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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亥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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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多雨的土地。



蓊郁森林前绵延横亘的群山,将云留滞于山间,蓄积的云,随着山气注入这片土地。云气成雾、成雨,将整座山国染得湿漉。仲夏不绝的雨,孕育了草木,创造出一片丰美的自然景色。



翠绿得刺目的山林一角,被雨雾笼罩的山谷开阔处──朦胧耸立着一栋与山林毫不般配的奢华楼阁。



正门、外墙、屋顶,以至梁柱都雕镂得五彩缤纷,其豪华绚烂,足以让穿越山林来到这座楼前的人错觉,以为自己迷途误入了仙乡。



──八仙楼。



拥有此名的楼阁,是从何时起存在、又由谁所建造的,连当地的人都无法肯定。有一说是穷暮之战后,渴望逃离荒败俗世,隐居山中的厌世富豪所建造的。



如今居住在八仙楼里的,乃是一名跟当年富豪毫无关系的女主人,以及数十名男子。



──娈娘子。



这是那名女主人的惯称。



这名娈娘子究竟是何时入住八仙楼,也没人能确定。不知打何时起,她就住在这幢理应空无一人的八仙楼里了。



娈娘子平时虽隐居于八仙楼中,但每个月会乘着轿子下山一趟,前往镇上。见过她姿容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表示:



──她是东离第一美女。



无论是创世的女神、仙界的天女,甚至是帝王的宠姬,都不及八仙楼的娈娘子。



严谨持重的出家人、行将就木的老翁,抑或还在吃奶的婴孩,只要是男人,见了娈娘子一眼就会害相思,不惜抛弃妻小、恋人、财产甚至性命,慕名前往八仙楼。



这风评可说有些夸大。



但是比起美貌,娈娘子更着名的,乃是其极度贪色的性格。



娈娘子下山来到镇上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容貌俊美的男子。



娈娘子若看中了哪个美男子,就会将他带回山里,让他在八仙楼内服侍。



据说,在与世隔绝的山中楼阁里,娈娘子与她所聚集的美男子们过着极尽荒淫的颓废生活。



接下来所要讲述的,乃是这名美丽妖异的绝世毒妇娈娘子身上所发生的,魔幻离奇、怪力乱神的故事。



话说,这里是娈娘子所居的八仙楼前。



飘泼雨中,有几人正大声咆哮,呼喊娈娘子的名字。



“出来啊,娈娘子!”



“魅惑男人的荡妇!把你拐走的男人还回来!”



大声喊叫的,是两个结实精壮的男人。两人神色刚毅,手中握着悬挂铁环的杖,一身行走江湖的武者风范。



两人身后是一名纤弱的年轻女孩。有别于两人,她虽然没出声呼喊,但苍白的表情上透露坚强的决心,熠熠生辉的瞳眸牢牢盯着八仙楼。



男人们暂时停下呼喊,转头看向女孩。



“放心吧,我们会把你被抢走的未婚夫要回来。”



男人说道,爽朗地笑了。女孩吐出不安的声音。



“但是……我不希望惹事……”



“啊,别担心。要跟娈娘子那家伙谈判的是你,但不敢保证对方不会动粗,到时我们会保护你,也能稍微吓吓她们,这样一来交涉也会变得比较容易。”



“感谢二位,竟然为了非亲非故的我做到这种地步……”



“不算什么,你对我们有着一宿一饭之恩。”



“再说,看到像你这样的姑娘有了困难,就忍不住想多管闲事了。”



两名好汉害臊地搔搔鼻头后,又转回八仙楼,再度大声喊叫起来。



“真的太感谢二位了……”



女孩眼角渗上泪水,深深低头道谢。



她是山脚下小村里一个地主的女儿。



有一位从小就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并决定了在初秋跟他结婚。



但数天前,女孩未婚夫那张端正的相貌,被下山的娈娘子看中,带去了八仙楼。



女孩虽然想夺回未婚夫,但在八仙楼里服侍的男人有几个身手相当了得。只靠村里的男人也无能为力,女孩只能终日以泪洗面。



就在此时,来到女孩家的,就是现在正昂声大喊的两名男子。



游历各地的两名武者原本只是来借住一宿,因为同情女孩遭遇,提议要替她夺回未婚夫。



女孩还以为江湖人都是些无赖流氓,原来其中也有侠义心肠这么深厚的人,不禁感动肺腑。



不知喊了多久,八仙楼的大门终于从内侧被粗鲁地打开。



“喂!吵什么!来者何人!”



“竟敢跋扈地登门大骂娈娘子大人,无礼之徒!”



语气激动地从门内蜂涌而出的,是十几名以刀剑武装的男人。毫无例外,全都是容貌端正的美青年,脸上甚至涂着薄薄脂粉。



但他们并非一般的斯文男人,一身与长相毫不相衬的健壮体魄,持刀握剑的身法架势也很像样,看来武艺造诣不浅。



但答应帮助女孩的两名武者毫无惧色。



“不是要找你们!快叫娈娘子出来!”



“把拐走这姑娘未婚夫的恶妇交出来!”



两人勇武地吼回去,美男子们气红了脸。



“混帐!还敢侮辱娈娘子大人!”



“你们这种粗人,娈娘子大人怎么可能接见?滚!快滚!”



“再赖着不走,继续恶言侮辱娈娘子大人,就马上杀了你们!”



美男子们气势汹汹,随时要挥剑斩来。但两名武者只是嘲讽地大笑。



“哈哈哈!杀了我们?真有趣。你们这么柔弱,杀得了我们这种江湖人吗?在这姑娘面前我们虽然安份,但你们若是反抗,我们也不介意把那个娈娘子用力拖出来!”



“放肆!”



美男子与武者瞪视着彼此,场面一触即发。女孩只能提心吊胆地在一旁看着。



就在此时,双方霸气对峙的空间中,突然响起一道澄澈嗓音。



“──发生什么事了?”



是宛如神韵般的清澈嗓音。



登时,美男子们身上的杀气消散。取而代之拂上面容的是困惑,或者该说,是陶醉其中的神色。



看见方才还蛮横粗暴的美男子们神色骤变,两名武者与女孩面露讶异。



“娈、娈娘子大人……”



“您是特地出来的吗……?”



“此处很危险,还请您退下。”



美男子人群中,传来这样几句话。



人墙对侧有人,而美男子们正对着那人讲话。



(娈娘子!)



女孩直觉是她,为了一睹诱拐自己未婚夫的恶女,女孩从武者们身后探头窥视,看见一人从人群里轻踏莲步,文静走出。



(这人就是娈娘子……!?)



女孩大感意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让数十个男人服侍自己的妖妇、魅惑男人的大淫女──听过这些风评的女孩,还以为娈娘子必定是个高贵优雅、有点丰腴的半老徐娘。但是,如今现身眼前的娈娘子,与她的想像大相迳庭。



窈窕身躯穿着薄紫旗袍,眼睫细长如刷毛,瓷器般的白净面容惹人怜爱,甚至有些天真无邪。澄澈的苍蓝瞳眸俨如碧玉,双唇则是桃李般的薄桃色泽。



身段楚楚可人,宛如画卷中我见犹怜的纯情少女,就伫立在女孩面前。



八仙楼娈娘子的传闻,在女孩幼时就流传甚广。而如今出现在眼前的娈娘子,看起来只像个十几岁少女,甚至比女孩还要年轻。



──仍是好美。



这张美貌彷佛闪耀着光芒──甚至散发某种神圣。



同为女人的女孩,一时也看得出神了。



心里彷佛醉得迷迷糊糊,



──好想一直盯着她啊……



──好想一直、一直欣赏这份美丽啊……



脑海中甚至闪过这些念头。



但女孩随即想起,眼前的少女就是夺走自己未婚夫的可恶女人。



(不行!)



她在心中喝斥着受到迷惑的自己,从两名武者身后走出,冲口出声说道:



“你就是娈娘子吗?”



娈娘子唇畔浮出若有似无的笑,露出讶异的表情。



女孩只觉得她面目可憎,更抬高音量道:



“我是村里地主的女儿!你拐走了我的未婚夫,快把他还来!”



娈娘子微微歪头疑惑,如小鸟般可爱的模样,让女孩不禁怀疑起,眼前的少女真的夺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吗?



“被我拐走的……?你的未婚夫……?”



娈娘子轻吐出声,悦耳的嗓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抱歉,我完全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呢……”



“李青!”



女孩受不了她的装傻,放声大吼。



“李青!我被你抢走的未婚夫叫做李青!把李青还给我!”



相对于女孩的激动,娈娘子冷静得有点可憎。



“李青……李青……”彷佛努力回想着被遗忘的事,她重复念着这个名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李青确实在这里。他是你的未婚夫?是个很棒的人呢。可是好奇怪啊,你是不是有点误会了?”



娈娘子毫不拘谨的口吻,彷佛正与闺中密友对话。



“误会?”



“是啊。我并没有诱拐李公子,李公子是自己来到我身边的。原来他有个这么漂亮的未婚妻,我完全不知道。”



“胡说!李青才不会自己去找你!”



娈娘子皱起了可爱的眉。



“真是苦恼,该怎么说你才会懂呢……”



“把李青带出来!让我直接跟李青说!”



“嗯,说得也是,就这么办吧。”



娈娘子意外干脆的应允,反倒让女孩有些失望。



娈娘子吩咐身边的美男子,让他们将李青带出来,接到吩咐的美男子朝八仙楼里退下。



女孩盯着娈娘子,无声等待着心爱的未婚夫出来。



不一会儿,美男子带着一个人从楼阁里走出。



“李青!”



女孩欢喜地唤出声,表情却随即一僵。



“李青……?”



走出来的未婚夫──神情已经跟她认识的李青全然不同了。



原本端正的脸松弛无力,嘴角垂着口水,眼神空虚混浊,彷佛还在作梦,连步履都像酩酊大醉一般。



“李青!李青!你怎么了?李青!”



无论女孩怎么叫,李青都不屑一顾,混浊的眼神始终不离娈娘子,显然不是神智清醒的表情。



“李公子,这个姑娘说她是你的未婚妻呢。”



娈娘子对着李青说道。



李青看了女孩一眼,视线又马上转回娈娘子身上。



“不认识。”



他答道。



女孩的脸一瞬苍白。



“李青!你在说什么?你醒醒啊,李青!”



女孩泫然欲泣地叫着,但心爱的男人彷佛坏掉了一般,不断重复着“不认识,不认识”。



娈娘子在李青耳畔低语。



“呐,李公子,你这样装作不认识,她也未免太可怜了吧。你在来到我这里时曾说过不是吗?除了娈娘子大人以外,其他谁也不爱,所以我才答应让你留在这里的。不过,你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未婚妻,还是回到村里比较好吧?”



李青一听,脸刷地扭曲。



他呜咽出声,随即趴在地上哭喊起来:



“不要,我不要!娈娘子大人,不要抛弃我!我只爱娈娘子大人一个!请让我留在这里!请好好疼爱我!要是被娈娘子大人抛弃了,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个大男人不畏众目睽睽,像个孩子一样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这怪异的情景让女孩颤栗退了几步。娈娘子一脸怜悯地看向女孩。



“就是这样。不好意思呢,李公子他好像已经不想回到你身边了。”



女孩脸色苍白,颤抖着身子。



比起曾衷心发誓会以爱守护自己一生一世的未婚夫突然变心的伤痛,过往精悍而有男子气概的李青竟剧变至此,女孩更感到恐惧。



她重新一瞥娈娘子的美貌。



灿烂生辉的美貌──光看就觉得脑髓要融化般的销魂丽容。



娈娘子身上所发散的美丽可见光,彷佛透过视网膜,直接到达下视丘。下意识想跪下赞颂娈娘子的诱惑驱策着自己。



麻药般、洗脑光线般──不属于这世间的美貌。



──魔性!娈娘子是个魔女!



