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数小树生长茁壮，如同要覆盖隐藏烧焦的黑色大地。



是三年前种植的树。



这些小树要成为森林得耗费五十年。不过，对于寿命超过千年的森林妖精族来说，这段岁月不成问题。何况赛尔提斯才出生十五年。如果是人类已经算成年人，但是在妖精族眼里算是孩童。



「丑陋……」



赛尔提斯轻声说完，朝一棵小树的树干根部挥动柴刀。



这棵小树的树枝奇妙扭曲，树干冒出好几颗瘤。树皮像是长苔般变成红黑色，树叶覆盖像是灰色霉菌的物体。



柴刀砍两刀之后，小树晃着枝叶倒地。残株随着漆黑液体渗出寄生虫般的菌丝。



「赛尔提斯！这边也有！」



一名同伴呼叫他。



赛尔提斯和四名同伴来到这里。他们的年纪都和赛尔提斯差不多。约二十年前的英雄战争中，不只人类，也有许多妖精丧命。所以族里生育了不少新生命。如同老树枯死之后要种植新的小树。



「砍到一棵都不剩吧！然后再种植新的树苗！」



赛尔提斯大声回应。



「这个区域果然不行吧？距离暗之森太近了。」



另一名同伴来到赛尔提斯身边，以疲惫的声音对他说完，不安般看向东方。



赛尔提斯像是被带动般，跟着同伴的视线看去。远方有一座黑漆漆的辽阔森林。



是「暗之森」。



听说是从太古时代就存在于此地的原始森林。



在上一场大战，这座暗之森约焚毁三分之一。



一支妖精族从罗德斯本岛移居过来，要将该处重生为「光之森」。



将古代树移植到焦土中央做为森林的核心，在周围种植各种树苗。



接下来的三年，树苗成长为小树。不过，如同赛尔提斯刚才砍倒的小树，出现暗之森独特变异的小树开始增加。这样下去只会变成协助暗之森重生。



所以，赛尔提斯和同伴们四处砍倒产生变异的小树，种植新的树苗。



「要是在这时候放弃，或许连我们的聚落都会被暗之森吞噬。」



「到时候回卡农就好。连玛莫王国也放弃消灭这座岛的黑暗。在这里，黑暗才是自然。」



同伴夹杂着叹息说。



聚落的大人们之间，也开始提出这种意见。



不过，这样就像是败给暗之森，赛尔提斯心有不甘。森林妖精族培育的应该是闪亮美丽的森林。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犀利的声音。



是妖精语，但是有明显的口音。



「黑妖精……」



赛尔提斯绷紧身体。



黑妖精是居住在暗之森，邪恶的森林妖精族。



然后，一名黑妖精出现在近处。



是少女。



虽然不知道黑妖精的成长速度，不过看起来比这边年轻很多。



不久之后又出现两人，不过都是和少女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这么说来，听说成年黑妖精在上一场大战败北的时候逃离了这座岛。



留下来的孩子们将低阶妖魔组织起来反抗玛莫王国，最后却还是服从王国了。但这是因为玛莫王国选择了和岛上黑暗共存的道路。



罗德斯的人们口耳相传说，败北的其实是玛莫王国。赛尔提斯也认为正是如此。



「砍倒变异小树的是你们吗？」



少女问。



「是的话又怎么样？」



赛尔提斯施压回应。



「你们知道这样违反玛莫王国的布告吗？」



少女这么说，并且大步接近。



「我们妖精族享有玛莫王国给予的自治权！」



「我们黑妖精族也一样。不过，我们遵从玛莫王国的规定，所以容许你们种植树苗。不过要是培育的小树出现变异，该处就是暗之森，归为黑妖精的土地。禁止任何人阻止树木自然变异。莉芙大人肯定警告过很多次。」



