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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2 / 2)


「原来如此。不过,我怎么都有无法理解的地方。从久远寺这个姓来想,看起来这个家的历史相当古老似的……怎么样呢?」



「啊……」



「平安时代,当时在中央有权势的最新科学原理是阴阳道。阴阳道后来被法律禁止。而由四处游走的宗教家之类的,传播到地方上,而且在各地和各种民问宗教合流后改变形态,持续到现在。但是,阴阳道极古老的形态,不知为什么还留在四国。我想久远寺家也是传播『古阴阳道』的家系吧。太太你昨晚对我所做的密教派和神道派的加持、真言和咒文,几乎没有反应,但当我唱起传播到四国的古阴阳道的一个流派的祭文时,你明显地有了反应,太太果然是知道的样子。」



「是的。我想,那和我家传播的几乎一样。我从母亲那儿学的……我听说不能使用。」



「果然是这样。那就是说,久远寺家是传播阴阳道相当古的家系这件事,是没有错的!所以,太太,你知道叫欧休伯的妖怪吗?」



「欧休伯……我记得小时候的确从母亲那儿听过这名字……不过,我并不清楚这件事。」



「木场刑事、关口君,听到现在太太说的话了吧!久远寺家果然不是欧休伯附身的家系。」



京极堂以兴奋的声音说道,很高兴似地看着我:



「如我所料,欧休伯附在人身上什么的,是很不符合常识的呢。」



「什么!这是当地的故老们说的,还有来自当地警察的报告呢。」



「故老又不是活了五百年、一千年的吧,最多只知道七、八十年前的事。」



「话是这么说……他们说似乎从很早以前就有的传说,但这没什么关系吧!久远寺杀了孩子、操纵水子之灵……」



「说起来很奇怪。水子作祟是最近进入昭和时代,市民获得选举权以后才有的新想法。江户时代,七岁的孩子即使死了也不供养,只公布了恶名昭彰的怜悯动物的命令,说是不要丢弃孩子而已!」



「怜悯动物的命令?是保护动物吗……?」



「猫狗之类的。」



「不过,京极堂,你以前不是说过,《好色一代女》(译注:一六八六年出版,井原西鹤作,描述五名女子的爱欲生活)里提到水子吗?」



「那不是水子,是姑获鸟。并非作祟,而是将『概念』具象化了的东西。别说现代,即使是过去的民俗社会,也没有孩子作祟的事。欧休伯和水子没有关连。」



「那么,欧休伯是什么?」



「欧休伯是流传在四国部分地方上,一种有着河童(译注:想像中的动物。水陆两栖,形状类似四、五岁的孩童,脸似虎、嘴巴是尖的,身上带鳞和甲壳,毛发很少,能容少量的水,头上有水期间,上陆时力气很大,可将其他动物抱入水中吸其血)头的孩子妖怪。我并不了解详细的情形,但是和『座敷童子』与『仓北子』(音译)好像是同类。你知道座敷童子吗?」



青木战战兢兢地发言:



「我出身东北,知道座敷童子是有一张红脸的妖怪。我听说有他在的时候,这个家族变得有钱,不在了的话,家运会变坏。」



「真棒!真是一语道中的说明。就像他所说明的,所谓座敷童子,有着『家运盛衰』、『偏富』的作用。这完全和『附身』所拥有的作用完全一样。必须注意的是,座敷童子的性质是在家时只是一种感觉,出去时,则会被目击。至于有关目击的故事,多半都是家人以外的人说的,他离开家庭时也是这个家毁灭的时候。换句话说,起初因座敷童子而繁荣至今的家……大多数是从外地来的暴发户……以此作为他们『没落的理由』加以谈论。而这在作为既住的『过去家族繁荣的理由』时也能发生作用。他们想到的是,至今带来财富的是座敷童子这个东西。当这种想法固定后,才会发生现在繁荣是因为有童子的这种现在进行形的座敷童子。换句话说,这就明白了座敷童子基于会『■走出去■』这个特性,而和附身形成为性能相同的民俗机制。于是,将欧休伯也定义为有同样作用以后,就有点儿不了解这是会附身他人的道理了。这成了将自己的财富分给别人,而且使唤一开始就有『■走出去■』作用的东西,也没有意义。」



「这么一来……怎么样呢?」



「所以,故老所提有关久远寺家的传说,比较晚近才开始的可能是捏造,这种疑惑就涌现了。」



「等一下,京极堂。我们确实从泽田富子太太那儿听到久远寺家的传说中,应该也有『童子之神』。你认为这也是捏造吗?」



「啊,是『六部杀』的传说呢。这大概是很古老的。顺便再问一下,太太,你所继承的『久远寺流』所使唤的东西,是什么?」



「各式各样。式王子(译注:在阴阳道,遵从阴阳师的命令,能够自在变幻做出不可思议法术的精灵)和护法童子(译注:被守护佛法的护法善神所使唤的童子姿态的神)、不动妙王(译注:五大明王、八大明王之一,在佛经上,起初以大日如来的使者上场,逐渐地为了拯救大日如来难以教化的众生,假扮成愤怒的姿态出现)的家族的童子们。」



「是吧。说起来,被使唤的神灵多半以童子的身形出现。童,这个字听说原来是身分低啦、佣人啦的字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才表达为孩子。所以我认为不知在什么地方混乱了。座敷童子是童子的身形,也许远因也就在此。富子太太所说的童子神并非欧休伯和水子,而是如文字所表现的使唤童形的神。……不管怎样,水子是毫无关系的。木场刑事!」



木场突然被喊,吓了一跳,伸直了背。



「什、什么?」



「从上述的理由可以判断,久远寺家由于是欧休伯附身的遗传所以孩子被杀,是煽惑人心的谣言!以下应该舍弃先入为主的观念。」



原来如此。京极堂提到听似毫无关系的民俗学的考察,是因为想说的是这些。这个男人老是这样。



「因此,来思考久远寺家之所以被想成是附身遗传的原因吧?……当然,他们也受到了阴阳道的大夫这个特殊家系的影响。但我推测,比这更大的原因是『偏富』,这也可以从富子太太所说的『六部杀』的传说中得知。」



京极堂重新转向事务长说道:



「在民间传说中,有一种杀外地人的动机。杀掉从其他地方来的人、夺取财产,结果家会繁荣……但因此家里代代会受到作祟。富子太太所说的古老传说就是基于这种动机,但这不仅是诽谤中伤,没有根由的谣言不会成为传承而生根。长时间的传说,必须具有合于共同体内部理论的说服力才行。在民俗社会,杀外地人就如同附身和座敷童子般,具有说明『偏富』的作用。如此一来,富子太太所说的六部杀的传承,就能够想像是久远寺家在『偏富』的古老时期所发生的吧。换句话说,在发生的时期,一定有什么可以应付的对策。」



「是……什么呢?」



「大概是久远寺家成为御医、获得权力和财力的事件吧!在共同体中发生了『偏富』。我想,富子太太所说的古老传说,反映了这个事实。连有来由的医术秘传书都出现了呢。于是那个杀外地人的传说,基于长时间而发生变质,发展为附身遗传。四国是个除了阴阳道,其他附身信仰也很兴盛的地方。犬神和胴凭(译注:音译。附身物的一种,小蛇或狐狸附在人身上)的附身遗传也很多。另一方面,由于久远寺家每一代都是大夫的关系,实际上,说附身遗传不如说应该身负祛除的任务。不过,不知何时,逆转了过来,因此久远寺家悲哀的历史展开了。但是……即使这么说,那也是相当久远的事了。我不认为是从那时开始就谣传说是欧休伯附身……使唤水子之灵的家系。」



「我……具体的被谣传说是什么家系的事,从不曾从母亲那里听说过……只听过这个家因为是黑……」



「所谓黑,是表现附身家系的隐语。一般人叫白,和附身家系的人结婚生下的孩子叫灰色。听到刚才太太所说,我们也了解久远寺所使唤的东西,并不特定的可能性很高。但现在当地的故老,将其特定为欧休伯。另一方面,久远寺的人们并不知道那东西。如此一来,次于古老传说『六部杀』的第二种传承『欧休伯附身』,是久远寺家离开赞岐当时,或者是离开以后被捏造出来的,可以推理为绝非新的传承!」



「水子的假设,也可以说是从这里出来的。」



中禅寺敦子说道。



「不过,虽说是新的,但这第二种传承的对象,在除掉久远寺家以后倒也传说几十年了。从最初传承的例子中也知道的……可以推测在第二种传承成形的时期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



「这个提示是,久远寺家来到了帝都东京。这个时期,大概是仅次于昔日被诸侯所聘、久远寺家第二次繁荣的时期……换句话说,是『偏富』的时期?」



「我们上京时是……听说是明治三年(译注:一八七〇年)。」



「喔,果然是明治维新前后所形成的传承。因此……我想起了某个事件,开端也是『杀外地人』。」



京极堂盯着事务长说道:



「你当然不是直接知道的吧……相当于时藏先生的祖母,好像曾是遍路,倒在路上被久远寺的祖先……不如说是你的祖父母救了起来……」



老女人浮现出什么都已无所谓似的笑。



「好像你也知道了呢……这是到现在只有我知道的事……时藏的祖母叫露子吧……那个人所带的钱救了久远寺家……我听祖母说的。」



「果然如此。……附身遗传的家、杀外地人、欧休伯,这些传承错综复杂,有企图地被组合,然后产生了久远寺是欧休伯附身的家系这种其实是很奇怪的第二种传承。那不仅是嫉妒舍弃了村子、前住中央的『家系』而捏造出来的谣言,我认为还反映了无法公开的某个事件……」



「什么事件……?」



「■你和你的女儿所做的事■……■你的祖母也做了■,不是吗?」



事务长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发出不像声音的悲呜。



「喂,京极,这是什么意思?」



「关于这一件事并没有证据,由于没有足以证明的东西,所以是推测。时藏先生的祖母倒在路上时,大概不是产下孩子,是为了追被夺取的孩子而来……所以累到了极点。」



「噢!……」



事务长发出呻吟。



「你的祖母和你们一样失去了孩子。同样地受到了刺激,所以夺走了露子小姐的孩子吧。很难想像临盆的遍路会倒在路上,倒是有抱着乳娃的遍路的例子。露子小姐为了追查自己的孩子,来到久远寺,然后死掉了吧。后来孩子与她带来的大笔金钱……这是可以想像的……留下来了那笔钱成为久远寺家前住东京的资金的一部分。……这样,不就是『第二的杀外地人』吗?然后那的确是因为婴儿而带来的财富,这就是第二种传说的真相了。但我想,你们的祖母和你们一样的都没有恶意,所以才无法忍受诽谤中伤而离开家乡,那是为了切断恶的因缘。」



「因缘切不断……」



「不,是不切断。」



「喂……又混乱了!请说得好懂一些。」



京极堂瞄了一眼表情困惑的木场。



「历史重演……这种话真令人反感。」



他说道:



「尽管如此,你的祖母仍以赎罪和感谢的心情,养育了时藏的父亲。把他当作佣人看待……但你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喂,京极,这是怎么回事呀?」



「我指的是内藤君的事。」



「什么?」



「太太,内藤君的母亲身亡的原因,是因为你将■夺走■刚出生的内藤吧。」



「那位太太……的心脏很弱。我……并不知道。不,那时候不知究竟怎么了……?」



「喂,真的抢走了吗?喔…所以你替内藤付了养育费和学费……原来是为了赎罪……」



事务长表现出复杂的表情:



「原来……我想养他虑世间的眼光。母亲……不,因为我的缘故,他失去了双亲,但却不能,因为必须顾这个久远寺家不允许。所以我想,至少做女儿的丈夫吧。因此,他不能没有学问……让他去上学……我这么想。」



「院长……你知道这件事吗?」



「说知道……的话算知道吧。那孩子后来怎样了,我都没有被知会……这家伙带内藤来的时候,我大约察觉到了,但是她似乎想隐瞒似的……我就不说话了。反正揭发了也没用。……不过,内藤如果是能让人稍微信赖的男人也……我想即使他不能成为医生,也让他和女儿结婚。即使不继承这样的医院,医院在我这一代毁灭也好,可是……」



院长显露了后悔的想法,扭曲着脸。



木场问道:



「如果这样……为什么干下这件糟糕的事?京极,你刚才不是好像说这个人失去了孩子……」



京极堂安静地环顾着老夫妇,然后安静地说道:



「你生下的不幸的孩子,绝不是受诅咒和作祟后生下的孩子。闭嘴不说,隐藏在极大的阴暗处的那一边,才是诅咒。所以……太太,我可以说吧。」



「你……你连那孩子的事情,都知道吗……?」



京极堂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转向院长说道:



「院长先生,很不巧地,我并不了解医学,所以,我想请教……和你最初的孩子相同的孩子们,到底出生的比例是多少?然后,这在同样的家系重复是……在遗传学上果真是可能的吗?」



院长的眉头聚拢起很深的皱纹,他用手指抓那皱纹,然后保持了一会儿这个姿势以后,结结巴巴地回答京极堂提出的问题。



「从巨视的视野来看……不算稀罕。不过……谈到比例,恐怕很低。只不过,在我短短的人生中……两次,两次的分娩都亲自在场。所以……大致上可以说你想说的事情都说中了……」



京极堂听完那个回答后,再度转向事务长。威风堂堂武士的妻女,如今看来完全变小了。她捕捉住京极堂的视线后微微点头。



「太太,最初……三十年前,生下的孩子是『无脑儿』!」



无脑儿!



对了,青蛙脸,前泽田富子所看到的榎木津幻觉所见的孩子,传说中受到青蛙诅咒的孩子……三十年……那是,无脑儿!先天欠缺脑,以及包住脑的头盖的婴儿吗?



我以前在大学曾看过那个不幸婴儿的照片。完全欠缺头部,两个眼球正像……青蛙似的……!



我突然想呕吐,按住了嘴巴。



「久远寺家是……产下这种无脑儿比例很高的家系……不知道说家系是否正确……?原因不明。不仅是作祟和诅咒的绿故。这是医学上的问题,与生气和受伤是一样的。并不羞耻,也不是必须隐瞒的事。但这个国家的风土,不让人这么认为。不仅无脑儿,带着先天性的异常出生的孩子们……全都没有受到正常的看待。这是很悲哀的事实,然后,现在这种事仍没有什么改善。」



京极堂停止说话以后,窥探了一下老妇人的样子。悲伤的母亲即使如此,仍保持些许的刚强硬撑着。



「民俗社会中的畸形儿和障碍儿,在某些时候被款待为『福子』,某些时候被当作『鬼子』杀掉。久远寺家属于后者。每换一代,生下来的无脑儿,就被当作『诅咒的孩子』,埋葬在黑暗中。连绵地经过长时期的。但并不能苛责这件事,因为在过去的民俗社会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现在不同,至少你的母亲并没有遵守规定。于是,你……你也……」



久远寺菊乃的情绪已达到了界限,放声大哭了起来。坐在一旁的丈夫,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妻子后,慢慢地开始说了:



「我的性格最讨厌迷信什么的了。这个家招女婿的时候也是,呵,有许多恶劣的谣言。但有一半是基于向这种风潮桃战的心情,所以决定来到了这里。我想击垮无聊、旧有的因习之类的,但是,墙壁太厚了。尽管刚开始很能干地应付了,但是……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吧,我被丈母娘叫了去。她说,第一个孩子如果是男的一定要杀掉,你要有这个觉悟。我相当愤慨。但是……生下来的时候,是无脑儿。是我自己接生,我受到冲击……丈母娘看到那孩子后突然……」



「别说了!」



哭着的老母亲,以小姑娘似的声音发出悲呜。



「杀死了吗?」



木场问道:



「杀掉的话,不就是杀人吗?就算是自己的孙子、就算是有什么障碍的孩子,只要杀掉的话,也算杀人呀!你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吗?」



「刑事先生,你虽然这么说,无脑儿连活着生下来的都算很少见呢。即使活着出生也活不到几分钟,因为没有脑。那时候……也许是死产,连确认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



京极堂劝告激动的木场:



「木场刑事,无论如何,这对夫妻必须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前死去,已经受到相当的惩罚了,别再那样地责怪了吧!至少又不像现在的医学,生下来的到底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有没有障碍,不到最后也不知道,更何况是过去了。如果因为有可能生下障碍儿,所以不生孩,那家系是会中断的。以久远寺家族来说,总之,生下来如果有障碍,那就按民俗社会的通例杀掉……只能采取反正都是死路一条的方法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们的母亲是如何处置了那个孩子?会令你很痛苦,我不忍心问,但……因为这个答案可能成为重要的关键……」



代替一直掩面哭泣的妻子,院长回答了:



「丈母娘……用石头,拿着石头。婴儿并没有发出产后的啼哭声。丈母娘把还紧系着脐带的那婴儿,从我手中夺走,放在地板上,一面念着什么咒语、一面用石头打。本来那婴儿就处在不知是否活着的奇怪状态,所以……很快……」



「我听说用石头打是……代代传下来的规定。」



事务长用哭泣的声音说道:



「母亲是个严厉的人,我做不出拂逆母亲的事。但女人的身体非常不可思议,孩子虽死了,但是一听见孩子的哭声,奶就会胀。我精神恍惚了两三天,第三天,不知怎么的,等我察觉时我已经抱着孩子在喂奶了。如果这里不是妇产科的话……这附近没有婴儿……说不定就不会做出那种事了。母亲立刻从我怀里把婴儿……内藤抱走了,但那时已太退了,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为了顾及体面,母亲暂时把孩子藏了起来,但是……托这个福,悲观的父亲也……」