能拥有这种无匹美貌的人,不可能是寻常人类。



她所爱的未婚夫,受到娈娘子魔性的美貌所魅惑而失了理智。要是继续让李青处在她美貌光线的范围内,他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女孩狼狈哭倒,揪着李青,恳求地呼喊:



“李青!李青!回去吧!就是因为在这种女人身边,你才会变得这么奇怪!不能待在这里!跟我一起回到村里吧!”



但李青抗拒地摇着头,拨开了女孩的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女孩只好回头向两位武者求助。



“两位,请帮帮我!帮我把李青从这里拖回去!”



然而,她愕然了。



两人的眼神早已牢牢盯着娈娘子,表情迟缓无力,完全没了方才与美男子们争论的霸气。



“喂,帮帮我吧!拜托了!”



听到女孩第二次求助,两名武者才回过神来。



“噢、噢……没错……”



“嗯、嗯……”



两人虽然回应,却一动也不动,飘忽不定的眼神来来回回看向了娈娘子又移开。



“拜托,快点!”



“哎呀,两位真是健壮。”



女孩的焦急声中,突然传来娈娘子的娇嗓。同时,一股馥郁的薰香飘来,香气窜入鼻腔,两名武者登时僵直起来。



“是旅人吗?”



被娈娘子这么一问,两人哆嗦地颤着身躯。



那张渗出涔涔黏汗的脸,是在心中天人交战的表情。两人正拚命抵抗娈娘子所散发的美貌魔力。



“方便的话,要不要进来用个膳?我也想听听你们旅行的故事。”



听见娈娘子艳丽的笑声,两名武者的脸松垮下来。



“用、用膳啊……”



“怎、怎么办?只是用个膳的话……”



两人面面相觑,但身体已经逐步往娈娘子的方向走去。他们也被娈娘子美貌的妖术所诱惑了。



“不行!不能过去!”



女孩竭力一吼,两人总算停下了脚步。他们紧咬牙关,表情痛苦地将目光从娈娘子身上移开。



此时,娈娘子视线往下一瞥,微笑了。



“哎呀……变得那么大……”



脸颊朱红的娈娘子目光所向,正是两名武者的胯间。



只见那里有着勃然屹立、撑起了衣服的一物。



两人一直抵抗着娈娘子的诱惑,然而肉体却脱离了精神的掌控,朝着娈娘子而去,胯间之物也贲张起来。娈娘子的清澈目光抚过两人胯间,两名武者光想就心痒难耐。



但他们不愧是江湖好汉,涨红了脸,仍继续对抗着那份难耐。



不过这份忍耐,却被娈娘子接下来的话给轻易攻陷了。



“那么大的东西……让我帮你消下来吧?”



这句话崩坏了两人的理性。



他们彷佛被施了催眠术般,颠颠晃晃地走向娈娘子。侠义心肠的两名好汉,顿时也成为了娈娘子恶魔美貌下的俘虏。



“等、等等!求求你们!不要过去!”



女孩抓住武者的手,想阻止他们。



然而,武者们性情大变,以几乎判若两人的冷淡态度说了一句:



“吵死了!”



他们随即推开了女孩。



被推倒在雨水打湿的地上,一身泥泞的女孩猛地抬起头时,见两名武者已经跟在娈娘子身后,头也不回地与一众美男子鱼贯走入八仙楼。



女孩在那群人中看见了心爱的未婚夫身影,大声喊叫着:



“李青!李青!快回来!李青!”



但她的呐喊不过是徒然,曾经是她未婚夫的男人与两名武者以及美男子们,一起消失在八仙楼的门内。



不久,无情的声音响起,门被关上了。



冷雨哗哗下着,彷佛嘲笑着被独自留在门外的女孩。







夜晚,八仙楼里传出野兽般的长嚎。



两个男人的声音时而如悲鸣、时而如啜泣,从八仙楼的女主人娈娘子的兰闺之中传了出来。



白日被请入楼内的两名武者正与娈娘子互相挑逗。



来到八仙楼的武者们,接受了美酒美食的款待,醉得晕头转向。不,应该说,这两名武者在八仙楼门前第一眼见到娈娘子时,就沉醉在她无人能敌的美貌中了。



两人的思考已然麻痹,在方才的盛宴上,也只想着要一抱娈娘子的如花身躯。想当然耳,答应要帮地主女儿的忙,早就被抛诸脑后了。



宴席何时结束,三人的房事又是自何时开始的?两者的分界相当暧昧。在啜饮美酒、享用美食的同时,三人就开始互相挑逗,回过神来时,已经正往闺房移动了。



娈娘子的房事,是与她楚楚可怜的外表不相符地强烈与刺激的。



房中流露出的娇声,主要都是武者们发出的,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受到娈娘子灵巧且惊人的性技所征服,没出息地叫出了声。



叫声回荡在楼内,居住于此的数十名美男子们听得心情郁闷。



一想到他们敬爱的娈娘子,如今竟被一身汗臭的江湖人抱着,煎熬得心脏都要裂开了。



与这份煎熬相反的,是娈娘子喘息间发出的甜美娇声,混杂在武者们的欢爱声中,不断撩拨着美男子们的欲望。他们一面咬牙忍着濒临极限的嫉妒,一面套弄着胯间无法镇静的贲张之物。



夜阑更深时,闺房传出的恼人声响终于安静下来。



闺房的床榻上,被榨干了精液的两名武者不省人事地酣睡着。



一丝不挂的娈娘子抽着细长的烟管,眼神冷冷地看着二人。



突然,她察觉房内有动静,身子微微一震,看向室内的角落。



那里不知何时蟠踞着一团黑霭般的物体。



娈娘子毫无顾忌地一笑,朝那团黑霭出声:



“哎呀,刑亥姊姊,你来了呀?”



黑霭沉淀下来,缓缓形成旋涡。



与此同时,黑霭中传出了低沉的女人笑声。



──呵、呵、呵、呵、呵……



伴随着腾腾妖气,黑霭渐渐凝固,化作人形。



彷佛从泥泞中浮出般,一张苍白的女性脸孔率先成形,接着是黑发,最后,一身黑红衣装的躯体也出现了。



“……看你玩得正愉快,可让我久等了。”



现身眼前的女人开口了,是阴沉中却带着明显傲慢的嗓音。



苍白的肤色彷佛生长于不见天日的幽洞深处,隔着服装也看得出肉体的成熟丰满,长发透着乌黑光泽,是个与惹人怜爱的娈娘子对比鲜明的美艳女人。



她所拥有的美色,只要是男人都无法视若无睹,却没有任何人类男人敢搭讪这个女性。



细长的曈眸中闪烁着毒蛇般危险的颜色,尖细的长耳,以及头部一对水牛般的角都在在显示,这个女人不是人类。



──是妖魔。



是在穷暮之战时陆陆续续从魔界前来扰乱人世的家伙们。战火平息后,他们并未回归魔界,而是潜伏于人界,继续钻研着不属于人世的邪术妖术。



娈娘子口中所唤的刑亥,就是这样的妖魔之一。



然而即使面对拥有魔力的人,娈娘子依旧毫无惧色。



“你一直看着吗?真是害羞。”



娈娘子如纯真处子般红了脸颊。



但刑亥明白,这个妖异少女就算自己的房事被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羞耻的念头,那是她调情的戏码,世间的男人都被这戏码给骗了。



刑亥以轻蔑的眼光看向一旁睡得不省人事的两名武者。



“今晚找了挺不怎样的家伙进来呢。”



娈娘子呵呵地笑了。



“一直吃山珍海味,偶尔也会想换换口味吧?我也想尝点奇特的东西。而且他们虽然其貌不扬,但身材不是不错吗?所以我本来以为多少能享受到的……没想到无趣至极。”



娈娘子冷酷的目光瞥向两名武者。



“没有留在这里的价值,明天就让他们走吧。”



她干脆说道。



但是这句话蕴含着比字面上更残酷的意义。



一旦受到娈娘子魅惑、尝过她肉体的滋味后,就没办法脱离娈娘子而活了。



被娈娘子舍弃的男人,会因为过于绝望而生出心病,更甚者还会自己了结性命。总之,这两个武者已经无法再行走江湖了。



“恐怖的女人。”



刑亥说道,随即讽刺一笑。



再怎么严肃高洁的男人,都逃不过娈娘子美貌的诱惑。



这名叫做娈娘子的女人──拥有蕴含这等魔力的美貌,却只是个凡人。



她并未用妖术、邪术之流来迷惑男人,纯粹藉着这张容貌就让男人痴狂,这点连身为妖魔的刑亥都感到相当战栗。



若是使用妖术或咒术,只要张开结界,或将护身符带在身上,终究有办法防御。



然而,防御美丽的方法却不存在。



就算为了不看到她的美貌而蒙住眼睛,娈娘子甜美的声音也会传入耳里;倘若塞住耳朵,她身上散发的香味也会侵入鼻子;即使眼、耳、鼻全堵住了,只要娈娘子柔软的纤手一摸,男人就会被魅惑。从娈娘子这个移动式催情兵器之下逃离的手段可说是不存在。



“像你这种女人,为何生作人类的小孩?我常常觉得疑惑。”



听到刑亥的话,娈娘子咯咯轻笑,回应道:



“这是天命。”



听到这么夸张的回答,刑亥微微颦起了柳眉。



“是上天赐与我这份美貌的。这是天命,要这世上所有的美男子都拜倒在我裙下,任我尽情享受,天上的神明是这么说的。所以世上所有的美男子,都是我的。”



“呵呵……所以别人的男人,你也可以若无其事地掠夺过来?”



“掠夺?”



娈娘子瞠大碧眼,彷佛诉说着:“冤枉啊。”



“这世上的男人全部都是我的唷!就算现在是其他女人的丈夫或情人,也是在成为我的所有物之前先寄放着而已,我只是把寄放的东西拿回来罢了。”



这句极度高傲的台词,娈娘子却讲得相当认真,毫无玩笑意味。



“我必需维持这张美貌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继续品味男人,因为这是我的天命。所以,刑亥姊姊,你带来了吧?那个东西。”



娈娘子朝刑亥摊开手掌。



“当然。”



刑亥从怀中取出上盖的玻璃瓶,瓶中装满了红色液体。



娈娘子一接过瓶子,就将它捧在赤裸的胸前,陶醉地说道:



“用幼儿生肝煎成的长生不老灵药……有了这个,我就能永远美丽了……”



娈娘子打开瓶盖,正想将红色液体倒入口中,却让刑亥一句“慢着”给阻止了。



“想喝灵药,先谈好报酬再说。”



娈娘子微微皱眉,但仍马上恢复了微笑。



“说得也是。你要哪个呢?”



她问道。



“最近来的一个男人,是叫李青吧?把他给我,我喜欢他的右眼。”



听了刑亥的话,娈娘子露出了“嗯──”的苦恼模样。



“这个不行,我还很喜欢他,请你挑别人吧。”



“……嗯。那有个叫夏仲的,手臂很漂亮的男人吧,那个如何?”