「半妖精说什么都不关我们的事。」



赛尔提斯哼笑回应。



赛尔提斯知道，名为莉芙的半妖精女性常常前往他们的聚落，说服他们和黑妖精共存。该名女性是玛莫国王的好友，却住在黑妖精的聚落以维持友好关系。



相对的，黑妖精的女族长常驻在王都温帝斯的王城温得雷司特。



就像是交换人质那样。



「如果不依照玛莫王国的裁定，那就滚出这座岛！」



黑妖精少女尖声怒骂，指向这里。



赛尔提斯感到愤怒。



「该滚出去的是你们吧！」



他抽出挂在腰际护身用的短剑高举，借以威吓对方。



两名黑妖精少年见状向后跳了好几步，摆出防备姿势。他们的腰带插着匕首，却没要拔出来。



另一方面，面前的少女朝赛尔提斯手握的短剑一瞥，但是没当场做出任何行动。



「你敢动手就试试看啊！要是伤到我就会挑起战端，而且错在你们那里。包括妖魔、人类与魔兽，暗之森的居民全会把你们视为敌人，而且玛莫王国也不会保护违反布告的你们！」



少女挑衅地说。



「好，我就试给你看！」



气头上的赛尔提斯，朝少女挥下短剑。



然后短剑的剑尖浅浅划伤黑妖精少女的额头。



「咦？」



这一瞬间，赛尔提斯脑中一片空白。



他没有伤害少女的意思。



毕竟他不认为短剑砍得中，也认为少女会闪躲。



「赛尔提斯！」



不知何时聚集过来的同伴们惊叫出声。



「缪妮儿！」



黑妖精少年们也放声大喊。大概是这名少女的名字吧。



少女额头出现一道伤口，流出黑色的血。



她也是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然而血即将流进眼睛，她连忙按住伤口。



「竟敢……！」



黑妖精少年们双手交叉，大概是要召唤精灵。如果以魔法交战，黑妖精占上风。因为这种邪恶的森林妖精拥有强大的魔法抗性。



「赛尔提斯！撤退吧！」



同伴们慌张地说。



还用力拉他的手臂。



「啊，嗯……」



赛尔提斯回过神来，转身背对黑妖精。



然后他开始奔跑，腿却不太听使唤。好几次差点跌倒的赛尔提斯，在同伴们的搀扶之下离开现场。



2



玛莫王国王城温得雷司特的王位大厅，正举办一场小小的宴会。桌子搬进大厅，摆放料理与饮料。



以骑士团长身份，在国王史派克不在的期间保护这座岛的「罗德斯之骑士」潘恩即将卸任，为了送别而办了这场宴会。



罗德斯之骑士预定和「永远之少女」蒂德莉特回到不归之森的秘密住家。



出席宴会的人不到二十名。国王史派克、王妃妮思、宫廷魔法师兼宰相史雷因及其夫人蕾莉雅，除此之外，就是私下和潘恩交情甚笃的人们。



原本想要举国欢送，但潘恩希望这样就好。他曾经是玛莫国王代理的事实，也没有留下公开纪录。这是为了避免在史派克今后的统治留下影响。



「真的是感激不尽……」



史派克和潘恩用力握手，对他这么说。



感觉到像是被单独留下来的落寞。



史派克从小就崇拜潘恩，认为他的处世方式正是骑士的典范。



然而，史派克自己不是骑士，是一国之君。



「老实说，我希望您就这么留在玛莫。因为这个国家刚诞生，现状距离安定还很远。」



「这可不是我的工作……」



潘恩握完手之后，就这么将手放在史派克肩膀。



「史派克国王，玛莫的国王是你。你发誓要包容这座岛的黑暗，建立新的国家。容我在不归之森见证你履行这个承诺吧。」



「要是我被黑暗污染，即将危害罗德斯，请您不用客气前来消灭我。」



史派克一脸正经地说。



世人期待玛莫王国能清除前玛莫帝国的黑暗。



然而，史派克决定将这份黑暗纳入王国。当然受到许多批判，潘恩真要说的话也抱持怀疑态度。



但是，无论是黑妖精还是法拉利斯的信徒，并不是一昧镇压就好。只要他们守法，就认同他们是国民。然而为了让黑暗服从，王国本身非得变强才行，也必须公平治国。



用说的很简单，实际做起来却很难。或许总有一天会被黑暗拉拢，成为昔日的玛莫帝国。到那个时候，这个国家就应该灭亡。站在最前面领导众人，就是罗德斯之骑士被赋予的原本职责。