「久远寺家族出发到东京时,本来应该舍弃过去的一切而来。但名誉和家系和家世这种东西,与诅咒啦因缘啦表里一致,是无法单方面地舍弃而来的。」



京极堂像在教训似地说道:



「地域的民俗社会是有规则的。诅咒的形成也有法则。毫无意义的诽谤中伤是不会形成的。在民俗社会中,诅咒那一方和被诅咒那一方,在暗地里默默交换着一种契约。而咒术是在那个契约上成立的一种沟通的手段。但是,现代社会失去了那个契约的条款。更进一步,在共同体的内部中,对咒术的补救措施也完备地作了准备。与努力后结果的成功被当作是附身缘故,相对地,因自己的失败而带来的破产也可以归咎于座敷童子。都市没有那种补救措施。有的只是戴着自由、平等、民主主义假面具的阴湿黑暗的歧视主义而已。现代都市所带来的诅咒,和恶言乱语谩骂谗谤、诽谤中伤之类并无不同的作用而已。于是……无法割舍因习的你们……终于制造了第三种传说。」



「就是这一次的事件……」



代替脸朝下、宛如玩味似的听着京极堂说话的老妇人,中禅寺敦子为了确认似地说道:



「对了。口碑传承之类虽在一个地方会长时间地流传,但是都市的传说不同。寿命很短,但在短时间内传播的范围很广。那是因为加上了同质化的文化,报纸和杂志等媒体的发达也助阵了的关系。」



「不入流的杂志吗……?」



「是的。从密室失踪的女婿,老是不出生的孩子,一个个失踪的婴儿……恶劣的谣言才是都市的传说。然后那个第三种传说的主角--是凉子小姐。」



是凉子小姐……吗?



「什么?不是梗子……?」



木场代替我问道。



「梗子小姐只是可怜的配角,主角绝对是凉子,对吧?太太、院长先生。」



没有回答。



「怎么回事……说明吧!」



「所有一切都是从情书开始的。」



京极堂用非常悲伤的眼睛看着我。木场也,不,房间里所有的人全看着我。



「十二年前,叫藤野牧朗的认真的学生,谈了出生后第一次热烈的恋爱。对象是当时十五岁的久远寺梗子,他将内心事写成信……托关口君转交。」



「喂!可是梗子说不知道这回事呢。这一次悲剧,说起来是从这里开始呢。」



「是的。信没有转到梗子小姐手上。」



「等等,京极堂,我、我转到了。恍恍惚惚似的回忆……」



「我知道啦,关口君。但是你的信交给了■凉子小姐■。」



哪有这种荒唐事?那么、那么我那个时候……



那个、那个少女是……



「胡说!我给她看了信封,说只给本人。你是说凉子小姐伪装、收了给妹妹的信吗?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刚开始并没有伪装吧。关口君,情书的信封上大概是这样写的没错吧?」



京极堂从笔筒取出笔后,很快地写在白纸上,拿给我看:



「『久远寺京子小姐』」



「你记得藤牧的日记吗?这就是他所说长时间思考的『虽是小事、但却是极大的谬误』的真相!很少用桔梗的梗字做名字,一听到梗子,很自然地会想起京都的京吧。然后别说读法了,从字面来看,京子与凉子也很接近。」



「你又玩弄诡辩……想欺骗我是不行的。说是把字弄错了,但是KYOU、这个KYOU字多如繁星!我不信。」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已经取得确认了唷。院长,我听说你们最后的家族旅行,确实是在中日战争发生的时候……」



「是的……」



「关口君,你来这里的日子--昭和十五年九月十六日--是你忧郁症发作的日子。那一天,才是久远寺家最后的家族旅行的日子。我和箱根的仙石楼连络调查过了,住宿登记簿上也登记了久远寺嘉亲、菊乃、梗子三名客人。那一天,只有时藏夫妇和……凉子在家。」



「那……那……那么--」



我凌辱了的少女是凉子。



我全身的肌肉松弛,关节也失去了作为关节的性能,我成了木偶。



对我而言,凉子是比藤牧更强的禁忌。那在榎木津的办公室初次相见时就知道了的。紧抱着她的感触,并非前世的感觉。我的细胞一个个的都记得。连我的脑都记得不知道的记忆。



「我……我……」



别再多说了。京极堂的眼睛暗中制止了我。



「嘿,见过面了吧。」



榎木津说道是。是的,的确如此。木场高亢的声音听来十分地遥远:



「喂,这样的话……收到藤野牧朗的情书、多次和藤野牧朗约会、终于怀了孩子是的女人是……」



「凉子小姐!」



「那、那是真的吗……?啊……■那个时候■凉子的对象是牧朗君吗……?」



院长愕然了。他的皮肤完全成为土色,厚唇打着哆嗦:



「菊、菊乃,你知、知道这件事吗?」



院长第一次喊自己妻子的名字。



「刚开始……并不知道。但是……九月的时候吧,我从富子小姐那里听说年轻夫妻的感情好像很奇怪……所以去探了个究竟。结果,在途中,研究室的门开着……我稍微瞄了一下……牧朗先生不在里面,桌上放着旧信,我倒无意偷看,可是……」



「写着什么?」



「是告知可能怀孕的信。日期是昭和十五年的除夕夜……是凉子的字迹。我忘不了。■那个时候■告知■怀孕■的信。我……混乱了。费了十年的辛苦,终于娶了梗子的牧朗先生,竟然与妻子的姐姐私通过……而且,最初前来求婚时,牧朗先生和凉子就已经有了关系。左思右想后,我……想,会不会凉子和牧朗先生共谋,要报这个久远寺家的仇呢……?」



「仇?」



「两人之间所怀的孩子的……仇!这么一想……我……很害怕……简直坐立不安。而且那种恐怖的想法如果是事实……梗子就太可怜了。和那孩子完全没有关系……该被怨恨的话那是恨我。我悄悄地叫来梗子,我问她,牧朗先生是否和凉子暗地里相会?当然……我没说出过去的事,但是……梗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喔,所以梗子怀疑两人的感情!事务长,你的担心,似乎成了大悲剧的引发机喽……!」



听到这话,菊乃现出凄惨的表情,院长发呆似地凝望着桌上的茶杯,一面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句……也不告诉我呢?」



「你……不是说,包括婴儿不见的事……烦人的事,都不要听吗?所以我……不修边幅地,才非常拼命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



「事务长,你果然和掩盖事件有关呢!」



木场大喝一声后,夫妻的争吵总算告终了。接下来是不和悦的沉默。



「请让我听听凉子小姐的事……我还是不了解。」



「阴阳师老师……并非全都如你所料……」



「当然。我只是重组了零散的事实而已。掉了牙齿就看不到牙齿完全的形状了。」



菊乃幽幽地笑了,于是第一次浮现温柔的表情,开始说了:



「第一个孩子……以不幸的形态死了……而且我又惹了抢人家孩子的大事情。重新来过……是很辛苦的事。尽管如此,也有我先生的帮助……两年后,我怀了第二个孩子。又是……无脑儿吗……?我一想到是否会再生一样的孩子就疯狂似的不安。怀孕期间的十个月,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不过……还好平安的……生下了凉子。但是那孩子身体很弱,经常生病。……和凉子相差一年生下的孩子,非常健康。凉子的发育很慢,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就分不出哪个是姐姐……而且随着养育,凉子……出现了不吉样的身为久远寺女人的徽兆了。」



「徽兆?」



「是的。有一天,『■空白■』来了,也就是说完全不省人事、失去了神智……」



「这是久远寺女人的徽兆吗?」



「幸亏我和母亲都不会发生那种事,但祖母似乎经常发生。也就是说那是『神附身』。那个■空白■来的时候,祖母会听到不是人的声音,而是物的声音。然后讲着应该没有人知道的事情,我听说过这件事,所以……我觉得凉子很可怜。另一方面……也觉得恐怖。但她即使不是这样,也经常生病,不能正常地去学校……不能到外面玩……没有朋友……是这么可怜的孩子。」



「姐妹的感情很好吗?」



「梗子是个活泼的孩子……凉子格外地很老成,甚至有类似达观的地方……。梗子也很同情身体虚弱的姐姐,所以我想,并不至于感情不好。虽然多少是个冷淡的家庭……那件事……在凉子怀孕以前,总之我认为还是幸福的。」



「你……没注意到女儿和男人约会吗?」



「凉子出外时,也像个普通的女孩……月经也还没来。那……梗子还来得比较早……平常的生活也完全没有改变……我没注意到。」



那是……第一次来月经吗?