“啊,夏仲!他的话可以哦。最近也差不多腻了。”



这两位──究竟在说些什么呢?



李青诚如各位所知,是村里地主女儿的未婚夫,夏仲则是住在八仙楼里的一名美男子。这番怪异对话,宛如正将这两个人类当作物品一样交易着。



对话中所隐含的战栗意义,不久便会揭晓了。



“那么,就跟以往一样……”



“嗯,我明白了。”



说完,两位妖艳美人无声地笑了。



大约一个时辰(约两个小时)后,八仙楼内的美男子夏仲受娈娘子所托,前去镇上买胭脂。



(为何要在如此深夜?)



夏仲虽觉得有些讶异……



“人家就是马上想要嘛。要对大家保密唷!因为我只拜托了你。回来之后,请到我的房间,我会好好答谢你的。”



但娈娘子在他耳边娇甜低语,心里的疑惑就消散在陶醉中了。



夏仲得意洋洋地拿着提灯与雨伞,沿着滂沱大雨的幽暗山路下山,脑海里全都是任务结束后,在闺房里与娈娘子的激烈房事。



住在八仙楼里的美男子们都曾抱过娈娘子,体验过那堪称快乐极致的男女交合。夏仲也不例外,刚来到八仙楼时,就曾跟其他几个美男子一起不分昼夜地征服娈娘子的如花身躯。



然而,他被招呼到闺房里的次数逐日减少,如今已经超过两个月没再抱过娈娘子。



这是近日来娈娘子难得的邀约,他没道理不踊跃表现。



但在山路中走着走着,那份雀跃高昂的心情就渐渐消失了。



(怪了?这是哪里?)



夏仲一度停下脚步,张望四周。



他站在一片被山白竹包围的地方,是毫无印象的景色。



(走错路了吗?不,怎么可能……)



为了拉行娈娘子所乘的轿子,有一条铺设得宽广的道路,从八仙楼一直通到山脚的村子。虽说在夜里视野不好,但只要沿着道路前行,不可能迷路。



(毕竟山路的景色都很相似,是错觉吧。)



夏仲改变念头,重新踏出脚步。



但走了又走,就是到不了山脚的村子。等他回过神来,路面已经变得狭窄,眼前看得见的景物,只有手中提灯照出的畸形林木,令人毛骨悚然。



(还是先回头比较好吧?)



他念头一转,打算走回原路,但不管走哪个方向,都无法脱离此处。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往山里越走越深。



脚下的路都已经不像路了,他越来越像是走在林木间长出的茂密杂草上。



前方弥漫着一阵雾霭。



这并不是一般雾霭。雾中夹带着腐烂的酸臭味,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这根本是瘴气了。



夏仲想起在八仙楼里跟其他美男子们聊过的鬼故事。



这座山里,在某个人类到不了的深处,过去曾是一座山村。



这座村落之所以覆灭,是有个发狂的男人拿刀乱砍,将几十个村人全部砍得稀巴烂。从那以后,无人的山村就湮没了,不留一丝痕迹。



但是,听说不知何时起,有个女妖将这片土地当作巢穴,使用邪恶的死灵术操纵村人们的残骸,为自己所役使。无法成佛,反而沦为邪术俘虏的村民亡魂,夜夜都发出悔恨的呜咽哭泣。



这是这座山所传出的怪谈──〈泣宵〉。



(难、难道,我误入了泣宵女妖的地盘?)



脑海里闪过这一念头,夏仲开始觉得有点阴寒。



“呀!?”



在他前方约十余丈的一片雾霭朦胧中,隐约可见亮光。一定是什么山中小屋透出的灯光,有人在。



“真是天助我也!去那里就能问到往山脚的路了吧!”



夏仲欣喜雀跃地拨开草丛前进。



须臾,他就到了那间小归小,却盖得相当坚固的房子。



还以为只是间山中小屋的夏仲,心里一面疑惑着这种深山野岭到底有谁会盖房子来住,一面敲了玄关的门。



“有人在吗?我是在山里迷路的!有人在吗──?”



他叫着,屋里却寂静得鸦雀无声,没有人要出来应门的迹象。



“有人吗?有人在吗──?”



即使他再次大喊出声,也无人回应。



夏仲犹豫了一会后,试着推开了门。



屋内很暗,看不大清楚。看来刚刚亮着灯的,应该是其他房间吧。



他走进屋子里。



未经屋里的人同意就擅闯民宅,夏仲却莫名地一点犹豫也没有。



彷佛有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引诱着他进入房子。



沿着幽暗的走廊,他来到一个房间。



夏仲打开门,窥探室内。



幽暗的房间里有张椅子,上头坐了个人。夏仲跟那个人对上了眼。



“不好意思!”



夏仲慌乱地关上门,因为房间里是个全裸的男人。



是错觉吗?那人的体型看起来好像有点走样。



“我、我是在山中迷路的人。有在门前喊过了,因为没有人应门,所以明知很无礼,还是擅自进来了。请你告诉我往山下的路,我马上就会出去,还请你原谅。”



夏仲在门外解释道。



然而,隔着一扇门的房内,却没人应答,甚至连人的动静都没有。



夏仲觉得奇怪,再次将门开了一小缝,窥视着里面。



房间内的椅子上,果然有人坐着。



他在门外“喂”地叫了声,但椅子上的人毫无回应,一动也不动。



感觉不像是摆设。夏仲凝眸细看。



“人偶?”



苍白如瓷的肌肤不似活人所有。微睁的眼瞳眨也不眨,空洞的视线直直盯着半空中。两边肩膀以下没有胳臂。难怪初见时,他就觉得哪里走了样,原来是没有手臂。



这实在是制造得相当精巧的等身人偶。



夏仲战战兢兢地踏入房间,走近人偶。



(多么美丽的人偶啊……)



夏仲近看人偶,发出赞叹。



宝石般的冰凉瞳眸,上等丝绢般的滑顺黑发。一丝不挂的肉体上遍布优美的肌肉线条,雪白如瓷的肌肤艳丽动人。



(做得真好,简直就像真人一样。)



夏仲心想,试着触碰一下人偶。就在此时──



“这……!?”



他惊呼出声,缩回了手。



触感相当诡异。



感觉虽然冰冷,对无机物来说却异常鲜活如生。



一股令人发寒的恐惧,从指间扩散到夏仲全身。



“不、不是人偶!?是、是尸体!”



他浑身战栗僵直,吓得愣站在原地。



此时,尸体原先紧闭的嘴巴,啵地打开了。



“刑亥大人!刑亥大人!”



尸体突然发出尖锐的声音,夏仲吓得当场跌坐在地。



“拜托!拜托!拜拜拜拜托!拜托您了!”



这尸体会说话!



夏仲目睹这副诡谲景象,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瞳孔惊愕地瞪大,嘴巴如鲤鱼般开开合合。此时室内突然朦胧地亮了起来。



空中浮现了灯火,却不是带着温热的寻常灯光,而是透着苍白幽冷的阴火,妖异地照亮了一片幽暗的室内。



墙边摆了一座架子,上头整齐排列着物品。



夏仲一看架上物品,终于发出了悲嚎。



人类的胳臂、脚、躯体、头,一样样如摆设般排列在架子上。密封在大玻璃瓶里的,是人的内脏。而装着不明液体的碗盆中,浸着脑髓、眼球、被削下来的耳鼻等等。



这房间里的架子,是无数人类尸体部位的陈列架。



“刑亥大人!拜托您了!手臂!请把手臂还给我!刑亥大人!为什么要切掉我的手臂呢!”



在毛骨悚然的夏仲眼前,尸体持续叫唤着。



“别这么大声……”



有人回应了尸体的吼叫。是个女人的声音。就在夏仲背后。



夏仲吓得一回头,他正后方站着一个妖艳的女人。



他有印象,此人是娈娘子唯一会邀请到八仙楼的女性,亦是娈娘子称为“好友”的女人──刑亥。这个女人每个月都会造访八仙楼,夏仲见过不少次。



不过,她有这么尖的耳朵吗?头上是长着这种水牛角吗?最诡异的是,她身上有这么浓厚的妖气吗?



夏仲直觉到了。



(妖魔!是泣宵的女妖魔!)



尸体东倒西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寻求依靠地走向刑亥。



“刑亥大人!请把手臂、把手臂还给我──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帮刑亥大人揉肩膀、倒茶水了──!请让我、让我来照顾刑亥大人──!”



对着大吼大叫的尸体,刑亥如疼爱忠犬般抚摸着他的头。



“哦哦,我亲爱的人偶啊,不用难过,切掉你的手臂,是为了替你装上更好的。很快就可以给你新的手臂了……”



“在哪里!?我的新手臂在哪里──?”



“手臂,就在那里。”



刑亥将目光投向夏仲。



夏仲感到战栗,心脏彷佛被冰凉的手一把抓住。



“我马上就切下来替你装上去。”



夏仲已经逼近崩溃,他慌乱爬起,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



然而才一冲出门,他就不知道被谁抓住了脚踝,毫无防备地狼狈摔倒。



夏仲看向自己的脚踝,知道是什么抓住了自己后,不由打了个冷颤。



是被切断的胳臂。



陈列在架上的一只手臂捉住了夏仲的脚踝。



刑亥优雅的脸上浮现冷酷笑容,睨着夏仲,缓缓说道:



“你跑不掉的……”



说完,架子喀哒喀哒地震动起来,陈列在架上的十数只手臂一齐动了。这些手臂彷佛拥有生命般,蹦蹦跳跳地从架子上跳下来。



手臂们如一群蜘蛛,以妖异的速度杀向倒地的夏仲。



恐惧至极的吼叫自夏仲喉咙深处奔腾而出。



视野中充满成群袭来的手臂,正前方的刑亥神色陶醉,握着一把闪着钝光的柴刀。



刑亥步履轻盈地走近他。



她举起握着柴刀的手。



这就是夏仲在这世上见到的最后光景。







滂沱大雨的山中,有一人正沉浸于悲伤。



穿林打叶的喧嚣雨声中,隐约传来袅袅的啜泣。



登山道路的一角,有间隐在树林里的小庙。



在荒废小庙的屋檐下,蹲着一条纤瘦人影。



是日前与两名武者前往八仙楼想找回未婚夫的地主女儿。



女孩不仅没带回李青,甚至目睹了武者们的剧变,却仍断不了对未婚夫的恋慕之情。但她已经没有再进去一次的勇气,只能每日来到这座距离八仙楼有段路的小庙思念恋人,以泪洗面至夕阳西沉。



“咦?”



女孩突然听见男人的声音。



她抬起涕泪纵横的脸。



在数丈前方,一片烟雨朦胧中,不知何时走近了一个打伞的男人。



“见你独自一人在深山里哭泣,我还以为遇上了山中的雨精呢。”



他的口吻中,有着潇洒飘逸的气息。



女孩窥见男人伞下的容颜,不禁屏息。



女人般高高束起的银色长发、白净挺拔的鼻梁、清冷的细长眸眼、一袭蓝色衣袍看来虽有点过于华美,穿在男人身上却不可思议地相衬。由倾盆大雨的山路走来,那身衣裳却不沾半点尘泥。



(究竟是哪来的贵公子?这种深山里,为何会有这么高贵的人?)



