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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恩仇的残像(1 / 2)



逝者不复归



世人皆明此理



善利言行暗藏难抑心火



呻吟,喘息,苦郁若狂



倘穷尽挣扎仍不得前行至明日



必先抛除枷缚己身之过往



仇敌当前却说之以理



愚蠢至极







沿着海岸绵延的松树茂郁成林。



用以抵挡海风而密集种植的松树群中,仿佛藉此藏身般——一台机关兽车就停在这。



基本构造跟普通的马车、牛车没什么太大差别。不过,货舱却比那些大上许多,长度也更长,上头还造了屋顶。与此匹配,拉货舱的是两只狛犬(注:混合狗和狮子的特征,神话虚拟出的神犬,负责看守神社)型机关兽。



身姿比牛马大上两倍,看起来相当具威严感。



只原之战后过了二十年有余——随着导术机关普及至民间,由机关兽拖曳的货车愈来愈常见。尽管如此,在乡野间突然撞见机关兽车时,还是会有不少人吓到腿软。机关兽有着钢铁制成的肉身,就算安分地待在一旁,模样还是让人胆战心惊。



不过,这台机关兽车藏身松林,刻意停放在这里,是避免惊动往来旅人及商人——这么想就错了。



「……」



货舱上方有道人影。



看上去并没有其他人在,可见这个人应该是机关兽车的持有者。



这名人物身披蓑衣,斗笠压低至眼缘,一身打扮似乎害怕自身真面目暴露于他人眼底。刀具放置在身侧,手肘至前腕缠着镶有铁片的手甲,显然并非农夫或渔民身分,然而,若断言他只是名武士——那副模样又有些可疑。



除此之外,他身旁还散乱着吃剩的干饭、啃剩的薯干,另外还丢着两柄空空如也的竹水筒。看样子,这个人一直在机关兽车上,很长一段时间不曾移动过。



有样东西自斗笠下伸出,是一根望远镜。



看他的举动,似乎在监视位于远处的某样东西……



「呵……哈哈……」



突然间——那道人影放下望远镜。



庐山真面目显露而出,是张意外冷静沉着、容貌端整的年轻脸庞。



若单看他的五官,说是清秀也不为过。然而那对眼眸当中,目光总显得有些凶恶,再配上眉间刻划的那几道直竖皱纹,给人一种老在瞪人的感觉——就像出鞘的利刃,锋利的氛围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他有着枯叶色的头发——若称为黔发则显得颜色偏浅,浏海间隙里透出了暗色头巾。按估算,这头巾八成是镶有铁片的钵金(注:缝在布条上、系在额前的护甲)。



是武士中很常见的一种打扮。



不。或许该说——常见于往昔。



近年来,已好一段时日不曾有过大规模战役,如今身披这副战场戎装的人并不多见。因为太重了,如今已是武士将真刀换成竹刀配着行走也并非罕事的时代了。



「哈哈哈哈哈……」



似乎忍俊不住,那名年轻人的唇缝里流溢出了声音,是笑声。



然而声音听起来……却蕴含着一种阴沉气息。愤怒、怨恨、憎恶,里头满是这类情绪,是道混浊不已的笑声。



「哈哈哈哈……!」



钵金下的双眸——两只眼睛含着暴戾之气。



如果是个孩子,大概被他一瞥便会哭出来,就是那样的眼神。



「……九十九众。」



他忽然止住阴沉的笑声,低声咀嚼这几个字——年轻人转动倍率调整器,再次将望远镜贴到脸上。



「总算……总算找到了……!」



望远镜透镜映出的光景——遥远的彼方,漂浮于大海上的一艘船。



八成是载运货物的船只。甲板上堆着几只木箱,上头还绑着绳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水手在那之间忙碌穿梭。



不只这些……混在那群水手之中,还有名看上去很突兀的人物。



处在东跑西颠的水手之间,就只有该名人物看上去泰然自若,定定地站在船头一带。途中他并没有跟水手们交谈的迹象,所以应该不是船长。最重要的是,那身打扮一点都不像海上男儿。



那名人物身上穿着以白色为基调的服饰,上半张脸更戴着疑似面具的东西,没办法看清长相。不过.从他的身高及肩宽、脖子的粗细来看,可得知是名伟岸挺拔的男子。或许是身着白色服装的关系,给人一种修行者的印象——但他没有拿锡杖,腰上插着一大一小的刀,从这点来看,他应该是名武士。



