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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6日(星期四)(2 / 2)




(插图008)



我以这项猜测为前提发问。由于拐弯抹角反而失礼,所以我直接开口。



「你几分?」



「38分。」



「这还真是极端……」



「我隐约有这种感觉。毕竟我本来就不擅长,所以这次大概也不行。」



「明明其他科目分数那么高……当然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领域啦。」



「故事里登场人物的心情,我完全不懂。」



她略微别开目光,轻声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连连眨眼。



「现代文以解读文意的问题为主,应该不需要理解这些。」



「倘若是小说,文章就等于登场人物的心情吧……不过,心思被不需要想的部分拉走,这点我也有自觉就是了。」



「如果是这样,你会苦战到这种地步就让我不太明白。你明明是会体谅别人的那种人。」



「看起来像吗?」



「嗯。至少对我来说,你会弄清楚我的立场试著磨合。」



「相反喔,浅村同学。」



「相反?」



「正因为不明白他人的心情,才需要磨合。」



「这……确实没错。」



我很怕碰上「突然就发起脾气,要别人了解他的感受」的那种人。



因为我亲眼看著老爸被这种人耍得团团转。



以不可靠的方式揣测对方心思,持续做些不确实的沟通,相当于每次对话都要掷个破灭机率有百分之十的骰子。



未免太靠运气了。



所以在她提议「别对彼此有所期待,一边磨合一边过日子吧」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自己的真心话和对方的真心话──只要两边都摊开手牌,比对适合的那一张,就能在不伤害彼此的情况下,让牌局持续到永远。



不过,尽管这么做是种顾虑对方的温柔,但是反过来说,也能看成放弃透过只字片语解读人心。



「说实话,这次的结果可能很糟。我虽然已经有了考差的心理准备,不过这样实在有点惨。」



「38……按照我们学校的标准,现代文未满40是不是不及格啊?」



「对。在暑假前夕──21号要补考。如果没办法在补考拿到80分以上,就得暑修。」



「要为了不在入学考范围的内容补课啊?真不想碰上这种事呢。」



「嗯。所以,我希望至少补考要确实过关。浅村同学,现代文是你最擅长的科目对吧。」



「多亏了阅读这个嗜好喽……原来如此,所以才想找我教你现代文。」



「可以吗?」



「行啊。而且现在是我亏欠你比较多,我想趁有还债机会的时候还。」



「太好了。」



绫濑同学露出微笑,似乎松了口气。



显得没那么紧绷的她,说「那么我在起居室等你」,随即离开房间。



话又说回来,即使是在这种时候,绫濑同学行事依旧很符合她的风格呢。



考试拿了红字,就算惊慌失措或生闷气也没人会有意见,她却积极思考要怎么改善,并且付诸实行。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理性、懂得反省,能够持续自我改善的她,过去一直丢著现代文这个弱点不管呢?



虽然有疑问,不过光在脑袋里想也只是乱猜,于是我把从学校带回来的东西摆在书桌上,只拿著文具和智慧型手机走出房间。



一走进起居室,就看见左手拿著笔的绫濑同学将教科书和笔记本摆在餐桌上,以认真眼神盯著刚发回的答案卷。顺带一提,我先前问过绫濑同学本人,她好像原本是左撇子。尽管父母亲教育的结果让她吃饭时会用右手拿筷子,不过笔通常以惯用的左手拿。



若是漫画大概会被叫进寝室来段诱人的发展,不过很遗憾这是现实。



只会看见「认真面对眼前课题」这种非常平凡的情景。



稍微想了一下之后,我坐到绫濑同学正面,餐桌的另一边。



「不坐我旁边吗?」



「那种距离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义父和妈妈在家时都是坐旁边吧?」



「我认为他们在不在有很大的差异就是了。」



「是吗?」



一秒之前我还能肯定地说「没错」,不过看见绫濑同学的理性表情之后,让我觉得把她当成同龄女生保持距离的体贴行为,说不定反而失礼。



能完全不把她当成异性淡然处之是最好,然而若要这么做,她的魅力却又高了一点。



当然,这与我的喜好无关,而是客观事实。在学校即使有负面谣言流传、令人惧而远之,却还是有很多男生向她告白,可以说统计上已经证明了她的魅力也不为过吧。



……我还记得上个月的事件。



理性思考靠自己赚钱的方法之后,她得出一个异常的结论。她只穿著内衣逼近的模样,如今偶尔还是会闪过我的脑海。



平常生活自然是不会意识到这些(如果三不五时便想到那个画面,就变成性欲旺盛的猴子了),不过像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物理性距离相当接近的时刻,记忆复苏也是难免吧。