男人秀丽的容貌让女孩一时看得入迷,不禁心想。



但她登时就猜到男人身在此地的理由,立即别过脸去。



男人彷佛注意到了女孩的冷淡态度,悠然走近。



“看来姑娘遇上了困难。在下请教姑娘遇上的困难,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男人带着微笑问道。



女孩怒目而视,激动地回答:



“反正你也是要去见娈娘子的吧?男人各个都是这样!对于要去八仙楼的人,我无话可说!”



听见激烈的言辞,男人表情文风不动,唇畔仍旧带着凉淡笑意,“哦?”地一喃。



“八仙楼的娈娘子,我早有耳闻。东离第一美女,无论老少,甚至孩童,任何男人只要见上一眼,就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虽然听过这些夸张的流言,但实际上真是这样吗?”



“才不是夸张!”



女孩不禁昂声一吼。



“见到她的男人全都被迷惑了!无论是我委托的武者,还是我的未婚夫!那种美貌根本不属于凡人!那是魔性!”



朝他大吼的女孩突然“哇”地崩溃大哭。



在哭喊的女孩面前,男人毫无难色,兀自低喃道:



“嗯,魔性的……美貌吗?”



随即,他唇畔一挑,露出纯然无害的笑容。



“娈娘子……看来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呢。”



男人留下哭泣的女孩,走出了小庙。



他的脚步甚至有些愉悦。



──“掠风窃尘”。



这是男人在人前的称号。







夏仲从八仙楼消失以来,已经过了半个月。



住在八仙楼里的一众美男子中并没有人起疑。



──他是被娈娘子舍弃了。



所有人都如此认为。



夏仲已经被娈娘子疏远好一段时间了,不能满足娈娘子的,自然会被她舍弃,不为人知地被逐出八仙楼。至今也发生过好几次,不足以大惊小怪。



再说,对于数十名美男子来说,争夺娈娘子的竞争对手少了一个,他们反而觉得高兴,没有理由特别去调查。



因此,夏仲消失后的八仙楼,继续过着千篇一律的日子。



“那个,对你制作人偶有帮上忙吗?”



娈娘子往酒杯中斟酒,问着刑亥。



“那个”不消说也知道是夏仲。



娈娘子与刑亥隔着宽大的桌子,相对而坐。



桌上陈列的器皿中,盛装着琳琅满目的点心、水果,以及夹了羊肉的馒头、燕窝等等。这是一名原为厨师的美男子,为了款待久未造访八仙楼的“娈娘子好友”刑亥,使出浑身解数做出各样美食。



“算是吧。不过至今为止完全没有合适的,我想要稍微粗一点、肤色更漂亮的手臂。”



如斯回答的刑亥头上并没有角,耳朵外形也跟寻常人类一样。



今天因为会在娈娘子以外的人类面前出现,所以被她用幻术隐藏起来了。



“将近完成了。但我还想稍微调整一下,想找更好的人体部位。”



娈娘子咯咯地笑了。



“好执着呢,你真是个艺术家。”



看着娈娘子笑得天真无邪的可爱脸庞,刑亥不禁在心中想。



(这个女人……已经几岁了……?)



刑亥与娈娘子的初识,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是娈娘子前来造访隐居深山的刑亥的。



对于这个小姑娘竟敢只身一人、毫无惧色地出现自己这个妖魔的地盘上,刑亥还想着该如何对付她。



但娈娘子浑然未察刑亥的坏心眼,满腔热忱地问她。



──要怎样才能跟妖魔一样长生不老呢?



长生不老……人类会有这种愿望倒也不稀奇。



然而娈娘子追求长生的热情与理由却不同寻常。



我──娈娘子,拥有这世上最美丽无双的美貌。



凭藉这张美貌,我所遇见的男人全都会成为自己的囊中物,并靠着男人的贡献得到莫大财产。



不过,财产能有多少价值呢?



比起财物,男人更重要。她想品味更多、更多、更多的男人,想贪婪地尝尽世上所有美男子的肉体。



她的这番话并非出自世俗所谓的淫荡,猎取男人,是天降于己的宿命,也是她崇高的野心。如钻研学问之徒,渴望穷究学问真谛;如置身武林之人,为了领悟武学奥蕴而日夜锻炼。她也是在好色一道上毫不厌倦的求道者,渴望穷尽色道之精髓。



但要穷尽此道,无论是人的寿命还是女人的红颜,都太过短暂。



求求你、求求你、妖魔师父大人!能不能教我保有这份美貌十年、二十年、上百年,甚至永远的方法!拜托!拜托!



娈娘子热情如火,恳切地诉说完缘由后,朝她叩了个头。



想当然耳,刑亥愕然愣住,哑口无言。



娈娘子的诉求简直愚蠢至极。但想一笑置之,她清澈的眼神又太过纯真。



而她宣称天下无双的那张美貌所言不假,确实绝伦。



人类的男人,没有人不会为这个女孩的容貌神魂颠倒的吧,确实是倾国美色。



──有趣。



刑亥心想。



不同于其他大多妖魔,刑亥并未在穷暮之战后回归魔界,而是滞留人界,就是为了密谋颠覆在穷暮之战中攻克不下的人界。



然而,什么谋划都还没有,她就虚度了许多光阴。



刑亥看见娈娘子的过人美貌,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



──只要好好培养这个女孩,将她送到人界诸王的身边,不就可以惑乱人世了吗?



因着这个意图,刑亥答应了娈娘子的愿望。



本就长生不老的妖魔,以及身为人类的娈娘子,最大的差异就是身体构造。



身为人类的娈娘子若要长生不老,就必须离世而居,以流霞为食,长年毫无欲念地修行。但对这个稀世大淫妇来说,离世而居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只能走旁门左道了。



擒捉幼儿并取出其生肝,煎成灵药,如此一来,幼儿年幼的魂魄就会寄宿在服药者身上,抑制老化,这是只有妖魔知道的死灵术奥秘。



但这道灵药若没有每半个月服用一次,效果就无法持续。也就是说每半个月,就必须以一个幼儿的生肝来调配不可。



刑亥问她:“这办得到吗?”娈娘子很爽快地回答:“没问题。”崇拜娈娘子的男人之中,有原本以盗贼为生的人,利用这些人,诱拐孩童易如反掌。



娈娘子为了维持自己的美貌,就算每半月要牺牲一个幼子也毫不犹豫。刑亥不禁感叹,这女人生作人类,实在太可惜了。



此外,刑亥提出了供给灵药的交换条件,就是每次要换取一个侍候娈娘子的美男子。



身为死灵术师的刑亥,有件事老早就想尝试了。



搜集拥有美丽肉体的男人尸体,将之肢解成块,挑出各自最优秀的部位缝合,再赋予一点生命,制作出理想的活人偶。



这是理智正常的人类所无法想像,唯有妖魔才能成就的魔界艺术创作。



但要搜集大量美男子的尸体并不容易,所以她一直没有付诸实行,未料结识了身边男侍要多少有多少的娈娘子,如此一来,刑亥也能得到自己属意的美男子肉体了。



两名恶女就这样彼此利用,度过了几十年的岁月。



“要说艺术家的话,你才是艺术家吧。”



刑亥看着娈娘子那张数十年如一日的年轻容颜,对她说道。



“我?”



“是啊,狩猎男人的艺术家。至今为止,你得手多少男人了?”



“这个呀,没有算过呢。”



“目标是千人斩,你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



“一千这个数字早就超过了,差不多要有两千了吧?”



刑亥笑了出来。



“得手了这么多男人,还没满足吗?”



“还差得远呢。”



娈娘子意外认真地摇了摇头。



“好色之道是很深奥的。就算尝过了堪称极品的美男子,到底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只要这世上仍有美男子的存在,我探究好色之道的日子就没有尽头。”



娈娘子的眼光,彷佛仰望着遥远仙山的山巅。



“果然是艺术家。”



刑亥笑着调侃道。



随着长年来交情渐渐深厚,刑亥注意到自己开始喜欢上娈娘子这个人。



起初,刑亥虽然企图利用娈娘子混乱人世,但那些身分地位足以动乱人世的人物,娈娘子一个也不曾引诱过,顶多是城镇官员的子弟罢了。



这也是因为王公贵族里没有娈娘子喜欢的俊俏男人。



虽然完全偏离了刑亥的预期,但她最近开始觉得这样也无妨。



与娈娘子的交易,可以让她取得活人偶创作的肢体部位。



而且,在遇上娈娘子前,别说人类,刑亥跟妖魔也几乎没有往来。



刑亥虽然觉得与庸俗的人类往来一点也不有趣,但娈娘子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思维心性,倒比较接近妖魔,跟自己气味相投。



像现在这样接受娈娘子的邀请,与她闲话家常,也相当愉悦。



娈娘子虽然藉着灵药成为长生不老,但人类肉体毕竟难逃一死,灵药的效果最多维持数百年。而妖魔刑亥拥有永恒的生命,花个数百年享受跟这个奇妙女孩的交流,也没什么损失。



就在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的同时,突然听到娈娘子尖锐的声音。



“猴爪!”



刑亥背后的门突然碰出声响,她听见了有人难为情地“噫”了一声。



“你又偷看了!快出来!”



娈娘子叱责道。门一打开,一个矮小的男人畏畏缩缩地进入室内。



是个丑男。



虽说是矮小的男人,但矮得像个小孩似的,是因为他严重驼背,看起来就如同爬在地上一样。与他的身高毫不协调的,是他的两只手臂异常地长,而且毛发浓密,鼻子塌扁如猪鼻,口中乱糟糟的牙齿发黄,只有眼睛骨碌碌地注视着娈娘子,目光猥亵。



猴爪──这名矮小男人像只癞虾蟆一样趴跪在地上,露出愚钝谄媚的笑容。



“娈、娈、娈娘子大人,请、请、请见谅……之、之前说的柬西,已经到手了,来、来、来跟您报告……”



他的混浊声嗓含糊不清,讲话时闭不太起来的嘴角滴出唾涎。



娈娘子露出不悦的表情。



“那敲门进来就好了吧!为什么要躲着偷看?”



“恕罪!”



被怒然一喝,猴爪将额头叩在地上请罪。娈娘子叹了口气。



“算了,你出去吧。那个东西,就跟以往一样放在山里那个地方吧。”



“遵、遵命!”



男人缓缓退下。直到门扉阖起前,猴爪都目光饥渴地注视着娈娘子。



“真是令人讨厌的男人,常常注意到他在偷窥我……”



娈娘子吐露道。刑亥问:



“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重视外貌的你,为何会把那种男人收进楼里?”



“因为他有很多用处唷。别看他那样,他可是对我最忠诚的一个。”



“原来如此……有用处啊……”



那个从自己身后偷窥房内的男人猴爪,能让刑亥完全没发觉自己受到窥视,敛去气息的隐形之术可谓了得。



猴爪所得手的“那个东西”,是关着从某处绑来的幼儿的箱子。装着幼儿的箱子被运到山中一处,再让刑亥所役使的亡者搬运至她的屋子里。



那个猴爪的功用,便是负责提供灵药原料的幼儿生肝。



这数年间,猴爪不曾失手,也完全不曾败露踪迹,总是顺从地完成这件肮脏的工作。



(原本是盗贼之类的吗?人不可貌相,这人不简单啊……)



刑亥心想。



“那,刑亥姊姊,差不多该给我那个了。”



娈娘子回到正题说道。那个指的就是长生不老的灵药。



“在那之前,先谈报酬。”



“好啊。这次要哪个呢?”



