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建国英雄王卡修算起是第四代的弗雷姆国王斯洛鲁，如今奄奄一息。



第三代治世长久，所以他在位的期间约十年。但他从皇太子时代就致力于国政，是誉为名君的国王。



他在半年前罹患重病，战神麦理教团最高祭司的治愈祈祷也传达不到上天。国王也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



斯洛鲁国王有三名王子与两名公主。两名公主都嫁给弗雷姆的有力贵族。其中一名王子在儿时意外落马丧命，皇太子狄艾斯现年三十五岁，二王子帕亚特二十三岁。



现在，两名王子被叫到国王的病床边。



「转让这东西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斯洛鲁说完，向长年担任亲信服侍的麦理教团宫廷祭司拉吉布使眼神。



拉吉布祭司点点头，取出收藏在豪华箱子里的宝冠。



这是一百年前，大贤者送给当时六王的誓约之宝冠。戴上这顶宝冠的国王，无法向其他戴冠者开战。此外，要是有人挑起战端，据说宝冠拥有强迫其他戴冠者结盟的魔力，不过这种魔力至今从来没行使过。



「最好早点进行加冕仪式。据说我死后，宝冠将会发挥魔力。」



斯洛鲁注视皇太子说。



祭司恭敬向狄艾斯献出宝冠。



「父王……」



狄艾斯无视于祭司，以严肃表情注视国王。



「我不打算戴上这顶宝冠。」



「……这是什么意思？」



斯洛鲁稍微睁大双眼。眼眸瞬间回复健壮时期的慑人光辉。



「父王肯定也知道。伟大的建国王卡修在戴上这顶宝冠之后，忍不住说『自己中计了』……」



「我当然知道。建国王从佣兵起家，成为弗雷姆之王。据说他怀抱统一罗德斯的野心。那位大贤者渥特赠送宝冠，肯定是要封锁建国王的野心。但是没人知道建国王戴上这顶宝冠的真正想法。我认为是因为建国王久战而倦，想将和平的世代赠送给我们子孙。」



「我不这么认为。建国王是被大贤者、其他国王以及罗德斯之骑士设局陷害，因此不得不收起野心。但如今凭着我国弗雷姆的国力，即使同时对付其他王国也足以战胜。」



狄艾斯露出自信的笑容。



这份自信其来有自。昔日称为火龙狩猎场的肥沃平原在逐步开垦之后，成为罗德斯最肥沃的耕地。



风与炎之沙漠也绿化，以各处出现的绿洲为中心，进行大规模的放牧。



以新型帆船进行的大陆贸易也是独占事业。大陆在这百年来属于纷争时代，因此优秀的工匠与贤者，甚至是亡国的王公贵族们，都逃来罗德斯寻求和平。弗雷姆积极任用来自大陆的优秀人材，建立富裕的生活与文化。



弗雷姆如今包括海军拥有七支军团，总军事力比其他各国军队加起来还要强大，装备也胜过各国。



「依赖区区魔法宝冠维持国家安泰的国王们，我会悉数打倒给您看。」



「没想到你居然在打这种主意。我一直没看透……」



国王只将视线朝向皇太子，叹气这么说。



要是预先看透，应该也能剥夺他的继承权吧。但是卧病在床的他已经无能为力。



「你是怎么想的？」



斯洛鲁询问王位继承权第二顺位的第三王子帕亚特。



「我跟随父王至今，今后只会听从哥哥的指示……」



帕亚特绷紧表情回应。



「也对，我的治世已经结束。今后是狄艾斯的时代。由你自己做决定吧。」



「请放心，父王在世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开战。我不希望宝冠的诅咒危害父王。」



狄艾斯说完恭敬行礼，离开病房。弟弟帕亚特也随后跟上。



「要由属下规劝太子吗？」



拉吉布祭司对国王说。



他早就隐约知道皇太子的想法，却没告知卧病在床的国王。因为他希望国王安详启程前往喜悦的天堂。



「没用的。无论是谁来忠告，他都不会改变想法……」



斯洛鲁以沙哑的声音说。



「何其愚笨。他好像确信胜券在握，但是战斗的对象不只是众国王与那名骑士。那家伙不知道真正恐怖的敌人是谁。」



五天后，第四代弗雷姆国王斯洛鲁驾崩。



国内立刻举行先王的葬礼与新王的即位典礼，却拒绝他国使者参加典礼。而且新王选择戴上的不是誓约之宝冠，是初代弗雷姆国王卡修最初所戴的简朴王冠——



2



「借过！」



玛莫亡国的王都温帝斯街上响起叫喊声。



然后十字路口出现一名少年，倾斜身体全速转弯。



黑色短发乱如鸟窝，身上的衣服肮脏，缝补的痕迹很显眼。但是布料厚实，以玛莫特产的染料染成鲜艳的色彩。脚上穿的是柔软的皮制长靴。



少年巧妙钻过行人之间奔跑。



这个地区靠近「欢喜之河」塞斯特的港口，罗德斯本岛各国运来的商品就摆在路边贩售。价格比市场便宜，主要是给商人批购之后卖给近郊的村镇。虽然也可以正常购买，但如果是零售，价格和大街上的市场一样。