「喂,明明已经约好绝对要忘掉,为什么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咦?有约定过这种事吗?」



听到这个宛如读心的质疑,我疑惑地反问。



应该没约定过才对。



我只有在心里发誓要忘记,没和绫濑同学谈过任何有关那件事的话题。



感到不可思议的我看向绫濑同学的脸,发现她相当吃惊,似乎比我还要意外。



「有啊。不过嘛,也只有开头提到一点而已,可能不太容易留下印象。」



「抱歉,绫濑同学。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振作一点啦。现代文是你擅长的科目吧?浅村老师。」



听到她这句话,加上注意到她指著题目卷某处,我才总算弄清楚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不知不觉间换了个话题啊。」



「没换啊,我一直在解这个问题。」



「抱歉,我似乎误会了。我们开始吧。」



看样子,教学已经开始了。



她不是责备我想歪,只是向我请教现代文不懂的地方。



「谢谢。那么,刚刚的问题……」



「啊,等一下。我想从『怎么念现代文』这部分开始给建议,行吗?」



「当然。只要能让成绩进步,什么建议都欢迎。」



「首先我想先弄清楚你是拿现代文的哪里没辙。答案卷和题目卷借我一下。」



「嗯。来,这里。」



绫濑同学听话地交出考卷。和金发戴耳环这种像不良少女的外表相反,她是个很乖巧的好学生。



以红字写上的残酷分数38,实在和她不相称。



看来不像是理解不足、能力不足、努力不足之类的问题。



应该有什么根深蒂固的原因让她难以拿分才对。为了找出答案,我彻彻底底地观察绫濑同学的考试结果。



然后,找到了。



「论说文阅读测验与汉字接近完美。扣分几乎都是小说的阅读测验部分。」



「……是啊。那是我不擅长的领域。」



「我想你应该是第一次不及格,因为这次小说的配分比过去的考试来得多。」



「正解。到这边为止,我自己也分析得出来。」



可是找不到解决方法──她显得很沮丧。



「前面的论说文题目正解率明明很高,但是隔了两道小说题的另一个论说文题就有显眼的空格。这应该是在小说部分苦战导致时间不够,对吗?」



「讲得就像亲眼看见一样呢。」



「猜错了吗?」



「正中红心。所以有种被戳到痛处的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面无表情里混了点不悦的气息。



「抱歉,我太直接了。」



「原谅你。还有对不起,你明明是因为要认真教我才会踩到痛处,我却忍不住感到不爽。」



「嗯,彼此彼此。」



我和绫濑同学遵守刚成为一家人时的约定。



不把话闷在心里、不做奇怪的试探,有错误立刻讨论磨合,互相妥协。



不让情绪变化停留在表情,而是将不悦的情绪直接诉诸言语,说真的这样相处起来轻松多了。



「然后呢,特别让你感到头痛的则是这个,夏目漱石的《三四郎》。不但连一题都没对,而且空格也从这部分之后开始变多。」



「真的耶……」



「没自觉吗?」



「因为我只想著解题。虽然我也觉得这些题目比其他部分难处理。」



「也就是说,没注意到致命伤在这里。」



考试答题有所谓的节奏。



人工作业的情况下,精神状态会对结果造成很大的影响。如果觉得解答顺畅就能从中得到快感,会带著手擅自下笔般的气势一口气往下写。



反过来说,卡住动不了就会让脑感受到停滞,停滞会引来压力,压力则会导致智能低落。



因此若要考出最好的成绩,就该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保持答题节奏……我在某本书上看过这种论点。容易受到影响的我,自从读了那本书之后,就老实地试著用书上介绍的方法。