两人如常谈着交易内容。



“有个脚很漂亮,叫做沙伯正的男人吧。他……”



“他不行。”



娈娘子摇头。



“那个我还很喜欢的,挑别人吧。”



“嗯嗯,那手指很漂亮的金西……”



“他也不行。”



刑亥颦了眉。



“那郑忠和呢,那个男人的鼻子不错。”



“不行。”



“归培寿……”



“不行。”



之后,她又点了好几个男人,娈娘子却都一直摇头,刑亥脸上开始浮现不耐烦的神色。



就在她说出“桂志”这个其实不在她目标内的男人时。



“好哇。”



娈娘子终于点头答应。



(这家伙,是不是变得有点任性了?以前多少还肯让我自由挑选。)



刑亥心里虽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



“那,就跟以往一样。”



“好的。”



就在两人如常进行交易时,门从外面被敲响了。



“我来送上下一道菜了。”



与此同时,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捧着盛装蒸鸡的盘子走了进来。



是个银发高束的男人。这男人的姿容高贵秀丽,在全是美男子的八仙楼中说不定更胜众人一筹。



男人优雅地将蒸鸡放到桌上,看了刑亥一眼,亲切地莞尔一笑,随即退下。



门关上的同时,刑亥低声说:



“……没看过这个人呢。”



“他可不行唷,是这个月才来的。”



“我没说要。但他的气质有点奇妙吧?”



即使娈娘子与刑亥两人都在,但八仙楼的美男子们总是对刑亥不屑一顾,只会盯着娈娘子的美貌。然而方才那个男人不只看向了刑亥,更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雪鸣。”



娈娘子说道。是男人的名字吧?



“很不错的男人吧?不过有点古怪。”



“古怪?”



“嗯,就算请他来到我的闺房,整晚也只是一直吟诗,连我一根手指也没碰。”



“有这种男人?”



刑亥有些讶异。



“偶尔会有哦。有些人太过崇拜我,所以对于抱我有点犹豫。再来就是故意不马上抱我,想引起我注意的人。不过,拢络那种男人,让他们随我摆布、为我痴狂,才是有趣之处嘛。”



娈娘子天真说着,咯咯笑了。



刑亥想起雪鸣的脸。



那张朝着自己微笑的伶俐面容。



(……讨人厌的家伙。)



刑亥在心中低喃。



当晚,刑亥所指名的男人“桂志”,照例受娈娘子所托,出了八仙楼。



桂志早让刑亥施了幻惑之术。当他徘徊在夜晚的山中,自然而然就会被引导到刑亥屋子所在的深山里。



屋内,刑亥在放置着活人偶的那个房间里等待着桂志到来。



然而刑亥却开心不起来。



(该取下桂志的哪个部位好呢……)



虽然指名了桂志,但她发现桂志身上没有任何部位,优秀到足以跟现在完成的活人偶交换。虽然他的手指是挺漂亮的,但跟目前人偶身上的手指比起来,仍旧差了几等。



(虽然想要沙伯正的脚……嗯,在娈娘子厌倦他之前,只能等了吗……没办法。桂志的话就直接杀了,让他成为听命于我的亡者之一吧……)



刑亥一面想着,一面等待桂志。



不知等了多久,刑亥开始疑惑。



“……真慢。”



过了许久,桂志仍旧没有出现。



屋外周围的树丛里藏有她所役使的亡者,看守周围情况。亡者们前一次传来意念,告诉刑亥有一人踏入她的地盘,已经是半个时辰(约一个小时)前的事,照理来说老早就该到了。



“刑亥大人!您又要切掉我的身体了吗?”



活人偶突然叫唤起来。



“请不要这样!这次是哪里呢?手臂吗?还是脚?这样就不能照顾刑亥大人了!”



“喂,吵死了!”



刑亥一喝。



“这次哪里都不切,今天来的家伙哪里都没用处。所以不要再叫了。”



刑亥哄骗着活人偶。



活人偶的灵魂虽然是东拼西凑凑出来的,但长久下来,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老老实实的虽然很好,却有点烦人。



(呿,是时候该重塑魂魄了。)



刑亥在心中咂嘴。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突然,房门外面传来飘逸声嗓。



刑亥惊然转向房门处。



门被缓缓打开。刑亥一见踏入室内的人,不由瞪大了眼。



“你是……!?”



一头银色长发高束的男人,是她白天在八仙楼见过的雪鸣。



雪鸣抽着一支装饰得相当华美的烟管,以令人厌恶的从容态度环视着室内。



“哎呀哎呀,真是有品味的房间啊。”



他望着陈列一块块尸体的棚架,毫无惧色地说道。



“你这家伙!为何是你来?桂志怎么了?”



尽管被刑亥这么一吼,雪鸣的飘然姿态却毫无动摇。



“桂志?哦,他啊,被打晕在山里啰!见他遮遮掩掩地出门,我就跟在他身后了。不过,哎呀呀……真是惊人,没想到娈娘子的好友刑亥,竟然就是传闻中的泣宵女妖魔……凡人还真看不出来呢。”



说完后,他目光凉淡地看向刑亥。



“不过,这样也就说得通了。八仙楼的男人数量渐渐减少,我就觉得奇怪。被娈娘子抛弃的人虽然多,但也有人突然就没了踪影,我还疑惑他们消失到哪里去了,难怪啊,原来是变成泣宵女妖魔身边的一具尸体,日夜为她辛劳了。”



“你是谁?虽自称雪鸣,但其实是假名吧?”



刑亥盯着雪鸣,声嗓凌厉地质问。站在妖魔面前,看着大量尸块,却面不改色的男人,不可能是简单人物。



“凛雪鸦,这样你认识了吗?”



雪鸣爽快地回答。刑亥脸上浮现惊色。



“凛雪鸦!?‘掠风窃尘’凛雪鸦!?”



她听过。



那是举世闻名的大怪盗。



传闻他能“沐于月光而不露影迹,踏于雪径而不留足痕,其奇计妙策,连天地之理都能欺瞒”,被这个男人盯上的财宝,再坚固的铁锁都保护不了。



“掠风窃尘!掠风窃尘为何来到这里?又为何混入八仙楼?”



“我说,你也不用这么兴奋吧?”



刑亥尖锐的声音,在凛雪鸦耳边彷佛连阵微风都不是。



“掠风窃尘既然现身,必然有所谋划,不是吗?”



凛雪鸦说道,优雅地呼出紫烟。



“想偷东西吗?我的屋子里可没能什么让你偷的。”



“不是在这里,是在八仙楼。”



“八仙楼?”



此时,刑亥想明白了。



“原来如此,八仙楼中藏有男人贡献给娈娘子的庞大财产,你就是看上了这个吧。”



然而凛雪鸦“嗯──”地哼了声,露出思考的模样。



“财产啊,这也不错,不过并不是。若只是要偷取金钱,倒也用不着潜伏在八仙楼里,一晚就可以偷出来了,我掠风窃尘很久以前就厌倦偷这种无聊的东西。比起这些,你不觉得八仙楼里有着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吗?”



“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



刑亥诧异。



“就是娈娘子呀。”



凛雪鸦如是回答。



“天下无双的美人,果真拥有不负传言的美貌。我想要那个,我想偷到她的心,我想要这个男人为之倾倒的美女爱上我。”



听见这回答,刑亥抿嘴一笑。那笑渐渐溢出唇齿,变成了高声的嘲笑。



“什么啊,掠风窃尘!讲得这么夸张,说到底你也只是贪图娈娘子美色、受她诱惑的其中一人罢了!”



“不行吗?”



“呵呵呵,不是不行,只是觉得惶恐。娈娘子的美貌,竟连天下怪盗掠风窃尘都能诱惑,实在是令人恐惧啊!”



一番放声大笑后,刑亥倏然止了笑,取而代之拂上她妖艳轮廓的,是毒蛇般的危险神情。



“不过,很可惜,在你看见这间屋子后,我就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若要恨,就恨自己好奇心太过旺盛吧……”



刑亥周身开始升起腾腾妖气。



棚架上陈列的尸块,宛如呼应这股妖气般喀哒喀哒地蠢动起来。成为死灵术俘虏的尸块们蓄势待发,只要刑亥一声令下、就会马上朝凛雪鸦袭击而去。



“等等等等。”



身处在浓厚妖气之中,凛雪鸦从容不迫地开口:



“别这么性急嘛,我是为了跟你交易而来的。”



“交易?”



“没错。”



“可笑。你以为我会答应与人类交易吗?”



“是这样吗?但你不也与娈娘子交易?说起来,我也不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君子,只要利害一致,跟妖魔联手也无妨。”



刑亥沉默。凛雪鸦接着说道:



“我要说的,对你没什么损失。若想杀我,听完我的话再杀也不迟吧。”



刑亥警戒注视着神色自若的凛雪鸦,沉思了会后开口:



“说说看吧。”



虽然这么说,但她操纵尸体的术法并未解开,仍维持着出击状态,要是察觉他有丝毫怪异的举止,就会马上命令尸体击杀凛雪鸦。



凛雪鸦调整心情般的抽了口烟管,随后开始说起:



“我想让娈娘子迷恋上我,这方才说过了吧。”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原本计划以甜言蜜语攻陷娈娘子,但八仙楼里住着从东离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数十名美男子,精于此道者也不在少数。简单来说,就是竞争对手太多了。”



刑亥忽然鄙视地嗤笑了声。



“大名鼎鼎的掠风窃尘,在色欲之道上也会胆怯吗?”



“胆怯……倒不至于,只是有几个可能阻碍计划的人,要是放任他们恣意行事可就麻烦了。虽然要是真遇到这种状况,倒也不是没有对策,但既然是终究要除掉的障碍,想先除掉也是人之常情吧?”



凛雪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呼出紫烟,话锋一转。



“再说,八仙楼中一直有新的美男子聚集进来,不可思议的却是不曾客满,你知道是为何吗?”



“那还不简单,因为娈娘子的恩宠淡了,所以有人就被抛弃了吧?”



“正是如此。然后,便被送到你这里来了。但不只如此,仍深受娈娘子宠爱却消失无踪的人也不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在刑亥回答前,凛雪鸦就道出了答案:



“因为被杀了。”



刑亥微微挑动了眉。凛雪鸦依旧笑意吟吟。



“这是因为为了吸引娈娘子的注意,男人们彼此嫉视反目、互相争夺。太过受宠者,便会成为怨恨的目标,被暗杀、毒杀等各种手段除去。以至于八仙楼中除了每个月会有一个人死去外,被暗中消灭的人或许更多。”



“这么有活力,不是很好吗?”



人类因为憎怨而彼此残杀,听在身为妖魔的刑亥耳中,简直是令人愉快的笑话。凛雪鸦回以一笑,继续说道:



“当然,娈娘子也知道美男子们暗中互相残杀,却无意阻止,反而乐在其中。她认为能从这场争夺中脱颖而出者,才是感情最强烈、最具性魅力的男人,就像被关在蛊术壶内的毒虫们彼此吞噬,最终产生毒性最强的一只。”



“很像那个女人的想法。”



“在竞争激烈的八仙楼里狡黠精明,足以挤下其他宿敌、击退他人忌妒的毒牙,容貌与房中技巧又能受到喜新厌旧的娈娘子长久宠爱的有三人,也就是在蛊壶中存活下来,毒性最强的三只毒虫。”



“我知道。就是那三人吧?”



