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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ort-02 吉峰(2 / 2)


母亲也坐在父亲身旁。——看这气氛,绝对不是愉快的话题。



「其实爸爸和妈妈决定离婚了。」



啊,果然。



他早在想这天迟早会到来,因为两人都太过喜欢自己的工作了。



「大吾想跟着爸爸,还是跟着妈妈?」



听到这个问题,又看见等着自己答复的父母的表情——再也无法掩饰的事实铁铮铮摆在眼前。



父母屏着气息,等待着自己未被选上,而非被选上。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如此诚实呢?不论选了哪一边,他们肯定都不会不愿意,也会尽到监护人该尽的义务吧。



但可以的话,希望儿子是选对方,而不是自己。在凝视着儿子的眼神中,深处飘荡着这样隐隐的期待。



「……对不起。」



吉峰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我无法马上做出决定,想先考虑一阵子。」



父母显然松了一口大气。想必是因为重担没有立即落到自己身上。



「我可以明天回奶奶家吗?」



被迫认清自己不论之于哪一方都是重担,他实在不晓得今后该带着什么表情和父母生活。



当然两人都没有挽留他,隔天他搭上中午过后的飞机。航空公司会确实照料孩童搭机时的安全,所以父母不来送行也能放一百个心,更是不胜感激。



奶奶来到机场接他,又一路颠簸地开着小型货车返家。



「爸爸和妈妈说要离婚。」



是嘛。奶奶应道。



「我该跟哪一边比较好?」



「不管跟谁都一样,大吾只要留在奶奶家就好了。」



偌大的硬块倏地梗在喉咙。



「大吾也在这里交到了好朋友,没事的,没事的。」



啊,原来是这样。吉峰事到如今才发觉。



你能在这边交到好朋友,真是太好了。这下子奶奶就放心了——奶奶好几次都像在确认安心般如此轻喃。



打从一开始代父母照顾孙子,奶奶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



喉咙里的硬块越变越大,到家的时候甚至让他感到刺痛。



「我去学校。」



他一回到家就换上学校制服。暑假期间,即使穿便服也不能进入校园。



「等时间晚一点再出门吧。现在日头正热哪。」



「我很担心温室。」



他不理会劝阻的奶奶,蹬上脚踏车奔往国中。用力踩下踏板的期间,喉咙的硬块也一点一点削减,落到了胃的底部。



宫胁的脚踏车停在脚踏车停车场里。



走到温室,只见他一个人倒也乐在其中地摘着番茄和小黄瓜。



「嗨。」



吉峰在入口小声打招呼后,宫胁发出了尖锐的大叫声。



「咦咦!?你不是再过几天才会回来吗?」



「嗯,发生了一点事情。」



在洗手区清洗了采收的蔬菜后,吉峰在校舍的背阴处说明了早归的理由。眼角余光中可以看见棒球社在翻滚着热浪的校园里打球,这么热的天气还能动来动去,真教他肃然起敬。



「我一直以为把我托给奶奶照顾,这没有什么大不了。也习惯了父母从小就把我丢着不管。」



所以转学的时候,他才会对级任导师的夸大其辞感到不快。当时他心想这种事情稀松平常,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这果然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吧。就算是双薪家庭,一般也不会因为懒得照顾小孩,就让他转学到乡下。」



这是异常到级任导师会小题大作地表示同情的事情。



「原来根本是为了离婚做准备嘛。我早该发现了,真是有够笨。」



目前为止始终寡言地颔首的宫胁第一次反驳。



「不对吧?你只是一直不去想而已。」



偌大的硬块倏地梗在喉咙。——笨蛋,别说了。



他好不容易才一边骑脚踏车一边削减第一颗硬块,将它吞了下去。别再来一次。



截至目前,他一直刻意不去思考。但如今不去思考也无可挽回的现实笼罩而来,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的思绪开始在脑海里盘旋萦绕。



「大吾是不用费心的乖孩子,真是帮了大忙」——那假使他是必须费心的坏孩子,结果又会如何?