「站住！」



继少年之后，五名男性粗鲁吼叫现身。他们身穿玛莫染料染成的全新衣物，连帽上衣的帽子压低，两侧腰际挂着收在黑皮刀鞘的匕首。



行人一看见他们，就像是不想招惹般连忙靠到路边。



「怎么了？」



人们皱眉等待少年与男性们经过。



「刚才逃走的，是不是莱鲁王子？」



看不见少年与男性们的身影之后，将亚拉尼亚产的苹果装箱摆摊贩售的男性歪过脑袋。



「大概又闯了什么祸吧。」



一名矮人晃动肩膀笑了。他在路边铺上弗雷姆编织的地毯，排列以腐银<Kobold>画上鲜艳绘画的瓷器贩售。



玛莫王国第四王子莱鲁是先前过世的先王——阿斯兰的么子。经常上街闲晃，并且被卷入骚动。



相较于玛莫王国建国之前，被称为「暗影之街」的那时候，这座城市的治安如今良好许多，虽然这么说，但街上依然充满危险，而且莱鲁身边总是不带护卫骑士或士兵，不是单独一人就是只带着一两名随从。



然而，这在这个国家绝对不稀奇。为了维持治安，王族与贵族都必须经常巡视领地。也可能因而受伤或丧命。因此玛莫的王族与贵族大多生下许多后代。建国王史派克与王妃妮思就是如此，在生涯中养育十名儿女。



「借过！」



不久，同样的声音再度响起。



然后第四王子也再度现身。追他的男性们紧跟在后，距离缩短，人数也增加。



「看样子怪怪的……」



苹果小贩歪过脑袋。



王子从他面前狂奔而过。



「抱歉！晚点我会收购！」



王子刚说完，就抓住堆在摊子上的苹果箱，用力一拉。



「啊！」



小贩大叫的瞬间，好几个箱子倒地，红色果实散落在路面。



追在王子后方不远处的其中一人被绊倒。其他人也只能放慢速度。



王子趁机拐弯钻进狭小的巷子。



「喂喂喂……」



苹果小贩愕然目送他离去。



「卫兵居然还没来！」



莱鲁一钻进小巷就怒骂。



往巷子里走没多久，有一台像是挡路般放置的空板车。是人力拉运的小型板车，两根棒子从倾斜的货斗向前延伸，前端以横杆连接。这根横杆靠在地面，和车轮一起支撑板车。



要跳过去不难，但莱鲁冒出一个点子。



他踩在板车横杆，转身向后。



追兵立刻出现，排成两排接近过来。



「干掉他！」



后方某人喊完，带头的两人拔出匕首。



「没有正当理由亮出武器，你违反史雷因法了。处罚是鞭刑三下！」



莱鲁挑衅般这么说。



「谁会被抓啊！」



「给我死吧！」



男性们架着匕首冲过来，同时大喊回嘴。



「嘿！」



莱鲁抓准时机，一个后空翻高高往后跳。



他降落在板车后段。他的体重使得板车前段骤然往上弹，身体往前弯并且伸出武器的带头两人，被横杆正中下颚。



「呜啊！」



两名男性哀号向后仰，倒地之后不再动弹。



后续的男性们连忙停下脚步。



莱鲁趁机离开现场，继续深入小巷，左弯右拐要走到刚才的大马路。不只是这个区域，温帝斯的道路他了若指掌。



然而一名男性现身，张开双手挡住他的去路。不知道是预测莱鲁的行动先绕到前头，或是单纯歪打正着。



莱鲁看向后方确认，还有两人正在追过来。



「你跑不掉了！」



正前方的男性像是夸耀胜利般扬起嘴角，抽出两把匕首，身体前弯压低摆出架式。



「既然这样，我不跑就好！」



莱鲁强势回应，抽出腰间佩带的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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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全力奔跑，和男性拉近距离。