只不过——他的右手。



手背上刺着一个墨黑的「白」字,非常醒目。



百数减去一便为九十九。



也就是说……



「——琴音。」



拿掉斗笠,扯去蓑衣,一脚踢开干饭及水筒,年轻人站起身。



他的衣装打扮终于展露出来。



内着灰色衣料,上头披着暗红色——令人联想到干涸血迹的上衣,再用黑革系带绑住。两侧肩头缝着与手甲同款的黑革装甲,膝盖以下也不例外,套着材质像是钢制的足甲。



若要说的话.他是身着轻装.然而那果然是上战场之人才会穿着的行头。



「——是。晓月大人。」



对方回应青年的叫唤——只有声音。



听得出是年轻女子的声音,但四处都找不着她的身影。或许是在机关兽车内部,货舱之中也说不定……



「我找到了。出发吧。」



青年打开货舱的铁制门扉,动作轻快地滑到里头。



「——遵命。」



女子答道,依然不见人影。



取而代之的是——叽哩叽哩、喀啦喀啦,某种疑似钢铁机关的东西开始动作并发出声响,从货舱里头缓缓爬行出来。



接着……



「……〈红月〉,出动。」



货舱的屋顶朝左右大开。



从那个地方——动作悠然、浑身漆黑的巨型铠甲武士站起身,就发生在下一瞬间。







喀咚——鹿威(注:日式庭园中常见的竹筒机关)敲出声响。



清脆的声音渗进广阔的庭园里。庭园使用岩石、砂粒及一些绿意造景,呈现出宛如水墨风情的景观。比起缤纷华美的感觉,庭园主人想必更喜欢枯雅闲寂。在武家的庭园里,这类型造景偏好相当多。



进到庭园深处,可以看见武家宅邸坐落于此。



那是一栋很大的屋子。庭园也好、宅邸也好,虽然品味朴素,但主人握有相当权势,见了此宅邸便能明了。



阿艺暨备后国——俸禄计五十万石的太守福岛正宪。



这里便是福岛家的宅邸。



「——承蒙各位远道而来,至我阿艺藩。」



敞开着纸拉门扉面向庭园的厅间——足足有二十个榻榻米大,里头分成上座及下座,数人相对而坐的情景一览无遗。



「总之,旅途漫漫难免疲惫,尽管在我宅歇息。」



如此宣告的,是居于上座的壮年男子。



粗壮的脖子上端着四角脸,整体面相看来粗野、严峻。



姑且不论用词遣字,语气上也给人随意的感觉,跟他的面容搭在一起,就是有种粗鲁的印象。不过——以生长于漫长战国时代的武将而言,这样的人物并不稀奇。



随侍在正宪身侧的老武士——福岛家家老(注:家臣之长)拍击手掌。



里头的拉门打开,端着茶点的女侍们相继进入。实质刚健虽为基本之道,但他们八成还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招待客人。在领主地盘上端出太过粗糙的茶点,实在有失体面。



不过……



「您的好意,我等实在不敢当。」



端坐在正宪正面的客人,瞥了眼女侍群后摇摇头。



「事实上,我们几个有幕府之命在身,实在没闲功夫悠哉歇息。」



回答这句话的是——一名年轻女子。



从她手上缠着手甲,身旁放着刀看来,应该是名武士。



然而她身上的装束,样式跟武士服有着极大落差。



女子身上穿着设计像巫女服、白黑相间的衣装,刀看上去也非常人所能役使——刀身长到让人怀疑只是在虚张声势,感觉光拔个刀可能就得花上不少时间。



和以实利为优先的实质刚健正好相悖。那身打扮的配色虽很朴质,另一方面却又毫不吝啬地展露腿部及肩膀肌肤……有些地方还很像这几年市井越发常见的「倾奇者」(注:意指喜欢做华丽、奇装异服和浮夸言行之人)。



只不过……



女子有一头乌黑长发,为了不妨碍日常行动而束在脑后,容貌端整,似乎在昭告不服输的意志,她道貌凛然,看上去坚定不移。不分贵贱,离经叛道的年轻人身上常见一股歪浊——刻意引人注意却反而浑身破绽之氛围,并没有出现在她身上。就连跟正宪往复问答时,她也秉持武士之风,无半点乖异之处。