听见刑亥的话,凛雪鸦同意地点点头。



“朱猗豹、梅叔明、兰玕宝。”



说出了三人的名字。



“八仙楼里住了数十个男人。虽说八仙楼占地广大,但要收容这么多男人,依旧太过狭窄。因此,他们只能十人挤一间房,以此生活起居。但有些人因深受娈娘子宠爱而获赐了个人房,就是方才所说的三人:朱猗豹、梅叔明、兰玕宝──他们被称为‘拥有个人房的三人’。”



刑亥当然知道。他们个个都享有绝世容貌,又工于心计,是相当难以应付的一群人。



“首先是朱猗豹。”



凛雪鸦竖起一根手指。



刑亥记起这个如骏马般拥有傲人肌肉的彪形大汉。



他是个全身腾腾散发着男性精气的人。



“这个男人过去曾是闻名江湖的镖客,身习芭山派武艺而长于剑技。他端正的姿容却引来了灾祸,接受他护卫的商家夫人,甚至与他敌对的盗贼团女寨主都迷恋上他──虽然听说是朱猗豹先诱惑、强行侵犯对方──他因此数度遭受追杀。但他身为一方豪杰,追杀者反而悉数为他所杀。八仙楼里几个美男子,也被他孔武有力的双臂暗中绞杀,弃置山中。他更自豪的是自己的精气绝伦,能与女人交合七天七夜而毫无精尽之态。”



说完了朱猗豹,凛雪鸦竖起第二根手指。



“再来是梅叔明。”



一个身躯瘦长,知性秀丽的男人形象,浮现在刑亥脑海中。



梅叔明拥有白蜡般的雪白肌肤、格外鲜艳的红唇,宛如知性中又带有妖艳魅力的一条白蛇。



“梅叔明乃是都城中屈指可数的商号少爷,长于谋略,一一击垮了竞争的商家而致富,在八仙楼里也使计离间众人,使他们相互猜忌斗争。此外,他又以性好渔色闻名,听说他住在都城时,曾经让十几个妾一起住在自己的屋子里,过尽了颓废的欢愉生活。其房事技巧高超,曾经有个女人,因跟他行房过于高潮,如字面意思一样升天──死了。四处皆盛传,东离无人能在性技上与他匹敌。”



凛雪鸦竖起第三根手指。



“最后是兰玕宝。”



他是个宛如少女直接穿上男装的如玉美少年。



杏圆的眼瞳、李子般红润的脸颊,外表堪称惹人怜爱的化身。但他的年龄听说早已超过二十岁了。



“他啊,传闻曾是性好男色的官人所豢养的男宠。但事实上是兰玕宝以他楚楚可怜的姿色,诱惑了严谨老实又疼爱妻子的官员,藉着高超的臀技、舌技,让官人对男色之道着魔。官人在兰玕宝身上体验到美少年的滋味后,找来了许多美童服侍自己,这些美童却陆陆续续因不明原因猝死。是兰玕宝为了独占官人宠爱,下毒杀了他们的。兰玕宝本就是药师家中的么子,擅于调配让人看不出死因的毒药,杀害娈童这点还能理解。但他连官人的夫人、女儿都下手毒杀,在来到八仙楼前甚至连官员都杀害了,是个与生俱来的毒杀魔,会在八仙楼中使出同样手段,也不难想像。”



讲述完三名怪异的美男子,凛雪鸦再吐了一口烟。



“就是这三人。在渔色之道上堪称东离三巨头的‘个人房三人组’是我眼下的障碍,深受娈娘子宠爱不说,将来我要诱惑娈娘子,也必然会前来妨碍。”



“然后呢?”



刑亥声嗓冷冷。



“我希望能将这三人从娈娘子争夺战中除去,所以想借你之力。”



“杀了不就好了?”



刑亥面上浮起冷笑,轻易说出令人恐惧的话。



凛雪鸦露出微微思考的模样。



“杀了确实简单……但那不太符合我的作风。我想借用你的死灵术,将他们赶出八仙楼,或让娈娘子抛弃他们。”



“为何要借用我的力量?身为掠风窃尘,你自己一人没办法除掉这三个男人吗?”



凛雪鸦“嗯”地发出了伤脑筋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啊……好像被谁提防了。”



“提防?被娈娘子吗?”



“不,是那个叫猴爪的男人。”



刑亥想起了白天在房内看见的那个丑陋矮男。谄媚娈娘子的同时,那双大眼深处又蓄着鬼火般的怪异光芒。



“那个男人……虽然不知道身分,但看起来不简单。不知为何,老是睁大眼睛盯着我每个行动。他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要是我贸然行动了,可能就会对我出手。所以我决定装作不知道,也不动作,因此才希望你能代替我出手。”



“哦?”



听完了凛雪鸦的话,刑亥扬起了嘴角。



“想说的话就这些吗?亡者们也开始焦躁了,你要是说完了,我想也差不多该把你大卸八块了……可以吗?”



刑亥身上一度减弱了的妖气,再度浓烈起来。



架上的尸体开始剧烈震动,呈现出马上就要飞奔出去的态势。



“等等。”



凛雪鸦出声想阻止她。



“不,等不了了。你说的话很有趣。但不管怎么听,好像都听不到半点对我的利处,再听下去只会觉得无聊。比起这样,我还比较想听你临死的悲鸣。”



“你真是急躁。我这不是正要开始说对你有利的部分吗?不能再稍稍忍耐一下吗?长生不死的妖魔想不到也这么性急。”



“对一个性急的妖魔长篇大论,你会后悔这份无知的。”



刑亥冷淡拒绝,抬起手,准备对亡者下达一齐出击的号令。然而──



“你对娈娘子应该有所不满吧?”



凛雪鸦说道。



刑亥抬起的手,就这么停在空中。



“什么?”



刑亥眉心一皱。凛雪鸦立刻接着说道:



“你用来制作那边那具活人偶的尸体部位,是从八仙楼的美男子身上取得的吧?但最近娈娘子都不肯给出你所要求的男人,你对此也开始有了不满。我说得没错吧?”



“为什么连这事……你这家伙!偷听了白天的对话吧?”



“这是盗贼的习性。”



凛雪鸦毫不羞愧地回答,又继续说道:



“我得到娈娘子的心,意味着见异思迁的娈娘子,心只会向着我一个人,眼中再也没有其他男人,只会受我摆布。这代表什么呢?你可以尽情挑选八仙楼里的美男子,可以随意挑选有你属意部位的男人,随意将他们带回来了。”



“那个淫荡的娈娘子会对你一心一意?怎么可能……”



“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才是掠风窃尘。”



如是断言的凛雪鸦,自信得令人恼火。



凛雪鸦满足地看着“唔”了一声、把话咽回喉里的刑亥,绽出一笑。



“我能不能偷得娈娘子的心,你不相信也无妨,万一真的偷到了,就是意外的收获,你只要先这样想就可以了。成功了当然好,失败的话,对你也没有损失,如何?”



“…………”



刑亥皱着脸,盯着凛雪鸦若无其事的容颜沉思起来。



凛雪鸦暂时不再出声,等着刑亥的回答。



须臾,刑亥一身充斥整个房间的浓烈妖气突然消失了,彷佛要撞坏架子般不断震动的尸体也平静下来,回复到原本冰冷的尸骸。



“好吧。”



刑亥低声说。



凛雪鸦雪白的面容上绽出放心的笑容,如戏里的动作般,对刑亥恭敬地拱手作揖。



“感谢你欣然允诺。”



“别误会了,我一点也不认为你能征服那个娈娘子,只是想看一脸自负的你哪天哭丧着脸罢了。”



刑亥说完后,怒目一吊,露出冷酷无情的妖魔表情。



“特地劳烦我,要是失败了,下场是什么你知道吗?到时,我可会将你的五脏六腑剁碎,喂给亡者当饲料。”



面对女妖凄厉的声嗓,要是常人大概吓得失禁了,凛雪鸦却始终泰然自若。



“真恐怖,那我无论如何也要成功了。总之,就拜托你啰。”



他伸出手,想与她握个手。



刑亥却没与他握手。



凛雪鸦苦笑了声。



“接下来……”



他说着,目光转往门口的方向。



“差不多该把昏倒在外头的桂志弄醒了。再这样被雨淋下去,就要感冒了。”



“那个男人该怎么处理?就这样让他回到八仙楼会让人起疑的。”



“嗯,该怎么办呢?要拿来当你活人偶的部位吗?但你并不需要他吧?这样杀了他未免也太可怜了。不然把他带回故乡,告诉他‘你被娈娘子舍弃了’,然后诚恳地请他不要再回到八仙楼……”



他是明知被娈娘子抛弃的男人会有怎样的下场,才说出这番话的吗?若是的话,还真是残忍的作风。



(呵呵……这个男人也是同类人吗……)



刑亥想着,在心里暗自窃笑。



“那,万事拜托啰──刑亥。”



凛雪鸦最后毫不拘谨地亲昵唤了刑亥一声,走出房间。



就这样,泣宵的女妖以及扰乱江湖的大怪盗──两个恶人的奇妙共谋展开了。



这场共谋,在八仙楼刮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旋风。



第一个体验到这场怪异的是这人。



──梅叔明。



全东离房中技巧最高的男人。







梅叔明看着挂在自己房间窗棂上的紫阳花,红唇绽出微笑。



(今晚,娈娘子大人找我了……)



梅叔明伸手取下紫阳花,将它凑近鼻尖,嗅闻香气,彷佛花就是他所心爱的娈娘子。



这紫阳花,是娈娘子来放的。



‘今晚,请悄悄来我的闺房。’



这是紫阳花所代表的意义。



以紫阳花与娈娘子互传情意的只有梅叔明一个,其他美男子们并不用这种方式。



尽管同住在八仙楼的屋檐下,梅叔明仍会与娈娘子互送书信。



信中以殷切的诗句写着自己是如何思念对方,没有对方的夜又是如何寂寞等等,宛如互相扮演着被分隔两地的悲情恋人。



如此风雅的传情方式,就是始于梅叔明。



梅叔明在来到八仙楼前,就是城里的花花公子,相当擅长这种恋爱游戏。



足以让欢好的女子升天气绝的性技虽是梅叔明自豪所在,但意外的他房内技巧的精髓,不只用在闺房内,一路到房门前都管用。



然身为游乐女色的高手,他不只是对女人的肉体,连女人的精神面都相当熟稔。



若是男人,只凭房内的行为就能达到十二万分的享受了。但要让女人充分尝到性的欢愉,比起房内的行为,在那之前的过程更为重要。



被男人拥抱之前的期待感、悸动、对于对方的爱慕,必须充分撩拨这些情愫,在情感最强烈时进行交合,那瞬间才能让女人到达绝高的顶点。



这是天生的花花公子梅叔明所独创的,玩乐女色的秘诀。



所以才有私下传递的紫阳花,这也是两人往来的情书。



实际上,娈娘子也非常享受这场恋爱游戏,就是这份技巧,让他晋升为“个人房三人组”之一。



(兰玕宝的舌技?朱猗豹的精气绝伦?可笑。在房内挥落大把汗水,奋力扭动腰肢的性技,不过是连猿猴都办得到的幼稚技巧。)



