也只有这些神官如此称呼,他们平常寝居的建筑物其实都在村子里。设置在山里的神殿,说穿了比较像是举行仪式的场地——亦即祭祀场。换句话说,这里正是名符其实的『神明所在的场馆……



虽说是场馆,但其实并没有墙壁。



足以盖一栋弗里多兰多标准式房屋的占地上,有许多根粗大的柱子排列成椭圆形,上面放著一块巨大的平坦岩石。



此外便没有任何构造,它就只是这样的建筑物。



至于到底如何制造出这样一片岩石,又是怎么把它放到石柱上则是一团谜。因为这是神迹,能够轻易完成人类不可能办到的事才会是神明,就是因为这样,人类才会趴在地上祭祀祂。



「到这里来。」



众神官朝贝鲁达挥了挥手。



神殿中央的地面上打了一支铁桩。



铁桩上端同样设置了铁环,神官们这时候重新将贝鲁达脚上的锁炼绑到铁桩上。手法之所以如此熟练,与其说已经习惯了——倒不如说他们想尽快结束这个作业然后离开此地。虽说是神官,但终究还是人类。对神的畏惧就跟一般人一样——不对,或许应该说正因为是神官,所以他们的敬畏之心更胜于一般人吧。



「好好地完成工作。」



「……是的。」



贝鲁达闻言,对神官们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工作』的意义,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慌张的了。可能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就持续、不断地被这么叮咛吧——恐惧早已经是熟悉的情绪。



神官们和其他参加队伍的成员互相点了点头,然后留下贝鲁达一个人,拉著台阁开始从原路走回去。



当然,神官们会在稍远处守护仪式的进行。这是为了避免临场才害怕的『巫女』逃走,或者对于现身的神明有不敬的举动。过去也曾经发生过几次这样的情形,结果神官们为了让神明息怒,每次都得再次献上『巫女』。



当然——贝鲁达完全不打算这么做。



如果不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她在孤儿院里的『妹妹』们又会有人被选为安抚神明用的『巫女』了。没错,她们全是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暂时性『家人』,但是对于不知道双亲是谁的贝鲁达来说,她们是相当重要的存在。



「…………」



贝鲁达按照顺序在脑海里描绘著『妹妹』们的脸并且叹了口气。



紧接著——



「…………?」



她忽然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听见某种细微的声响。



原本以为是神明——地神出现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有更加响亮的脚步声或者咆哮出现才对。从没听过有鬼鬼祟祟躲在神殿柱子后面等待『巫女』的神明。



「不会吧——」



贝鲁达往声音的来源走去。



锁炼有一定的长度,所以在神殿里头的话还可以自由行动。



贝鲁达绕到一行人走过来的反方向——竖立在神殿『深处』的一根柱子后面时,不由得屏住呼吸。



因为有一对男女此时正靠著柱子坐在地上。



两人应该是旅行者吧——他们穿著外套,依偎在一起睡觉,脚边还有营火的痕迹。恐怕是被先前那阵持续不断的雨势所困,才会来到这座神殿躲雨吧。然后因为旅行过于疲惫的缘故,两人才会不小心一起睡著了。



刚才的声音,就是这对男女其中之一移动身体时所发出的。



但是——



「这两个人……」



打扮还真是有些奇特。



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这对男女身上都带著奇怪的物品。



一个是高挑瘦削的少年。



年龄应该跟贝鲁达差不多——大概将近二十岁左右。



端正的容貌给人爽朗的印象。就连睡觉时也丝毫不松懈、反而像是在烦恼什么的严肃表情,就像脸的一部分般紧贴在上面。那头光亮、柔软的金发长在男性头上似乎有点浪费——但是他引人注意之处似乎也只有这个地方,除此之外,少年的外表就没有什么特异的部分了。