原本以为会投掷匕首，但对方没做出这种举动。



大概要以两把匕首战斗吧。只以一把短剑难以对抗。巷子窄到张开双手就碰得到两侧建筑物，没办法往侧边闪躲，而且要是花太多时间，会被来自后方的追兵夹击。



（怎么办？）



无暇迷惘。



莱鲁高举短剑，右脚一蹬，以全力跳到空中。



对方预测短剑会往下劈，预先做准备。他挺直上半身，以左手匕首摆出防御架式。是刀背呈现梳齿状的特殊匕首。准备攻击的右手匕首，刀锋是波状而且漆成黑色。



（果然是亚拉尼亚的盗贼吧。）



听说在那个国家的盗贼公会，波刃匕首是公会成员的证明。



「喝啊！」



莱鲁注入干劲吆喝。他没挥下短剑，而是以左腿踢向对方的脸。



大概是没预测到这一招，以铁片补强的长靴前端，重重打在男性的鼻梁。



男性头部大幅向后仰，失去力气从双腿开始跪倒在地，两把匕首也脱手。



着地的莱鲁跳过男性，想要继续前进。



然而，他的左腿在空中勾到某个物体。刚才踢倒的男性伸长手臂不让莱鲁逃走。



莱鲁失去平衡，逐渐倒栽葱落地。他在最后一刻做出防护动作，前滚翻之后起身。



「竟敢这么乱来……」



男性按着脸想要站起来。



「你们才乱来吧！」



莱鲁一记后踢，命中对方的后脑勺。



男性顿时往前弯，因为反作用力而向后倒地。这次他再也不能动了。



「死小鬼！」



不过在这个时候，后方的两人进逼过来了。



即使现在拔腿就跑，好像也会被追上。莱鲁起身之后架起短剑。如今只能一边战斗一边后退。



幸好路很窄，不必同时对付两人。



不过——



「找到了！」



背后响起声音。



莱鲁视线瞥过去一看，巷口站着一名男性。



（不妙！）



莱鲁终究开始慌张。



（轮到我了吗？）



他在心中轻声说出玛莫王族或贵族觉悟一死时使用的话语。



就在这个时候……



「咕啊！」



巷口的男性在哀号的同时往前趴倒在地。他的背上插着一把匕首。



倒地男性的另一侧，有个娇小的人影。



「大哥！」



这个人影呼叫莱鲁。



虽然是短发，但刘海长到可以遮住双眼。脖子围着一条红布。身穿以一块布缝制的短摆无袖灰色衣服，身躯以一条宽皮带束起。脚上是过膝的布制长靴，数处以鞋带固定。



「诺拉吗？」



莱鲁瞬间露出笑容。



「诺拉」是通称，真正的名字是「诺儿拉」。年龄十二岁。是玛莫盗贼公会所属的盗贼见习生。



五年前，莱鲁发现诺儿拉在街上偷窃之后逮捕。原本应该进行三下鞭刑，但诺儿拉当时还是孩子，莱鲁觉得很可怜，就拜托父亲将诺儿拉收为他的部下。现在交由盗贼公会进行训练，希望能在将来成为密探效力。



原本以为诺儿拉是男生，但莱鲁最近得知她其实是女生，真正的姓名也是那时候得知的。不过莱鲁总觉得不好意思叫本名，所以现在依然叫她「诺拉」。



「大哥怎么老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啊！」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我刚才就叫你回城通知哥哥们吧？」