「喔,你说幕府之命。」



正宪眯起眼睛。



他的语气……里头明显带有警戒之色。



「幕府军神暨天部成员,居然特地带着任务来这种乡下地方?葫芦里头究竟卖什么药呢,朽叶殿下?方便的话,我实在很想听听您的说法。」



说完这番话,正宪目不转睛地凶狠瞪视着坐在自己正面的女子。



朽叶诗织。



这名年约二十来岁的姑娘,是德河幕府的「活军神」——天部众成员之一,要是知道这件事,大多数人都会很吃惊。天部众的名讳广为人知,多数人虽知道当中含有女性之名……但无论是谁,第一印象都会推测那群人不分男女,外貌应该都相当粗犷熊壮才是。



正因如此,只要跟诗织打照面,多数人都会因和想像有所落差,而为其优美身姿感到意外。然后——面对身为武士的诗织,轻蔑她的人也占多数。机关甲胄成为战场主角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蛮力并非立下战功的唯一手段,这件事应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才对……说起成见这种东西,还真是难以摆脱。



正宪也一样,他很轻蔑诗织。



并且更甚于此,他对她相当警戒。



就如他先前所述——天部众因战功及武艺而获得了直属于将军的殊荣,对幕府来说是振奋精神之关键。基于这些因素,他们不可能被派到没什么大问题的乡下地方。



说起天部众,不论他们本身有心或无意,单单存在就构成威胁。



幕府对地方叛乱抱有警戒,所以才派遣天部众过来吗——会产生如此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福岛正宪是以豪放磊落出名的典型武将,但并非空有蛮力的小丑。



「我等此行造访,是来调查前些时日附近频传的失踪事件。」



诗织以冷静的语气回应道。



「在阿艺藩这儿,不分男女老幼,似乎有不少百姓失踪。」



「……」



正宪面色凝肃并静默不语,他朝女侍们随意摆摆手。



全都出去——动作代表这个意思。女侍们见状露出惶恐的表情,匆匆忙忙离开厅间。



「关于那件事,我也在着手调查。」



唰的一声,听到拉门阖上的声音后,正宪才开口说道。



「先前的受害者都是町民及村民,所以骚动一直没有传到我耳里。然而前一阵子,终究是轮到我家臣的女儿失踪。实在令人感到羞愧,竟发生这种事我才终于知晓事态。」



「请准许我等调查此处的江羽町。」



诗织以淡然的语气提出要求。



「……调查江羽町?」



「失踪事件是围绕着江羽町发生的。若失踪事件不是狐狸或妖怪所为,就是有人做非法勾当。听说现在还谣传着有恶人将百姓卖给异国的奴隶商人,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他们想必得找个地方关那些抓来的人吧。」



正宪差点就要咂嘴了——脸上刷起一层露骨的不悦。



过去,福岛家曾藉由与外国贸易而迅速累积财富。要是他们怀疑有外国奴隶商存在,理所当然地,福岛家也会被列为怀疑对象。



「为了调查您治下领土,还请身为藩主的福岛大人应允——」



「尽管放心吧。」



仿佛要将诗织的话语盖过般,正宪如是说道。



「关于失踪骚动一事,凭我们的力量早晚会解决。朽叶殿下就跟部下一起下榻我宅,游山玩水一番,如此更妥。」



他说的不是提议。



而是要对方少管闲事——是种威胁。



不过……



「不,我等既受幕府之命前来,断不能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着福岛大人指派工作。」



「……」



正宪端起茶杯,豪放地饮干杯中物。



不循任何礼法,就像在战场上的作风,举止相当粗俗。



「……朽叶殿下。」



正宪低声唤道。



「派天部众来威胁我……骏府的大老们,莫非在怀疑福岛家的忠诚?」



「不,恕我冒昧,您误解了。我等不过受命调查失踪事件,至于查探贵国内情——此种细作所为可完全不在本意。」



「是这么回事吗……」



正宪不悦地开口。



芳广寺事件。



从前,德河幕府抬出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在刁难的理由,丢难题给丰聪家,最后硬要引发战端。这件事后世称作芳广寺事件,在各大名(注:日本古代领主之称)心中留下根深蒂固的怀疑猜忌之种。也就是说,只要德河家有意,不论对方是谁,他们都能不动声色地捏碎对手命脉,这点大家已心知肚明。