能够立刻回答的问题、稍微想一下就能解答的问题、需要花时间深思才解得出来的问题。将众多题目像这样分类,按照自己喜欢的节奏回答,自然而然就能填满答案卷。



「像绫濑同学你这种逻辑思考能力强的人,可能没把问题完全弄清楚就会觉得不舒服。能够迅速理解的问题大概可以立刻回答,一旦卡住就会身陷泥沼。」



若是这样,我大概能明白她一直拿现代文没辙的理由。



大脑判断「自己应该已经采用正确的作法了」,所以想改善也找不到施力点。



解释到这里之后,绫濑同学点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确实,其他科目好像都能下意识地迅速答题。」



「换句话说,看来只有现代文的小说部分,有让你无法这么应对的理由。」



「理由……」



「只要明白理由,便能找出应对方法。就先从这篇《三四郎》著手,试著思考是什么妨碍你理解小说吧。」



我大略扫了一下那段拿来出题的文章。如果是整本书恐怕有点难,不过考卷上只有《三四郎》的一部分。



从明治横跨大正的知名文豪夏目漱石,在他的著作里,这部《三四郎》的纯爱小说色彩特别明显,一般认为就连现代高中生看了也不难弄懂。



或许有不少人听到文学便心生警惕,不过这部作品是以当年平民的现实为底,放入了许多能够令人向往、共鸣的情节,说穿了就类似当时的偶像剧。



本质上来说,和现代的恋爱小说差异不大。



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顶多就是作者撷取时代要素的部分相当忠实,具有当成历史资料的价值,因此像这样被当成教科书题材长年流传吧。不过在文学的世界里,这一个「顶多」的差距就会严重影响作品的价值,该对这部作品保持敬意自然不在话下。



「老实说,我觉得相当难。不过看班上其他人的反应,好像都能轻易解答。」



「《三四郎》是以描述在政治婚姻理所当然的社会里,人面对自由恋爱这种先进观念所产生的纠葛而闻名。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在当年相当新颖的恋爱观,所以有许多现代人比较好懂的部分。」



「是吗……?哪边好懂啊?」



可能是下意识的动作吧,绫濑同学轻咬自己的指腹,并且疑惑地歪头。



「我想,绫濑同学你将哪边无法理解说出来应该比较快。试著条列看看?」



「主角三四郎在想什么、看似主要人物的美祢子在想什么。还有,不止思考,我连他们的行动有何意义也完全不明白。」



「呃……三四郎为美祢子著迷,这点有看出来吗?」



「是吗?」



绫濑同学眨了眨眼。



她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意外的样子,不过想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是我。