从小他就知道父母过于喜欢自己的工作,也知道他们对自己几乎是漠不关心。所以才想尽可能当一个不用他们费心、不用他们照顾的孩子。



即使秉着感受不到父母爱情这种孩子气的理由惹事生非、胡作非为,他也不觉得父母会理睬自己,最重要的是自己不会开心。就算主动破坏家里的气氛,也只对最常待在家里的自己没有好处。



只要当个不用费心的孩子,起码父母不会不开心,家里的气氛也不会变糟。总是不得不留在家里等待的吉峰也能自在呼吸。



一家人聚在一起的短暂时间里,也不会有半个人不高兴。——可是,难道是因为他优先注重眼前的安逸,事情才会演变到这一步吗?



有句俗语说「孩子可比两爪钉」,不用费心的孩子每天都能过得平静祥和,但相对地关键的时候,却无法成为两爪钉。



也许秉着感受不到父母爱情这种孩子气的理由,惹事生非、胡作非为的孩子,现在这种时候反而能成为两爪钉吗?



——不行。



吉峰用力摇头,停止胡思乱想。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只会让第二颗硬块更是膨胀。况且现在已经相当巨大了。



「不过。」



他挤出声音,压下还想奔驰的思考。



「父母离婚也是常有的事嘛。」



他试图语调轻快地说,语尾却有些颤抖。宫胁发现了吗?



「像宫胁比我还要悲惨。」



「这种事不该拿来和人比较吧。」



宫胁的声音像在对他循循善诱。



「我的父母确实不在人世了,但我还是觉得吉峰很可怜啊。——我觉得吉峰比较可怜。」



「可是,我还有奶奶啊。」



「可是,我过世的父母一次也不曾觉得我是负担。」



吉峰再也无法辩驳,喉咙里的硬块终于溃决。



我很可怜。我很可怜。我很可怜。



虽然这世上比我还可怜的人到处都是,但父母都隐隐期待别选择他们的我,也跟常人一样可怜。



比我还要悲惨的宫胁都说我很可怜了,我应该可以认为自己很可怜。



听到离婚的消息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哭。



呜咽终于平息下来时,宫胁朝他递出番茄:「要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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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瞄向吉峰。



我走出了笼子。因为悟说:「等你冷静下来就出来吧。」一直不肯替我关上猫笼的盖子,盖子打开的话,有着茶虎这个土气名字的茶色虎斑小猫又会闯进来,教人郁闷得受不了。



喂,茶虎,你的饲主好像也被父母抛弃了喔。——但茶虎正入迷地与老鼠玩具嬉戏,根本没在听。哈哈,不晓得你什么时候会对那只假老鼠感到空虚呢。



话说回来,真不该以为能与这只才出生一个月的小猫正常对话。现在正是吃饱喝足跳来跳去后、便没电般随处倒头就睡的年纪。



还在说话的时候,只要风一把窗帘下摆吹得摇摇晃晃,就会抛下所有一切扑向窗帘。——我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也这么愚蠢吗?我想应该还是不太一样吧。不过,精神上的发育本来就有个体差异。与我这样稀世聪明的猫相比,他太可怜了。