「院长,你呢?」



「我不知道。牧朗君来要求梗子嫁他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注意到女儿们已经年届妙龄了。」



「藤牧……牧朗认错了姐妹,但是……你不觉得那家伙来求婚时,很奇怪吗?」



「我不觉得。因为如果凉子怀孕的事发生在前,或许我会怀疑他,但是知道怀孕是牧朗君来了以后的一个月。那时凉子已怀了六个月身孕。」



「是先入为主吗……?认定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肚子变那么大了,但是……却不认为是怀孕。本人似乎也没有那种自觉似的。不过当察觉是这回事……凉子整个人就完全变了。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坚持不说,再说生下父不详的孩子之类……当时是无法想像的。然后,凉子……简直就变得像无法应付似的凶暴……对了,就像被野兽附身似的……我好几次被凉子打……踢得……满身伤痕。对于突然降临的家庭暴力,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是,我想绝不能让梗子知道。所以,总之,就以礼仪见习为理由,把梗子托付到朋友家里半年……然后轮到说服凉子了。」



「但是……一年的除夕夜,很奇怪。你现在说凉子并不自觉怀孕,但是凉子在信里告知牧朗是前当然是有自觉的吧。」



「是的。看了信……我不信任凉子也是这么想的关系。那个孩子骗了我们……不管怎样,对我而言,那个时期真像是在地狱!干脆沉默着让她生吧,我也曾这么想过……」



「无脑儿……吗?」



院长接了下去:



「是。凉子非常有可能生下无脑儿。不过如果这么做,因为原来她的体质就很虚弱,生产本身就攸关生命。即使从医生的立场,面临的也是不该赞同的状况。不过,无奈已是面临七个月的时期了,堕胎的话会更危险。真是没办法。」



「凉子的凶暴性一天天增加……终于那间……小儿科病房放用具的地方……书房旁的小房间……她干脆待在那里不出来了。」



「待着不出去?怎么进去的?」



「当时可以自由地出入。但是外面上了锁以后,带着钥匙从里面的门进去……从内侧上了钥匙后,从外面怎么都打不开。」



「钥匙确实是小儿科医生……叫营野先生吧……我听说是他在保管……凉子是怎么拿到手的?」



「啊,营野先生……」



「那时候他不在。就在稍早之前营野不见了……失踪了吧。所以小儿科无法营业,那时候已经关闭了。所以钥匙……在正房。」



「喂,等等。关口,你确实说过握有钥匙的营野医生在空袭时死掉,从那以后那里就打不开了,你没说过吗?」



「凉子小姐……这么解释的。」



我已失去了情感的起伏,像个差劲的演员,生硬地念台词似地答道。



「营野在空袭中死掉?我没听说过……。那是事先完全没通知的失踪,就那样不见了。确实……对了,是牧朗君前来求婚后不久。总之,必须先解决那时他所诊治的病人……从那以后因为人手不够,诊疗的情况不如人意……也有凉子吵闹的关系,总之,那栋建筑在春天时关闭了。」



「那么,是凉子撒谎吗?」



「后来,待在房间内的凉子怎么样了?」



京极堂修正了谈话的轨道。



「那里……门一关,连声音都听不清楚,只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不让我生就不出来的哭喊声……三天以来,我站在门前哭着请求,然后第四天……我大声地告诉凉子,让你生!走出来了的凉子,就像……现在的梗子似的,很憔悴。但是像孩子似的欢跳着……以前的凶暴性简直就像假的凉子,从那以后……就在那梀小儿科病房开始过着待产的生活。虽然避着人耳目……但总之,凉子恢复了安定。但是,我……因为有无脑儿的经验……所以心境非常复杂。因为我有丈夫,可是能支持凉子的人……应该是身为父亲的人并没有……」



外面似乎传来雨声。遥远的雨声,比突然造访的静寂还要接近无音的状态靠了过来。



「果然……现在……是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凉子在……那间房间……现在的书房……生下无脑儿。」



在那个房间--



「我……和母亲所做的……一样地拿起石头……打死了那孩子。」



杀死了--



「凉子再度错乱了。体力上的消耗也很厉害,已到了彷徨在失死境界的程度……但是,虽然那么虚弱又……那孩子又变得像野兽……」



「抢了孩子吗?」



「是的,而且就在当天。我……尽管也是那样,但有三天站不起来……我慌张地把那孩子夺了回来,还给了母亲。我不想让那孩子犯下和我一样的错误。凉子抵抗了。我强硬地把孩子夺走了以后,她比以前更加地凶暴吵闹了……即使不如此,她也还处于产后期。我想她再这样下去会死掉……我和丈夫两人暂时把乱闹的凉子绑在床上。」



「还不仅如此呢。」



沉默了一会儿的京极堂说话了:



「还把杀死了的……婴儿……无脑儿……字包在福马林里……放在枕头边!」



「好过份……!」



中禅寺敦子抬高声音。



「是为了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死了!如果不这么做,那孩子会再抢人家的孩子好几次。那孩子的心情……我最能理解。为了让她了解只能这么做。而且,不负责任的生孩子是多么深的罪恶呀……!我也想让她理解这一点。一时的游玩竟产下这么可怜的孩子,我想让她知道一定会死的孩子的心情!的确……真是像鬼的母亲。我被怎么说都无所谓,我只想让她了解……」



「孩子……并非一定要死,是你杀死的!虽然很残酷,但那是事实。我理解你所说的大道理,但是你想过,你所做的处置对凉子小姐来说有什么意义吗?你不过是把自己遭遇过的事重新使用在女儿身上而已!你把代代相传的久远以前的无聊的咒语,完全扔给了女儿!」



「我……我……」



「你做错事情了。你所需要的是,充满慈爱的母亲的理解力和包容力,然后是切断旧因习的勇气和现代化。但这些你全部都欠缺。如果以此来对待凉子,至少以后不吉利的事件也能够迥避掉。太遗憾了。」



京极堂以严厉的语气说道,安静地站了起来。但接下来的问题,他以非常温柔的语调说出:



「后来,凉子小姐从那以后怎样了?」



「确实……如你所说,我想我是有欠缺的地方。身为母亲而不知如何灌注我的情爱……也许因为自己不曾被这么爱过也说不定……失去效果的期间……三天三夜、昼夜不分地哭喊着。我完全不懂。凉子……在镇静剂我在她枕边滔滔地……只是一直说着有如修身道德的教科书似的话。过了一个礼拜一天早上,凉子突然变乖了,承认自己的过错…………不,继续了大约十天吧……有很有礼貌地谢罪。因此……我把绳子解开……自由了以后……凉子再也不曾做过如野兽的动作,我……也安心了……」



「从那以后婴儿失踪的事件,还是发生了。」



「是的……在同年的九月和十一月……大约有两次。」



「这一回并非第一次,以前也曾发生婴儿失踪事件?那么……这一次也是凉子做的吗?」



「请等一下,刑事先生。的确发生了,但不知道是否凉子的所为。当然,我也怀疑过,可是既没有养育的形迹、也没有处理后的形迹。凉子一直过着没有变化的生活。所以……我想凉子不是犯人。当时我……我也曾想过,是不是凉子的对象、那个男人所做的让人讨厌的事。但那时……正处在混乱中,战争开始了……结果就不了了之了。」



「关于这一次,怎么样?你做了各种掩盖工作吧?」



「在夏天……第一个婴儿不见了的时候,我吓了一跳。那时候根本没有怀疑是凉子。……因为是过去的事了……可是,九月看到那封信……我改变了想法。如果牧朗先生当时的对象是凉子……那么就成为我当时怀疑的肇事者。九月、十一月,婴儿接连着失踪了……我对凉子和牧朗先生的怀疑逐渐加大。不过,如果两人是凶手……一个是我亲生女儿,另外一人是女婿,事件如果公诸于世……受到最大伤害的是毫无瓜葛的梗子。不久,可怕的是……警察开始搜查了。所以我慌张地跑到被害者那里做了尽可能做的事……当然是给钱什么的……总之,要求他们撤销告诉。钱花的是牧朗先生带来的钱。可是,其他就没有……」



「不止这样吧。你没有给产妇奇怪的药,使她们产生混乱吗?」



「我没做那种事。只是……我说了谎,说是死产,所以产妇也死了心吧……」



「你以为说了这种立刻会识破的谎言,瞒得过吗?」



「这……」



「不,这么说的话,我觉得那个产妇的样子很怪……嗯,给了安眠药的感觉……确实如果是普通的状态,那种谎言是行不通的……总觉得很怪。不过我绝对没有给那种药,也没有指示。」



「嗯……真是顺理成章。让护士辞职,不是为了堵住嘴巴吗?」



「不……那是……因为觉得恐怖,所以自动辞职的呢。」



「尽管这样,辞职的时候,不是给了一大笔钱吗?连工作都帮着找了。」



「钱是妻子……不,事务长给的。替她们找工作是出于亲切的心情。」



「我……想道歉。大家都很努力工作……因为都是好护士……」



「关于户田澄江怎样呢?澄江似乎知道犯人是这家的女儿。被敲诈了……然后下了很多毒杀掉的吧?」



「啊……澄江小姐……死了吗?在富山……吗?」



「在池袋呢。你不知道吗?」



「她回到东京的事……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还在那里的诊所工作……」



「我也不知道。吓了一跳……死掉了呀?那姑娘……」



「真的不知道?没有勒索吗?」



木场抱着头望着下面。一面斜视着他的京极堂问道:



「澄江小姐和凉子小姐很亲近吗?」



「啊……澄江小姐是有点儿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过,的确凉子经常生病的时候等……经常请她照顾,所以比其他护士更有交流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吗?」



京极堂听了这个回答后,闭起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并没人问,菊乃又开始说了起来:



「我勉强……让他们撤销了告诉。虽然好……但接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钱也渐渐减少……而这既没有证据,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我们家族之间的沟愈来愈深……就这样拖拖拉拉地过了年。然后,年一过……牧朗先生失踪了。……其实是死了……然后,梗子怀孕了。这和十年前■完全一样■。我一直以为这是牧朗先生所设下的圈套,要让梗子遭到和凉子一样的不幸!婴儿的诱拐是前奏曲……不过,我无法逼问凉子。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梗子,简直就是十年前凉子的翻版。我不想再经验,而且也不想让她尝到,可是……」



「凉子把妹妹和自己当时一样地移到了那栋建筑物。那里原本就是梗子生活的地方,所以有移动的理由。」



「我……非常害怕,不去靠近那梀建筑物。我梦见好几次梗子像凉子那样地乱闹……杀死无脑儿的梦。但是说真的,过了十个月,总会有结论……不管好坏……孩子应该生出来的。但是,没有出生。我因为她怀孕的时间太长而累到了极点,我停止了向前看,然后一心一意地对可恨的牧朗先生……送出诅咒。多么愚蠢的女人呀!多么愚蠢的……母亲呀!」



老去的母亲久远寺菊乃,没把话说完,就痉挛似的泣不成声地号陶大哭着。



一直站立沉思着的京极堂,很快地抬起脸,走近院长前面说道:



「几乎……现出事件的原貌了。这就像……拼图似的东西,还有一个,画解开了的话……就很清楚地知道那里写着什么。院长先生,那位……小儿科的营野医师……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是残障者般的眼睛,以及变成紫色的唇打着哆嗦,但觉得院长仍然拼命地保持着理性似的。



「营、营野吗……?那是为我负责小儿科的我学长的同窗……刚开始很勤快地工作。昭和七年,学长去世了,他就这样留了下来。对了……他对这个家家传的古文书和什么的非常感兴趣……经常出入当时的书房……像地窖的地方。因为太频繁了,终于的确是把地窖的钥匙交给了他……」



「这很有趣。人品怎么样?」



「不能说评价很好,所以虽然不见了也没找。」



「怎么说?」



「对孩子……对女儿不礼貌呢。做那种下流的恶作剧。哼,是谣言啦。不过世间这么广,竟也有那种对还没成年的孩子抱着色情念头的不知廉耻的人!也许真有这回事。不过,现在……也成为不明就里的事了。」



「……小儿科的……凉子小姐的主治医生不是营野先生吗?」



「啊……小时候是以前的……学长看的。他死了以后,是营野吧。时间很短。」



「……喔,是吗?可是,太太,富子小姐所说的在六部杀的传说中上场的『秘传卷轴』,现在还在吗?」



「没有卷轴,不过我记得确实看过秘传的复制本。相当旧的东西,所以……我想是收在桐木箱里。内容……我倒不知道……」



「那现在还在吗?」



「嗯……如果有的话,应该在那个书房里……怎样了呢……?这么说起来,战后就没看到了……」



「……失去消息的当时,营野先生几岁呢……?不,■看起来像几岁■呢?」



「嗯,比我大七岁或八岁的关系,当时是五十五、六吧……。呀,说起来很奇怪的显得苍老,看起来像已过六十岁大关了。」



「知道了。我的问题到此为止。我问的都是你们不好说出口、不想说的事,我对自己的不礼貌道歉!木场刑事,这两位看起来都很累了,我想退出去比较好呢。当然,这由警察来判断。」



「喂,别突然的就结束。俺还是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样,我已经知道关键的事了,等一下再说明。这两位现在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再追究的话只是拷问而已。」



「等一下,嗯……」



「抱歉!从昨晚就没有报姓名,我叫中禅寺秋彦。」



京极堂被院长一问很迟缓地才作了自我介绍。



「中禅寺君,你说大概了解整个事情了,如果这样,那就让我们听听真实什么的吧。呀……我应该要听。哪,菊乃。」



老妻已不哭了。在那里的已不是武士的妻子,也不是有来历的医院的事务长,更不是背负着附身遗传宿命的女人,只是一个哭累了的年老的母亲。



「也有不知道比较好的真实。」



「早晚要知道的吧!」



「对现在的你们……尤其是太太,是很残酷的内容也说不定!」



「嗯,已经习惯了!」



「是吗?」



京极堂环顾了大家,吐了一口大大的叹息后看着我。



我不想听!



从这以后,这个朋友就会以他一向清楚的思路,谈她做了些什么。在这个场合,任何人都已知道的事情了,却……



「写给牧朗君的凉子的信,到底交给谁了?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不明白。」



像放弃了似的他开始说道:



「在他的日记里写着,送信来的是『老人』。起初我以为是时藏先生,但总觉得不吻合。当时他是四十代(译注:四十--五十岁),而且忠诚心坚定的时藏先生知道了她的秘密后,我不觉得他不会向你们紧急报告。」



「正如你说的,如果是那个时藏,知道了会是■第一■个来通知的吧。但是,中禅寺君,当时我家里没有老人家。我的上一代早就死了,我是最……」



「如果那是营野先生呢?」



「营野……?营野还没到老人的岁数……不……嗯,不认识的人看了会当作老人也说不定……但是为什么营野会出现?」



「营野先生是这次事件的引发机,我这么认为。」



「营野做了什么呢?」



「本人失踪已经过了十年以上的现在,应该没有留下证据,所以可能会超出推理的范围。加上我刚才已问了关于营野先生的人物像,只有极少的资讯。但是即使那么一点儿资讯,却只归结在一点上,这暗示了一个可能性,但没想到竟会成为我推测的证据。」



京极堂说道,从怀中伸出手摸了摸下巴:



「首先,营野氏比实际年于看起来还老。如果看起来像六十岁,也许合适用老人来表达。然后,他有可能是把少女当作对象的性倒错者。由于这不是罕见的性癖,所以如果传出谣言的话,应该有相当于此的一些事实吧。然后,他又对古文书感兴趣,而且也是凉子小姐的主治医生,加上是在牧朗君前来求婚后不久失踪。」



「完全连接不上嘛!一个个的都没有关系哩。」



木场不肯放松。



「就算营野氏是个有上述那种可恶至极的性癖的人,但有怎样的性癖都没有被指责的道理。不过,至少以现在社会的一般常识来对照,营野氏的性癖会得到不道德烙印而令人伤脑筋。换句话说,他为了满足性欲,必须做出接近犯罪的行为。何况是如果向患者出手的话,那可就是致命伤了。但之所以会传出恶劣的谣言,是因为他无法压抑性欲吧!这种不是因忍耐就可以改善的性格。」



「说的也是。」



「营野氏想到一个方法。对象是孩子,不管做什么,本人只要不记得,事情就不会败露了。」



「即使对象不是孩子,只要不记得,事情不就不会败露了吗?但是如果能做这种事,那么,世间不就全是强奸了吗?变态不知廉耻的人就充满了世间!」



「久远寺家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很擅长制造生药之类的。现在,在广大的土地上,药草也仍茂密地生长着。然后那种精制的方法,也是代代传下来的。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有很多在上一代就失传了。那个人……原本是外科医生,而且不喜欢这种东西。」



「日本的医疗必须要现代化,不能和诅咒迷信之类的共存!」



「所以你连地窖里有没有留下古文书,都不确定,不是吗?」



「嗯……没读过。不过即使想读但古文书我又不懂。不过,我承认文化性的价值,所以就那样保留了下来。」



「书所拥有的价值,并不是只有作为历史遗物的价值和骨董品的价值。读的人只要有解读的能力,即使经过几百年,仍然还是会产生和昨日才写的东西一样的价值。」



「什么意思呢?」



「营野氏从古文书学到了久远寺家家传的秘药制法吧。」



「秘药?」



「用多啾乐做了一种春药。」



「那个开在院子里的朝颜吗?华冈青洲在日本第一次在全身麻醉手术使用,是通仙散的材料哩。」



「那在中国是继承叫麻沸汤的流派,但是多啾乐在欧洲专门被当作催淫剂在使用。经营卖淫业的经营者们,让纯洁的处女们服用后让她们吸引客人。而固执地拒绝提供肉体的女孩子们,会因为那效力而变成淫荡的猖妇,会积极地献身体给客人。但是,当效力失去后,女孩子们会完全不记得那件事。印度和亚洲国家也一样。多啾乐被使用来做男性为了■单方地满足自己的情欲■,那是用来做这种事的东西。」