「我相信不会变成这样。」



潘恩笑着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的门打开了。



「造成危害的元凶，可不一定是黑暗喔！」



走进大厅的共两人。



其中一人如此尖声大喊。



是身材娇瘦的年轻女性。身穿下摆很短的无袖衣服，修长的四肢令人印象深刻。



猫一般的双眼，小小的鼻子与嘴，细长的尖耳。是妖精族的特征。



她是半妖精，叫做莉芙。从上一场大战就是史派克的同伴，也是好友。



史派克落入终焉的那段期间，她成长了不少。个子长高，看起来已经不像孩子，胸部与腰部也稍微变得丰满。



「请准我出战！」



另一人克制愤怒这么说。



同样是妖精族。皮肤是久经日晒般的褐色，头发是银白色。



她叫做洁妮雅。虽然还年轻，却是黑妖精族的族长。



「莉芙？以及洁妮雅族长？」



史派克对两人说。



两人大概是在门外听到史派克的话语吧。不是史派克声音太大，是她们的听觉敏锐。



莉芙获得「国王的好友」这个称号，目前住在暗之森的黑妖精聚落。除了负责监视黑妖精，自己也是人质。不过这座岛上的黑妖精都是孩子，她反倒变成像是监护人的立场。



洁妮雅则是以妖魔兵团团长的身份，住在这座王城。要是妖魔引发问题就由她解决。



「发生了什么事吗？」



史派克询问两人。



「老样子。搬到光之森的年轻妖精进入暗之森到处跑，只把逐渐变异的树苗拔除。」



洁妮雅以严厉的表情回答。



「又来了吗……」



史派克皱起眉。



「光之森」位于暗之森西侧。昔日是暗之森的一部分，但是在玛莫帝国灭亡的时候焚毁。



一支妖精族从卡农移居到该处，试着让那一带重生为普通的森林。移植古代树做为森林的核心，种植各种树木的树苗培育。



然而，在靠近暗之森的场所，逐渐茁壮的小树出现和暗之森树木相同的变异。暗之森试着自我再生。玛莫王国发出布告，成为暗之森的区域属于黑妖精的土地。



然而妖精们不服，砍伐变异的小树，种植新的树苗。



这明显违反规定。玛莫王国警告过很多次，要他们遵照决定。



但是，年轻的妖精们至今依然继续植树。



精灵希望暗之森和黑妖精一起灭亡，主张他们就是为此受邀前来，也批判玛莫王国和黑妖精和解是背叛的行为。



史派克成为国王的当初想要驱逐黑暗，这是事实。



光是这个原因，态度就不方便过于强势。



请莉芙去暗之森，是为了巩固和黑妖精的合作关系，不过也拜托她担任黑妖精与妖精的和事佬。



「抱歉辛苦你了。」



史派克向莉芙道歉。



「一点都没错！」



莉芙再度尖声大喊。看来她累积许多不满。



「前几天，妖精与黑妖精在境界附近相遇，起了纠纷。这边有一人被妖精砍伤。我们基于立场，可不能就这么默不作声。」



洁妮雅以平淡语气这么说，不过这是为了克制内心的愤怒吧。



「也就是事态严重吗……」



史派克不禁呻吟。



要是妖精和黑妖精开战，或许会以此为契机，发展成将这座岛分成光暗两边的大乱。



史派克刚刚才接受潘恩的激励，不过玛莫的统治有许多问题要解决。



「要让妖精与黑妖精共存是不可能的。」



至今在大厅一角静静弹奏鲁特琴的女性这么说，同时轻盈起身。



她也是妖精。仿佛金线束成的长发以及新雪般的洁白肌肤，就像是会自己发光般闪亮。瘦长的脸蛋，长长的眼角，耳朵尖如竹叶。



她是蒂德莉特。古代的高等妖精。是罗德斯骑士的伴侣，被称为「永远之少女」。



「所以说，该怎么做？」



洁妮雅以犀利视线看向蒂德莉特。



「应该定下境界。」



蒂德莉特像是反弹洁妮雅的视线般果断地说。



「境界已经定好了！可是因为没遵守，才会引发骚动！」



洁妮雅加重语气。



「只能架设不会被打破的境界。如同我故乡昔日的做法。」



蒂德莉特视线投向远方，似乎要回忆某些往事。



「意思是要架设森之精灵王的结界吗？」



「我觉得别无他法。」



洁妮雅问完，蒂德莉特点点头。



「人类就算了，结界影响不到我们森之妖精。」



洁妮雅冷冷地说。



「这是一般的状况……」



蒂德莉特卖关子般笑了。



「我从以前就在意妖精与黑妖精的对立。原本希望由时间解决就好，不过看起来果然行不通。」