吉峰说茶虎总是趁他一不留神就四处乱跑,考虑到这一点,他猜茶虎在一起出生的兄弟姐妹中反应最为迟钝,母猫改变居所时,茶虎应该是没能跟上行进速度,就这么被抛在原地。



这在猫的世界里时有耳闻。不好养育或太过迟钝的小猫很容易被抛弃。因为不论怎么努力,一只母猫能挤出的乳量终归有限,母猫都讨厌有可能会白白浪费乳汁的孱弱小猫。



与我同胎的兄弟姐妹中也有这样的孩子。存在感很薄弱,偶尔甚至不晓得他到底在不在,恍然回神时,已经如同一开始就不存在般消失了踪影。



以出生一个月来说,茶虎的体型偏小,其实原本是养不大的猫吧。吉峰很用心照顾他,通常无论怎么照料这种生命力低落的个体,都是徒劳无功。



尽管是初次见面就揪起人家后颈的粗鲁家伙,但他没有对偶然救下的麻烦小猫见死不救,吉峰肯定是心地善良的人。



明明体格壮硕又孔武有力,要养育他应该很简单,但人类有时候仍会遭到遗弃。真是教人有些感伤。如果是猫,会最优先养育这样的孩子。



那么,先不说这件事了。



原本应该养不大,吉峰却让你活了下来,你应该向他报恩吧?对,没错,我就是在对你说话。



茶虎仅一瞬间做出了侧耳倾听的动作,但似乎还是不明白,开始玩起我的尾巴。唔,必须再降低对话水平才行吗?



喂,你喜欢吉峰吗?



这次似乎听懂了。茶虎一边咬着我的尾巴一边点头。这个小家伙,有点痛耶。我迅速将尾巴往上抬。



喜欢吉峰的话,你不想让吉峰感到开心吗?



茶虎学不乖地又抱住我的尾巴咬啊咬。都说很痛了。我抬!



吉峰好像希望猫可以捉老鼠喔。你如果成了一只能够捉到老鼠的出色猫咪,吉峰一定会很开心吧。



茶虎停止了咬咬咬。看来是产生了兴趣。



不过,现在的你还办不到。连一点边也没沾到。你这副样子别说是老鼠了,连要捉到蜥蜴也是异想天开。所以呢。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狩猎的基础,怎么样?不光是狩猎,我也会训练你,让你和猫打架时不会输。你如果每次打架都打输,吉峰也会担心吧。



这般耗费苦心地浅白讲解后,茶虎似乎总算听明白了。他端正坐姿,向我讨教。很好很好,在猫的世界里就该注重礼节。



我开始教导茶虎狩猎的初步动作时,悟开心地轻叫一声。



「啊!吉峰,你看。他们开始一起玩了。」



「不是在打架吗?」



「才不是,奈奈有手下留情喔。」



我们不是在玩,是上课喔。算啦,也罢。



「他们如果照现在这样相处融洽的话,也许能请吉峰收养奈奈呢。」



嗯,反正我做着自己的事,你们也别在意我们,继续聊天吧。



悟望着在我的指导下扑向老鼠玩具的茶虎,眯起双眼。



「乖巧文静这一点也像极了我以前养的猫呢。」



就是说啊。这家伙在该隐藏气息的时候,尾巴太过强调自己的存在了。和我不一样,柔软伸直的尾巴就像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甩来甩去,简直就像敲锣打鼓又奇装异服的街头广告人在打猎。压低身子累积能量时的姿势也太高了。



「奈奈呢?」



「我是在奈奈成年后才捡到他,所以不晓得他小猫时的情况。唯独这一点我现在还是深感遗憾,当时一定很可爱吧。」



正是如此。说到我还是小猫时的可爱程度,连路人也争先恐后向我进贡食物呢。甚至还有人一看到我,就连忙冲进便利商店买贡品献给我,虽然是自己夸自己。



「说到这个。」



吉峰以忽然想起的口吻问:



「你后来有再见到以前养的那只猫吗?」



「很遗憾,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在我高中的时候过世了。」



这样啊。吉峰回答,声音流露出真诚的哀悼。



「当时要是可以见到面就好了。抱歉。」



「别这么说,我才要向你道歉……我真的很感谢吉峰。我绝对不想让阿姨知道事实。」



啊哟,悟,你国中的时候又干了什么蠢事吗?



