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搞的？」



他心想究竟是撞到什么，腾出距离一瞧才发现，那是块绿底的格纹布料。



「慧、慧辉……学长？」



「咦？」



慧辉的视线一朝上，正好跟面红耳赤的唯花四目相接。



见她身子微微发颤，手背到身后压下绿色布料──也就是制服的裙襬──慧辉这才瞭解到自己铸下何等大错。



原来，他刚刚竟然把脸埋到唯花的臀部上头。



（插图012）



「不是的，小唯你误会了！」



「呣……」摀著臀部的唯花，忿忿地望向此处。



慧辉见到那表情的瞬间，某种像是血液被抽光的凉飕感传遍全身。



（这下真的惨了……！）



自己虽无恶意，但把脸埋进女生的臀部是事实。



就算藉口再怎么充分，这对女生来说都与性骚扰无异。



而若受害人是个抖S少女，接下来势必免不了被修理一顿。



她一定会顶著一张甜笑，「啊哈♪区区的奴隶胆敢冒犯主人，等一百年后再说吧。」一边言语攻击，一边五花大绑外加践踏，把人折腾到哀号不止──



「慧辉学长……」



「是。」



「坐下。」



「是。」



慧辉跪坐下来。



虽说室内有暖气，图书室的地板还是异常冰冷。



「那么先听听学长的解释吧。」



「原子笔在地上愈滚愈远，我一追上去就不小心撞到你的屁股上。真的非常抱歉。」



「是吗？看来您太想摸唯花的臀部了，连这种谎都撒得出来？」



「这结论是打哪儿来的！？」



「所以学长的意思是说，您并不是一个对臀部有异常执著的变态？」



「当然不是。我很讶异你竟然当我是那种文明社会所不容的变态。」



这并不意味著慧辉讨厌女生的臀部，但这说出来只会让事情复杂化，还是别说得好。



「……所以，您对唯花的臀部没兴趣吗？」



「欸？」



「其实如果是慧辉学长，唯花倒是不介意给摸臀部就是了……」



「咦？」



「啊，算了！刚刚那句话收回！唯花才不是那么色的女生！」



唯花慌张地边挥手边澄清。



「喔、喔……」



慧辉也很识趣地没有进一步追问。



「……唉，算了。请学长以后要小心点喔？」



「咦，就这样吗？」



「什么就这样吗？」



「你不打算踩我踢我骂我以示惩罚吗？」



「当然没那打算。唯花现在是一般女生，抖S的唯花已经封印起来了。」



「…………」



是的，她之前的确是这么说的。



说为了得到慧辉芳心，要从此当个平凡女生。



慧辉当时听她这样讲，对她那份心意十分感动，但……



不知为何──



（又来了……又是这心闷的感觉……）



每当唯花像这样否定真正的自我，自己心中就传出强烈的辗轧声。



这谜一般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啊，魔女学姊传了讯息来。」



「纱雪学姊？」



得到赦免的慧辉一起身，唯花边看手机边回答他。



「学姊说她今天放学后有事要早点回家，说社团活动休息一天。」



「是喔……」



「这阵子慧辉都不理我，所以我要顺道去喝杯闷酒！但学生不能喝酒所以换成珍珠奶茶！──上面是这么说的。」



「还喝闷酒咧……她好歹也是应届考生吧？」



真是令人搞不懂她。



慧辉一回想最近，她为了被炉来家里做客，结果突然说什么「喜欢」，忽然又整理起储物柜，被杂物掩埋到只露个屁股出来……



（……咦？）



他一想到这儿，突然感到有些突兀。



（这么说来，为什么纱雪学姊没事要打扫储物柜啊？）



在放寒假之前，社团就已经大扫除过了。