「那么营野……」



「于是,因此会带来被称作『心神丧失状态』,还有『神附身』,都是很酷似的状态。所谓宗教的高亢感,当然不需借助药物,根据药物制造出人工的东西还多着呢。换句话说,如果要以人工制造出神附身的状态,多啾乐那样的药物,就是非常有效的。」



「你是说这个家传播过这种处方吗?」



「当然传播过吧,虽然不清楚是哪个时代的东西。营野氏视找出那个秘方为目标,我不知道他因此调查了古文书吗,还是只是对古文书兴趣而偶然发现?总之,他发现了那个,想到将那作为满足自己性欲的道具。他先从自己的患者中找牺牲品,不引起奇怪谣言那样很慎重的……最后,他选中的目标不是普通的患者,是一直都在他身边、而且美丽的少女……」



「……凉子……你是说营野动了凉子吗?」



院长发出不自然的声音。



「凉子经常发生的■空白■就是证据。不过,我想,她天生虽有这种■素质■……但是下了多啾乐后会加速效果。多啾乐的效果最长可以持续两三天。营野氏任由自己邪恶的欲求而向凉子下了多啾乐,而且如果真的是随意玩弄的话……」



「等等,京极堂,别说那样忖测专断的话。如果弄错了,不只是营野先生,对凉子小姐的名誉也是显着受损的中伤哩!」



我、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冷静!关口,话还没完呢。」



木场说道。京极堂以非常怜悯的视线,眺望着我,然后又开始说话:



「幼年期的性虐待,对以后人格形成会产生重大的影响。不过,凉子小姐的情况有些不同。当她是■平常的人格■时,丝毫没有受过那种虐待的迹象。一般来说,她在接近神附身的时候,也就是在■心神丧失■中受到性的虐待。空白,换句话说,是在空的器皿中积蓄了『倒错的经验』。不久,空虚被填满了……终于■形成了第二种人格■。」



--来玩嘛!



--呜呼呼!



「营野氏可伤脑筋了。一直都像人偶似自由地操作的少女,突然产生了『意志』。当然,那是慢慢成形的,但也算是很重要的开端。那就是情书。收到情书的她,确认了『京子』这个名字后,直到现在都很混沌的却不知为何看到了■结成的果实■。我是■久远寺京子■!在那瞬间,『京子』诞生了。接收了情书、重复着和藤牧奔放的恋爱,其结果的怀孕,全都是第二个凉子小姐……不,是叫『久远寺京子』的另外一个人格的女人。」



「双重人格……那玩意儿吗?」



「这和一般所说的有点儿不同。总之,形势逆转了。结果,营野氏变成被『京子』恐吓的状况。他做过的事一旦被世间知道了,那等于是宣布社会性的死刑。营野氏不得已,只好提供■那个房间■做幽会的场所,甚至陷入当情书送信员的窘境。但『京子』的恋爱对象牧朗,因结婚的梦碎而离去时,营野也变得■毫无用处■了。」



「营野怎么样了?……」



院长都快哭出来了的样子。



「只有这个到现在还不知道,而且和这一次事件没有关连。不过,牧朗离去、营野氏离去后,那奔放淫荡而且危险的『京子』的人格,因迎向怀孕生产的大转机而完全零零碎碎地崩溃了,像野兽一般。」



「是我的……关系吗?」



「不能完全这么说。不过,你模仿你的母亲所对她做的行为,至少她继承了久远寺的『诅咒』,她……带给『京子』很大的伤害是真的!」



京极堂深深叹口气,沉甸甸地坐进椅子:



「没有人能明确地定义人格是什么。即使是个人,也是昨天与今天、早上与晚上,很微妙地,不,有时候是很不相同的。但因为那无论在何时都觉得是毫无矛盾地连续着的关系,所以,结果被认为是一个人格。一个人只有一种人格,那是脑在欺骗。换句话说,连续的意识和有秩序的记忆的重生,才是形成人格的条件。所以,失去脑,就无法谈人格。然后,脑的哪一个部分产生了现在的意识,就变成重要的关键了。通常我们的脑因各部分接近所以才能够过着社会生活,但也会引起回路不知哪里会接触不良的事故。一日一接连了比平常在使用的脑更低的脑时,会变得怎样呢?当然人格会变。会不了解身为人的纤细的情绪和情感。严重时候连语言都失去了。只能以动物的本能行动。这就是一般所说『野兽附身』的状态。」



「野兽附身……?那时的……凉子……」



「那是『附身的真正面貌』吗?」



「附身的■某部分■是真正的面貌!任何人都会既激怒又喝酒,因各种理由而忘掉自我吧。不过,和普通意识连续时,不能说是附身状态。断续性的或者两种人格共存以后,才能称作附身。因此,附身不只是野兽附身。在比平常使用的脑更高、平常不使用的脑发生作用时,也会发生,这就是『神附身』。这时,会流露平常不曾重生的记忆,和远超过一般常识的情感。换句话说,会出现■知道了原来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的状态■。听到神的声音,说出神谕。必须注意的是,『在上位的人格包括了在下位的人格』。也就是说神附身的状态时虽有平常状态的记忆,但是在平常的状态却完全没有神附身时的记忆。相反地,野兽附身的时候虽没有平常状态的记忆,但是在平常的状态时,却朦胧地有着野兽附身时的状态。只不过那记忆和平常自己的行动原理■不同■,所以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记忆。」



「野兽附身状态的凉子,是『京子』吗?」



「我想,刚开始并不是。『京子』应该是和凉子同等,或者应该比平常的凉子的人格更高位。但是原来纤细的她的精神,无法受得了急速的状况变化,于是婴儿……直到无脑儿在眼前被杀,身为『京子』这个人的人格完全崩溃了。『京子』完全变成只靠本能而活的■野兽■了。接下来等着她的是,被绑在床上、浸在福马林里的孩子的尸骸放在枕边的『拷问』。如果是凉子的话,道德伦理应该行得通的吧。但受到拷问的是变成野兽的『京子』,所以那玩意儿是行不通的!」



事务长的内心有什么被打碎了。我可以理解她既不哭,也不生气了吧。



「但是,真正的悲剧在那之后发生了。经过一周以上的拷问,正如实践了断食的修行僧似的,精神……不,给脑带来了影响。要脱出这个困境,该怎么做才好呢?她的脑必须救她的心,终于■制造出第三种人格■了。」



「不仅是双重人格,还三重人格呀,有这回事吗?」



木场问着是与否似地看着我。



「一种以上的人格交互出现的症状,叫做多重人格。那不止两种,三种、四种……几种也都有!」



我自暴自弃似地回答。



「包括断食的所谓苦行,被当作是苛待肉体的精神修养,其实不是的。例如,完全不摄取食物能源,过了一定的期间以后,那会带来身体、尤其是脑的物理性变化。详情即使现在说明,也无法理解吧,但是那呈现刚才所说的接近神附身的状态。修行者听到不是人而是物的声音,看到神。没想到『京子』也变成那种状态。在本人凉子所不知道之处发生的叫『京子』的人格,就在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崩溃了。在本人不知情的时候,产生了第三种人格。」



「什么是第三种人格……?究竟……」



「比死更严苛的拷问,为她带来的是,太太,就是你。为了挣脱这个状况,只好成为你所期待的人,而最快的就是变作你。第三种人格就是■久远寺菊乃、你本身■!不,是你身后的你的母亲、然后祖母,不,经过了几代都继承了诅咒的所有的『久远寺的母亲们』!完美无缺的『久远寺之母』,才是她应该成为的唯一姿态。于是,久远寺家的诅咒■终于由你的女儿完成了■。」



「那么……那么,那孩子……那孩子……」



「从那以后,凉子小姐就变成来住在『凉子』、『京子』,然后『母亲』的三种人格之间。」



「抢孩子的是『京子』!」



「『京子』有如野兽……以她的本能追求被带走的自己的孩子,彷徨着,然后把孩子带回来。那是野兽的母性。但那种状态不会持久。『京子』应该从营野氏那里听说了多啾乐的处方,然后我想她自己下了药。由于多啾乐的力量,精神发生了动摇。然后野兽的母性升华为人的母性,更进一步,升华为魔性的母性。关键字眼是『母亲』。等到妄想状态过去以后,出现的既不是『京子』、也不是『凉子』,而是『久远寺之母』。」