我吩咐茶虎自习刚才教过的步骤,竖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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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顺利办了离婚,吉峰的亲权由父亲取得。因为吉峰希望与奶奶住在一起。也意想不到地避免了更改姓氏的不便。



父母就像得到了解脱般,各自前往国外工作,似乎都过得很好。吉峰也仿佛从一开始就与奶奶住在一起般,非常适应与奶奶相依为命的生活。



一年过去了,国中三年级的第一学期有校外教学,地点在福冈。



因为听说过宫胁是在校外教学期间,父母出了车祸双双亡故,吉峰才会留意到宫胁的异样。



宫胁从出发的时候起就一脸郁郁寡欢。第一天在福冈市内自由活动时,宫胁在向来一起行动的小团体中也沉默寡言。



吉峰相当担心,宫胁是回想起从前而意志消沉吗?但其他朋友也在,他迟迟没有机会表示关心。



吃完晚餐,在饭店的纪念品区闲逛时,总算有机会两人单独交谈。



「你没事吧?」



宫胁露出了愁眉不展的表情,抬头瞄向吉峰后,又垂下眼帘,接着心灰意冷地低声说:「我在想现在能不能去小仓。」



从博多车站搭新干线过去的话,应该只要二十分钟就到了。论到不到得了,当然到得了。但是,前提是现在不是校外教学期间的话。



为了监督学生不要失了分寸,老师们布下了牢不可破的监视网。行程表也是以分为单位安排,一旦登记住房进了饭店,便全面禁止学生外出。始终有一名老师负责在玄关大门那里站岗。



如果想溜出饭店晚上在外游荡,听说还有可能被强制遣送回家。



一般想来,答案都是「不行」。但是,宫胁一向听话又乖巧懂事,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出这种要求。



「为什么?」



吉峰询问后,宫胁依然愁眉苦脸地回答:



「我的远房亲戚住在小仓。就是收养我以前养的猫的人。」



是他父母还在世时养的猫。父母亡故后,由阿姨领养他时,他只能送走猫,最后由小仓的亲戚收养。



「我阿姨很忙,我根本开不了口要她带我去小仓见猫咪……我本来还想,能不能趁白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想办法溜出去。」



自由活动时间只有一小时,而且活动范围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只要稍微想走出活动范围,老师就会立即质问:「你们想去哪里?」



「你这么想见那只猫吗?」



于是,宫胁以勉为其难挤出般的声音答道:



「他是我的家人。」



原来如此。吉峰双臂环抱胸前。吉峰不曾养过宠物,对于猫这种动物也没有偏好。



但是,对宫胁而言,那是只曾与父母一同疼爱的猫,是在父母离开人世前,共有幸福时光的最后的家人。理论上吉峰可以明白。



那么。



不过是只猫,但又不仅仅是猫。有可能为了朋友心目中可说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只猫,就溜出管理之严格媲美军队的校外教学吗?——当然是「有」。



「走吧。」



吉峰说完,宫胁反倒退缩。「可是……」



「距离熄灯还有三小时。你知道亲戚的地址吧?」



一问之下,就在小仓车站旁不远处的公寓。



「只要放弃洗澡,时间就非常充裕。而且还有旅行期间的零用钱。」



往返小仓的话,应该会花掉几千圆。



「别告诉同组的同学了,否则形迹败露的时候,他们也会有连带责任。洗澡的时候跟他们说我们会晚点进去,叫他们先去洗,然后我们再溜出去。」



「要去的话,我一个人去吧。我不想连累其他人。」



「别这么见外了。」



吉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让他闭上嘴巴。「谢谢你。」宫胁又像哭又像笑地低声说。



校外教学禁止携带便服,因此服装只有制服和睡衣两种。两人的睡衣都是运动服,于是决定穿运动服溜出去。总比制服不显眼一点。



轮到他们这一组进浴池洗澡时,两人佯装还要花点时间做准备,请同寝室的同学先去浴池。



等了三分钟后,走出房间。正门玄关有老师守着,从一开始就不考虑这条路径,两人走向已先试过的紧急逃生出口。防火门门把上套着安全塑胶盖,一旦拆开便看得出来。如果有人发现塑胶盖被拆掉了,老师会马上开始点名吧。