莱鲁一边将注意力移回正前方的男性，一边大声问。



「因为我担心大哥……」



「我在同样的地方兜圈子跑，是要牵制以免他们逃走。因为他们已经在河岸准备船只了。」



因此莱鲁没有完全甩掉追兵，不时挑衅或故意露出疲态，引诱他们进入这个区块。



「既然这样，你要说清楚啦！」



回应他的是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这种程度拜托自己猜啦！」



虽然觉得没仔细说明是自己的错，但是这样下去会抓不到那些人。



而且新的追兵从巷子后方现身。应该有四到五人。



「不得已了……」



莱鲁大幅挥动短剑逼退对方，然后一个转身全力奔跑。



「大哥！」



诺儿拉出声警告。



一听到警告，莱鲁就迅速屈身。一把匕首从头上飞过去。匕首掉到诺儿拉脚边附近，发出金属声响在地面弹跳。



「呀啊！」



诺儿拉连忙闪躲匕首。



「回到大马路！」



和诺儿拉会合之后，莱鲁这么说。



「知……知道了！」



诺儿拉连忙点头，先一步走到大马路。



走到大马路之后，莱鲁不逃了。



「莱鲁王子！究竟发生什么事？那些人到底是谁？」



卖苹果的男性搭话询问。



散落在路面的苹果已经回收，箱子贴着「已预约」的纸张。



「他们是亚拉尼亚盗贼公会的手下，私下买卖药草院的药。我以玛莫王国之名，要求玛莫的人民协助！」



莱鲁大声号召大马路的露天小贩与行人。



「要是用错方式，良药也会成为毒药，所以除了药草师，其他人不得使用。这就是玛莫的法律！」



而且也是正义。莱鲁在内心接着说。



追杀莱鲁的那些人，私下买卖用来治疗伤口或剧痛疾病的强力止痛药。副作用是会出现幻觉症状，听说亚拉尼亚流行服用这种药享乐。



据说可以赚取暴利，亚拉尼亚的盗贼公会会私下贩售。当然是有玛莫的药草师将药物流到黑市。



莱鲁已经逮到交易现场，查出是哪个药草师走私。只要那个药草师落网，就难以取得药物。所以亚拉尼亚的盗贼们即使得冒着多少风险也要收拾莱鲁。



不久，男性们出现在大马路上。被莱鲁愚弄害得同伴伤亡，他们看起来气到忘我，但是一来到大马路，他们的表情就僵住了。



直到刚才看起来漠不关心的市民们，如今视线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而且所有人都拿着武器。现在大约二十人，但人数一个接一个逐渐增加。



苹果小贩抽出短刀。



矮人族的瓷器工匠手握锤子。



面对大马路的建筑物，好几名妇女从窗户探头，以小型十字弓瞄准。



「犯法就成为罪犯……」



街上的人们纷纷这么说。



亚拉尼亚的盗贼们，五官因为恐惧而扭曲。



他们架起匕首朝居民们恐吓，却没有任何人畏缩。



「罪犯必须受罚……」



居民们洋溢真正的杀气，开始缩小包围网。



「这就是玛莫的人民！」



莱鲁挺胸说。



「如果想保命，就给我扔下武器！」



3



玛莫王国的王城温得雷司特，座落于首都温帝斯几乎正中央的位置。



如同象征这座岛的黑白石砌建筑物耸立，城堡周围环绕护城河，水源引自塞斯特河。



城堡最初完工至今经过数百年，这段期间数度易主，进行重建或改修。成为玛莫王国的王城之后，进一步进行扩建与整备，成为现在的样貌。



城内复杂得像是迷宫，设置各种机关。地下是牢狱，许多罪犯成为阶下囚。刚才在街上逮捕的亚拉尼亚盗贼公会一伙人以及外流药物的药草师，将会成为那里的新居民吧。



后续工作交给城堡派来的禁卫骑士与士兵之后，莱鲁在诺儿拉的伴随之下回到王城。



诺儿拉拉着板车。堆在车上的不只是莱鲁弄翻的苹果箱，还有从参加逮捕的居民们那里收购的各种商品。这些费用会从王国的预算支出，不过轻易就能想象负责财政的文官脸会多臭。每次莱鲁在街上闹出骚动，就会产生预算以外的支出，好像花了不少心力筹措款项。



「莱鲁王子，欢迎回来。」



抵达城门，守卫士兵就向他打招呼。



听到这个招呼声，士兵长带着四名士兵从岗哨现身。



「听说这次您立功了。」



士兵长笑着说。



「还好啦……」



莱鲁皱着眉点头。城下町的骚动大概已经传开了。恐怕是以笑话的形式。



「那台板车是什么？」



士兵长问。



「苹果跟各种东西。因为某些原因就收购了。帮我告知侍从长，请他找管道用掉。」



莱鲁如此回答。麻烦的工作塞给别人最好。



「知道了……」



士兵长半苦笑点了点头。



然后莱鲁带着诺儿拉进城。穿过种植薯芋的小庭园，走向王族居住的城馆。



莱鲁还没被承认是成年人，身份是骑士见习生。在王国也没有正式职位。若非必要就不会前往执行公务的区域。



「莱『卢』大人……」



莱鲁一进入城馆，柱子后方就出现小小的身影，以沙哑的声音叫他。



是赤肌鬼<Goblin>。名字是阿古佐。在赤肌鬼之中是高阶种族，体格比一般的赤肌鬼大一圈，智能也高。在七年前出生，两年前成为莱鲁的部下。身穿象征玛莫王国的黑白格纹服装，戴着红色帽子。皮制项圈附有连接锁链用的金属环。



在玛莫王国，赤肌鬼的身份是奴隶。市民每人各养一只，以避免数量增加。赤肌鬼一旦群聚就变得好战，但是只有一只的话就表现得胆小又听话。为了防止逃亡，带出门或是主人就寝的时候，一定都会系上锁链。不过阿古佐是高阶种族，所以不用系上锁链。它是妖魔兵团的队长，战斗的时候负责率领市民饲养的赤肌鬼。