梅叔明盯着手中的紫阳花,想起其他两人的脸,唇畔露出轻蔑的笑。但那双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微微挑动了一下。



(是叫做雪鸣吗……)



最近来到八仙楼的银发白净的新人。听说那个男人虽然被叫到娈娘子的闺房里,却完全没出手,整晚只是吟诗,讲些街巷笑谈。



(耍什么小聪明?不马上对娈娘子出手让她着急,好吸引她,这种手段早让人看透了。)



虽然这么想,娈娘子对雪鸣冷淡的态度却毫不厌烦,这点从他好几晚都被叫到娈娘子房内就可以看得出来。



(……看来这个雪鸣,多少也懂得恋爱的奥秘……倘若不趁早将之除掉的话,或许会成为威胁……)



梅叔明的脸因丑陋的忌妒而扭曲,他的脑内如风车般来回转着,思考该用什么手段煽动其他男人对雪鸣的嫉妒心。



但,一想到今晚与娈娘子的欢好,这份邪恶的想法马上就烟消雾散了。



梅叔明以甜言蜜语诱惑过无数女人,并品尝她们肉体的滋味,却没有任何一次比得上跟娈娘子欢爱的极致感受。他怀着荡人心魂的期待,心急地等着赴娈娘子约的时间。



时间终于到了,梅叔明离开自己的房间,朝着娈娘子的闺房而去。



满天乌云,不见月光的深夜回廊,宛如被抹上黑漆一般,被幽暗笼罩。



尽管如此,这条走廊他早走习惯了。此时视线不佳,他以手扶着墙壁,一面数着成列厢房的门扉,朝着娈娘子的闺房前进。



不久,梅叔明来到了她的闺房门前,“叩叩”地敲了敲门。



“……是谁?”



房门内侧传来娈娘子的声音。



“是我,梅叔明。”



他压低声音回应后,房内传出“请进来吧”的招呼声。



梅叔明推门入内。房内笼罩着一片比回廊上更深邃的黑暗。



黑暗深处的床榻上,隐约可见娈娘子的雪白身姿。



“等你好久了……快点,快点,到这里来……”



娈娘子以催促的嗓音呼唤着梅叔明。



没想到她这么期待,梅叔明虽然为此欣喜,但仍非常绅士地走近床榻,抱住娈娘子。



其后,两人展开了相当激烈的交欢。



梅叔明堪称名人绝技的性技,让娈娘子反常地如痴如醉,过程中,她不断迸出如绝叫般的娇喊声。



“啊啊……!要去了!升天了!要升天了!”



梅叔明正使出浑身解数刺激着娈娘子同时,却产生了一股微妙的不协调感。



(咦?娈娘子大人的身体,是长这样的吗?)



他已经抱过无数次娈娘子的肉体,对她每寸肌肤应该都瞭若指掌,但现在在黑暗中发出恍惚叫声的女体,总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然而那声音,毫无疑问就是他耳熟能详的娈娘子的嗓音。



总之,两人的欢爱一直持续到五更,终于结束。



梅叔明留下仍沉睡在欢快美梦中的娈娘子,离开了她的闺房。



翌日。



梅叔明想起昨晚与娈娘子的交欢,压抑着唇畔不自觉浮起的笑,走在八仙楼的回廊上。随即,他看见娈娘子由前方徐徐走来。



梅叔明退到走廊的一侧,对娈娘子端庄文静的面容一展微笑,



“昨晚……”



他嗳昧地低声招呼。



然而娈娘子的表情却不太开心。



她“哼”地瞪着梅叔明的脸,说出了令他意外的话。



“昨晚你为何没来?”



梅叔明一愕。



“连你都想要欲擒故纵吗?这种事,有雪鸣一个人就够了。”



听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的梅叔明,一时说不出话。



娈娘子瞪了梅叔明一会后,脸色马上缓和了下来。



“算了,你对我的邀请置之不理,这倒是头一回呢,反而让人更心痒难耐了。你啊,真的很擅长调情。但是,今夜请一定要再悄悄地过来唷。”



她如斯说道,妖艳一笑。



梅叔明哑口无言了一会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原、原来如此,娈娘子大人想玩这种戏码吗?被自己所喜欢的男人置之不顾,她想玩这种想像情境的恋爱游戏吗?)



梅叔明不禁这么理解起来。



既然如此,必须跟上她的戏才行,他收敛了表情,回应道:



“今夜,一定……”



“我会等着……”



娈娘子留下一抹柔婉的笑,缓步走离。



不消说,那日黄昏,梅叔明房间的窗棂上又挂上了紫阳花。



梅叔明等到更深人静,从幽暗的走廊前往娈娘子的闺房赴约,好好地征服了她的肉体一番。



“升天了!升天了!啊啊,要升天了!”



娈娘子的叫声,跟昨夜如出一辙。



然而一到隔日,梅叔明再度在走廊上遇见娈娘子时,她看起来比昨天还不高兴。



“连续两夜都让我空等,是什么意思?”



声嗓严厉的娈娘子,看起来彷佛真的生气了。



梅叔明一头雾水。



“不、不是,昨晚我明明……”



“花招耍得太过分,反而让人失去兴致,能请你适可而止吗?”



娈娘子别过头,打算离开。



“请、请等等!”



听见梅叔明想辩解,娈娘子又转回来面对他,



“今晚,我找别人。”



她抛下这句话,快步走离。



梅叔明傻傻愣站在原地。



(怎、怎么了?这也是演戏吗?但是……)



梅叔明完全不明白娈娘子生气的原因,一脸困惑。



虽然不明白理由,但惹娈娘子生气已是千真万确。



(晚上大概会被疏远好一阵子了吧……)



梅叔明失魂落魄,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他一回房,出乎他意料的,格子窗上插着的不正是紫阳花吗?



(噢噢!刚才果然是娈娘子大人在演戏啊!)



梅叔明喜出望外,当晚也蹑手蹑脚地前往娈娘子的闺房。



连续三日都被传唤,可是至今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兴高采烈的梅叔明在幽暗的寝室中,奋力使出无上性技,令娈娘子如痴如醉。



“要升天了──!这样一来终于可以升天了──!”



留下最后喊出这句话的娈娘子,梅叔明离开闺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对于这场连自己都赞叹的房事感到心满意足。



隔天早晨,再度于走廊上与娈娘子擦身而过时,梅叔明满脸得意地低声说:



“昨夜真是太美好了……”



娈娘子的态度却非常冷淡。



“昨夜?你在说什么?昨夜我让猗豹来了。”



抛下这句话后,她看都不看梅叔明一眼,毫不客气地走了。



(怎么了?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梅叔明歪头疑惑,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凛然魁梧的大汉。那暗暗冷笑的精悍容颜,正是拥有个人房的三人之一,朱猗豹。



“唷,叔明,听说你连续两晚都放了娈娘子大人鸽子啊。”



被他这么调侃,梅叔明脸上浮现不快之色。但他马上就开口问道:



“猗豹,你昨晚被娈娘子大人叫去作陪了?”



“是啊,刚刚的事就是昨晚听来的,她可生气了。耍心计不是不行,但不懂适可而止,可是会被抛弃的。”



朱猗豹呵呵笑了。



梅叔明则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昨晚确实跟娈娘子大人……)



朱猗豹再度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话说回来,叔明,你昨晚是要去哪里?”



“什么?”



“我在前往娈娘子大人闺房的途中看到你了。你摇摇晃晃地往反方向走去了吧?那边除了酒库什么也没有,你过去做什么?”



“怎么可能!”



梅叔明惊喊出声:



“昨晚我可是去了娈娘子大人的房里!”



“啊?昨晚去的是我啊,你没睡傻吧?”



梅叔明语塞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踉踉跄跄地走开,身后传来朱猗豹“喂,你没事吧?”的关切声,但他也充耳不闻。



(酒库?我去了酒库吗?那我抱的又是谁呢?难道我在酒库里,抱了娈娘子大人以外的女人吗?不不不,八仙楼里不可能会有娈娘子大人以外的女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梅叔明疑惑重重地抱着头,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格子窗上,插着紫阳花。



当晚,梅叔明也沿着昏暗的回廊,走向娈娘子的闺房。



但他没有以往的雀跃心情。



(今晚,娈娘子大人真的找了我吗?我真的是朝着她的房间走吗?)



这些疑惑在他的脑海里挥不去。



梅叔明一路非常仔细地确认自己没有弄错方向,避免又走往酒库。



但眼前是恐怖的漆黑一片。不对,八仙楼的走廊原本就这么暗吗?猗豹都看得见在夜里行走的我了,不是应该有点光线的吗?现在这种连自己的鼻尖都看不见的黑暗又是什么?这是正常的夜晚吗?



梅叔明终于来到闺房。



黑暗室内的深处,有人的动静,与女人的气味。



“等你好久了……”这声音无疑是娈娘子的。



梅叔明战战兢兢地走近床榻,没有对黑暗中的人影伸出手,而是开口问道:



“你、你……真的是娈娘子大人吗……?”



一时没有回应。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看不见身影的女人说道:



“娈娘子?”



一听见这个声音,梅叔明就浑身发冷。



那不是娈娘子的声音,她的音色突然变了。但不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声音,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



(是、是谁?这人是谁?我好像知道这个人?)



梅叔明浑身寒毛直竖,绞尽脑汁思考着。



女人则吐比了一连串阴森的话。



“娈娘子是哪一位呢?您又纳了新的妾吗?您真是过分……究竟要占有多少女人才满意呢?我这么钦慕您……请您只爱我一人吧……还远远不够……请再多抱我一点吧……无论如何都无法升天……请像那一晚一样抱我,让我升天吧……”



不舒服的预感开始油然涌上梅叔明心头。



相反的是,他的思考却像是麻痹了一样。梅叔明精神上的防卫本能,让他拒绝去察觉这个女人的真实身分。



“呐……少爷。”



就在女人这么说着的时候……



飒──地,高处的窗口照入了一道光。



方才那瞬间,窗外的乌云偶然露出了缝隙。短短一刹,闪耀于黑夜中的满月,豁然照亮了室内。



这道光照亮了什么──梅叔明看清时,发出了悲鸣。



室内并非娈娘子的闺房,而是陈列着一个个大酒坛的酒库。



但他才不管不了酒库。眼前的女人,那张被月光照得分分明明的女人容貌!



──是骷髅。



是空洞处被黑暗所充填的森白骸骨。



骷髅的部分只有头,肉体部分是宛如尸蜡、附着着青白色皮肉的曼妙女人躯体。



拥有妖艳女体的骷髅头。



骷髅嘴里透出带着森冷鬼气的声音。



“大人,请让我升天吧~人家迷路了,找不到去冥府的路~”



梅叔明没听完这句话。



他迸出尖叫声,连滚带爬地冲出酒库。



梅叔明拚命逃回自己的房中,脑海里支离破碎的思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交错着。



(声、声音!那个声音!是那个女人!)



(是被我弄得过于高潮而死的那个女人!)



(死灵!僵尸!那个女人变成僵尸回来了!)



(我、我这三天,一直抱着一个死灵吗?)