「怎么办?老师他们巡逻的时候一定会检查这里。」



「往上面。」吉峰拉过满脸愁容的宫胁一起搭进电梯。



「如果拆掉其他楼层的塑胶盖,就不晓得是谁做的了吧。」



为了隔开喧嚣吵闹的学生,学生的房间都集中在一起。如果是拆掉一般客人进住楼层的塑胶盖,就不会立即被发现。



五楼以上都是客房楼层,据悉校外教学的学生都住在五、六、七楼。在八楼走出电梯后,四下悄然无声到教人吃惊,原来这间饭店如此安静吗?



「好,走吧。」



拆掉安全塑胶盖,打开厚重的防火门,铺着亚麻地板的简朴楼梯往上下延伸。两人冲下楼梯。



跑到一楼,走出楼梯间,看起来与工作人员用的出入口相连。两人一脸行若无事地打算就这样走出饭店时,有人叫住了他们。「喂!」



心头一惊转过身,是饭店的工作人员。



「你们该不会是校外教学的学生吧?」



吉峰在心里咂嘴。看样子是学校也拜托过工作人员,留意有无学生偷跑出去。



「并不是!」



吉峰瞬间回答。然后无视工作人员,准备走向外头。



「等一下!」



工作人员却追了上来。



「快跑!」



吉峰拔腿就跑,宫胁也紧跟在后。



「快拦下那两个小孩!」



工作人员大喊后,障碍霎时增加,两人四处闪躲逃来窜去,结果还是跑到了正门玄关。



站岗的是二年级时的级任导师。——即是那位爱同情人的美女老师。



「吉峰同学,宫胁同学!你们在做什么!」



宫胁本来心想可能要就此放弃了。



「冲过去!别管三七二十一了!」



但吉峰大声怒吼,宫胁也不遑多让地加快速度,穿过了慌忙张开双手想阻止两人的美女老师身旁,一股脑冲进外头的熙攘人潮。



「哈哈哈!」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从正门冲出去也一样。



摆脱追兵后,宫胁一面奔跑一面说:



「喂,就当作是我想晚上闲晃才偷溜出来吧。」



「嗯。」



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一路向人问路,大约二十分钟后抵达了博多车站。



两人正准备在JR的绿色窗口购买前往小仓的车票。



「喂,你们两个!」



粗野的咆哮声响遍四周。是学生辅导组的体育老师。



两人瞬间冲刺逃出了售票处,但吉峰的运动服下摆却被捉住。他挣扎着想要逃脱时,赶来的其他老师也捉住了宫胁,一切宣告结束。



「先不说吉峰,怎么连宫胁也跑出来!你被怂恿了吗?两个蠢蛋!」



学校方面的认知大概就是这样。



事后才听说,老师们担心两人如果跑到远方,事态将会不可收拾,于是率先前往最近的车站挡下两人。



还以为混进人潮后能够争取时间,这下子可以放心了,但早知如此,真该搭计程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博多车站。纵然悔不当初,但也为时已晚。



两人被叫到老师们的房间,劈头就是狠狠一顿臭骂。



「你们想跑去哪里!」



老师逼问,但两人并未串好口供。该怎么收拾这个局面?谁要先开口?两人互相使着眼色时——



「宫胁同学。」



在场的美女老师开口说话了。



「难不成你觉得参加校外教学很痛苦吗?」



爱同情人的美女老师,拜托了,快住口吧。不要胡乱揣测,别用那种理由袒护宫胁。



宫胁最讨厌这种事。



「不是的。」



宫胁语气平淡地回答,但脸色变得惨白。



「我只是想晚上跑出去玩而已,是真的。」



「别说谎了。宫胁同学不是那样的孩子吧?」



吉峰险些失笑出声。老师,你又了解宫胁多少了?