阿古佐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起来很在意同行的诺儿拉。



「干么？」



诺儿拉露出不满表情。



这两个部下相处得不太好，似乎是在较量谁才是最佳随从。



莱鲁弯下腰，耳朵凑向阿古佐的脸。赤肌鬼独特的体味以及稍微中和用的香料味道扑鼻而来。



「艾『卢』夏大人找您。」



阿古佐轻声说。它总是把「鲁」念成「卢」。



「艾鲁夏哥哥找我？」



莱鲁也轻声回应。



「要谈重要的事情。」



阿古佐卖关子般说。只不过这家伙有时候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想当成大事。



「知道了，我立刻过去。」



莱鲁点点头。



艾鲁夏是二哥，然而原本是皇太子的大哥库里多因故放弃王位继承权，所以艾鲁夏现在处于皇太子的地位，而且父王阿斯兰在一个月前驾崩。虽然还没即位，但二哥艾鲁夏实质上是玛莫国王。



莱鲁带着诺儿拉与阿古佐，走在城馆的走廊。



这条走廊挂着历代王族以及对玛莫王国建国有功的人物肖像画。首先是弗雷姆建国王卡修的肖像画、玛莫公国时代的公王萨达姆、以「罗德斯之骑士」闻名的潘恩，再来是建国王史派克及其王妃妮思。



莱鲁站在罗德斯之骑士的肖像画前面，注视这张画好一阵子。



「你都会停在这个人的前面耶。」



诺儿拉诧异地对他说。



「因为我尊敬他。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骑士。为了守护罗德斯的和平与正义不断战斗。」



莱鲁第一次听到罗德斯骑士的传说，是大约在七年前，某位叔父第一次带他去酒馆那时候。



在喧嚣之中，吟游诗人唱着罗德斯骑士的武勋歌。诗歌是大长篇，所以连续唱了数晚的样子。只不过当时也因为不胜酒力，所以莱鲁很快就睡着了。但是诗歌片段神奇地萦绕在耳际，几天后他向这位叔父询问罗德斯骑士的事，得知就是这幅肖像画的人物。



罗德斯之骑士从英雄战争到邪神战争，在罗德斯全土立下武勋。即使在玛莫，也据说是从打倒前帝国到建立玛莫王国的功臣。



建国王史派克与王妃妮思闯入终焉之门，不在这个世界的那段期间，听说罗德斯之骑士是实质上的国王。不过建国王等人一回来，他就从正式的记录抹除这段事实，离开玛莫。



罗德斯骑士的意愿获得尊重，他曾经是玛莫国王的事实，至今也没有公诸于世。不过玛莫王族口耳相传这段历史。



在那之后，莱鲁就对罗德斯之骑士这号人物感兴趣，试着调查他的传说。虽然不知道真实程度，但是只能说多亏有他，才造就今天的罗德斯。而且他不要求任何回报，也没成为国王或贵族。



莱鲁之所以在王都巡逻，维护市区的治安，某方面来说也是模仿罗德斯之骑士年轻时代的生活方式。



「诺拉与阿古佐，到我的房间等我。」



走到自己房间前面时，莱鲁对两人说。



两人转头相视，明显露出抗拒表情。



莱鲁不以为意，走到几乎是城馆最深处的皇太子房间。



敲门报上名字之后，立刻传来回应。



进入房间一看，不只是二哥艾鲁夏，三哥查伊德也在里面。



两人隔着圆桌相对而坐。表情僵硬。



莱鲁默默坐在空位。



「弗雷姆国王斯洛鲁陛下过世了。」



等待莱鲁坐好之后，查伊德以沉重的声音对他说。



差四岁的这位哥哥，身上是传统沙漠之民的服装。大波浪卷的黑色长发包着头巾固定，胡子开始留长。眼睛是深蓝色。穿着宽松的长衣，系着细腻刺绣的腰带。他坐在椅子上，和二哥面对面。