「所以怎么了呀?」



「所以■久远寺之母,一看到孩子就用石头打死■!」



「啊!」



老母亲发出虚脱了的声音,那声音不像声音似的一直继续着,她将体内的生气全都释放了出来。



「那么……诱拐犯是『京子』……杀人犯是『母亲』……然后告发者是凉子……总之,这三者是同一个人,是这回事吗?」



「凉子小姐……以『京子』之身抢了孩子,她也略微察觉。但并不清楚自己做那种事的理由,以及怎么做的。有如梦中发生的事似的朦朦胧胧。然后关于那婴孩此后怎么了,完全不知道。所以,我想到的地方是,太太,你可能施了什么样的处置也说不定。更进一步,关于『京子』,她一定认为,处置了自己的孩子的是『母亲』,换句话说,是■你杀的■!只有处在『母亲』时,她才什么都知道。身为『母亲』的她,在知道了一切之后才会行动。」



「杀死的孩子怎么啦……?」



「当然……泡在福马林里。总之,陈列在哪里吧?因为这是对『京子』理所当然的惩罚……」



「那……包在福马林的孩子们……那么现在仍在■那个房间■吗?」



很唐突的我发言了,全体的视线全集中在我身上。木场问道:



「那个房间指的是书房隔壁的……那个房间吗……?」



「大体上就像关口君所说的吧。她关闭在放用具地方是营野氏失踪以后。所以那里的钥匙是凉子……不,应该是『京子』带着的吧!那个房间才是她秘密的小盒子。所有事情,就是从那个房间开始的,因此那里……」



中禅寺敦子突然喊了起来:



「那、那不是人所做的事!凉子小姐即使处在极限的状态、即使获得『母亲』的人格,我也不认为是毫不犹豫就能做出那种非人道的行为!没有能够做出那种事的母亲!」



「有!」



榎木津说道。



「是那个人做过的事。那个人的母亲做过了吧。」



「情况……情况不同。」



「没有错。以我们的常识判断的话,那也许是错的,但三种人格当中,只有凉子才符合我们的常识。『京子』和『母亲』都不是■这个社会的居民■。换句话说,是住在超越人之处的彼岸的居民。不,应该和道德啦伦理啦,何况是法律什么的所能相通的。她们的行动原理只有她们知道。」



京极堂说道,又站了起来:



「『京子』杀了抢孩子的『母亲』。但这个不幸的人格交换,并不经常发生。生产后的不安定状态,只发作了两次。真正说来,应该就此结束了。而那个证据就是此后接近十年以来,凉子小姐就一直是凉子小姐了。只是生理期不顺的她证言,当她看到少见的月经后会失去意识。但不至于严重到『京子』再出现。但是,前年,很不幸的,『他』来到了这个家。」



「是藤野牧朗……」



「当然,凉子小姐什么都不记得。当『京子』和牧朗陷入恋爱时,『京子』还不是『下位的人格』,所以凉子小姐应该没有和他一起的记忆。『京子』和『凉子』的身体是同一个,连一粒细胞都一样,所以身体有了反应。荷尔蒙分泌的平衡崩溃,生理期开始,然后长时间睡着了的『京子』醒来了。隔了十年,那个房间的门打开了,孩子被夺取了。于是和十年前一样的……」



「被杀了……做了事后处理的是,杀人犯『母亲』状态时的凉子本身吗?」



「是吧。现在知道多啾乐处方的只有『京子』吧……拥有『京子』记忆的只有上位自我的『母亲』。『母亲』杀了孩子、子包在福马林中后,湮灭证据做事后处理……换句话说,做了给孕妇下药、使她们产生妄想状态,让事件从黑暗埋葬到黑暗里的作业。■因为如果是久远寺之母的话,是理所当然该做的事■。当然那以后的事,太太你接着做的事,她也应该事先就预料到了。事实上,你做了吧,■为了保持久远寺的体面■。」



「我……我自以为是靠自己的意志行动……但实际上只是被『久远寺」的诅咒所操纵而已……吧……!」



简直就像在提异国的事情似的,老母亲小声地说道。



闭起眼睛,手抵在额头上,木场的表情很沉痛:



「牧朗的入赘和婴儿的失踪事件同时发生,终究不是偶然。但是……那么,户田澄江知道什么了吗?那个女人和事件无关吗?」



「这也是想象,不过她可能目击了凉子小姐给孕妇下多啾乐。但比起事件来,户田澄江对多啾乐更感兴趣吧,于是就这么套话了,要我保守秘密,那就告诉我处方吧。然后交易成立了。多啾乐朝鲜朝颜,并不是那么珍贵的植物。既是野生的东西,栽培也没那么难。结果她成为品性恶劣的药物依赖者!」



「然后死了……」



「这是真相吧。」



外面一直下着雨。太阳大概已经倾斜了,是黄昏临近的时分了。多么、多么长的一天呀!



「诱拐婴儿,然后加以杀害,是从牧朗入赘后,昭和二十五年的夏天到年尾共做了三次。然后……第四次,『京子』醒来后,是翌年一月八日下午。」



「是牧朗死的那一天……吗?」



「是的。但说到一月八日,正是门松(译注:日本过年时,会在门口装饰松竹等吉祥物,过了正月七日再取下)被取走后的日子。大概那个时候,这家医院已经没有婴儿了。不是吗?」



「啊,因为即使不是这样,患者也很少。所以没有婴儿了吧。」



「『京子』想抢婴儿也没有办法抢了。因此不得已去了那个房间。所以当梗子和牧朗君争吵的时候,凉子小姐■就在那里■。换句话说,锁打开着,能够从外面自由进出。那个房间■既不是密室、什么都不是■。然后,惨剧发生了。」



「被刺伤的牧朗逃进书房……」



「凉子小姐……『京子』看到了。」



京极堂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我听不清楚。



「由于情况非比寻常,开了门的『京子』,眼前是全身是血的牧朗。对『京子』而言,牧朗是抢来的所有孩子的父亲,也是最爱的丈夫。那个牧朗肚子被刺了后逃了进来,她想救他所以跑了过去吧。另一方面,牧朗在逐渐失去的意识中,看到了什么。那一天凉子小姐■穿着和服■。牧朗很珍惜的母亲的相片,和那一天的她非常相似。在步上死亡的混浊意识中,牧朗在那里■看到了母亲■,然后说道--」



--妈妈!



「这就是事情的开端。凉子小姐从『■京子■』变成『■母亲■』,然后映在『母亲』眼里的牧朗,只是一个巨大的婴儿。所以■就像每一次那样,用石头打死了,撒上了福马林■。」



--妈妈!



「于是杀了婴儿以后,接下来『母亲』必须做什么?当然必须要催促那做出不检点行为的女儿反省。因此『母亲』对产下大孩子的女儿梗子,做了和太太所做的相同的处置。换句话说,■如同凉子小姐所遭遇那样的,把床搬进那个房间,让她和尸体一起睡■!」



「噢……是这么回事呀!」



「那……那……」



「大概『母亲』的人格,因这件事而开始能毫无预先知会的就和凉子小姐替换了吧。『母亲』由于拥有凉子小姐的记忆,所以旁观者几乎是不知道这种人格交换。榎木津侦探和关口君拜访这里的时候,应该已经实行了许多次。」



「京极堂……那么你昨晚……」



「因为我做的加持,陷入昏睡状态的凉子小姐首先变成了『京子』,『京子』只知道部分事件,所以我把『母亲』叫了出来。」



「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我在她耳边这么说,■妈妈■。」



--我不想和你见面。退下去。妈妈!



「……凉子小姐没有看到尸体吗?」



「凉子小姐因为是凉子小姐的关系,她的脑子无论如何必须要承认这种不符合常识的现实。凉子既没有杀害牧朗的理由,况且也没有放置尸体的理由。但做了那些事的不是他人、是她自己,没有她,这一次事件就不会成立。不过,如果承认了,■凉子不就变成不是凉子了■。因此透过凉子的眼睛,看到尸体的是『母亲』!」



必须见凉子,我--



--我答应要帮助她。



「等等,关口,不准擅自行动!」



木场以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想走出房间的我。档在前方的木场叉开腿站着。



「久远寺凉子是重要的参考人,调查由警察来做!」



木场冷淡不客气地说道,命令青木护送凉子过来。



我的脚僵硬了,连坐都不能坐,然后,脊椎骨微微颤抖。



无声的时间持续了一会儿,连呼吸声都不合适那个场面。我们现在待的房间,至少只有现在这个时候,必须是完全地无声的状态。



被两名警官搀住,老母亲和她的丈夫正要退下。



粗鲁地打开门脸色苍白的青木,飞跑着进来说道:



「主、主任,凉、凉子小姐,不见了!」



「什么?担任警卫的巡逻怎么了?」



「好像被殴打昏倒了,房间也已经是空壳子了!」



「不妙!」



京极堂站了起来:



「木场修,这栋建筑该不会有婴儿吧?」



「有前天刚生的婴儿,不过……跟警察医院谈妥,应该是转到那里去了……喂,怎么回事?」



「那……」



「那什么的?」



「雨势太强的关系,和护士商量是不是再延一天……」



「混帐!赶快去看婴儿,如果出事了可饶不了你!你们这些家伙,也别尽在这儿发呆,全体动员,坚守出口,绝不能让她逃掉。连只小狗都不准外出!」



木场生气地乱吼乱叫。



警官们都跑出去了。



我混在人群中,逃出房间。



凉子,必须见凉子!