就当作是我想晚上闲晃才偷溜出来。——宫胁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是为了见猫一面才想去找小仓的亲戚。



「宫胁,对不起。别再隐瞒了。」



吉峰豁出去地说。老师们的视线一致从宫胁转到吉峰身上。



「老师,是我。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吃长滨拉面,才会跑到车站问路。」



美女老师,转过来吧。你可以投注同情的对象还有一个。



「我和已经离婚的父母曾在天神的路边摊吃过拉面。因为来到了附近,想起了父母,我突然觉得很怀念。宫胁才陪着我一起溜出去。」



生离死别与离婚虽然情况不同,但都是被迫与父母分开。寂寞的孩子互相安慰这个理由够充分了。



美女老师,你喜欢这种故事吧?



「吉峰……」



宫胁想说些什么,但吉峰以一句「真的没关系」打断。够了,你闭嘴,不想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爱猫被人廉价地当作同情材料的话。



老师们一脸凝重地陷入静默。显然正为了难以动怒的发展而不知所措。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规定就是规定。不论有什么苦衷,都不能在校外教学期间擅自行动。」



体育老师愁眉苦脸地如此下了结语。真是循规蹈矩的老师。



最后只要低头道歉就好了。老师们也联络了两人的监护人,顾虑到其他学生,于是处罚两人在走廊上跪坐直至半夜。



校外教学结束,一回到家,吉峰立即恳求奶奶。



「奶奶,拜托你,这是我一辈子的请求!」



他希望奶奶打电话向宫胁的阿姨致歉。针对自己连累了宫胁一事致歉。



奶奶知道孙子根本不曾与父母一同去天神游玩,但一句也没有过问,照着他的话做了。



「不好意思啊,都怪我家大吾,害得小悟也被老师责骂。」



「不,我才不好意思。」宫胁的阿姨很惶恐。



「吉峰同学本来打算放弃了,好像是悟还强行带他出去。」



看来宫胁是如此向阿姨解释。



「奶奶,谢谢你。」



「没关系。」



奶奶笑吟吟地说。



「因为你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违反校规呀。」



柔软的硬块梗住了喉咙。



多亏了这般通达事理的温柔长辈是自己的家人,他也能一辈子敬爱对自己近乎漠不关心的父母吧。



将近十年前奶奶去世了。当时的岁数称得上是寿满天年。



宫胁国中毕业的同时搬了家,但两人始终保持联系。通知了宫胁后,尽管路途遥远,他仍是前来参加丧礼。



「不好意思,还劳烦你特地跑一趟。」吉峰说。「她也算是我的奶奶吧?」宫胁微微一笑。吉峰也笑着点头,压下涌出的泪水。



身为丧主的父亲自然没有接手农务的意愿,打算将土地和房舍托付给邻近的亲戚。奶奶行动不便以后,水旱田一直是托给亲戚掌管,所以这样的发展顺理成章,但吉峰主动表示想继承田地。



既赚不了钱,也娶不到老婆,劝你最好放弃。亲戚担心地劝阻他。不甚关心孩子的父亲依然任由吉峰随心所欲。



「不过,正如亲戚的预料,都娶不到老婆呢。」



「如果我是女人,绝对不会错过你喔。」



「如果有女人的价值观跟你一样,麻烦介绍一下。」



吉峰说,一边将烧酒倒入自己的杯子里。傍晚去了一趟农田后,晚上开始小酌。



宫胁只有起初陪他一起喝了啤酒,之后就喝麦茶。宫胁从以前酒量就不算好,但最近好像更是不胜酒力。



「明天回去以前,我能不能为奶奶扫墓上香?」



「好啊,奶奶也会很高兴。」



奶奶的墓在后山,开小卡车不到五分钟。



难得久违的朋友来访,吉峰本想彻夜长谈,但早睡早起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终究没能撑过晚上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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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和吉峰一大早就开车出门了。不是开银色休旅车,而是吉峰的小卡车。



是去昨天说的奶奶的坟前上香吧。



那么,我也要进行最后的加强了。喂,茶虎。



你还记得我昨天教的吧?要复习吵架的做法啰。



我紧皱起鼻头,让耳朵往后倒。来吧,看见生气的猫以后,该怎么做?