「总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正宪如此说道。



你高举的大义名分我姑且认可,但并没有其他足以博取我信任之物——话里是这个意思。表面服从而内心不服,这自战国时代开始就不是什么罕事。正宪对现今德河幕府——以及对可说形同幕府代理人的诗织等人并没有多好印象,这点昭然若揭。



「话虽如此,我等——」



诗织很有耐心地回道。



然而,就在那时——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丨」



有人打断诗织的话——内侧的门扉突然被人拉开,一名福岛家的家臣快步跑进房间。



「什么事!太不像话了!」



有人出言斥责那名家臣,不是正宪本人,而是待在他身边的家老。



「是,万分抱歉!」



家臣赶忙跪拜在榻榻米上。



但他带来之事似乎十万火急,家臣维持跪倒的姿势继续禀报:



「方才传来急报……!」



「——说。j



正宪不耐烦地催促。



家臣再次叩拜——接着抬起头说道:



「在江羽的海面上,有几具机关甲胄正在战斗!」







剑戟的声响敲荡海面。



双方都想致对手于死地,钢与钢互撞——发出震天巨响。



往昔,这种战场之声曾在日本各处此起彼落地响荡。



不仅如此,交战的并非人类——而是身型远比人类巨大的钢铁兵器机关甲胄。



理所当然地,它们所挥舞的武器不分刀、枪,全都比人类使用的大上好几倍,撞击声也是同理,沉到无从比较。叩嗡、叩嗡,那声音响彻四方,酷似寺庙敲出的钟鸣,还没传进耳朵,丹田就已经感受到震动。



话虽如此……「真是令人怀念啊。」某些武士搞不好会眯起眼睛如此叹道。机关甲胄的生产已经被幕府明禁,有些还留存着的,最后也常被冠付理由强制缴纳予幕府,甚至命其作废。以天下太平为名目,幕府夺去诸国武家的利牙,为了让战国之世成为过去,他们才会有所动作。



「——啧。」



胡堂晓月在自己操纵的机关甲胄——〈红月〉内部咂了下嘴。



发动奇袭前要先把握敌方情势,这是基本。以百人军队发动奇击固然不错,然而到那一看,才发现对手人数远胜千人,碰上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奇策并不足以颠覆绝对的战力差距。



然而,晓月太过躁进,因此疏于确认。



也就是说……



「——!」



左右分别袭来两具机关甲胄,它们不交一言,只有身上迸出猛烈的气势。



武器皆为折叠式薙刀。机体四肢如婴孩般弯折并藏在货物暗处,看样子跟机体如出一辙,刀柄的部分亦事先折叠了吧。藉长柄腾出的间隔在互砍时很有利,既能突刺又能砍,配合旋转挥出的斩击更是强力无比。



然而——



「少瞧不起人!」



晓月大吼。



与此同时,〈红月〉先以出鞘的长刀回击右方攻势。



集中在刀刃上的导术互相碰撞,与四溅的火花同时释放出因果摩擦之光。那并非单纯在回敬对手斩击——而是基于斩杀的意思与意思交战之铁证。刀刃互抵在一块儿,中心点荡出几圏有如波纹的光芒,最后转为异音及闪电散至四面八方。