何况不说别的，纱雪从来就不是那种会主动整理东西的人。



慧辉脑海里的疑问最后没能推导出答案，而是被午休结束的钟声给吹散。



而就在这一天，持续数日的逃亡被迫划下句点。



「你总算来了。等你等好久了。」



「咦，纱雪学姊！？」



放学后的值日生打扫一结束，雀跃地准备回家的慧辉一下到楼梯口，朱鹭原纱雪竟然挡在鞋柜前方。



「学姊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今天有事吗……」



「哼哼，我传给古贺学妹的是假讯息。我猜就算直接传讯息给你，你也不会相信，所以才利用她来布局。」



「不会吧……」



这还真是高招。



纱雪虽然是个抖M，却是个会念书的抖M。



看来，她知道两人都是一同轮值的图书委员，于是故意泄漏情报给唯花。



「我讨厌拐弯抹角，所以直接进入主题。」



只见她摇曳著长发走到慧辉面前。



「为什么要躲著我？有什么原因让你必须这么做吗？」



「听、听不懂你是指什么。」



「想装蒜也没用的。向来最喜欢我、一有空就跑来黏著我的慧辉突然就避不见面，这怎么可能让人不纳闷。」



「你的记忆是不是有部分是捏造的？」



慧辉可不记得自己像她所形容的那样黏人。



真要说的话，他才是被黏著的那一方。



「看你躲到这种地步，害我担心得不得了，想说是不是自己的体味太重了。」



「你不但不臭甚至还是香的，这点你可以尽管放心。」



「不然，为什么要躲著我呢？」



「因为……」



「因为？」



「就是……」



「就是？」



「呜呜呜……」



这怎么说得出口。



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学生，对她过度胡思乱想才躲著她，那也太丢脸了。



如此一来，就只剩唯一一条路可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只见慧辉一个转身，紧接著全力冲刺。



被逼得狗急跳墙的学弟，再次试图摆脱波霸追击者。



「啊，喂！你怎么又逃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总之，不懂的事满坑满谷。不知道的事太多太多了。



为什么自己要逃跑？



为什么纱雪会说那样的话？



既不懂自己的真心，也不懂她的真心，这些无知带来恐惧，甚至恐惧到令自己无法直视，所以才会像这样逃避吧。



而见到学弟在走廊上拔腿奔跑，黑发学姊也随后追上。



「哎！快点站住！」



「抱歉办不到！」



「今天绝不会再让你逃了！」



「有本事逮到我的话，就放马过来吧！」



慧辉虽然隶属静态社团，体力好歹也有正常人水平。



相较之下，纱雪可是个超级运动白痴。



双方的实力差距一目瞭然。凭她的腿力再怎么使尽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跑得赢慧辉。



而果不其然，两人差距愈拉愈大，纱雪毫无能够追上慧辉的迹象。



而且纱雪除了运动神经差，还得拖著巨乳这个累赘要素，让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啊哈啊……等等……站住──噗嘻呀！？」



「咦？」



慧辉身后突然传来像是猪只被辗毙的惨叫，让他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一瞧，疑似纱雪的人物狗吃屎地仆倒在走廊上。