蒂德莉特继续这么说，然后转身面向史派克。



「这个问题，可以交给我处理吗？不知道结果是否能让史派克国王满意就是了。」



3



史派克将王都委由王妃妮思与宰相史雷因留守，前往暗之森的黑妖精聚落。



此行由潘恩、蒂德莉特、洁妮雅与莉芙陪同。护卫的骑士或兵士连一人都没带。这次的问题，史派克希望不靠武力解决。



这次是久违进入黑妖精的聚落。



聚落的气氛肃杀到连皮肤都感受得到。



大概是这次的事件使得他们对妖精的不满达到极限吧。无法抑制妖精的玛莫王国肯定也让他们累积不满。要是对应有误，黑妖精们或许会断绝和王国的合作关系。



「她是缪妮儿。」



洁妮雅介绍的是一名少女。和妖精起冲突而受伤的就是她。



少女默默向史派克行礼。看起来明显在警戒。额头留着一道明显的刀伤。



史派克向少女询问和妖精起冲突时的详细状况。



「……怎么想都是妖精那边的错。」



听完缪妮儿说明之后，史派克叹了口气。



无视于玛莫王国命令的只有妖精族，当时拔出武器的也只有妖精族。



「若要判断是非，必须也听妖精他们那边的说词再判断。」



潘恩温和地说。



「当然。」



史派克点点头。



「那么，可以带我们到这座森林的古代树吗？」



蒂德莉特对洁妮雅说。



「是暗之古代树耶？身为高等妖精的你接近那里，真的可以吗？」



「虽说确实同样是森之妖精，但我的故乡和你们的故乡不一样。我的故乡和不归之森相连。」



蒂德莉特环视周围的树木说。



「我是在人界出生，无法回到妖精界。」



洁妮雅变得怅然若失。



「只有古代妖精做得到这种事喔。混血的我讲这种话很奇怪就是了。」



莉芙像是自嘲般说。



据说妖精是在太古爆发的「诸神大战」时，被召唤到这个物质界。



在大战后的荒废期，一些妖精族选择留在物质界。在物质界住久了，妖精们逐渐变得近似人类。



「妖精界连结物质界与精灵界。据说这个世界的精灵力，是仰赖妖精界的经营才能正常运作。丰饶的森林得以孕育，肥沃的草原得以扩张，都是多亏妖精界。待在故乡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妖精比人类更接近精灵……」



蒂德莉特这么说，然后看向潘恩。



「不过，来到人类的世界之后，我觉得实际上有点不同。」



「怎样的不同？」



洁妮雅问。



看起来像是赌气紧咬不放。大概是对于高等妖精蒂德莉特抱持对抗的心态吧。



「这个世界充满无数的生命与意志，是诞生这个世界的『始源巨人』的心愿。因为据说巨人为永远的孤独叹息、哀伤、愤怒，而且死去。」



蒂德莉特的声音好悦耳，即使没有弹奏乐器，也仿佛乘载着美丽的旋律。



「人类与妖精，说不定包括精灵，都各自抱持不同的想法，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是这个意思吧？」



潘恩朝蒂德莉特点头。



「所以才会产生纷争……」



史派克叹了口气。



想法不同，价值观也不同。这就成为纷争的源头。



「承认彼此的不同确实很难。不过，至少我曾经和矮人相互理解。毕竟我心爱的对象也是人类……」



蒂德莉特轻声一笑，转身面向洁妮雅。



「或许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和黑妖精和平相处。不过现在应该还办不到吧。」



「这种事是彼此彼此！」



洁妮雅没好气地说。



「我们光是来到黑妖精的聚落就够惊人了。对于我们来说，黑妖精是最恐怖的敌人。」



潘恩深有所感般说。



「统治这个世界的是人类。我们妖精只不过屈居在世界的一角度日。所以总是建立合作关系至今。」



洁妮雅轻声说。



「玛莫王国也是这么希望的。正因如此，我想好好解决这次的问题。」



「但你明明完全扔给蒂德姐姐处理啊？」



莉芙立刻消遣史派克。



「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能靠国王一个人解决吧！这叫做量才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