「弗雷姆的国王陛下？」



莱鲁瞬间倒抽一口气，然后叹气。



「虽然早就听闻他卧病在床……」



「斯洛鲁国王的葬礼与皇太子狄艾斯殿下的即位典礼，好像已经举行完毕。」



查伊德接着说。



「那么，要在弗雷姆举行六王会议对吧？」



「没这回事。」



莱鲁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但查伊德立刻否定。



「为什么？新王即位之后，按照惯例不是要举行六王会议祝贺吗？」



「因为这是不受祝福的即位。听说新王狄艾斯陛下戴上的不是誓约之宝冠，是弗雷姆建国王卡修陛下最初戴上的王冠。」



「你说什么？」



莱鲁吓一跳，身体离开椅面。



「这……也就是说？」



他维持这个姿势询问查伊德。



「嗯，也就是他表现出以武力统合罗德斯的意愿。」



查伊德满不在乎地说。



「怎么这样……」



莱鲁脱力般坐回椅子上。



百年前举行的六王会议，赞颂着千年的和平。六国的历代国王都遵守这个规范，国王们头戴的誓约之宝冠保障这个规范。



「会开战？」



莱鲁愕然地问。



「应该会成为卷入罗德斯全土的大战吧。我们玛莫当然也无法置身事外。」



查伊德回答之后仰望上空。



莱鲁跟着将视线移向天花板，但该处只有外露的泛黄灰泥，天花板完全没有绘画或装饰。



「其实，弗雷姆派了密使来访。」



沉默至今的二哥艾鲁夏终于开口。



他身穿植物染料染色的宽松亚麻长衣。脚上是树皮裁成细条编织而成的短靴。都是妖精族制作的。



褐色头发剪短，脸孔轮廓像是母亲偏圆。某段时期尝试留长胡子却不够浓，所以现在刮得干干净净。平常总是双眼半闭，嘴角洋溢笑容，但现在他双眼睁大，嘴角也绷紧。



「密使？」



莱鲁皱起眉头。



「成为弗雷姆新王的狄艾斯大人亲笔写信交给密使，内容是要求我国侵略卡农。」



艾鲁夏半叹气说完，将信封放在桌上。



拿起信封一看，背面镶着刻印弗雷姆纹章的蜜蜡。虽然已经开封，但信纸谨慎收回信封。



不过，莱鲁无心确认内文。



「玛莫不是弗雷姆的属国！撕毁和平盟约，居然还胆敢拉拢我们？」



莱鲁愤怒大喊。



「我认为应该回应弗雷姆的要求。我刚才也是这么建议哥哥。」



查伊德对莱鲁说。



「为什么？」



莱鲁不高兴地瞪回去。



「弗雷姆曾经是玛莫的宗主国。这个国家的贵族大多有亲戚住在弗雷姆。弗雷姆国王的弟弟帕亚特大人，不久前才和碧娜订婚。」



碧娜是玛莫王家的第三公主，大莱鲁两岁的姐姐。大约半年前和弗雷姆的第三王子帕亚特提亲说媒，并且很快就定案，但因为两国国王都病倒，所以婚礼延宕至今。



「看来破局了。碧娜姐姐好像很期待前往丰饶绚丽的弗雷姆就是了。」



莱鲁坏心眼地笑了。他和好胜又喜欢花俏的碧娜处不好，每次见面都会吵架，所以内心挺痛快的。



「幸好碧娜的婚事谈成了。只要和弗雷姆王家建立姻亲关系，狄艾斯大人统一罗德斯本岛之后，玛莫王家的立场也会稍微改善。」



「还不确定弗雷姆会赢吧？」



「已经等于确定了。弗雷姆的国力与军事力，如今比其他国家联合起来还要强大。如果我国从背后袭击卡农，胜利将更为稳固。要让玛莫王国存续，最好的方式就是站在弗雷姆那边。」



查伊德流利地说。



「誓约之宝冠会发动魔力吧？伐利斯、莫斯、卡农、亚拉尼亚四国肯定会结盟。就算弗雷姆再强……」



「前提是结盟之后团结一致。」



查伊德双手用力交握，伸向莱鲁。



「所以不会团结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四国的状况各有不同，不会好好整合。」



查伊德放开交握的双手，轻轻挥动手掌。



「明明要被侵略了还不团结？」



「英雄战争那时候，面对黑暗皇帝贝鲁德的侵略，罗德斯各国团结了吗？即使面对魔神或邪神这种人类共通的敌人，也迟迟没建立起并肩作战的态势。」



「不过，罗德斯最后还是同心协力，而且获得了胜利。不是吗？」



「应该也有人认为，由弗雷姆统一罗德斯才叫做胜利吧。」



「可是，这样不是正义！」



莱鲁的声音加重力道。



「所谓的正义，就像是用来将自身想法或行动正当化的咒语。」



查伊德冷淡地说。



「没那种事！我认为不应该随便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但是，正义是存在的。而且撕毁和平盟约的弗雷姆国王狄艾斯绝对不算正义。他和引发英雄战争的黑暗皇帝贝鲁特一样吧？」