右侧的机关甲胄完全失去平衡。



对打之气势、导术的集结强度,它在这两方面都受到〈红月〉压制。



然而——同时间左方的机关甲胄也发出斩击,朝〈红月〉颈部直逼而来。〈红月〉已挥出手上的剑,眼下姿势看来无法接住对方攻击。



「——琴音!」



「遵命。」



晓月大叫出声,同时间,〈红月〉的职神立刻重新调整导术结界。



机体内的权水循环器发出更强低鸣,搭载于肩部装甲内的小型术式筒剧烈回转——瞬间高速启动全新的防御导术。



趁着刀剑挥出,〈红月〉的左手离开剑柄——一面「盾」沿着它的手背形成。



身上原本就有的装甲,再加上导术瞬间展开力场盾,双重的防御大乱敌方斩击,敌刃边在〈红月〉的手背上刮出火花,边往它身旁滑去。



「——给我闪开,杂兵!」



晓月大声吼道,施了个反手刀,先斩向左侧那具机关甲胄。



攻击支援导术瞬间加乘上去,使攻击更为迅速——刀尖甚至超越音速,砍向失去重心的敌机躯体。



爆音及冲击迸散开来,斩击极具威力。



对方或许也已经展开防御导术,但动作太慢了,不仅如此,强度也不够。



因果摩擦的光芒再次喷发数轮,〈红月〉的斩击轻而易举地砍进钢铁机体。



刀直接砍中腰上收纳有权水循环器的部分——下一秒,机关甲胄被斩成两半,大量权水如鲜血般飞溅。支撑机体的导术结界消失了,钢铁巨人激起水花,沉到海面下。



正是如此。〈红月〉与另外两具机关甲胄——踏着海面厮杀较劲。



钢铁巨躯完全不会下沉,仅在水面荡出些许波纹就能驰聘于大海,这全是导术带来的效果。反过来说,只要导术出现破绽,机关甲胄就会在刹那间沦为锁死机士的钢铁棺桶,最后沉入水底,甚至令人怀疑有没有机会逃出。



话虽如此——



「——!」



才刚取回体势,这次又有敌军冲过来,是另一台机关甲胄。



面对这番攻击,晓月踏着海面缩短距离——并出刀横砍过去。



然而攻击却在对手退后下遭避开。打算撂倒挥空后重心游移的〈红月〉,敌方机关甲胄出至前方。



〈红月〉却就着挥空的姿势——旋转起来。



它藉着导术结界加速.甚至还把挥剑的势头加乘上去,〈红月〉就像颗陀螺般旋转,它抬起一只脚——将导术结界的攻击支援效果集中在脚尖上,瞄准对手刺来的薙刀,伴随因果摩檫之光,将它踢开。



薙刀被弹起。



尽管敌人并不打算放弃猎物,但那具机关甲胄跟刚才的同伴一样,胴体部位的防守出现空隙。〈红月〉瞄准那里,由下往上猛刺出一记攻击,这副光景就发生在下一刻。



权水循环器不出所料地遭到破坏,机关甲胄无力地垂下头颅。



〈红月〉踢上一脚,拔出刀刃——敌方机体就步上同伴的后尘,跟着沉入海中。



紧接着——



「——!」



透过〈红月〉的水晶眼,晓月看到那样东西。



是第三具——机关甲胄。



一直到刚才为止,这具机体都没有出现。



恐怕,刚才那两具机体是在为它争取启动时间。



「可恶……」



敌人的机关甲胄以白色为基调,比起刚才那两具机体……不,明显比〈红月〉更加重装备——而且武器还是双刀。



一般而言,二刀流使起来比较麻烦……武器的分散也经常导致切入较浅、击打较轻,因此无法成为主流。不过再怎么说,这些不便也仅止于人类武术范围。



藉着导术机关的出力以及机体构造不同,某些机关甲胄单手攻击也能发挥十足威力,二刀流更是成为屡屡压制对手的武装。



「是机关将吗……!」



白色机关甲胄踏着海面逼近。



「唔——」



左右产生了微妙的差异,刀刃袭击过来。



「琴音!」



「遵命。」



在千钧一发之际,晓月拿刀挡开左侧攻击——右侧攻击跟先前一样,交由导术之「盾」与〈红月〉装甲抵挡。



刀刃陷进〈红月〉的导术结界里,接着偏开。



先是白色机关甲胄的右刃,擦过〈红月〉的肩部装甲表面,因果摩擦的波纹及火花剧烈迸射,之后才往身侧滑去。明显跟刚才的机关甲胄攻击不同层次,对手一样发出斩击,但这次自己受到的影响更加深刻。



更雪上加霜的是……



「可恶……!」



旁人看上去应该会觉得他顺利避开了,但晓月的表情却很吃紧。



似在佐证他途穷的原因,下一瞬间,〈红月〉往一边大幅度倾斜。



它无法完全化解对手的劈砍威力——脚步蹬空。然而,〈红月〉的脚却在导术结界混乱下失去踩行水面机能,它溅起水波,脚踝以下都沉进水中。



这是晓月第二项失策。



会发生这种事,果然是因为他太躁进,使得突袭地点成为不熟悉的海面。



所谓导术结界,原本是用于操控机关甲胄机身,或于攻击时增强威力用。



也就是说,职神的职责是针对导术结界进行控制,同时执行多项并行处理。这次在控制上就多了水面步行的处理项。



因此,与平常踩踏在地面上的战斗不同——结界的处理容量分配并不是很完善,让导术机关的输出调整处于不安定状态。细部作业固然是职神的工作,不巧的是〈红月〉的职神经验尚浅,对应特殊状况的能力很弱。单只是踏在水面上奔跑还能处理,但加上杀战的话——对经验尚浅的职神而言负担太大了。