他一冲回自己的房间就落了锁,抱着自己的身体哆嗦发抖。



这股强烈的嫌恶感不时引起恶心想吐的感觉,让他在房内角落的马桶又吐又泻。



他在恐惧中度过了一夜,回过神来天色已亮。



当那张浮出黑眼圈的脸看向朝阳照入的格子窗时,梅叔明再度感到了颤栗。



格子窗上不知是谁、在何时,又插上了新的紫阳花。



那日起,梅叔明就足不出户,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内。



一到夜晚,他就不禁胡思乱想,那张骷髅的脸会不会从格子窗偷窥自己,夜里也无法成眠。听到了夜风呼呼吹摇树木的声音,就会想成是那个女人的怨灵,呜咽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一到早上,格子窗上又会被插上新的紫阳花,日复一日。



那到底是娈娘子所插上的?还是死灵以她冰冷的手所插上的?他已经无法判别。



如今,紫阳花之于梅叔明,已经是灵界递来的可怕情书了。



若是娈娘子的邀请,他断不会拒绝。但就算他想前往娈娘子的闺房,也会被那股摩诃不可思议的黑暗力量引诱到那个女人死灵所等待的酒库里。然而,再这么对娈娘子置之不理,恩宠必定会渐渐淡薄,哪天会被抛弃也说不定。



梅叔明受到烦闷与恐惧所煎熬,只能一直将自己封闭在屋内。



插在格子窗上的紫阳花与日俱增。



窗边的紫阳花多得如山高,终于淹没了整座窗,朝屋内凋零、堆积。



在诡谲却盛放得缭乱美丽的紫阳花所淹没的房间中,梅叔明的精神渐渐、渐渐走向崩坏。







“干得真漂亮啊。”



凛雪鸦灿然一笑,如斯称赞。



这里是刑亥屋里的其中一间房间。



现在,刑亥与深夜来访的凛雪鸦隔桌对坐。



“不愧是妖魔的死灵术,唤出了当初被叔明高潮而死的女人魂魄,给了她肉体,让她伪装成娈娘子……哎呀呀,真是太令人折服了。”



被称赞的刑亥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冷淡地看向凛雪鸦的脸。



“轻而易举……所以呢,叔明后来怎么了?”



“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了。娈娘子的宠爱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被抛弃只是时间的问题。”



“哼,还以为这个叔明能多撑一下的,想不到是个胆小的男人啊……然后呢,你那边进度如何了?啊?”



“这边也非常顺利,被叫到闺房的次数渐渐增加了,多亏你替我摆脱了叔明啊。”



“你还没对娈娘子出手吗?”



“因为时机尚未成熟。恋爱中的角逐可是急不得的。”



“恋爱啊~”



刑亥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们人类的爱情真是难以理解,有情欲的话,直接办事解决不就好了?这么委婉地说什么恋啊爱的,自找麻烦也该有个限度。”



“是吗?我认为正是这样才有趣啊!有恋啊、爱啊的点缀,也能增加房事的快感,对于不懂个中滋味的妖魔情事,我觉得实在很可惜啊。”



刑亥听到这番话,不禁笑出声。



“最多只能活上几十岁的人类,说些什么大话?有感情房事会比较快活?在我们妖魔看来,人类跟畜生的房事不过就是‘办家家酒’罢了。靠着拙劣的技巧与幼稚的心机来产生欲望的人类才可怜啊!”



对于刑亥不以为然的高声大笑,凛雪鸦无动于衷,反而有点讶异。



“哦?在妖魔看来,人类的房中技巧就只是办家家酒?”



“噢噢,没错,人类的性技对妖魔来说,连搔痒的程度都不到。能在人类手上尝到快感的妖魔,找遍古今东西也没有任何一个。”



“哦哦,这真是有趣。”



凛雪鸦赞叹地直点头,竟毫不犹豫地对她说:



“那,要来试试吗?”



刑亥的笑轧然而止。



“什么?”



“我说,要不要试试看?我跟你。说不定你会觉得,人类这种动物的房事其实也不错。听你吹嘘到这种地步,妖魔的性技如何,我也很感兴趣。”



刑亥方才的笑容一变,以尖锐的目光盯着凛雪鸦。



凛雪鸦仍是笑嘻嘻的,那张毫无邪气的脸,让她读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短暂与他四目相交后,刑亥转过脸。



“哼,我才没有必要特地尝试人类的房事!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不感兴趣。”



“是吗,真可惜啊。”



凛雪鸦也干脆地打消了提议。



刑亥一脸生气地将头转向旁边。



(这家伙……是在戏弄我吗?放肆的家伙。他应该不是认真的吧?跟身为妖魔的我交合,这种事,就算是玩笑话,敢这么说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刑亥发现自己竟然为了区区一个人类的话动摇。为了不让自己在意,她格外强硬地出声:



“再来,下一个人。”



凛雪鸦点点头。



“下一个挑谁好呢?”



“兰玕宝,那个长得像少女一样的男人。”



“哦?接下来要出什么花招呢?”



刑亥以蛇蝎般含毒的笑容勾了勾唇。



“这个,你等着看吧。”



她只说了这一句。







兰玕宝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让纤瘦的身子倒卧在床榻上。



少女般楚楚可怜的双颊染着淡淡桃色。



“啊啊……娈娘子大人的蜜壶……实在非常美味……”



他恍惚呢喃。



一直到方才为止,兰玕宝都在娈娘子的闺房里充分发挥着他的舌技。



尽情啜饮着崇拜的女主人秘处所溢出的甘美爱液,让他酩酊大醉。



娈娘子的爱液简直如蜜般甜美。



不只爱液,她的汗水、唾液、泪水,甚至排泄物,都如花酒般甘甜美味。在他来到八仙楼前,每夜饮下的官人精液,跟娈娘子的体液比起来简直就是泥水。



“啊啊……是毒啊,娈娘子大人是美丽的毒花……我就是深陷那蜜毒的中毒者……”



床榻上,兰玕宝扭动着身体。



毒──光是想像这个字眼,兰玕宝就觉得异常兴奋。



兰玕宝初次用毒杀生,是在他只有七岁的时候。



生于药师之家的兰玕宝,曾经偷来自家库存的毒药给附近的流浪狗吃。流浪狗翻出白眼,口吐白沫,像跳舞一样颠颠晃晃转了几圈后就死了。



年幼的兰玕宝目睹那个死状,竟感觉到异常的性欲。



此后,兰玕宝毒杀了猫、马、牛等各式各样的动物。而第一次杀害人类──一个旅行的流浪者,是他十五岁的时候。



每回毒杀生物后,便会感觉到强烈性欲的兰玕宝,变得益发美丽了。那张原本就宛如少女般惹人怜爱的面容上,被激发出一股异样的色欲气息,应该称为──淫气,从他的五体散发出来。



被这股淫气所魅惑的男人比女人还多。



男人们一见下过毒手的兰玕宝,就会热切渴望拥抱这个美少年如玉般的肉体,吸吮他的嘴。兰玕宝此时也处在异常兴奋的状态,来者不拒,奔放地接受了他们。



兰玕宝那堪称绝艺的舌技与臀技,就是这样学来的。



──众道之技与毒杀之技。



他开始产生野心,想运使这二刀流来得到荣华富贵,是十八岁的时候。



兰玕宝诱惑男性官人,让他耽溺,成了他的娈童。



为了独占官人的宠爱,兰玕宝毒杀了其他娈童,甚至是官人的夫人与女儿。



只凭兰玕宝一人,就破坏了温暖和睦的官人一家。当然,他一点也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



他一直谋划着透过这个官人,混到身分更高的人身边。



但在那之前,他遇见了娈娘子。



一看见乘轿来到都城的娈娘子美貌,兰玕宝马上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他将自己的野心完全抛诸脑后,毒杀了纠缠不休的官人,追着娈娘子来到了八仙楼。



(噢,说到毒,必须趁着今夜先做才行。)



兰玕宝突然思及一事,从床榻上起身。



他将房间角落的篓子拿到桌上,篓子里有着各式各样的野草与昆虫。



那是山里野生的毒草和毒虫,是他白天到山里采来的。



他将它们在钵里捣碎,榨出汁液,以布过滤后混入酒中。



那是毒药的调制。



饮下此药者,将神经麻痹,心脏停止而死。



不留痕迹,看起来就像不明原因的猝死。



兰玕宝以陶醉的表情,默然进行着手中作业。



每回毒杀人后,兰玕宝就会觉得自己变得更美。下毒杀人,对他来说就等同于化妆的行为。



要毒杀的对象已经决定了。



(雪鸣……那个新人。)



一想到那张白皙的男人脸孔,兰玕宝咬起唇。



雪鸣以一个新人身分,已经受到娈娘子相当大的宠爱了。



方才在闺房内,娈娘子相当愉快地谈论着雪鸣。



不只这样。正当兰玕宝以舌头刺激着她时,娈娘子在喘不过气的瞬间,喊了一声雪鸣的名字。



听说雪鸣还没对娈娘子出手。对此开始心急的淫荡娈娘子,一面承受着兰玕宝的舌技,心里一面幻想着被雪鸣拥抱。



也就是说,今晚兰玕宝其实是帮了娈娘子的自慰行为一把。



作为一个男人,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了。不用说,他心里充满强烈的嫉妒。



啜饮娈娘子爱液的喜悦虽然一时冲淡了那份嫉妒,但现在,几近疯狂的憎念又占据了他的身躯。



(哼哼哼!杀了他,杀了他!雪鸣,我要杀了他!)



捣着毒草的手更加用力。



彷佛要呼应兰玕宝的心情一般,屋外吹着激烈的风雨。



兰玕宝隐约听见,在呼呼大作的喧嚣狂风中,掺杂了彷佛女人呜咽、又彷佛低唱般的阴郁曲调,他停下了手。然而,他马上就觉得应该是自己幻听,重启手下作业。



就在此时,他听见有人敲了几下门。



“谁?”



兰玕宝并未转向门,只是应声。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为何而来,他大概猜得出来。



恐怕是众美男的其中之一,来向兰玕宝借用屁股或舌头吧。



八仙楼里住了几十个男人,有许多人已经不太受娈娘子宠爱,夜里也不被传唤,这些人只能孤单地耽溺于自慰行为中。



兰玕宝担任的就是安慰他们的角色。



八仙楼里常因嫉妒而发生杀人事件。透过处理男人们的性欲,能避免招来不必要的怨恨,还能施恩收买人心,也是在楼内生存的一种处世之道。



“不好意思,今晚有事,你能明晚再来吗?”



兰玕宝对着门口说。然而,门再度被敲响了。



(真烦啊……)



兰开宝毫不掩饰厌烦地扬声。



“我说过明晚再陪你吧,今天给我回去!”



他一说完,门被比方才更强劲数倍的力道,叩叩叩叩叩叩地敲响了。



“吵死了!到底是谁啊?”



他大声怒斥后,敲门声停下来了。但门外的人似乎没有离开的样子,就这么无声地站着。



一阵诡谲的寂静流过。



对于门外不发一语也不打算离去的人,兰玕宝开始觉得有点诡异。



“喂,是谁啊……”



兰玕宝走近门口。



此时,一股恶心臭味沾附上兰玕宝的鼻膜,酸腐且带着苦味的臭气,从门缝源源不绝地渗入。



(……什么味道?)



就在兰玕宝皴起眉心,用手捂住口鼻的时候──



“……玕宝……噢噢……我心爱的玕宝……”



门外的人发出了声音。



是个低沉含糊的男声,如气喘病患般沙哑,听不大清楚。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