莱鲁动怒回嘴。



「讨论是不是正义没有意义。如今无法避免战争，而且我国必须应对现在的情势。」



艾鲁夏像是劝诫两个弟弟般插嘴。



「艾鲁夏哥哥的意见呢？」



莱鲁转身询问二哥。



「我在犹豫……」



艾鲁夏苦笑说。



「所以我才叫你们过来。我也找哥哥与姐姐讨论过，但他们说要由我决定。」



「那当然，因为艾鲁夏哥哥已经是国王了吧？但我可以理解您不想离开境界之森的离宫。」



莱鲁笑嘻嘻的。



这位哥哥直到父亲过世，都住在境界之森的玛莫王家离宫。离宫的主人是号称「建国王的好友」的半妖精莉芙，光之森的精灵族与暗之森的黑精灵族常驻在该处担任「渡船人」。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艾鲁夏亲近妖精族的生活，小时候好像还说过要和莉芙结婚。



「我之所以没有即位，是因为想让哥哥回心转意。」



艾鲁夏叹口气。



「库里多哥哥的话，不可能吧……」



长兄库里多是第一王子，也是皇太子，但在父亲死后立刻退回皇太子的地位，然后从王城出走，居然在暗黑神法拉利斯的神殿成为神官。



「只有这个国家承认法拉利斯的信仰。罗德斯本岛各国不可能承认。说起来，库里多哥哥不适合当国王。」



长兄从以前就自由奔放。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加上他流浪成性，甚至鲜少看他出现在王城。那个哥哥也没想过要成为国王。



当他宣布自己是法拉利斯的信徒，比起惊讶，认同的感觉更为强烈。



「必须由皇太子即位，这是这个国家的法则。」



莱鲁知道，艾鲁夏几乎每天前往法拉利斯神殿说服长兄。但是信奉法拉利斯的长兄不可能听得进去。法拉利斯的教义是笃信自由，顺从自己的欲望行事。



「不适合继承王位的人会被剥夺继承权，这也是这个国家的法则啊……」



查伊德如此指摘艾鲁夏。



「话是这么说，但我认为哥哥没即位是一种神谕。因为要是哥哥戴上誓约之宝冠，我们就只能站在联盟那边，不需要这样讨论。」



「这是哪个神的神谕啊……」



莱鲁不屑般说。



「哪个神都好。所有事物都有流向。顺流就容易成功，逆流会面临苦难。」



「流向这种东西改变就好。如果不是这样，这个国家根本不会存在吧？」



「……说得也是。」



查伊德短暂思考之后，同意莱鲁的说法。



玛莫王国的历史真的是苦难连连，成立直到今天未曾安稳。正因为对抗、开拓命运才存续到现在。查伊德在兄弟之中学识最佳，所以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



「对于狄艾斯殿下的野心，我个人也感到不是滋味。住在和平的国家，就会不懂得和平有多么珍贵吧。也可能他天生就是追求乱世的性格……」



查伊德自问般呢喃，思索片刻，然后轻声说下去。



「我建议站在弗雷姆那边，是想要保护某个东西。」



「你想保护什么东西？」



艾鲁夏探出上半身询问。



「这座岛的统治体制。」



查伊德静静回答。



「原来如此。」



艾鲁夏深深点头。



「这不是很正常吗？」



莱鲁觉得扫兴。这种事用不着卖关子。



「查伊德想保护的是体制，不是由谁来统治。也就是说，我们王族灭亡也没关系。」



艾鲁夏像是教导般对莱鲁说。



「既然这样，那就明讲啊！」



「这种程度的事要自己猜透。」



查伊德露出冷笑。



「就是因为哥哥这样，所以连我讲话都不清不楚了啦！」



想起刚才在市区被诺儿拉那么说，莱鲁出言抱怨。



「你是说什么事？」



查伊德一脸疑惑。



「没事！」



莱鲁懒得说明，摇了摇头。



「查伊德，你认为就算协助弗雷姆，这个国家的独立也会不保？」



艾鲁夏问完，查伊德以严肃表情点头。



「怀抱野心的人物就是这么回事。玛莫会回复为弗雷姆的辖区，我们王族不知道会遭受何种处置。不过，玛莫现在的体制，我认为就某种意义来说是奇迹。由大贤者史雷因构思，建国王史派克及其王妃妮思建立，然后由历代国王与这座黑暗之岛的居民们维护至今。光与暗在这个国家共存，即使有点问题却维持稳定。说来讽刺，祖先大贤者史雷因和他的伴侣——圣女蕾莉雅联手消灭的『灰色之魔女』，她的理念在这个国家成真。」