「权水循环器,流量提升!」



哓月急躁地喊道。



「没办法微调就提高全体输出对应!」



「这样战斗续航力会减少——」



「别管那个了!」



晓月用吼的命令道。



在站都站不稳的情况下是不可能顺利对战的。对手是势均力敌的机关将,不仅如此,他很有可能是一流操纵者,如此一来就更吃力了。



「遵命……权水循环器,流量扩充三成。」



〈红月〉内部的权水循环器运作得愈来愈大声。



声音像在呼应晓月的鼓动般——



「九十九众……!」



像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般,晓月喊出了那个名称。



九十九众。



查出这个名字花了两年。



追踪他们又用去一年。



足足三年岁月,晓月心中激情滚滚,让他失去冷静判断的空间。总算找着九十九众了——那身影就在眼前,要他动脑筋拟定对策,晓月可没那种从容。



「九十九众——!」



伴随权水循环器的流量增强,导术结界整体输出随即上升。



〈红月〉的脚踝就像被水弹开一样,整只浮起——再次踏在水面上。



咚!〈红月〉踩出声响并蹬上海波。



在海面上留下好几道波纹,〈红月〉朝白色机关甲胄突击过去。



藉着进逼之势送出一击,从头顶上挥劈下来。



就算对手是岩石,这发机关甲胄的攻击也能理所当然地一刀两断——然而白色机关甲胄却接下这招,将威力化解掉,最后不以为然地转至反击。它也跟着在海上掀起巨大波纹,并如陀螺般横向旋转——送上横砍而出的剑击。



〈红月〉用刀挡下对手攻击……但敌人可是二刀流。



当它接下第一击后,第二道攻击旋即逼来。



〈红月〉打算改变刀的倾斜度承受攻势,但威力接连扫荡过来,它又将被迫失去重心。不过……



「喔啊啊啊啊啊啊!」



晓月发出咆吼。



对他的杀气起反应,〈红月〉的导术结界瞬间提高输出。不对——正确说来是导术结界的处理容量,全集中到握持的剑刃上。导术结界改写事象时产生的因果摩擦,沿着剑轨前进,朝空中散出数道光缕波痕。



完全不把失去重心的姿势考量进去,机关甲胄格开对手的双刀,接继行动时将一切全灌注到腕力上——挥出斩喂。



白色机关甲胄避掉攻击——不过,它暂且退后了。



然而,晓月可不会白白放掉这个机会。



「停止导术结界的防御机能!腾出处理容量确保水面步行跟斩击强化!」



「……遵命。」



不具形体的女子以声音回应。



「九十九众——!」



晓月爆出激吼,再送出一击。



无视自身防御——可以说已经做好舍身觉悟了,晓月让他的机关甲胄特化攻击性能。



巨大刀刃伴随轰天巨响砍煞在一起。



集中在各自刀刃上的导术互相碰撞,因果摩擦迸散更剧烈的光芒。一道出自晓月,另一道出自敌手,事象在两道导术间短瞬摇荡数次,双方所求的事象都无法结果,两把刀互将对方弹开,往回迸去。



然而——



「喔喔喔喔!」



〈红月〉转进攻势。



它不断击出饱含力道的斩击。白色机关甲胄只是一味避开对方攻击,并没有转守为攻。将导术集中后,晓月的砍击可以说是一击必杀,白色机关甲胄接下这攻击后,虽然只有刹那,但它确实因而重心不稳——想必难以抓住机会反击。



然而……



「受死吧!」



打算直接送对手上西天,〈红月〉将大刀举至格外骇人的高度。



就在那时——白色机关甲胄裂开了。



不,不是破裂。



重装甲各个部位开启,从那些地方露出蜂巢状构造。



「权水弹……!」



当晓月察觉事情不对时——白色机关甲胄自那些部位击出十枚以上的炮弹。



一般情况下,权水弹很少在机关甲胄战中使用。由于其威力不稳定,很容易在导术结界的防御下丧失作用。这种武器是拿来对付没有导术机关的肉身士兵,或烧掉城塞之用。



然而,此时的〈红月〉正好停用导术防御。



对方大概看出了这点吧。



「唔……!」



〈红月〉机警地跳向后方撤退。



权水弹穷追不舍地飞来。



晓月逼不得已让〈红月>钻进海水中。



大量的水沫溅起。权水弹撞上那样东西,也就是「水壁」,其中几发因此爆炸。爆炸声及闪光打上海面,不过,这股威力也波及到其他权水弹,顺势引爆。



最后总算有一发没被卷进那波引爆潮,飞到目标身边,但受到〈红月〉的导术结界阻挡,失了势头,此时〈红月〉左手一抓——将导术结界集中,让权水弹熄灭。最后没有发生爆炸,权水弹沉默下来。