我跑下楼横越过研究室前面,和上一次一样跑了出去。外面下着即使戴深斗笠都会飞掉的倾盆大雨。拖鞋在途中不知飞到哪儿去了,裸足飞溅起泥水,简直就像钻在集中炮火中乱室在潮湿地带的那一天。如果又回头又站立的话,就会没命了!



大大地绕了小儿科病房,穿过发生惨剧的房间、弄糟了的密室的书房。



在那个房间。



在那个房间,比谁都更早地。



被杂草包围住的门--开着。



与其说是约四个榻榻米大的房间,不如说是像仓库似的空问。中央铺着一张榻榻米,摆设了一张书桌,在那上面是曾看过的笔记--藤牧的日记和旧信札。



有凉子给藤牧的信。



然后,那时候的情书。



书桌旁有一朵大白花。



是的。



在那旁边,是收在桐木箱的秘传的古文书。



击碎孩子的头的石头。



这里有所有被剪下了的现实。



这个房间是不吉利的诅咒器具的展示场。



墙壁全是架子,放着各式各样的医疗器具。



金属和玻璃和陶器的冷冷的质感。



架子中央有六个玻璃瓶,然后那里面漂浮着六个孩子。



左边的孩子没有头。



青蛙脸孩子正中间的孩子的额头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原泽伍一的孩子!



我受不了,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东西,胃里面的所有东西全吐出来了。在那里蹲了下去,几次几次地吐。从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东西。但那些东西却逐渐地以凶猛的速度涌了上来,胸部、喉咙都像火烧似的很热,冒液烧着食道。



但是,那吐泻出来的秽物,因被降下的雨冲刷,眼看着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我把手搁在门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跨站在房间的入口处似的,再度窥伺了里面。



这个房间本身就是诅咒。



后面。



凉子在后面。



在那一瞬间,我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回头看就好了,可是……



气氛得到形状,雨声成为语言。



「我以为■那一晚你会来■。我以为你是来把我从那个讨庆的营野那儿救出来的。」



什么?



回过头,我的眼前是一张少女白色的脸。



凉子,不,『京子』紧紧抱住婴儿站在雨中。



是■那个时候■的少女。



我那个时候非礼了这个少女吗?



否则,为什么说来救我的?



不,不是。在这里的不是少女,这双眼睛是野兽的眼睛。



「让开那里!那里是我的房间!我这一次要在那里养育这个孩子。因为你那晚没有来,现在才来是不行的唷。这孩子的父亲是■那个人■呢。让开!」



我仿佛被紧紧束缚住似的,全身僵硬,脑袋里一片白茫茫,声音出不来。话到哪儿去了?



「快让开!」



「凉子!」



突然、突然从黑暗中,事务长,不,久远寺菊乃飞奔出来,靠着似的抱住凉子:



「婴儿、婴儿还回来!别再做可怕的事了!」



「住嘴!走开!谁要给你们,你又要杀这孩子了吧!」



「不是、不是,凉子,这不是你的孩子,还给人家!」



「我生了几次孩子全被你杀了,受不了了!走开!恶魔!杀人鬼!」



母亲和女儿中间夹着婴儿,相互推挤似地靠近我。如瀑布的雨扭曲了视线。黑暗溅起水花飞散了。简直是地狱的景象。我完全无法动弹,只是听着那声音、看着那姿势。



「不是我,杀掉的不是我,那是--」



「别说谎!」



附近全变得白了。



闪光当中,我清楚地看到,



久远寺菊乃的颈子中间,深深地插着尖锐的金属棒。



是手术用的大型手术刀,是那个房间的咒具。



菊乃的喉咙咻咻地响着,如风声似的,那是从喉咙传出来的声音。



风的声音成了语言。



「妈妈!」



「原谅■妈妈■!」



毫不容情地喉咙被割裂了。



一面发出如风的声音、一面喷出大量的血液,久远寺菊乃倒向我这边来。我逐渐把握了状况,我抱住她。



咻咻地传出呼吸声。



被诅咒着的久远寺家的女巫,在企图成为母亲的瞬间,在我的手臂中死了。



我抬起脸。



凉子笑着。



「愚蠢的女人,久远寺家不要这种愚蠢女人!」



「凉、凉子小姐!」



用尽全身的力量,我终于能做的事,是只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那个饶舌的阴阳师到底说了什么。但是现在的我,是真正的我,久远寺凉子。你如果要妨碍的话,我可不饶你。让开那里!」



「我、我……」



叭达地发出很大的声音。



书房旁的门被打破了,几名警官蜂拥进到禁止入内的小房间。



在那后面有京极堂。



「凉子小姐,放开那孩子。很遗憾,你不能杀掉那孩子。杀孩子需要这颗石头吧?」



京极堂推开警官,进到屋里拿起书桌上的那颗石头,手伸了出去:



「这是久远寺家的■规则■。」



「■规则■由我来做。」



凉子说道,把吸了很多母亲的血的大型手术刀,放到婴儿身上。



「住手!」



从新馆那里有两三名警官跑近了来,拿着手枪。



「耍小聪明也没有用!毕竟是你们不懂的事!」



凉子能剧面具似的脸上飘忽着微笑,朝着新馆如鸟似地翻转身子。



「凉子小姐,不行!警官……」



凉子以出乎人意外的敏捷动作,去撞其中一个警官的身体,那个警官被突然地撞到吓住了。另外一人的脸被割伤。警官发出悲呜、按着脸蹲了下来。剩下的一个,发出畏怯的声音,做出放枪的声音。



「别射,有婴儿!」



是木场的声音。绕过内庭率领警官队的木场出现了。因木场的声音瞬间踌躇了的最后一个人被推倒后,凉子消失在黑暗中。



我--



跑了出去。



--我,那晚等你来。



--请救救我……



--真正的我是现在的我。



真正的你是谁?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我对你做了什么?



凉子跑过横扫的雨中。



紧抱着婴儿。



凉子跑进新馆,我背后有木场警官队逼近。我跑着,因为雨,前面看不见,因为泥土,脚纠结在一起。



黑暗不限于■仅在没有亮光的地方■。黑暗不是无所不在吗?那个证据,就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暖和的雨包裹住全身。到哪里为止是雨?从哪里开始是自己?我完全不知道界线。



进入建筑物,穿过研究室的旁边。被泥水弄脏的脚滑溜溜的,我跌了好几次。走到有如大圣堂似的大厅。连屋顶都吹掉的天花板上的大窟窿,发出轰轰的声音,如倾泻而下瀑布似地吐出雨来。



才几天以前,从那个窟窿还射进来宛如天使舞降下来似的庄严的光线。



可是现在却简直就像--



--这个世界结束的景象似的。



对了,今天所有事情都会结束吧。这个充满了滑稽的非日常已经完结了吧。我深刻地感受到世界的终了。



凉子呢?



在上面!



我三步并作两步爬楼梯上去。从窟窿倾盆降下浊流似的雨。啊,再不赶快找到警察会追上来。



爬到三楼,我终于确认了凉子的身影。凉子在窟窿的边缘,然后在窟窿的对岸。



榎木津叉开两腿站着。



凉子认出榎木津后,停下脚慢慢地回过头。



凉子紧抱住婴儿看到我。



解开绑着的头发。



没有血气的白色脸上,没有表情。



白色宽松上衣被雨淋湿紧贴在身上,身体的曲线清晰可见。



几乎半裸。



下半身被血染得鲜红。



令人不寒而栗程度的美丽。



这不是存在世间的人。



这是姑获鸟。



「关口!」



是京极堂的声音。



背后的楼梯上大批警官队等着,站在最前面的是木场和京极堂。



「关口,凉子在那里吗?她是■这世上的真人■,别害怕!只不过是凉子小姐抱着婴儿站着而已。你这么想就好了。那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因为转交情书的是我。



我走向前一步,凉子向后退,再退一步。



后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哪,给我吧!」



「妈妈!」



我终于想起那句话,已经不会被责骂了。



我确实地,确实地喊出来了。



凉子的表情突然现出那惯常的困惑,然后好像想说什么似的,嘴唇微微张开,伸出双手,把孩子递给了我。



姑获鸟变成■产女■!



接住的当儿,婴儿有如点燃了的火似地哭出声来。



听到后,凉子现出安心似的温柔的表情,轻微地晃了一下。



啊,凉子在说什么?



然后,久远寺凉子缓慢地坠入无底深渊。



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我终究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