茶虎和我一样紧皱起鼻头,垂下耳朵,身子弯成弓形,膨起背上的毛和尾巴。



不错、不错,做得很好。



好了,接下来是最后的测试。我一做出生气的表情,你就要立即摆出战斗姿势。让吉峰对你刮目相看吧。听好了,测试要持续到我们离开为止。别松懈了。



茶虎干劲十足,这时悟和吉峰回来了。



我算准了两人走进房间的时机,督促茶虎做出战斗姿势。



茶虎猛然膨起全身的毛和尾巴,看起来简直就像爆炸的绒毛,卯足了劲想让吉峰看见自己的英姿。



「奇怪了!」



悟无比困惑地大叫。



「昨天明明处得很好啊,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天晓得。小猫向来反复无常,可能是他改变心意了吧。



「是过了一晚就忘了吗?」



吉峰也不解地侧过头。



「总之先看看情况吧。也许只是心情不好。」



悟预计上午出发,但留恋不舍地一直待到了中午过后。还大费周章地先将我和茶虎带开到不同的房间。



不过,很遗憾,茶虎的测试会持续到我们离开为止。每当我催促,茶虎便全身摆出战斗姿势。虽是小猫,气势倒是十足。嗯,照这样下去,将来真是大有可为。不过,狩猎可能还是差强人意吧。