「呼……!呼……!」



晓月在〈红月〉里吐着紊乱的呼吸。



照理说应该藉着奇袭直捣黄龙才对——但,眼下他反而被人逼入劣势。



对手一开始就随行在大型船上,照道理推算,机关甲胄也事先搭载了适用于海上战的装备吧——就连职神也是,肯定先累积过实战经验了。



自己果然太过鲁莽了吗?



拉开一段距离对峙,眼里瞪视着白色机关甲胄——晓月咬住下唇。



「……」



权水弹爆发后带出余波,海面因而波涛汹涌。



晓月透过水晶眼搜寻,捕捉到九十九众乘坐的运输船。



大型运输船在高起的海浪上浮沉,切进两具机关甲胄之间,朝这方向接近。似乎已经无法靠自身动力前进了。船体虽然很大,却没有搭载导术机关,大概是艘普通的帆船。



「碍事!」



晓月喊完就避开运输船,打算绕过去——事情就在此时发生。



「什……?」



「咚!」的一声,传来机关甲胄踩上海面的声响。



白色机关甲胄朝晓月笔直冲来。



中间有艘大型船只,但它完全不放在眼里。不,它还拿船当踏板,提脚蹬了下,藉此增加冲速威力。大型船原本就在海波肆虐下剧烈地左右晃动,船身被踢了一脚后产生龟裂,开始摇摇欲坠地倾倒——然而,白色机关甲胄却丝毫不以为意。



(莫非他们不是一伙的?)



敌人的攻击出乎意料,使晓月的反应有瞬间迟疑。



对方凝聚全身力量撞过来——虽然接下敌方冲撞,〈红月〉的身躯却产生动摇,先是激起很大一圏浪花,接着就倒入海面。







感觉到一股剧烈晃动,沙雾睁开眼睛。



「……」



眼皮好沉重。应该说全身都很沉重。



好像被人下了安眠香——人虽然醒了,脑子里的某个角落却仍意识混沌。然而,一下左一下右,忽上忽下,摇晃得这么剧烈,就算是亡骸大概也会吃惊地一跃而起吧。



「……船?」



此刻,沙雾终于发现自己身处何地。



应该是在自己睡着之时,有人把她运进来的吧。



如果要掳人偷渡,比起须通过层层关所的陆路,走海路会方便许多。虽不清楚把沙雾迷昏的歹徒欲往何处,但这么大费周章——想必应该是得通过好几道关所的遥远彼方吧。



接着,她注意到了钢铁的声音。



听起来像铁与铁撞击后发出的滔天巨响传进耳里。



「……」



沙雾撑起身子,透过嵌在船室墙面的窗户往外看。



「那是……?」



两名铠甲武士踏稳海面奔驰。



不。恐怕它们并非人类。外表看来是人,却由导术机关驱动,此物被唤作钢铁人型兵器、机关甲胄,或称机关兵等等。



似乎就在邻近海面上,两具机关甲胄正一来一往厮杀。



这阵摇晃,是它们带出的余波,或是其他东西造成的呢?



沙雾再次竖耳倾听——头顶上传来乱了手脚的水手群怒吼声,还有杂沓纷乱的脚步声。整艘船似乎都陷入混乱状态。



既然如此……



「……「



沙雾的视线不经意瞥向双手。



长长的袖子遮至手腕处,看不到里头的肌肤。



「……」



沙雾再次环视船室内部。



除了她以外再无他人。想逃就趁现在。



沙雾站了起来,接着——



「——啊。」



刹那间,船身大幅度倾斜。



她再次透过窗户看向外头,二具机关甲胄将这艘船夹在中间,正在进行激烈战斗。双方纵情释放威力,其中一部分——不,应该说是余波,正是引起这阵摇动的元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