除了——放在他旁边的道具。



那是贝鲁达第一次见到的物体。



她大概可以猜想到那是一把剑。



那是把收在剑鞘里的长兵器,但是又和一般的剑不同;不知道该说剑柄很奇怪,还是刀鞘很夸张,总之就是大得异常,简直就像是把棍棒加装到剑身上的奇妙形状。而且柄的部分还另外组装了几件金属制品,给人某种工具般的印象。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或者只是贝鲁达不清楚,这在王都和大城市其实是相当常见的武器吧。



当然,外出旅行需要携带能保护自身安全的武器——但少年身边的这个物体跟普通的剑比起来就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然后——另外一个旅行者是少女。



娇小的她拥有可爱的脸庞……但因为一头银发剪得超级短,从不同角度观看的话也有可能会被误认为男孩子。或许她张开眼睛露出表情之后,会给人不一样的印象也说不定。



这名少女拥有的奇妙物品……就在她的眼睛上方。



那是以细金属材料连结起小小玻璃片的物体,然后再把它挂在耳朵和鼻子上。虽然这也是贝鲁达首次见到的物品——不过话说回来,她以前曾经从来到村子里的商人那里听说过,有一种名为『眼镜』的道具可以让眼睛不好的人用来辅助视力,这说不定就是那种道具吧。



「那……那个……」



贝鲁达试著对两人搭话。



虽然不好意思打扰累到睡著的两人……但再这样下去会将他们卷入仪式当中。贝鲁达也不清楚地神会对预定外的存在产生什么样的反应,毕竟神明本来就是无法理解又难以捉摸的存在。祂会是高兴还是生气呢?两种情形都有可能。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还会出现贝鲁达以外的牺牲者。



「那个,请醒醒。」



即使她试著提高音量向对方搭话……两人也丝毫没有醒来的样子。



贝鲁达下定决心将手往少年那边伸去。



紧接著——



「——咦?」



究竟是哪一边发出这听起来有点愚蠢的声音呢?



贝鲁达准备触碰少年脸颊的那一制那——不知道是感觉到她的气息,或者单纯是偶然,少年睁开眼睛回望著贝鲁达。



然后——



「——唔!?」



这声没有意义的惊呼就响彻于神殿——以及包围它的山林之间。







「辛苦了。」



对著完成祭祀活动回到村子里的居民——担任代理村长的费欧娜·席林古斯表达了慰劳之意。穿著蓝色仪式服装的男人们一起低下头,然后直接从宅邸前离开。



「…………」



费欧娜一边望著这些往村子各处散去的背影,一边用指尖卷著金色长发发尾,然后松开。



尽管是毫无意义的动作——但这是费欧娜在感到焦躁时的习惯。



祭祀队伍虽然回来了,但仪式本身尚未结束,只是人类可以亲手进行的部分已经完成。这块土地的神明负责执行的领域——可以说现在才要开始。不过,真实的状态其实是以仪式为名的——极为残酷的晚餐。



「……我没有资格说『很不愉快』吧。」



她眯起翡翠色的双眸,忧郁地扭曲著在王都学院里素有清纯动人好评的脸庞这么说道。



这不是期待能获得回答的低语,但是——



「因为这是历代祖先传承下来的规矩。」



在她身边如此回答的,是席林古斯家的管家。



他不单是管理家中的杂事,也负责辅佐代替卧病在床的父亲担任村长的费欧娜。管家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长大的,别说是费欧娜了,他的年纪甚至比村长还要大。



对他来说,这个仪式应该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而且也没有其他办法。」



「那是当然,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管家一脸得意地用力点了点头。



所谓的理论,大都是用来印证既定的事实。在弗里多兰多,仪式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论人类的感情有多么无法接受它,只要还能以『大义』的名分将其正当化,就不会有任何人对这件事情产生疑问。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费欧娜心里这么想著。如果自己在成长过程中没有离开过这座村子——也就是没有到王都留学的话,应该也会在没有任何疑问的情况下接受这种仪式吧。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



王都的王公贵族们对于乡下的政治向来是漠不关心。只要按时缴交税金,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即使费欧娜提出上诉,他们也只会搬出『尊重地方习俗』的华丽词藻,坚决表现事不关己的态度。