「你先把他留在这里,自己回去如何?也许他过几天就习惯了。」



结束上午的农务工作,回到家里的吉峰如此提议,但悟垂下肩膀。



「不,奈奈也生气地待在笼子里不肯出来了,恐怕有些困难。虽然很可惜,但如果始终合不来的话,对两边来说都太可怜了……」



「是吗……真遗憾,他是只好猫呢。」



吉峰,我不讨厌你,可别怨我喔。



我还不打算从那辆银色休旅车下来。



悟似乎还无法完全死心,但看见茶虎生气得露出了堪称狰狞的可怕表情,终于宣告放弃。提着装有我的猫笼,坐进银色休旅车。



「真的很可惜呢。」



「你嘴上这么说,看起来倒是有些开心喔。」



吉峰促狭地说,悟「唔」了一声,似乎被说中了。



「这个嘛……毕竟我舍不得与奈奈分开也是事实。」



「既然这么疼爱他,为什么非得送人不可?」



哇哦,吉峰,真是单刀直入。跟初次见面时就把手伸进我笼子里一样直接。



悟面有难色地默不作声,没有回答。「嗯,算啦。」吉峰也放弃追究。



「有困难的话,就来这里吧。虽然讨不到老婆,也赚不了钱,但至少农家不愁没食物可吃。」



「可是,茶虎和奈奈……」



「他们又不是互相残杀,到时强迫他们住在一起就好了。明明是动物还管他们合不合得来,也太狂妄了吧。」



「太乱来了啦。有可能会压力大到掉毛耶。」



「真的不行的话,我再替你准备村里的一间空房子吧。这里有很多房子一直没人住的话,也只会腐朽积灰尘,反倒很乐意免费借给别人住。村子也很积极招徕年轻人。」



「谢谢你。」悟笑着说,但声音带有一些鼻音。



「如果我真的穷途潦倒,到时候一定会来。」



「嗯,我等你。」



悟在坐进休旅车前,与吉峰用力握手。



「谢谢你。可以为奶奶扫墓上香,我很高兴。」



「我才要谢谢你。奶奶也很高兴喔。」



「再见了,你要保重。茶虎也是。」



坐进休旅车,发动车子之前,「对了。」悟喃喃说道,降下车窗。



「吉峰知道我以前养的猫叫什么名字吗?」



「不晓得。」



「他叫小八。长得和奈奈一模一样,有八字形的斑点。」



「然后奈奈因为尾巴的形状像7,就叫奈奈。」



吉峰噗哧笑了起来。



「你还说茶虎这个名字没有创意,你的命名方式也很随便嘛。」



以外表取名v.s.谐音,真是半斤八两呢。



悟最后轻轻按了按喇叭,离开了吉峰家。



「奈奈,你这样不行喔。怎么能生小猫的气。」



哼哼,想把我丢下再自己回去,休想称心如意。



「……不过,可以一起回家,我也有些松一口气。」



我早就知道了。



「之前跟你说好了,那我们先去海边再回家吧。」



好耶!会有多少鸡胸肉和海鲜汤汁口味里的海鲜呢?



悟中途去了一趟便利商店,结账的时候顺便问了路。



「附近好像有海岸,我们就去那里吧。」



于是银色的休旅车驶向海岸。我懒得走进笼子,让悟抱着我前往海边。



悟一步步走下通往海岸的坡道。然而——



「喂,奈奈,你怎么慢慢竖起了爪子?很痛耶。」



不不不不,还问我为什么。



这阵像是地鸣的声音是什么?好像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喔。这种压迫感非常强烈的轰隆声是怎么回事?



辽阔的大海在眼前摊开。难以计量的海水不间断翻滚扑来。



「奈奈,你看,是大海耶!海浪真是有趣。」



有趣!?哪里有趣了!?竟然说这种伴随着压倒性力量的永恒水之运动有趣,人类未免太悠哉了吧!我不晓得人类做何感想,但一般情况下,猫一旦被卷进去就会翘辫子喔!



「去海浪边看看吧。」



不行————————————!



「啊,奈奈!好痛!好痛!」



我钻出悟的怀抱,一径想往高一点的地方跑,一骨碌爬到了悟的头顶上。



「爪子!奈奈,别用爪子抓我的头!」



不行,单靠悟的头还不足以确保我的安全!喝!



我往悟的头一蹬,跃下地面,一溜烟飞快奔向远离海边的方向。



「啊,奈奈!」



我一鼓作气爬上了附近的断崖,在从岩表往外倾斜生长的松树树根上缩成一团。很好,确保安全完毕!



「真是的,竟然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快下来!」



不要!要是一不小心被海浪卷走,会死翘翘的!



「奈奈!你不从断崖下来的话,要我爬上去有点困难耶!」



最后,是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断崖,才将我接了回去。



就这样,我在初次造访的海边学到了新的教训。



大海就该远观遥想(注)。



编注:这句话的原文改自日本诗人室生犀星的著名诗句「ふるさとは远きにありて思うもの(故乡就是身在远方才会深深系念的所在)」。



海鲜不该由猫自己取得,吃人类准备的海鲜就够了。



「头上都是抓伤,这下子洗头的时候会很痛吧。」



悟嘀嘀咕咕抱怨,但没多久轻声笑了起来。



「不过,没想到奈奈这么怕海。看到了你意外的另一面,就不跟你计较了。」



离得远远地欣赏的话,我倒是很喜欢大海喔。



休旅车沿着海岸线轻快前进。我望着闪闪发亮的碧色海面,快活地竖起尾巴。



如果没有这趟旅程,我永远也不会看见真正的大海。我的世界以悟的房间为中心,活动范围只有那么一丁点大。以猫的势力范围来说还算宽敞,但与这个广阔浩瀚的世界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个世上,多得是猫在死去之前不曾看过一眼的景色。



欸,悟。



启程之后,我见过了两处悟长大的地方。看过了农村,也看过了大海。



接下来在这趟旅程结束之前,我们还能一起看见哪些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