查伊德恭敬地说。因为他认定这位二哥已经是国王。



关于灰色之魔女卡拉，由于经常在潘恩的传说登场，所以莱鲁也知道。



卡拉是古代王国的女性魔法师，将自己的意志封入额冠，据说是长年以诅咒束缚罗德斯的邪恶存在。她的目的是以动态形式维持世界的均衡。她的理念被视为是危险，是禁忌，但玛莫的现状正是如此。



「你的想法是迎接王弟帕亚特大人成为玛莫公王，我们家系以臣下的立场维持这个国家的体制吗？算是适当的妥协点。」



艾鲁夏自言自语般呢喃。或许是为了让莱鲁理解才说出口。



（为什么能猜透到这种程度啊！）



莱鲁感到焦虑。如果只是缺乏学问或经验就算了，但如果缺乏智慧就是一大问题。



查伊德没做任何回答，表情也没变。大概是因为这种话不该对国王说吧。



看来哥哥们的内心就像是完全相通。



（明知会被当成免洗工具却还是协助弗雷姆，借以达成真正的目的吗？）



莱鲁拼命运转大脑，试着理解哥哥们共有的想法。



（很像查伊德哥哥的作风。）



莱鲁玩任何游戏都赢不了这位哥哥。某次他气到询问原因，得到的回答是「因为你是为了快乐而玩游戏，但我是为了胜利而玩游戏」。



莱鲁自认努力求胜，老是败北也一点都不快乐，不过在这位哥哥眼中就是如此吧。



「我想守护的是正义……」



莱鲁垂头这么说。和父亲责骂时一样，在大腿上握紧拳头。



「假设狄艾斯国王的弗雷姆统一罗德斯，百年之后肯定会被誉为统一罗德斯的英雄吧。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他只是征服者。发生战争会有许多人丧命，还有更多人不幸。这是一个男人的野心造成的。如果罗德斯之骑士潘恩现在还活着，我想他会选择和狄艾斯国王战斗。」



莱鲁知道哥哥们在看他，恐怕是傻眼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吧，但他觉得只有这个想法一定要说出来，否则会后悔一辈子。



「如果罗德斯之骑士是正如传说所述的人物，应该会这么做吧……」



查伊德表示同意。



莱鲁感到意外而抬起头，看见哥哥在笑。艾鲁夏也在点头。



「反对狄艾斯国王并且战斗，这确实是正义的选择。」



查伊德说完，重新面向艾鲁夏。



莱鲁也注视二哥。首先要看身为国王的这位哥哥如何决定，再决定自己要做什么就好。



艾鲁夏闭上双眼，沉默许久。



然后他大幅点头一次，睁开双眼。



「我会戴上誓约之宝冠。」



艾鲁夏交互看着莱鲁与查伊德，静静地说。



莱鲁与查伊德不禁转头相视。



「我不反对。不过，请告诉我原因。」



查伊德询问艾鲁夏。



「我以我的方式思考过，自己想守护什么东西……」



艾鲁夏以洒脱的表情回答。



二哥做决定会花比较多时间，但是一旦决定就不会更改。



「查伊德说想守护这个国家的体制，莱鲁说想守护正义。我想守护的是这个国家的法律。在这个国家无关光与暗，也无关正义与邪恶，只把是否犯法视为唯一的问题。法律会随着时代改变，但是守法的精神从未改变，一直由这个国家的领主与人民守护至今。如果成为玛莫国王的我站在撕毁盟约的狄艾斯殿下那边，就会否定这一点。我成为国王之后，不能做出这个选择。」



「但是如果这个国家灭亡，法律也会消灭啊？」



查伊德这么说。应该不是反驳，而是确认吧。



「到时候只会连同建国至今的精神一起毁灭……」



艾鲁夏温和地笑。



「不过，正如查伊德的指摘，这个国家能维持统治简直像是奇迹。新的统治者肯定只能让玛莫王国的法律与体制复活，否则将会回到贝鲁德帝国之前的无秩序状态吧。」



「也就是说即使战败，王国暂时被占领，也只要逃进山野等待机会复兴就好。哎，要是知道这个国家的现实，外来的家伙很快就会逃走的。」



莱鲁充满气势这么说。他单纯为艾鲁夏选择和弗雷姆战斗感到开心。



「这或许将成为你的职责。王国灭亡的时候，我应该不在这个世上了。」



「既然这样，打赢就好啊！」



「也对。既然选择战斗，就只能打赢了……」



查伊德以严肃表情说。



「不过，我想和哥哥走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