就算没有特别累积阅读经验也无妨,照理说那段心理描写只要有一定程度的阅读测验能力就看得懂。其他科目都能拿到高分的她,无法理解未免太不自然。



「居然从这里就有问题,这还真难处理。嗯……该怎么解释呢?」



「著迷……换句话说,是恋爱那种『喜欢』对吧。」



「没错。描写感觉格外用心,还有些夸张表现。特别是其他男性接近女主角时的嫉妒心等,不是很简单易懂吗?」



「嫉妒……他不希望美祢子和其他男性交谈吗?」



「至少我看起来是如此。」



「可是,他没对当事人说不要这样吧?既然不高兴,说出来不就好了。」



「唉,因为他就是笨拙到做不出这种事嘛。还有,和喜欢的对象交流,心理上的门槛应该很高。」



「那些真心话不说出口而是藏起来的人,说真的我不太明白他们的感受……因为我不会这么做。」



「试著想像一下无法启齿的场面如何?像是遇上初恋对象时的感受等。你没有因为喜欢人家而乱了方寸,没办法做出正确选择的经验吗?」



「没有。而且我根本没有什么恋爱经验。」



「这样啊……」



「浅村同学你有吗?」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没有。」



正确说来,在懂事之前,我似乎对幼稚园老师求婚过。



不过那也只是老爸转述,真相如何很难讲。不算。



上了小学之后,在我还记得清楚的范围之内,只剩下双亲失和的印象,没有那种能想像幸福恋爱或结婚生活的纯真。



「喔……没有啊。」



「……不行吗?」



「没有。只不过我在想,既然同样没有恋爱经验,应该能认定和现代文的分数无关。」



「的确,分歧出在哪里倒是令人很有兴趣。」



说不定,是我的御宅族兴趣。



尽管不曾梦想过和现实的女生交往,但我倒是常觉得小说、漫画、动画作品中的女主角很有魅力,换言之,我是在创作中体验所谓的虚拟恋爱。



这些学习的累积,造成对于恋爱感情描写的理解能力有所差距──这个假设似乎很有说服力。



话虽如此,不过这样子只能得出「几乎不可能在补考前学会」的绝望性结论,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实在没资格当家庭教师。



必须提个有建设性的解决方案才行。



「那么,放弃投入感情解题这个方法吧。既然无法解读,那就乾脆放弃。」



「自暴自弃作战?」



「不对。把上面的内容当成情报吸收,机械性地回答。只要切换认知就好。」



「切换……认知。」



「对。就是因为认定『必须解读人心』才会陷入困境。只要像数学那样,用代入算式的感觉去解题就好。绫濑同学,你历史分数相当高,应该很拿手吧?」



「嗯,算是吧。毕竟只要背下来就好。而且,历史令人感兴趣的部分很多。」



「其实,现代文只要将作品名称和书写的时代背景连结起来并记住,意外地就很容易了解作者写什么。既然历史很拿手,那么只要将连结知识的思考方法安装进自己脑里,应该就能顺利弄懂了吧?」



我想,这就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的典型案例。



不过考虑到她的基础素质,要做到应该是绰绰有余。



「确实,我可能比较擅长这么做。」



「总而言之,先试著拿《三四郎》练习吧。虽然补考会不会又拿《三四郎》是个未知数,不过会拿来出题的材料就只有那几种,只要记住解法,我想应该来得及。」



「补考……过得了关吗?」



绫濑同学以平淡语气说出这个单纯的疑问。



尽管我是因为已经渐渐了解她这个人才讲得出口,不过既然会这么问,就代表她内心应该相当不安。



这也难免。毕竟她一直认定这是自己不拿手的领域。



不过也正因为有这种反应,让我肯定一切都会顺利。



绫濑同学是一个没有「只要掌握诀窍,马上就能做到」这种天真想法的人,代表她就算绕了点远路,终究有一天能达到目的。



「是绫濑同学你的话就过得了。」



「嗯。那么我就相信浅村同学,试著努力看看。」



几乎没有根据。但是她既没有怀疑也没有埋怨,而是打从心底这么说,并且拿起智慧型手机开始查《三四郎》的时代背景与解说。



方针已定,只剩下老实地执行。



之后她非常专注,把《三四郎》的解说网站从头看到尾,像机器一样连眼睛也不眨……这么说可能太过夸张,但是一动也不动的她甚至让我产生了这种错觉。



即使突然我起身拿饮料、用手机查别的东西,她的目光依旧没偏离半点,一心一意面对自己该做的事。



说起教妹妹念书的事件,一般来说应该是拿不得要领的妹妹女主角没辙,或是被无法忍耐沉默的妹妹恶作剧之类的服务性质桥段。不过现实中的义妹,就只是专心一致地用功。



不过,即使没有那种诱人的发展,这段只能偶尔听到振笔疾书声的时间,依旧让我感到非常惬意。



结论──



这种念书方法,发挥了很大的效果。



将《三四郎》大致安装完毕之后,我拿起题目卷,一题又一题地问出和实际考试一样的题目,绫濑同学答得十分顺利,每一题都是正解。



她的脑袋果然很好。只要知道解法,马上就有效果。



「恭喜。这么一来只要精通所有可能成为考题的小说,就不用怕现代文了。」



「谢谢。你真会教。」



「……!啊,不,没这回事。」



在谦逊之前,我停顿了一下。



因为我看见,老实道谢的她,嘴角有些许上扬。



「该不会,你刚刚在笑?」



「天知道喽,我不太清楚。」



她立刻耸了耸肩,蒙混过去。



这种无法解读真意的神秘态度,很讽刺地非常接近绫濑同学评为「无法理解」的《三四郎》女主角。