但是——



「这种事情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会一直到永远唷,大小姐。」



管家露出平稳的笑容如此表示。







一觉醒来……便发现身边有一名裸女。



这是足以让行成产生动摇的事实。



「怎么回事……?」



不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不是裸体。虽然不是裸体——但以某种意义而言,那副模样看起来比裸体更加淫猥。



对方身上穿著的是像内衣裤般,仅仅遮住重要部位的单薄衣物 —那种被称为薄纱的布料,让人几乎可以看见底下的肌肤。这样的服装别说是身体轮廓了,只要靠近一点,连身上的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会让人觉得与其穿这种衣服,倒不如乾脆全裸还比较不会刺激观看者的情欲……她的模样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而且那名少女还很可爱。



年龄大概是十六、七岁左右吧。



她有著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容貌也相当姣好,但是琥珀色的双眸却相当柔弱——带著某种虚幻的感觉。相较于愤怒或者欢笑的表情,很容易就能想像出她哭泣的模样……她就是这样的少女。对于有某种癖好的人来说,或许会激起他们的嗜虐心——也就是毫无意义地想欺负她的心情。可惜的是行成并没有这样的癖好。



「嗯嗯……?」



应该是受到行成惊讶的气息影响吧,在旁边睡著的塔莎也睁开了眼睛。她先拿下眼镜,揉了揉眼角藉以赶跑睡意——然后再度戴上眼镜,重新凝视呆立在两人身边的少女。



「你是……」



塔莎的双眸在镜片底下眯了起来。



「我说你,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笨蛋……」



面对说出蠢话的行成,塔莎以极为冷静的口吻做出评论。



「不是吗?」



「她被铁炼锁住了。」



「等等,那不就更代表——」



行成歪著头如此表示。



等同裸体的打扮再加上锁炼,不是奴隶就是变态了吧。行成脑袋里只有这种程度的认知。



但在这样的深山当中,又是巨石遗迹般的场所,不可能把奴隶之类的人放置在这里无所事事。



毕竟身为奴隶的前提就是得卖力工作。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



「那、那个,快点、请快点离开这里吧……」



身穿单薄衣物的少女彷佛要打断行成的思绪般开口说道。



她的口吻虽然如外表一样有点软弱,不过声音里还是听得出清晰的迫切——以及焦躁感。



「这里是地神大人的神殿唷……!?」



「……地神?」



行成皱起眉头嘀咕道。



「你就算了,可是那边的女孩子……」



少女看著塔莎接著说道:



「说不定会和我一样被当成『巫女』——」



她没办法把话全部说完。



磅嚓——踏著潮湿土地的脚步声彷佛要从上方覆盖所有人般地响起。



紧接著——



「哦哦……哦哦……」



如同咕嘟咕嘟冒出泡泡般,这算是『声音』吗?



「祭品……竟然……有……两只……」



「…………」



行成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个地方——



「——地神。」



塔莎低声说道。



站在那里的是巨大的异形。



除此之外就没其他的用词可以形容了。



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特别怪异的形状或者质戚,表面覆盖著四脚野兽身上常见的毛皮。



但是……有六只脚的生物很难称之为野兽。



正确来说,除了四只长了蹄的脚以外,还有两只——既不像手也不像脚的肢体从异形身上长出来,两只肢体前端还具备细长的手指。而那些手指此时就像被吊起来的昆虫不停地蠕动著的脚一样……动作还毫无一致性。



而且,异形的头部——很明显不是属于四脚野兽的头。



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猿猴——不对,应该说是人类的相貌。脸庞是圆滚滚的形状,眼睛、鼻子与嘴巴,不对,就连耳朵都集中在无毛的中央部分。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肉球般没有脸孔的头部上,又另外埋了一张小了一点的人脸一样。



那么,这算是人类吗?



对方拥有与人类相近的面貌,也能够理解、使用人类的语言。



不过……



「祭品、祭品。」



「我想要小的、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