「啊呜……」



「纱、纱雪学姊！？」



忘记自己逃难身分的慧辉赶往事发现场，对黏在地板上有如一坨口香糖的纱雪说：



「学姊！？你没事吧！？」



「应该很有事……」



「我想也是！」



毕竟她刚刚发出的可是杀猪般的惨叫声，跌倒时带来的冲击力道想必相当强劲。



「有没有哪里受伤？」



「鼻子摔得好疼……」



「喔喔，看起来的确有点发红。」



「总之，能先把我扶起来吗？」



「好的。」



慧辉握住纱雪伸出的手，使劲地将她拉起。



「你一个人站得住吧？」



「嗯，应该没问题。」



看来，她除了撞到鼻子，应该没什么其他外伤。



见她平安无事，慧辉这才安心。



「谢谢你拉我起来。然后欢迎回来，慧辉。」



「咦？」



「逮到你了！」



「吓！？糟了！」



趁著慧辉轻忽大意的空档，纱雪奋力伸出双臂。



随后伴随沉沉的咚声，她的手撑到后方墙上，彻底挡住了慧辉的去路。



而这似曾相识的招数──



「逆向……壁咚！？」



据说男生对女生使出这招的话叫作『壁咚』；女生对男生使用，则是叫『逆向壁咚』。



看来纱雪在摔倒后的瞬间就已经计画好了。



乾脆藉此顺水推舟，趁慧辉卸下心防时逮住他──这是个将计就计、虎视眈眈地瞄准猎物破绽的高招。



「哼哼，这就是所谓的因祸得福吧♪」



「相较于那件事，学姊你贴得太近了，胸部都顶到我这边来了……」



「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呃，可是压上来的力道真的不是普通夸张耶！」



「你其实在暗爽吧？」



「坦白讲，确实是挺销魂的。」



「总而言之，这下你再也逃不掉了。」



「……看起来的确是。」



前有胸，后有墙，左右更有手臂套牢著，让慧辉可说是束手无策。



「所以呢？你为什么又打算逃跑？」



「这……」



「还是说其实……最近的行动全都是某种欲擒故纵的吊人胃口招数？如果是的话那么很抱歉，我最近没有心情玩这种Play。」



「我并没有要玩什么Play。」



「不是的话，那就不要再躲著我了……！！」



「纱、纱雪学姊……？」



纱雪前所未有的大声量把慧辉吓了一跳。



因为这恐怕是他头一次看见纱雪这么情绪化的一面。



在身体近到几乎要相触的极近距离里，她原本面向此处的怒容转为哀伤，视线落到地上。



「被你这样躲著……害人家好寂寞……」



「咦……？」



「我再不久就要毕业了……以后就没机会像这样两人在一起了……」



「啊……」



这句话让慧辉像是大梦初醒。



他早已有所察觉，却一直逃避的那个未来。



朱鹭原纱雪是三年级，再过不久就要从这所学校毕业。



（对喔，所以纱雪学姊才会整理储物柜……）



她打算趁著有空时，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收拾乾净。



等进入二月，报考完毕的三年级就能自主决定是否到校，到时社团方面也等于是引退了。



纱雪想珍惜最后这段书法社的时光，慧辉却跟社团以及她保持距离。



而光从她眼里的泪光就让人不得不瞭解到，这有多么伤她的心。



（我真是太差劲了……）



只自私地想著自己，完全没考虑对方的心情。



如果这不叫差劲，什么才叫差劲呢？



「我有做过什么惹慧辉你生气的事吗？」



「不是的，这不是学姊的错。」



「那不然，为什么要躲著我？」



「真的不是学姊的问题。只是要是不这么做，我自己会很尴尬……」



「……？尴尬？」



事情已经纸包不住火，而慧辉也不愿再装傻下去了。



为了如此差劲的学弟，追到甚至把鼻子都摔伤了──慧辉不想再辜负这样的学姊。



「新年参拜那天，纱雪学姊不是有到我家来吗？」



「是啊，当天的确是曾到你家做客。」



「然后我不是被学姊的胸部撞到昏倒吗？」



「关于那件事，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后来，学姊让我躺到你的腿上。」



「因为我怕你躺地板会头痛。」



「关于那件事，其实我途中就醒过来了。」



「…………咦？」



慧辉突然说出的供词，让纱雪维持逆向壁咚的姿势，愣愣地哼了声。



「其实我满早就清醒了，只是舍不得离开学姊的腿枕，才决定再装睡一阵子。」



「咦？慢著。先等一下。这资讯量多到我有点接收不完……咦，什么？所以你当时一直都是醒著的吗？」



「是。整段几乎都是在装睡。」



「这意思，难不成──」



纱雪以为睡著的学弟其实是醒的。



等理解了这事实背后的意涵，只见她的脸色渐渐转红。



「我当时的自言自语……你全都听见了吗？」



「坦白讲就是这样了。」



「我的天哪！？」



难以承受的羞赧，让纱雪不禁双手遮面。



「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想也是。」



若自己站在相同立场，肯定也是抱持同样的想法。



「真的很抱歉那样偷听。但学姊你放心，我是不会自作多情的。」



「自作多情？」



「以学姊你的习性，一定是指那种主从关系的喜欢吧？那种宠物对主人的喜欢。不过，说起来真的好险，差点以为学姊会不会其实喜欢我。」



「…………那不是自作多情。」



「咦……？」



慧辉的目光忍不住向学姊望去，只见她闹情绪似地又再说了一次。



「那才……不是自作多情。」



「学姊，你的意思是……」



学姊羞答答地吐出关键自白。



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同时迎面而来，让人自然而然地心跳加速。



「……」



「……」



这下两人都红起脸，在羞涩的氛围里说不出任何话来。



除此之外，还有凑热闹、远远围住两人的学生们。



「──喂，你看，书法社的人好像有什么纠纷。」



「──哇？这是不是情侣吵架啊？看得连我都跟著心跳加速了～」



「──小声一点啦，被听见怎么办。」



两人这才发现，原本没什么人的空间，如今聚集了无数人影。



看来大家都是听见骚动而前来观望，从走廊角落或者教室门后探头而出，并传来男男女女的窃窃私语。



看在旁人眼里，慧辉他们现在就像是吵架的情侣档。



对闲来没事的学生来说，这当然是出精彩好戏。



而难以承受的别扭气氛，让纱雪对慧辉使了个眼色并说：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也好。」



两人决定找个能静下来好好谈的地方，最后选择了书法社的社办。



由于事前已经通知其他社员今天休息一天，社办里没任何人在。



纱雪打开暖炉的开关，背对著窗户并双手交抱胸前，臭著一张脸地哼了一声说：



「……不行吗？」



「什么？」



「我喜欢慧辉难道不行吗？」



「突然就恼羞成怒！？」



「是呀，没错！我最喜欢慧辉你了！平常总是希望你能拥抱我，半夜还会对著你的照片傻笑，简单来说，就是死心塌地外加神魂颠倒！身为一个抖M竟然还喜欢上别人，真的很抱歉……！！」



「纱、纱雪学姊……？」



「……抱歉，刚刚有些失态了。」



「这叫『有些』吗……？」



「你就当成女生掩饰害羞的行动，看过就算了。」



她说话时，脸颊依然微泛红潮。



她说这些行为是为了掩饰害羞，看来应该是真的。



「倒是，真没想到原来你当时在装睡。」



「关于这点我也只能说，真的很抱歉。」



「无所谓了……接下来我说正经的，自从你跟古贺学妹约会后，我每天都很忐忑不安。」



「不安？」



「没错，我当时成天魂不守舍，担心古贺学妹会不会在那气氛里向你告白，你们两个其实已经开始交往……虽然事后发现，一切只是我多虑了。」



「啊、啊哈哈……」



其实告白那部分还真有其事，但参拜那天慧辉三两下就把纱雪给打发过去，也准备将这秘密带进坟墓里。



「从那之后我就不希望你被她抢走，不希望在慧辉你身旁的，是我以外的其他女生。」



「纱雪学姊……」



「让你躺腿枕的时候，那些心声跟著满溢了出来，才会忍不住自言自语。」



「原来是这样啊……」



「我呀，肯定比慧辉你所想的还要更喜欢你喔！我为了废社的事伤脑筋的那时，你主动来询问入社的事，我说只要有幽灵社员就好，但你每天都来社办这里露面……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化为暖流渗进慧辉的心坎里。



喜欢、爱上。



被自己心仪的异性这样讲，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啊，你的脸变红了。」



「不知道是谁害的！」



「嘻嘻，慧辉你真的是令人百看不厌呢。」



看著生气的学弟，纱雪很是有趣地笑了。



而那笑容就是拥有抵消怨言的力量，只能说实在教人拿她没辙。



「再说慧辉你也太迟钝了，我追你追得那么积极，你却根本没察觉过我对你的心意。」



「等等等等，这不是察觉不察觉的问题吧？学姊你每次都问我什么要不要当饲主啦，想当我宠物啦之类的变态发言。这不能怪我迟钝吧？」



要是有谁听到女生主动表明愿意当宠物，而觉得「喔，原来她暗恋我！」，那么这人一定是脑袋有什么问题。



「慧辉。」



「啊，是。」



「你用一般人的想法思考看看？有女生会想找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生并当他的宠物吗？」



「一个一般的女生，根本不会想要去当什么宠物好吗？」



关于这点，是朱鹭原纱雪太过独特。



但慧辉希望，她不要把想当宠物的愿望，归类到一般女生的范畴之内。



「我呀，觉得你真的很有抖S的天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要是能让这样的慧辉饲养一定会很幸福吧。每天都能享受糖果与鞭子的恩威并施，让身心都跟著升天了。」



「是、是喔……」



拜托不要一脸陶醉地想像那种过激Play好吗──慧辉心想。



「可是呢，最近我开始觉得，那些事等到将来再说也不迟。」



「咦？」



「我可没有放弃当宠物喔！只是觉得要是把自己的理想强加于人，却让心上人讨厌自己，那就失去意义了。」



「…………」



「我希望跟慧辉变得更亲密，但这不必是主人与宠物的关系。只要能陪伴在你身旁，就算不当宠物我也不介意。」



「纱雪学姊，你是说……」



这就跟唯花那时说的一样，实质上等于是变态引退声明。



「所以要是可以的话──」



在充满回忆的书法社社办里，她的第二次『告白』。



「请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吧。」



（插图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